第三章

　　曼波麗致酒店　

　　氣派華貴的宴客大堂，熙來攘往的名流淑媛，個個衣著光鮮，裝扮耀眼非凡。　

　　“品鑒會”三個大字以近人高的晶瑩冰雕呈現，裊裊清煙與燈光輝映，氣勢十足磅礡懾人……　

　　畢竟從事的是與品味相關的行業，來出席這場年度盛會的精英都是業界翹楚，眾賓客無論男女，舉手投足皆展現與常人不同的獨特風格。　

　　尹芯早早就到了會場，一個人默默觀察人群來往，意興闌珊的她並沒有刻意的裝扮，連臉上彩妝都是將就著在車上畫的。　

　　她甚至打定了主意，只要露個臉，對主辦人交代得過去就好。待正式的晚宴開始，尋個空隙就可以溜了──　

　　沒有充分的心理準備，尹芯實在不愿意在這種場合碰到“他”。　

　　唉……尹芯不可遏止地長吁短嘆，后悔自己不該來這裡承受酷刑。　

　　若非劉奇謙一再力邀，或者說是他半請半強迫押著她來，尹芯早把邀請卡讓給好友，根本沒打算出席的。　

　　倒不是她沒見識過大場面，而是某個特殊原因令她如坐針氈，渾身的不自在，一股擋不住的害怕恐慌不斷伸長拓展，仿如殺人的藤蔓緊緊束縛咽喉，幾乎不能呼吸……　

　　盯著賓客穿梭的入口，緊張地一次次自問︰他，真的會來嗎？　

　　尹芯只能胡亂設想任何可能的結果──倘若真的撞上，以晚宴裡的昏暗燈光，應該也認不出來吧？或者，不管他怎么說，干脆來個打死不承認呢？　

　　抱著忐忑不安的心臟，她四處張望，謹慎尋找那個熟悉也陌生的蹤影，不停地在心中喃喃默念︰神明保佑﹗千萬、千萬不要碰上他啊﹗　

　　“芯﹗原來躲在這兒？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　

　　黎紜冷不防從背后一拍，差點兒又把她嚇掉了魂。　

　　“啊﹗又不事先出個聲，你真的想嚇死我啊？”尹芯回她一個白眼。　

　　“又怎么啦？你這陣子膽子變得特別小？”黎紜皺眉望住她充滿惶惑的臉龐。“你欠了誰錢嗎？還是碰上什么麻煩？”　

　　“沒有。你少亂編故事──”尹芯沉重地喟嘆，側開臉閃過她的追問。“等下跟劉董打過招呼我就要走了。你可要好好表現啊，雅砌的名聲全靠你了。”　

　　“什么？你要走？”黎紜睜著大眼。“來都來了，不必這么趕吧？﹗”　

　　“不行。小蜜在等我。不回去的話，她會生氣……”　

　　她以為抬出心愛的女兒就沒人敢強留。　

　　“是嗎？你少來了﹗小蜜哪天不等你？”出于好友多年的默契，黎紜總覺得她怪怪的……　

　　“不一樣，我出門前已經答應她了。”　

　　“真的嗎？可是，我剛打電話到你家，小蜜還興高采烈說要跟外婆去逛夜市，不像要等你回家的樣子。”　

　　“唉，你也知道，我最討厭應酬……”　

　　“偶爾一次不為過，你就留下來吧﹗除非另有男人約你否則不準走﹗”　

　　“你有病啊？哪來的男人？”尹芯沒好氣瞪她。“你才想男人想瘋了﹗”　

　　“尹小姐，我們難得有機會建立人脈耶，就算平常再多努力。成效恐怕不及今天晚上的交際喔﹗你舍得放棄？”　

　　“我……唉…”　

　　尹芯再提不出更好的借口，唯有愁眉苦臉抿唇不語。　

　　“來了來了﹗我的頭號白馬王子﹗快看﹗”　

　　黎紜驀地睜亮眼睛，人群中也開始私語騷動……　

　　屏息僵立，尹芯隨眾人目光望去，矗立眼前的魅力男人令她驚咳不能言語﹗　

　　沒錯﹗他正是翟昊翰﹗　

　　黎紜形容他是太陽神阿波羅，此人確是半點兒也不辱沒這個稱號一　　

　　踏進門口，他碩偉俊逸的外表，自信剛毅的領袖氣度吸住所有人的目光。　

　　翟昊翰的迷人不只是帥而已，而是在于他周身自然散發的一股不能掌握的邪惑。　

　　他那對深湛瞳中的冷冽光束是他的獨門武器，當他以眼神傳遞出意圖，除了接受，沒有人有抗拒的余力﹗　

　　從出現的那刻，他泰然自若不發一言，甚至鮮明深刻的五官也始終酷寒得沒有笑意，然而，他天賦異秉的自動聚焦功力不容懷疑，讓大家心甘情愿仰望，真心臣服于他獨特的個人魅力……　

　　“哇……翟家最有個性的三少爺，果然不同凡響﹗真的好　帥，好迷人……”　

　　此起彼落的贊許喟嘆，唱和似地從舉止高雅的名媛口裡發出──　

　　在翟昊翰面前，再能干的名女人們也變成懷春的豆蔻少女，無法保留眼底瘋狂的激賞迷戀。　

　　隨著翟昊翰腳步移近，尹芯腦海停止思考，全身僵冷不能移動，連呼吸都要很用力。　

　　“看﹗他走過來了耶……天﹗他在看我們這裡……”　

　　黎紜目不轉睛，興奮莫名地以肘碰撞身邊的尹芯。　

　　“真的很棒對不對？我說的沒錯吧？哎……怎么有男人帥成這樣？”　

　　“黎紜……我要走了……”　

　　尹芯困難吸氣，努力抑製內心掀起的狂風巨浪。　

　　這些年來，還有誰能輕易奪去她的呼吸？尹芯不自主地往燈暗的地方挪移，潛意識要逃避他銳利眸光追捕。　

　　“太好了，他現在跟劉董講話，我們一起過去跟他打個招呼﹗”　

　　“不﹗我不要﹗要去你自己去就好。”尹芯猛地甩開被黎紜牽著的手。　

　　那攫奪心魂的霸氣她曾經領教過，尹芯絕不容許自己在失足的一千多個日子后重蹈覆轍……　

　　“我……我真的要走了﹗”　

　　“等一下嘛﹗”黎紜緊緊抓住她的臂膀。“難得的好機會啊﹗走，去跟帥哥聊聊。你不說話沒關系，陪我壯壯膽可以吧？”　

　　“哎喲，你不要拉著我──都說不要了……放開﹗”　

　　像羞澀的小女孩似，尹芯拼命嘟嚷著不從，幾乎就快跟好友翻臉。　

　　“芯﹗你今天特別別扭？到底哪裡不對勁啊？”　

　　“沒什么不對勁。我只是不想和陌生人說話，可以嗎？”　

　　她沉下臉，掙脫黎紜的拉扯，轉身向侍者要了杯紅酒，默默啜飲。　

　　☆　　☆　　☆　　　　

　　盡管在燈光不明的暗處，翟昊翰仍然無法忽略女孩藏不住的光芒。　　　

　　又是這似曾相識的身材容貌，他遠遠地打量端詳，從各個不同的角度，試圖喚醒自己某些沉澱的記憶……　

　　可惜，除了感覺和那天醫院錯身而過的背影相似之外，他沒再想起什么，反倒像中了迷蠱，發現自己舍不得把眼光移開──　

　　太詭異了﹗這算是著迷嗎？　

　　翟昊翰並攏的眉峰靠得更近……　

　　客觀角度來說，這女孩不算艷冠群芳的人間絕色，但自己竟莫名地被她吸引？　

　　狂傲慣了的翟昊翰難得碰上這樣的對手，心中升起極端強烈挑戰的欲望，他想靠近她，了解她，甚而攻占她……　

　　“翟老弟，你在看什么？這么出神？不容易唷，哪個美女有此榮幸？”　

　　劉奇謙訝異，眼高于頂的翟昊翰也有失神的時候？　

　　勾起深深笑意，性感薄唇微微牽動。“那個，藍色套裝的女孩。”　

　　“是她？嗯一一你確實有眼光。”劉奇謙不隱藏對尹芯的賞慕。　

　　“喔？聽起來你也在注意她？我是不是冒犯了？”　

　　男人懂得男人，畢竟他們都不是莽撞小伙子，事先弄清狀況才不會尷尬。　

　　“別亂想。我可是非常單純的‘純欣賞’而已。”　

　　劉奇謙很君子地撇清。“人家可是業界頗受重視的新人，目前最新崛起的室內設計師，深受年輕消費者歡迎，才成立工作室沒多久就做的有聲有色。”　

　　點點頭，翟昊翰露出深沉的笑意，仿如擅于狩獵的猛虎，不動聲色地看著，讀著她絕塵的美麗。　

　　“劉董，恰好我有個朋友需要室內設計師，或許這位小姐會是合適人選。”　

　　“這么巧？呵呵呵……”劉奇謙投以詢問的眼色，語帶試探。“都還不認識，你就想介紹生意給人家？難得你這么熱心助人哪﹗”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未免太小看我了？從來，我翟昊翰不需假借名義搭訕女人的。”　

　　“呵呵，你說的是﹗誰不知道翟三少爺魅力無窮，只有女人來搭訕你的份兒，哪還需要你去哄女人呢？”　

　　商場打滾久了，劉奇謙當然不至于傻到算盤不會打──即便內心不愿讓條件比自己好的男人，認識心儀多時的女孩，但也不能得罪大客戶啊﹗　

　　以翟家龐大的財勢，得罪了三少爺無疑是跟口袋裡的鈔票過不去，懂做人的都會趕忙引階雙方認識。　

　　手足無措的尹芯，見到劉奇謙笑盈盈引著他走近，當下簡直要心臟麻痺……　

　　“他真的過來了﹗天……快扶著，我要昏倒了﹗”黎紜夸張微傾身子。　

　　“拜托，別鬧了。正經點﹗”　

　　尹芯只能把頭垂得愈低愈好，巴不得地上挖個洞鑽進去﹗　

　　“來來來﹗尹芯、黎紜，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名建築師，翟昊翰先生。翟先生，這兩位是雅徹工作室的負責人，尹小姐和黎小姐。”　

　　“翟大師，你好。”快樂至極的黎紜忙不迭伸出玉手，堆出甜美笑容。“真榮幸在這裡遇到你，我一直很欣賞你的作品喔﹗”　　　

　　“是嗎？那我可要謝謝你了。”　

　　翟昊翰紳士地回應，但眼神卻停留在旁邊垂首斂眸的尹芯，　

　　“你好，是……尹小姐吧？”他主動問候。　

　　“是的，你好。請多指教。”　

　　尹芯維持客氣禮貌的淺笑，冰冷發汗的手在被他握緊的剎那快速抽回。　

　　明知這舉動太突兀，她卻控製不住；而她的失態也令翟昊翰愕然，不了解為何她對自己如此防衛？　

　　“很高興認識你們，以后大家可以多多交換資訊，互通有無。”　

　　“是啊，你們的作品很得大師賞識，由他來介紹，大家都會爭先恐后要你們設計呢﹗”　

　　“太好了﹗有翟大師的金口推荐，只怕生意接不完呢﹗”　

　　黎紜和劉奇謙一旁唱作俱佳搭腔，尹芯始終沉默不語。　

　　翟昊翰目不轉睛，發現她不論抿唇沉思或垂首淺笑，即使是覺斂眉峰都是那么動人，只是想不通，這么美麗又事業有成的女人，為什么眼中老是沉著憂郁？﹗　

　　“尹小姐看起來有些疲憊，不如到座位上坐一下吧？”　

　　他途自輕推她的手肘，兩人並肩而行，果然是對“速配”的出色絕倫美女和俊男。　

　　“是啊，你們好好聊，我和黎紜先到那邊，和幾個家俱廠商打聲招呼。”　

　　“噫？為什么要我跟你去？”黎紜沒搞懂狀況，眼中只想看偶像。“等一下嘛……”　

　　劉奇謙皺起眉頭硬拉開她。“先走啦，翟先生有重要的事要談。”　

　　“你們……不要留我一個……”落單的尹芯不知所措。　

　　“需要這么害怕嗎？”翟昊翰笑著打趣。“我又不是吃人的野狼。”　

　　“翟先生，我沒這個意思，是……”她說不下去。　

　　“呵，開個玩笑而已。”他如老友一般拍拍她粉嫩的頰邊。“知道嗎？你很特別。”　

　　“吭？哪裡特別？”　

　　尹芯倏地收緊心臟，趕忙低頭檢視自己，深怕他發覺了什么？　

　　“你跟一般的女人不一樣……”他的眼睛不留余地望進她如受驚小鹿的眸底。“通常，女人都想盡辦法接近我，巴不得創造機會與我獨處，很少像你這么急著要逃跑的。”　

　　“你在恥笑我？”她咬著唇， 腆苦笑。“所謂的‘特別’，可能指的是我膽子特別小吧？我很怕生，不熟悉的人總讓我舉止失常──這是真的，沒騙你﹗”　

　　“好吧，膽小美女，請坐。”　

　　翟昊翰躬身替她拉開椅子，在場看到的仕女們莫不暗自驚嘆。　

　　她們在竊竊私語地猜測︰這個女人是誰？憑什么獲得王子的青睞？　

　　“謝謝。”尹芯不自在地與他對坐，牽動唇角謔嘲道︰“坐了你幫我拉開的椅子，真擔心出去會被蒙布袋痛打。”　

　　“誰敢？除非是不想活了。我想對誰好就對誰好，哪個人敢有意見？”　

　　他的語氣溫和，但表情認真嚴肅，尹芯聽得出話裡不尋常的情愫，他的眼神說明一切……　

　　“放輕松一點，一個人除了工作之外，休閑也很重要。”翟昊翰遞給她一杯雞尾酒。“來，我們邊喝邊聊，先談點愉快的話題一一你有男朋友嗎？”　

　　“咳咳﹗我──哇，好辣﹗”她咳出滿眼淚水。“對不起，我不太會喝酒。”　

　　“沒事吧？來，我幫你擦干淨。”　

　　他趕忙拿出紙手帕，絲毫不避諱地擦拭她滴了酒汁的雪白胸口。　

　　“你？沒關系，我自己擦就可以了。”　

　　推開他不斷來回撫拭胸口的大手，尹芯再度失去呼吸。　

　　那致命的男性魅力，令她的心緒隱隱撼搖，但腦中理性又要抗拒他磁性強大的吸引，激烈的交戰令她心力交瘁。　

　　“唉，滲到衣服上了，恐怕很難處理。”他繼續體貼地為她擦拭酒漬，可以想像旁觀的人又有另一番遐思了。　

　　“……對不起，我覺得──覺得身體……突然很不舒服，我想先回家休息。”　

　　原本的心理障礙，加上眾日瞪瞪的注目，尹芯根本待不下去，滿腦子只想逃，有多遠，逃多遠……　

　　“怎么了？哪裡不舒服？”他也發現她不太對勁的蒼白和緊張。“是不是人太多，空氣不流通的關系？我陪你出去透透氣好嗎？”　

　　“嗯……真抱歉，我實在太失態。”尹芯困難地吐出字句。“在這個場合，不好掃大家的興，我還是先走比較好。”　

　　繃在情緒潰敗的邊緣，她像逃難似地抓起包包迅速離開。　

　　“尹小姐﹗”他起身呼喚︰“先別走……”　

　　“再見。”她回頭道別，沒有停下腳步。　

　　原以為自己微不足道，況且身為主客總得顧及其他人的感受，他應該不會追出來，萬沒料到，翟昊翰當真什么也不理，拋下錯愕的目光追隨在后。　

　　“等等，如果你堅持，讓我送你回去吧﹗”　

　　☆　　☆　　☆　

　　“對不起，我實在……太麻煩你了。”　

　　尹芯站在空氣清新的戶外，終能透出悶氣。　

　　“我無所謂，反正那種應酬場合我本來就不太喜歡──上車吧。”　

　　“其實，我自己搭車很方便。還是別浪費你的寶貴時間……”她退后兩步，遠望他嶄亮的房車，猶豫著。　

　　“上車。”他的眼神不容任何抗辯，再次展現罕見的體貼拉開車門。“別想太多，我自己開車也不麻煩。”　

　　“哎……”尹芯自知推卻不了。“那就多謝了。”　

　　“你家在哪裡？”他熟練地操作方向盤。“我離開台北好多年了，希望能認得路。”　

　　“不如，先送我回工作室好了。”　

　　“工作室？你身體不舒服還加班？”　

　　“嗯，我在工作室比在家裡更能放松心情。”她當然不想透露自家的地址。　

　　“赫﹗你果然是名符其實的工作狂。”　

　　他側著臉凝注她，偏偏他的側臉又特別好看，令尹芯不忍別開眼。　

　　“不瞞你說，我一直覺得尹小姐好面熟，以前我們是不是見過面？”　

　　“吭？不可能啊﹗你是不是認錯了？我沒什么印象呢。”她低頭，矢口否認。　

　　“這不是老掉牙的搭訕詞，我確實對你感覺熟悉。”他認真強調。　

　　心一凜，尹芯的手開始微顫，僵固臉頰硬擠出尷尬的笑臉。　

　　“可能，是我長得比較大眾臉吧？”　

　　“也不是。”翟昊翰從車前鏡中打量。“你長得很美，而且是非常獨特的個性美，看過不容易忘記的。”　

　　“謝謝你的稱贊。不過，在今天之前，我們肯定不認識。”她強迫自己睜眼說瞎話。　

　　“哈哈，你想一一會不會是前世的記憶？或許我們前世是知己呢？”　

　　他灼烈的眸光以萬瓦的熱力，直射她緊張而蒼白的臉龐。　

　　“以前我喜歡讀些玄秘的、心理學的書籍，對于‘似曾相識’這種現象，專家都解釋與前世相關……”　

　　“不愧是藝術家，你的想像力特別豐富。”　

　　尹芯緊張得胃絞痛，沒心情和他討論艱深的靈魂生死學。　

　　“唉，別管他什么前世今世的﹗總之，我們現在已經認識，算是朋友了﹗你說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