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一旦這個念頭變得清晰起來，葉閃閃就覺得有一條隱藏起來的線將記憶裡的片段串了起來。

　　他皺著眉回想到，“我記得是在兩年前，有一次我半夜被餓醒了，起來悄悄去廚房找吃的，結果發現淩晨三點過你都還沒有睡，在影音室看電影。我當時很奇怪，因為你幾乎從來都不看電影的。”

　　宮越一直以來對電影的定義就是“輸送大量的虛假圖像和無意義故事”，完全沒有一點浪漫情懷。

　　“什麼電影？”宮越由著葉閃閃捏著他的手指，語氣放得有些輕。

　　“一部講主人公發現自己的女朋友失憶了，後來千辛萬苦重新追回對方的外國愛情片。”

　　記憶裡的場景很清晰，葉閃閃看著宮越在黯淡的暖光下不太清晰的輪廓，像是和記憶中的慢慢重疊，

　　“當時你坐在沙發上，旁邊擺著一杯冷掉了的黑咖啡，眼睛裡面有很多紅血絲，看著我的時候，有點疲倦的感覺。我問你怎麼還沒有睡，是不是失眠。你沒有回答我，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你問我，要是有一天，你也像電影裡那個女主人公一樣，失去了記憶，我會怎麼辦。我當時回答說，我的記憶力很好，我可以給你的記憶做備份，所以沒關係。然後你就突然對著我笑了，說好。”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段記憶，但現在回憶起來，卻讓葉閃閃覺得每一個字都那麼苦，特別是宮越當時那個笑容，讓他不由地往宮越的方向挪了挪，感覺到了熟悉的體溫，心裡才好受了一點。

　　“那之後有整整一個月的時間，我都沒怎麼見到你，你全世界亂飛，很多明明可以不用你親自去的，你都會過去，像是員工都跑了一樣。”

　　宮越幫他拉好被子，語氣冷靜，

　　“我是不是告訴你，宮家那邊不太安穩，所以那段時間我會很忙，讓你不要擔心？”

　　“！”葉閃閃有些驚訝，“你怎麼知道？”接著馬上又反應過來，瞪大了眼睛，“啊全是藉口！你竟然失憶了都能想出來一樣的藉口！”

　　“嗯。”宮越沒有多說，“然後呢？”

　　葉閃閃嘀咕了幾句，接著說，“一個月之後，你回來告訴我，說宮家那邊的事情都解決了，你不會再像之前那麼忙。”

　　因為完全看不出來一點異常，那時候的自己就真的信了，葉閃閃越回憶心裡越抽的疼，他抓緊了宮越的手指，覺得大魔王要是去當演員，應該可以隨便就當個影帝什麼的。

　　“兩個月之後，我有一次路過書房，聽見你在和你的律師打電話，說遺囑的事情。我嚇了一跳，緊張地問你你是不是生病了，你告訴我說，遺囑從你繼承了你父親的遺產開始，就已經立下了，你只不過偶爾會做修改。”

　　這些現在想起來，明明透著一些反常的事情，葉閃閃之前都沒有覺得哪裡有問題，因為宮越表現得太正常了，也太坦然了，讓人根本就不會察覺到他其實是在偽裝。

　　用另一隻手的手指指腹，擦了擦葉閃閃濡濕的眼尾，“閃閃，沒事，”宮越把葉閃閃的手反握在了手裡，

　　“如果兩年前，我就已經出現記憶方面的問題，那我肯定會去治療的。而按照你所說的，我並沒有，這就說明，那時候的我已經確定，失去記憶是無法通過治療痊癒的。”

　　所以這就說得通了，因為“失憶”這個問題，他自己已經因為某些線索確定了“病因”，而這個“病因”是無法用常規辦法解決的。

　　因此，他才會留下“除了閃閃不要相信任何人”這樣的話在隨身的戒指上，才會更改遺囑，才會記下厚厚的一本備忘錄，裡面每一行每一頁都和葉閃閃相關。

　　因為那時候的自己，在擔心某一天醒來，就已經遺忘了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甚至因為擔心自己因為“病因”，將要面對的不只是失憶，還有可能是死亡，所以安排葉閃閃學習很多東西——這樣，就算自己不在這個世界上了，葉閃閃也能在最壞的情況下，很好很自由地活下去。

　　宮越能想到的，葉閃閃也想到了。

　　只要想著那兩年，宮越自己扛下了所有的不安、緊張和恐懼，還每天都若無其事地處理工作，在家陪他吃飯，替他安排學習，葉閃閃就覺得好難過，心裡那種酸酸漲漲的感覺又出現了。

　　抽了抽鼻子，葉閃閃一個沒忍住，兩隻手抓著宮越的衣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你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啊？嗚嗚……為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說……自己一個人難過……”

　　宮越歎了一口氣，坐起來把人抱到懷裡，很用力，卻沒有說話。他替失憶前的自己對葉閃閃感到抱歉，但如果重來一次，他肯定自己還是不會告訴閃閃。

　　有些壓力和日漸加深的恐懼，由他自己來承擔就夠了，閃閃只需要一直開心下去就好。他相信，不管是失憶前的自己，還是現在的自己，這個想法是不會改變的。

　　哭到後面，葉閃閃都打嗝了，他從宮越懷裡抬起頭，“衣服……衣服濕了。”

　　“沒事，換一件。”

　　說完，宮越捏著葉閃閃的下巴，把他的臉抬起來，仔仔細細地幫他擦眼淚，難得說軟話，

　　“別哭了，心疼。”

　　“我也心疼。”

　　葉閃閃抽噎了兩下，覺得像女生一樣愛哭一點都不man，但又忍不住，順手拉了宮越的衣袖過來，隨便擦了擦臉上的眼淚，

　　“你快忘記我今天哭了的事情，剛剛發生的事情都是假的。”

　　等宮越點頭了，他才繼續問，

　　“你以前的時候，從來都沒有向我提起過這些，你現在有頭緒嗎？”

　　宮越搖搖頭，“應該是之前的我也還沒有完全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所以沒辦法告訴你。”像是知道葉閃閃要問什麼，“我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出現同樣的情況。”

　　葉閃閃呆了一會兒，突然翻下了床，拖鞋也沒穿，就跑到櫃子邊，從抽屜裡把宮越那枚指環拿出來，又跑回床上，仔細地幫宮越戴上，

　　“沒關係，不管你以後會不會又失去了記憶，”他握住宮越的手，語氣認真，“不管怎麼樣，你都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

　　說完還朝著宮越笑，就是眼睛哭得有些腫了。

　　***

　　好不容易把葉閃閃哄睡著之後，宮越去了書房。

　　他找出修改後的遺囑，發現和想的一樣，自己所有的債券、基金、股票和房產，以及收藏品等私人財產，遺產受益人後面，填的全都是葉閃閃的名字。

　　當時的自己，確實做了萬全的準備。

　　從最下面那一個抽屜裡，宮越找出了他和母親的所有合照。六歲以前有很多，從六歲以後，每年就都只有一張了。

　　他的母親宮幼梨，作為“造神計畫”的首席科學家，身上永遠都穿著一件淺藍的的工作服。在這十七張照片裡，他每一年都在長高，而他的母親，除了眼角多出了幾條皺紋，並沒有什麼變化。

　　宮越開始仔細地去回憶每一年他去和母親見面的情景。他們會在固定的一個區域裡一起吃飯、聊天，講他生活裡面發生的小事，母親有時還會輔導他的功課。

　　因為宮家有家族遺傳病，所以他每次過去，宮幼梨還會不放心地抽血來化驗，確保他沒有出現問題。

　　——可是，真的只是為了家族遺傳病嗎？

　　以及，他按照習慣去米修斯島，按照閃閃提供的時間來看，在他到達之前，他的母親就已經炸毀了整個島嶼。也就是說，就算他的飛機沒有墜海，他也不可能趕上見母親的最後一面。

　　這是，不想見他最後一面，還是——不想讓他上島？同時，又是什麼原因，讓他的母親決意炸毀米修斯島，摧毀造神計畫？

　　而對於母親要將年幼的他留在宮家，不顧任何人勸阻都要加入“造神計畫”這件事，父親在和母親長談之後，也同意了。後來他有一次問起母親，父親告訴他，“幼梨是世界上對你最好的人。”

　　——那是不是可以說明，母親加入“造神計畫”，其實有一部分原因，是出自他身上？

　　所有的往事就像線團一樣，纏繞在一起，他只能理出不甚清晰的輪廓。但是他已經在心裡隱隱確定，不管是他的失憶，還是為了取到他血液樣本的車禍，很有可能都和“造神計畫”有關。

　　而母親一手造成的爆炸，已經將整個計畫的主要人員、實驗設備和資料成果全都毀掉。如果有人想要重啟這個計畫——

　　這時，門口突然傳來了很輕的敲門聲。宮越還沒動，就聽見了葉閃閃的聲音，

　　“你在幹什麼？我進來了啊！”

　　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開門進來了。

　　葉閃閃赤著腳踩在地毯上，看到宮越好好地坐在椅子上，沒有悄悄哭，這才松了口氣。

　　可能是因為突然揭開的一部分真相，讓他覺得自己以前真的太傻了。他第一次想和宮越站在一樣的位置上，而不是永遠都讓宮越辛苦地保護著他。

　　他也想保護宮越，想替宮越分擔。

　　哎呀，突然就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個成熟的男人！

　　他幾步走到宮越面前，故作輕鬆地說，

　　“哥我剛剛突然醒過來，發現你不見了，還以為你被外星人綁架了。”說著去拉宮越的手，“走吧走吧，我們去睡覺了，你明天還要工作，快快快！”

　　宮越順著他的力道站起來，“不開心可以不笑，”說著，低頭幫葉閃閃扣好睡衣亂了的幾顆扣子，問他，“做噩夢了？”

　　葉閃閃看著宮越靈活的手指，點點頭，聲音帶著淡淡的鼻音，“嗯，又夢見幼梨媽媽了。”

　　事發的那天夜裡，他正在睡覺，被震天響的聲音嚇醒之後，迷迷瞪瞪地就被宮幼梨急急忙忙地帶了出去。後來他才想到，宮幼梨應該是直接啟動了主實驗室的爆炸程式，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開，然後趁機將他送走。

　　把他送上了米修斯島唯一的一艘可供外出的船，宮幼梨就準備返回實驗室。那時候他已經反應過來宮幼梨是要去做什麼了，死命拉著她不讓她回去。

　　因為回去，絕對不可能活下來。

　　但是他作為宮幼梨精心培育出來的“實驗體”，從受、精卵期開始，就在研究員的觀測調控之下，他根本就沒辦法反抗對方的意志。

　　最後，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宮幼梨回到主系統安全室，去按下自毀系統的啟動開關。

　　那一刻，他漂浮在無邊無際的海面上，遠遠看著整座海島都在震顫，爆破聲像是要把海面都撕裂。米修斯島的名字取自“普羅米修士”，這個神明為人類盜取了火種，而那一天，整座米修斯島也化身火海。

　　發現葉閃閃的臉色有些不好，宮越看了眼他赤著的腳，直接伸手把人抱了起來。

　　葉閃閃下意識地伸手圈住了宮越的脖子，嚇了一大跳，“啊啊啊下次公主抱之前能不能給個高能預警？”

　　“公主抱？”

　　葉閃閃一愣，莫名地有些不好意思，他把臉埋進宮越的懷裡，聲音彆扭，

　　“不是公主抱嗎？”

　　宮越低頭看了看懷裡的人，“你說呢？帶你回去睡覺了。”

　　葉閃閃決定做一個安靜的美男子。

　　***

　　第二天，葉閃閃起了個大早，因為擔心宮越，死皮賴臉地要跟著去了公司，理由十分蹩腳——很久沒有吃宮氏大樓廚師做的菜了。

　　路上還接到了徐洛陽的電話。

　　“閃閃，江湖救急！”

　　葉閃閃一愣，徐洛陽這語氣好像真的很急，於是也著急起來了，

　　“你上廁所沒帶紙？吃飯沒帶錢？還是出門被粉絲認出來衣服都被搶走了？你在哪兒？”

　　“……”那邊的徐洛陽聽了這一連串的問題，陷入了迷之沉默，好一會兒才憋出了一句，“我正在錄綜藝節目啊我的葉哥！”

　　葉閃閃也迷之沉默了一會兒，自動抓取了重點，眉開眼笑，“你叫我哥了？行吧，救你！”

　　“……”徐洛陽也是無話可說了，自己都還沒說到底是怎麼回事，也沒說是個是什麼綜藝，葉閃閃竟然就如此豪爽地答應了？

　　原來叫一聲葉哥這麼有用！

　　掛斷電話之後，原本都憋著的工作人員全是一陣爆笑，徐洛陽攤了攤手，

　　“我的臨時搭檔找好了，求後期把這段剪掉。”

　　主持人學他做了個攤手的姿勢，“我們的答案，當然是拒絕的。”

　　“……”葉閃閃簡直有毒！

　　***

　　宮越的辦公室葉閃閃也不是第一次來，角落裡有一張沙發，就是他的“御座”，旁邊的小架子上面，還有一大堆他上次沒有看完的漫畫書。

　　擺好身為漫畫小王子的姿勢後，葉閃閃卻半天沒辦法沉浸到漫畫世界裡去。

　　悄悄啃了一會兒指甲，葉閃閃忍不住從漫畫書後面，小心翼翼地朝宮越看了一眼，發現自家陛下正在批閱奏摺，表情十分嚴肅，當然，還很帥。

　　怎麼就這麼好看呢，比自己還好看，襯衣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面那一顆，領帶也系得很齊整——這領帶還是他幫宮越打的，必須給一百分。

　　不知道怎麼的，葉閃閃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摸過的宮越的腹肌，手感十分懷念啊。想著想著，他把手伸進自己的衣服裡，摸了摸軟乎乎的肚子——悲劇！

　　我的腹肌啊，竟然一點弧度都摸不到了！

　　用上了十分的自制力，才忍住了淚流成河。

　　發現葉閃閃的表情變來變去，宮越本來就沒辦法專心，乾脆直接問他，“怎麼了？”

　　葉閃閃一臉天塌了的表情，“我腹肌沒了。”

　　“……”宮越思考了兩秒，安慰他，“我有。”

　　葉閃閃更難過了。

　　丟了漫畫書，葉閃閃端著喝了一半的果汁跑到宮越的邊上，先把杯子湊過去讓對方喝兩口，伺候的十分周到。

　　“陛下，你在批奏摺嗎？”

　　“嗯。”不知道葉閃閃想幹什麼，但宮越不介意配合。

　　“那這些奏摺有我好看嗎？”

　　宮越耐心很好，認真回答，“沒你好看。”

　　“我最好看？”

　　“你最好看。”

　　“那既然如此，你看我，我幫你念奏摺吧！”

　　實在是無聊地必須要找一點事情來做，葉閃閃決定幫他家陛下排憂解難鞍前馬後，“我給你念，你就可以休息一下眼睛了。”

　　“好。”除了這個字，宮越根本就沒有第二個備選答案。

　　葉閃閃歡呼了一聲，迅速開工。

　　於是，整個上午，宮越的工作效率降到了歷史最低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