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圓缺
“張侍郎家裡怎麼會有仕女圖?”蕭裕純放下手裡的金佛,立刻上前辨別畫作的真偽。“仕女月下賞玉簪花,畫風落款都無有問題,裝裱也和宮中的畫作極像,還需要找人鑒定,但是九成的可能性是真品。”
宋明哲撓了撓後腦勺,“我只是道聼塗説,想著自己能不能趁機撈一筆。”說罷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順便發了好幾句京都當鋪業服務的牢騷。“他們怎麼就不怕萬一有個七老八十的老人癱在地上訛詐他們呢。”
“奇了,怎麼就這麼巧合,恰恰竊了這仕女圖去了呢,”蕭裕純慣用的玉骨扇敲了敲手心,“我看這事情還要落在送畫的人身上。”說完便抬頭看著玲瓏姑娘。
因為沒有玻璃的緣故,光線並沒有那麼好,玲瓏姑娘的神色一半埋在的陰影裡,看的不是很分明,玲瓏姑娘的語氣還算輕快,“這麼說又要我抛頭露面想辦法了,小王爺啊小王爺,妾身託付你的事情你辦了有半年多了吧,你說這半年來你拉拉雜雜找了妾身幾次了?若是按買賣盤算,妾身不就賠光了。”
蕭裕純眼神閃了閃,似乎些微的歎了口氣,很快又打起精神,“父王那裡已經是有了點頭緒,大約不日就能給玲瓏姑娘一個交代了。”
玲瓏姑娘斂衽為禮,起身後拿著仕女圖介紹了起來。“這畫是何党中堅韓慕方之子送來的,做父親當了多年的翰林,倒是方正,可惜兒子不大成器,天天想著做脂粉堆裡的西楚霸王。”她的語氣輕描淡寫,唇邊一絲笑意像是自嘲。宋明哲打量著玲瓏姑娘女兒家的裝扮,略微有點心酸。這樣才貌的女子,只能在風花雪月之地委屈求存,實在是可惜了。
“韓慕方與許笑緣私交甚篤,許大師初出茅廬也是以臨摹仕女圖為世人所知,所以不若小王爺去找許大師鑒定一下真偽,順便套套可有線索,我明兒就去韓家問問?”
蕭裕純點點頭,手一揮示意大家把注意力轉移到桌上的金佛,宋明哲心說你需要的是一根新教鞭。
“從小到大,看過的佛像也不少,沒有見過這裡有小孔的,看樣子放不下什麼東西。”蕭裕純舉起來對著光看了看,並沒有發現可疑的地方。
“嘿嘿嘿,放著我來,這個我有經驗。”宋明哲得意洋洋和玲瓏姑娘借了單珠的簪子,小心翼翼對著小洞戳了進去,卡嗒一聲,佛像的底座掉了下來,在桌上打著轉停了下來。其他兩個人目瞪口呆看著宋明哲嫺熟的作業,完全沒有想到這是宋明哲前世人人都會生活小經驗。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蕭裕純不大服氣,自顧自檢查起剛剛掉落的底座,連帶玲瓏姑娘的眼裡都有了幾分贊許。
底座裡面小小一個槽,原本應該有不少東西,只是現在空空如也,蕭裕純用手指在底座裡擦了一遍,放在鼻子前聞了聞,搖了搖頭。
“大約是傳遞什麼東西了。從東西推測來看,肯定是西夏方面送過來的。”蕭裕純放下了金佛,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玲瓏姑娘的表情很緊張,“這麼說起來,城裡這些人裡很可能混入了西夏的細作?”咬唇的動作大了一些,把唇瓣咬的慘白。
蕭裕純面沉如水,“現在官家把父王看的很緊,我們也很難下手把人都查一遍。”
宋明哲一臉不確定,慢慢舉起了雙手,“我可能有個辦法?”兩個人目光的聚焦讓他有點不自在,屁股在凳子上挪了又挪。“我想,要不然我在西夏流民聚集地附近辦個義診,就算他們不上門,周圍百姓聊幾句,也能知道動向,不至於兩眼一抹黑?”
看蕭裕純的表情簡直激動的要親宋明哲一口了,眼神中溢滿了欣賞,連說了三個好字,原地來來回回走了好幾步,活生生讓宋明哲到嘴邊的那句我覺得祖父有經驗的老人更適合義診咽了回去。
“哪裡哪裡,舉手之勞而已,祖父也老說我在家裡呆著,病例見得太少,需要歷練歷練。”宋明哲的瓜子臉呦,都打腫成了國字臉噠,還強撐在哪裡呐。玲瓏姑娘倒是玲瓏剔透,抿著嘴笑了個不停。
三人就此說定,約定有情況相互通報,三個就分頭各自行動了起來。
宋明哲打的一手好算盤,本以為回家和祖父一說,祖父會表示城西人雜自己小孩子家家過去純粹添亂,順勢把自己換下來,沒想到祖父捋著鬍子感慨了半天吾家有兒初長成,對自己的義診行為表示大力支持,表示願意把麥芽讓給自己打下手,還體貼萬般替自己準備好了藥箱家什,親自將自己送出了門,囑咐自己早去早回。
門口停著租來的馬車,車上套著的馬正是黑馬追風,昔日的良駒居然淪為拉車馬,追風不耐煩噴著鼻息,尾巴狠狠甩在宋明哲的臉上,一身的馬騷味。
宋明哲拍拍衣襟,招呼麥芽趕緊上車。幸虧自己家裡沒有地,不然他肯定用追風去犁地好麼,自己一個小康之家,養不了閒人,也沒有閑馬閑貓,又沒有出遠門的需求,從自己緊巴巴的零花錢裡擠出追風的口糧已是不易。追風腿上癒合不久,跑不了很快,馬車慢慢的向西駛去。
城西氣氛比城東市井的多,也有活力的多。這個片區大多是賣力氣的苦哈哈,南來北往走老了的腳夫,專門在集市上表演的各色藝人,兼有城中收泔水的,賣油的老翁,賣絨花的少婦等等,是以大家言笑無忌,時常聽到話糙理不糙的言語。
“你是個肉缺了斤兩了吧,而且這麼瘦的肉,讓我家去可怎麼吃啊。”賣布的老吳嘬著牙花對著砧板上油膩的兩斤肉抱怨。
賣肉的容大娘二話不說掏出厚厚的切肉刀刷一聲插在案板上,寒光閃閃呐。容大娘中氣十足回嗆,“你嫌肉瘦怎麼不把老娘二兩胸脯一起切了去,去去去,我一個月賺好幾兩銀子,會少你這一絲肉沫子?”
圍觀群眾爆發出善意的哄笑聲,在笑聲裡,老吳紅著臉不吭聲拿荷葉包著肉埋頭就跑了。
宋明哲對著尚在抖動的切肉刀,咽了咽口水,小心肝顫了又顫,不動聲色把凳子往另一方移動了兩寸,黑著臉讓麥芽支起義診三日的條幅。娘哎,頭頂盤子耍把戲的姑娘手臂都比自己粗,宋明哲像是一隻掉進鵝群的小雞仔,時時感覺到自己的不合群,這樣的氛圍下,完成所謂的探聽任務看起來像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啊,宋明哲仰天長嘯,想要重重歎息。
蕭裕純長歎一口氣,站在許大師家的院子裡久候,雖然時至初秋,但是院子裡精心呵護的花草不少仍在花期,鼻間是草木芬芳。大師就是大師,架子擺起來一點都不小,蕭裕純琢磨著是不是要來個三請三辭,自己只是讓大師幫忙看看畫,不是請他出山啊,要不要這麼穩坐釣魚臺啊。蕭裕純百無聊賴,蕭裕純專心研究扇子的十八種使用方法,蕭裕純思考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
“主子,好像有點不對。”西風突然上前一步,在蕭裕純耳邊低聲說。
蕭裕純精神大振,不管發生什麼,來點事情讓小爺活動一下筋骨吧,“怎麼了。”
“有血腥味。”
蕭裕純再顧不得許多繁文縟節,慌忙推門而入,進門後血腥味濃重了許多,穿過幾個書架,發現許大師伏在案上。
“大師,大師?”蕭裕純輕喚著,用扇面擋著要害,小步挪了過去,案上滿是乾涸的血漬,許大師手裡捏著一支未開的玉簪花,顯然已經斷氣多時了。
“媽呀,救,救命呀,來人呀——”伺候的小童咣當一下把茶盤摔在了地上,顧不得滿地碎瓷片,連滾帶爬跑了出去。
“西風,可能看出來兇器是什麼麼?”蕭裕純神色凝重,西風在主子授意下翻檢著傷口,“大約是小刀一類的兇器,具體還要等仵作的結果。”
啪一聲,一名西域裝備的俏麗女子,把護身的小刀用力放在宋明哲的桌上,發出的脆響讓宋明哲不禁回想起前世緊張的醫患關係以及自己意外的穿越,求現在宋明哲心理陰影面積。
“郎中你都會看什麼病?”口音和京都腔相比,翹舌音很重,咬字也很生硬。
這是西邊方言的特點啊,宋明哲幾乎要跳起來歡呼,面上卻是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你先去附近打聽打聽,京都百草堂是個什麼行情,再來問我能治什麼病吧,麥芽,送客。”宋明哲就差吹一吹滾燙的茶葉了,就一桌一椅一杖而已,就算送客也沒得門送啊。麥芽糾結了片刻,硬著頭皮對坐著的的女客擺了個請的手勢。對方冷哼一聲,一言不發站起來走人了。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裡,宋明哲看了倆腎虛,一咳血的,更多的風寒高熱的,宋明哲幾乎寫了一個下午的大小青龍湯,神白散也寫了三五遍,算了就當是練字吧。
正寫著呢,一個高大豐滿婦人急匆匆抱著孩子跑了過來,孩子哭鬧不止,婦人幾乎一個猛子給宋明哲跪了下來。宋明哲哪裡見過這樣大的陣勢,啊呀一聲就站起,帶翻了了椅子,一時間兵荒馬亂,圍上來不少行人。你還真別說,這樣婦人抱著孩子拉著男子哭哭啼啼,十有*都是火辣的家庭糾紛,放在前世也是無數大媽津津樂道的焦點。
“大嬸,你快別哭了,趕緊起來,孩子我幫你看,你抱著孩子不鬆手我也沒辦法呀。”宋明哲結結巴巴想要把扯自己衣擺不放的婦人拉起來,奈何這年頭勞動人民勁都很大,反倒是宋明哲被慣性拉了一個踉蹌,差點仰面翻倒。
終於等婦人啼哭稍稍平息些許,宋明哲擦著一頭的汗,檢查之下患兒肘部半屈曲,稍微舉起左胳膊就淒厲苦叫,又引的婦人一聲慘呼,幾乎昏迷了過去。宋明哲被慘叫二人組糾纏的頭疼,咬咬牙又小幅度嘗試了屈肘和後旋的動作,手下稍稍用力,哢嚓兩下就把半脫位的撓骨小頭複了位。
“孩子走路睡覺時候當心一點,骨頭還沒有長好呢,”宋明哲拍了拍男童的患處,露出一個可以上牙膏廣告的笑容,“已經好了,不信你自己動動。”
周圍驚呼聲此起彼伏,宋明哲環顧四周,居然找到了一點偶像包袱,崇拜的目光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向他掃射,他,一戰成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