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陰晴
宋明哲嘴裡發苦,心眼發急,據說張家下人已經順藤摸瓜摸到了自己的床下,有一箱自己青春期到現在的珍藏,雖然不值什麼錢,但是好些絕版或者市面上不容易尋到的精品,每每拿出來賞玩自己都愛不釋手。再說這些東西若是過了祖父的眼睛,發現自己在他眼皮底下,呃哼,做一些單身男青年熱愛的熱身運動,祖父怒髮衝冠之下,自己下半輩子說不定都離不開床榻了。想到自己用從蕭裕純那裡好容易訛來的診金,賄賂乾寶給自己買幾塊冷硬芝麻燒餅,枕頭上的眼淚永遠不能乾涸呀。
宋明哲皺著眉頭,妝出憂國憂民的架勢,站在祖父身旁,一副宋家好兒郎的模樣,“我房間裡好些從書房淘來的醫書,前些天剛翻曬過,都是前朝的孤本,孫兒不大放心那些粗人,恐怕損傷了,孫兒先過去看著?”
祖父微微點頭,如同得到聖旨一般的宋明哲勉強維持鎮定的腳步,心裡則如太上老君的丹爐一樣,五內焚心。前世為了黏土小人和限量漫畫和家人熊孩子撕逼的案例比比皆是,宋明哲覺得和他們比起來,自己是個成熟的人,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停停停,快把手從老子的珍藏上拿走!
宋明哲飛起一記窩心腳,踹飛是三五個人高馬大的家丁,揮手收勢,一副武術大家的派頭。唉,這些都是他的想像,實際上他湊在領頭男子旁邊,擠出一對酒窩笑盈盈的對上對方的撲克臉。“這位仁兄辛苦了,大晚上出來跑腿,給弟兄們買碗茶潤潤嘴。”順手塞過去幾個金豆子。
對方嫺熟的在手裡捏的一捏,立刻估摸出了分量,瞬間變作一個人似的,笑容可掬,態度恭敬。“哎,今天真是拖累小公子,公子沒受驚吧?我們也就是個奉命行事,走走過場而已,你你你還你,手裡的東西略微看看就行了啊,不要動作打了損了物件。”對方知情知趣的程度顯然超乎宋明哲的想像,床下的情詩豔曲春宮圖工口小說紋絲未動,大約自己給的金豆子分量太足了些,在領頭張五寶的指揮下,居然裡裡外外給自己打掃了起來,櫃子被搬動了出來,背後的蜘蛛網被雞毛撣子擦乾淨了。麥芽進來的時候目瞪口呆,發現自己的小主子坐在廳上,喝著茶,吃著點心,張家家丁進進出出在宋家打掃起了衛生,一個擦地的漢子還嫌麥芽礙事,硬是把他轟到了一旁。
宋明哲冷眼看著張家下人井然有序為自己打掃衛生,心裡一陣感慨,有錢能使鬼推磨呀,你看剛才懶散懈怠的人啊,這會子精神也抖擻了,腿腳也俐落了,以賣身契終身買斷升值加薪全憑主子高興沒有標準化制度化的社會,果然難以解放生產力啊。
大約是宋明哲思考的太入神了,本著買一贈一包你滿意的服務態度,張五寶左右一看,左近再無第三人,便在低聲對宋明哲說,“本來這話也不該我一個下人多嘴的,老爺這次失竊的東西厲害關係可大了,家裡的姨娘鬧著要賞孟真人的仕女圖,老爺就連著官署裡檔匣子夾帶了不少東西回來,結果沒幾日就發現不翼而飛了。”
宋明哲睜大了眼睛,滿臉不可思議,這種捧場的觀眾顯然讓張五寶很得意,恨不得再多說兩個細節,好再得些彩頭。
“說起來老爺的書房只有幾個心腹才能進去,今天人已經打了好幾遍了,都說連個蒼蠅都沒有飛進去,東西就愣是沒了,你說奇怪不奇怪?”聲音越說越低,如果再配上毛骨悚然的音樂,就有幾分前世走近科學的味道。
“家裡可是有養貓?”宋明哲似乎找到了思路,語氣誠摯認真,感謝賽先生一直以來的偉大貢獻。
張五寶臉色變了一變,神色間若有所動,粗眉高高挑起,一股恍然大悟的神色,急忙揮了揮手,指揮手下速戰速決。
張家人匆匆忙忙撤離的時候,宋明哲優哉遊哉踱到門口相送,待人甫一走遠,宋明哲一改臉上憂鬱疏離的神情,換上了興高采烈的嘴臉。東西被貓叼了去的話也就騙騙智慧有限的老實人罷了,又不是紅燒魚,狸貓要那麼多字畫作什麼,除非貓兒成了精,不然怎麼會連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聰明人宋明哲托前世無數國產刑偵片的福,思路清晰決定從下游銷贓管道入手,尋一尋孟真人的仕女圖,不能讓價值千金的國寶遭遇不測啊,一定要把國寶上交,啊不,和識貨的大主顧換好多好多酥肉芝麻餅蓮子酥!
“去去去,滿嘴裡胡沁什麼,這裡沒有你要找的東西。”宋明哲從地上爬起,撿起摔在地上的斗笠,拍拍屁股上的土。這已經是第四家把自己扔出來的當鋪了,自己不過小心問了一句可否有仕女圖,最好是孟真人的真跡,又不是打砸搶,怎麼大家態度就這麼惡劣呢?當鋪行業服務態度都這麼暴力嗎!
宋明哲不清楚的是,雖然他在蕭裕純的書房裡見過一副署名孟為馬的仕女圖,小王爺也順口告訴他價值連城,希望他遠觀而不近玩焉,但那個只是本朝大師許笑緣年輕時候的仿作,已知的真品一共一百單幅八風姿各有所長的仕女圖,統統收藏在官家的私庫裡呢。這次本是裝裱有些殘損,官家著令工匠填補,張侍郎借著職務之便接觸到了真跡,腦子一抽不知怎滴就帶了回家,結果捅破了天。若是找不回來就等著菜市場帶著枷鎖嚎叫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了。官家對孟真人技藝傾慕的不行,曾經把一百單八幅掛在大慶殿內,整整三日不曾臨幸皇后的鳳藻宮,說書人戲說仕女圖裡的美人變作真人,官家寧可陪著畫中美人,也不碰後宮佳麗三千人。
合該宋明哲運氣不錯,他壓低斗笠四處亂轉打算再找兩家當鋪書鋪碰碰運氣的時候,身旁走過一人,起初因其裝扮尋常,他並未在意,偏偏臨近晌午,腹中空空,異常好使的鼻子居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荼蘼香,宋明哲揩了一把臉,笑容猙獰。蕭裕純啊蕭裕純,什麼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自來投,今兒小爺就吃定你了!
宋明哲鬼鬼祟祟跟在喬裝的蕭裕純身後,不遠不近保持著距離,不時藏身牆角後,眼看小王爺三繞兩拐,停在一間外觀極是樸素的小樓前,噠噠噠三聲敲門後,半開的門後赫然露出了玲瓏姑娘的臉。
果然是私會佳人的調調哇,宋明哲隨後摸到了門後,嘗試著跳起張望,受到無數武俠電影影響,宋明哲對飛簷走壁還是有憧憬的,雖然好奇心自古以來害死了無數黑貓白貓,但還是攔不住他小爺想看嘛!起跳,勉強把一條腿勾上去,單單這一個動作就花了他姥姥的勁兒,還有一條腿呢,大概只能姥爺上了。
房間裡,蕭裕純和玲瓏姑娘。
“陳設這麼簡單,不大好吧?”蕭裕純環顧了四周,除了桌上擺著放滿水果的水晶果盤,牆上掛著不知什麼人手筆的寫意山水,並沒有什麼貴重擺件,連帶玲瓏姑娘也沒有像在芙蓉樓裡時金玉首飾各有講究,簡單挽了髻,笑盈盈對著蕭裕純。
“小王爺今兒怎麼有心情過來,不會是又要我幫忙去別人家裡找人吧?最近我不太接這些活了,你該去找如意妹妹,她最近可紅了,在何家唱了整整三天呢。”
可能是被玲瓏姑娘一語言中,饒是小王爺老厚的臉皮,也略微紅了那麼一紅。“呃,哪能次次讓你幫忙找人啊,最近何家也很安靜,倒是前些日子奇峰墜馬我都沒有去探望。”
玲瓏姑娘親自與蕭裕純敬茶,蕭裕純抿了一口,“能喝到和宮裡比也不差什麼的茶,也就你這裡了。”
玲瓏姑娘抿嘴一笑,坦然接受了小王爺的誇獎,“既然不是找人,小王爺來找東西的,最近玲瓏可是得了不少好東西呢,就看你要找什麼了。”
蕭裕純正想說什麼,突然門外一聲鈍響伴隨著慘叫,玲瓏姑娘肅容起身,打起簾子,門外一個勁裝女子押著一個滿身塵土齜牙咧嘴的青年,青年滿口姐姐輕一點,小生不過是路過啊路過。
這青年正是翻牆失足落下的宋明哲,這偷雞摸狗的勾當畢竟熟練度不高,誰想得到宅內牆下居然種滿了月季,這樣歹毒的居心,定然是個女子所為!宋明哲被帶到玲瓏姑娘面前,正琢磨著怎麼化解此番自己疑似捉姦的行為呢,不想看到她和蕭裕純衣著整齊,態度磊落,自知理虧的宋明哲自覺把腦袋放在胸口,開啟了倉鼠裝死模式。
“沒想到小王爺還帶著尾巴呢,這麼不放心玲瓏,也應該找個手腳俐落點的來啊。霜兒,你且下去。”勁裝女子低眉順眼下去了,只有宋明哲知道,走的時候她還在宋明哲手腕上狠狠擰了一把。當著眾人的面,他挺起胸膛,把嗚咽活生生咽了下去,眼圈都紅了,真是我見猶憐。
“真是我見猶憐,宋公子一起進來吧,再怎麼說我們也是一夜夫妻百夜恩呐。”下一刻宋明哲登時漲紅了臉,期期艾艾嘴裡含糊跟了進來。
蕭裕純清了清喉嚨,“不知道玲瓏姑娘有沒有見到西夏來的東西?”
玲瓏姑娘優待宋明哲,額外端上了蜜餞九宮格,擺在宋明哲面前,慷慨表示別人送的,隨便吃。宋明哲信手拈起一個,蜜餞乾果晶瑩剔透,更有甚者雕刻成小兔小鳥的形狀,叫人愛不釋手,捨不得下口。
“西夏的物件,最近有人送了尊金佛像,聽如意妹妹說,今秋西邊來了一批西夏流民,除了舞姬還是好些個街頭藝人,京都內熱鬧的不同尋常,我這就把佛像拿給你看看。”
“你好好的找佛像做什麼,我記得你家裡一人多高紫檀的,不夠用了?”滿嘴堅果的宋明哲居然能保持口齒清晰,真是人類生理學上的奇跡。
“明沖收到線報,西邊風頭不大對,最遲過了元月,他肯定是要動身回去的。”蕭裕純背著玲瓏與宋明哲低聲解釋。
不過片刻,玲瓏姑娘拎著好大一個匣子回來,沉甸甸的就放在了桌上,“就是這尊金佛,我瞧著做工還細緻,送東西的人也不太討厭,就收下了。”
蕭裕純把金佛拿在手裡細看,果然栩栩如生,蓮座紋理細緻,佛像輪廓優雅柔和,顯然是西夏宮廷匠人的手筆。只是分量有些不對,蕭裕純掂了掂手裡的佛像,卻是在一瓣蓮花上找到了一個小洞,正要低頭細看。身旁無所事事的宋明哲展開了手裡的畫卷,嘴裡道:“這不是孟真人的仕女圖麼,張侍郎家裡剛丟了一幅呢。”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下一章,京都內風起雲湧,畫中人殺機暗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