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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告訴他》第8章
  第七章 百年孤寂

  還算安順的生活過了約莫二個月,直到一通來自遠方的電話,隱約打破了某種小心的、脆弱的悠然與平衡。

  「周嬡下個星期要回去,她說想去看看你。」

  冷漠至極的寒涼女聲傳來,像一把冰錐鑽進周徹的耳朵。

  「知道了。」應聲亦是冷漠。

  「哼,聽說你搞上新的玩意兒,所以把許東儀調到南非去了。」

  「與妳無關。」

  「當然與我無關,我只是想嘲笑你是個卑鄙無恥的東西,我實在想像不到,世上怎麼會有你這麼不要臉的人渣,像你這樣的禍害活著,只會對世界帶來災難。」

  「說夠了嗎?我很忙,妳想笑慢慢自己笑個夠,恕不奉陪。」面無表情的掛斷電話,外人完全看不出他有任何情緒。

  當天晚上,是一場比平常狂暴的性愛。

  江樂夏雖然沒受傷,但也被顛來倒去折騰得夠嗆,周徹已有段時間沒這般粗魯的對待他了。

  他敏銳的感覺到,周徹的心情很不好,而且是非常非常的不好,看似激烈其實卻冰冷無比的眼神甚至……隱藏了一點點悲傷?

  做完後,周徹緊緊擁抱著他,臉埋入柔軟的頭髮裡,久久。

  滴淌的汗水令人有種他在流淚的錯覺。

  江樂夏不喜歡這場充滿發洩性質的性愛,可仍靜靜撫摸環抱著他的手臂,宛如無言的撫慰。

  好一會兒,周徹才鬆開人,抱他去洗澡,不像以前總會調情逗弄,今天一反常態安安靜靜的洗。

  當周徹小心清洗江樂夏的後庭時,發現都腫了,不覺有點心疼的問:「很痛嗎?」

  「一點點。」

  「不用騙我,一定很痛。」

  「嗯,很痛。」江樂夏只好老實點點頭,又說:「你看起來,好像也很痛。」

  周徹一頓,沉默下來,直到兩人都洗幹淨重回床上,摘下江樂夏的助聽器放至床邊小幾上,然後由後摟住他,對他的左耳低笑呢噥:「有人說,視覺或聽力有缺陷的人,直覺往往比正常人更敏銳,你是不是就是這樣?總會不小心發現我想極力隱藏的事,你說,我是不是該認真考慮殺你滅口了,以免哪天被你掌握住我全部的秘密。」

  江樂夏不安穩的動了動,若不是知曉他此時連右耳也無法接收這樣的音量,周徹會以為他聽見他的話了。

  周徹將他翻過身來面對,親了親他的額頭,溫柔的說:「晚安,我的小貓,祝你今晚也有個美好的夢。」

  疲累的江樂夏不久便睡著了,周徹卻遲遲無法入眠。

  每次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情緒就會惡劣到極點,內心充滿暴躁的破壞欲望,恨不得放一把火燒了全世界。

  然而這次只是抓著無辜的小貓宣洩一下,那種想殺人放火的渴望竟消弭了幾分,雖然心情一樣很差,可至少還能像現在這樣,平平靜靜抱著一具溫暖柔軟的身體,睜著眼睛直到天色微亮,才勉強蒙矓睡去。

  他夢見以前養的那只大白貓,坐在他的腳邊,用沙沙的舌頭舔了舔他的腳背,然後抬起頭,開口對他發出人類的聲音和語言,說:「你這個大笨蛋,再這樣下去,你總有一天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猝地睜眼醒來,天已大亮,下意識摸了摸旁邊,一片空涼……

  人呢?

  猛然坐起,跳下床朝房外大步跨出去,整個人異常焦躁起來。

  煎培根和烤土司的香味令他頓住腳步,轉身走向廚房。

  廚房裡,有個瘦小的身影正忙碌張羅早餐。

  江樂夏直覺回過頭來,見到周徹的表情好像在看見自己時鬆了口氣,心裡不解,他怎麼啦?

  周徹赤腳走過去,坐到廚房的吧台旁邊,看看豐盛的餐點。

  平時早餐都是他做的,今天廚師換人,成果不如以往完美漂亮,但至少培根和荷包蛋有煎熟,土司只烤焦了一點點,生菜沙拉和現榨柳橙汁倒是一樣爽口鮮甜。

  「可能不好吃。」江樂夏有點緊張的說。

  「放心,就算不好吃我也會全部吃光光,連盤子都舔得乾乾淨淨。」周徹將他拉過來,親了親他的臉頰,調戲道:「就像我把你全身舔得乾乾淨淨一樣。」

  不管兩人已滾過幾次床單,再如何放浪過,江樂夏依然會為這種猥瑣的調笑臉紅心跳,羞赧無措。

  「吃吧。」

  「一起吃。」

  周徹抱著江樂夏坐在他大腿上,喂你一口,我吃一口,一起享用江樂夏首次嘗試下廚的早餐,周徹的心情登時好得不得了,昨天那個女人帶來的陰霾與早餐一起一掃而空,對於這樣溫馨甜蜜的日子很是心滿意足。

  陡不期然,想起夢中大白貓對他說的話,內心不由得自問,他會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 並不在乎失去一切的他,還能有什麼東西是重要的?

  是不是……就是眼前這只小貓呢?

  數日後的下午,一個漂亮得教人驚豔的女孩來到辦公室,一看到周徹便撲進他懷裡,用嬌滴滴的聲音輕快喊道:「哥,我好想你哦!」

  她的年紀看來應該比江樂夏大幾歲,然而卻散發出青春少女的亮麗氣息,淡淡的粉紅色洋裝令她顯得嬌俏甜美,精緻的五官有半分神似周徹。

  周徹頓了下,眸光瞬間掠過一道不明光芒,笑笑地拍了拍她的背。「不是說下周才回來,怎麼突然提早了?」

  「人家太想你了嘛!」周嬡挽住他的手臂,撒嬌抱怨道:「你都不去看我,只好換我回來看你囉。」

  「沒辦法,我實在太忙了。」周徹揉揉她的頭髮。「這次回來想買什麼東西都報到我的帳上,當做給妳的補償禮物,好不好?」

  「我什麼都不要,只要你這幾天都能陪我。」周嬡不依嘟嚷。

  「很抱歉,小嬡,哥哥真的很忙,沒辦法陪妳。」

  「那陪我吃頓飯總可以吧?」

  「這幾天晚上我也都有重要的應酬,推不掉。」

  「哥!」

  「小嬡乖,別任性,這樣吧,我讓王特助陪妳到處逛逛,妳不是一直想去一家博物館參觀嗎?我打電話過去說一聲,把博物館整天包下來,不讓別的遊客打擾妳,讓妳參觀個夠,如何?」

  周徹柔聲哄著久未見面的妹妹,表面完全表現得像一個疼愛妹妹的典型好哥哥,天曉得他的內心已把所知道的惡毒語言與淫邪念頭全翻騰一遍了。

  他討厭她,甚至可以說是憎恨她。

  而這是她完全不知道的事,一廂情願的喜歡著哥哥,也以為哥哥同樣喜歡自己。

  「對了,這次媽咪也跟我一起回來,不過她去看爺爺了。」

  周徹的眸光再閃了閃,言不由衷的應道:「嗯,我知道了。」

  兄妹倆又聊了片刻,周嬡說她該去看爺爺了,依依不捨的向哥哥道別。

  周徹送她走出辦公室時,她的目光被江樂夏吸引過去,笑著對他說:「以前沒見過你,你好,我叫周嬡,是你們總經理的妹妹。」

  「妳好。」江樂夏趕忙站起來回道。 「你長得好可愛哦!」周嬡率真讚美道,轉向周徹。「哥,我不要王特助陪我,我希望換他陪我。」

  「不行!」周徹毫不遲疑的拒絕。

  「為什麼不行?」

  「公主殿下,妳知不知道這樣很傷我的心吶!」王特助突然從旁冒出來,雙手捧心做悲傷欲絕狀。

  「啊,王特助,我絕對沒有討厭你的意思,你千萬不要誤會啦!」周嬡急急澄清,並無千金大小姐的矜傲姿態。

  「既然如此,就讓在下護送妳去董事長那裡,妳不會連這個榮幸都不肯賜給我吧?」王特助說。

  「當然不會。」周嬡再連忙回道。「哥,那我先走囉。」

  「嗯,再見。」

  周嬡再抱了抱周徹,才同王特助說說笑笑的一塊兒離去。

  說起來,周嬡的個性十分天真可愛,打從出生起便被精心養在溫室中,周徹的母親周玲霏將她當成寶貝細密呵護,所有的母愛全部給了她,將她養成太過樂觀不知世事,認為世上只有好人,沒有壞人。

  這個甜蜜的女孩太過純真美好,像公主、像天使、像全世界的幸福都集中在她身上,快樂是她理當享有的特權。

  而這,更令周徹對她充滿厭惡與憎恨。

  她的存在彰顯著他的陰暗齷齪,她身上的色彩總是繽紛鮮麗,燦爛如朝陽,相形之下,他只能是骯髒的汙灰,比臭水溝裡的老鼠更不如,連存在於世間的價值都沒有。

  他記得周玲霏曾經對他說過,他連她的一根腳趾都比不上,替她提鞋都不配。

  情緒倏地厭煩無比,胸口充滿快沖出來的暴厲之氣,那是一種甚至想殺人放火的狂躁,強烈渴望用毀滅做為宣洩。

  「樂樂,你進來。」周徹表情漠然的令道,轉身步回辦公室。

  江樂夏怔了怔,趕緊放下手邊的工作,跟在他身後。

  一進辦公室,人就被周徹抓住,動作粗暴地扯下他的衣物。

  「不、不要這樣!」江樂夏被他的暴虐驚嚇到,自我保護的本能抗拒。

  他的反抗讓周徹驟然暴發出濤天怒氣,用力將他按在辦公桌上,沒有親吻愛撫,不經擴張與潤滑,直接狠狠的刺穿進去。

  「好痛,不要!」江樂夏大叫一聲,驚懼而忿然的踢動掙扎,卻敵不過強大的力量。「放開我!我不要!」

  周徹無視他的反抗,壓折他的雙腿貼到胸前,俯到他身上緊緊壓制,以暴烈的力量挺動腰部,一邊殘酷掠奪,一邊對左耳窸窣呢喃。

  「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到周嬡後,就想對她這麼做,是的,我想強暴她,不是因為愛她,對她有欲望,而是因為恨她。她一直以為我是疼愛她的好哥哥,她錯了,大錯特錯。」

  「不要……好痛……」

  「她不知道我一點都不愛他,而且恨她入骨,甚至恨到想將她先奸後殺,或者奸到她懷孕,強迫她生下一個近親相奸的孽種。或許她會像百年孤寂一樣,生了一個有豬尾巴的小怪物,最後被螞蟻吃掉。那本書是怎麼寫的?哦,對了,這一家系的第一個祖先被綁在樹上,最後一個子孫被螞蟻吃掉。」

  「好痛……周徹……放開我……」

  「只要想到周家絕子絕孫,我就興奮得想要射精了,你感覺到了嗎?我想要射精了,想射到你的屁股裡,就像射進那個無辜的賤女人的子宮裡。」

  淫穢陰毒的話語用彷佛很疼痛的聲音說著,如同下身沉重擊打在江樂夏的軀體上,周圍的世界發出分崩離析的聲響,而這聲響竟顯得那樣絕望與孤寂。

  「周徹!」

  「啊,我要射了!用力夾緊你淫蕩的小屁股,不准流出來,讓周家子孫全爛在你的肚子裡吧!」

  ──這百年孤寂的家族,被判定在地球上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注) 而這,正是周徹生命中最瘋狂渴望的,百年孤寂。

  其實他知道,他這輩子一直在追尋最終的自我毀滅,他的每一個字每一記抽動都是一把銳利的刀,一下一下的淩遲,割下一片一片的肉,直到血肉模糊,體無完膚。

  淩遲著自己腐敗的靈魂,切割著身下低低哀泣的小貓。

  江樂夏知道周徹對著他的左耳說話,他聽不到那些尖利如刀的話語,卻覺得有什麼尖銳的東西不斷不斷從左耳刺進去、刺進去……

  好痛,身體和心都好痛,真的好痛好痛!

  他覺得快要在這難以承受的劇烈疼痛中死去,他已經聞到血腥的味道了,有血流出來,從身體被貫穿的地方流出來,從周徹的心臟流出來……

  實在太痛太痛了,有幾萬根針同時戳刺他的身體,從下身、從左耳、從每一吋皮膚每一根頭髮每一個毛細孔痛進骨髓裡。

  「……啊……啊──」

  從不曾哭過的江樂夏終至崩潰,陡地大聲哭叫出來,哭聲乾澀嘶啞,宛如窮途末路的瀕死小獸發出怪異尖叫,一聲一聲一聲的淒厲,震動刺痛周徹的耳膜。

  周徹停止任何動作,喘息著,注視著他聲嘶力竭的哭號,從來沒見過那麼洶湧的淚水,他甚至懷疑他將全身血液都轉化成水,再從眼睛噴湧而出,然後淹沒了全世界。

  他不知道,從這雙絕望的眼睛流出來的,僅僅是二人份的眼淚,淹沒不了全世界,只能將他們溺斃。

  周徹撫摸已成水鄉澤國的臉龐,抹不完不斷滾滾淌落的透明液體。「不要哭……乖,不要再哭了……」

  「啊啊啊──」

  依然哭叫得撕心裂肺,全身的肌肉都在痙攣。

  周徹感覺到下身咬合的那處收縮得那麼用力,像要把他絞入他的血肉,在疼痛中緊密揉合成一體。

  周徹抱住他,把他整個人包覆進懷裡,讓他直接對著他的心臟哭叫。

  已停止跳動很久的心臟彷佛被一下、一下、一下的電擊著。

  淚水打濕了他的胸膛,電擊打醒了他的心臟,卻似乎有什麼被打碎了,再也拼湊不起來了。

  親愛的、親愛的小貓,你是不是早已看穿我可鄙可悲的靈魂?是不是想用你的眼淚,洗滌我的罪惡與憂傷?

  周徹緊緊的緊緊的抱著他,再次對他的左耳悄悄細語:「對不起,我輸了,所以請你不要再哭了,好嗎?」

  當周徹橫抱江樂夏走出辦公室時,瞥見他幾個精明冷然的秘書對他投以責難眼神,他當然不會向她們做任何辯解,可此時卻有說不出的難受與負罪感。

  他這次真正的嚴重的傷害了樂樂,而這,是件不可原諒的事。

  「總經理,恕我僭越多言,你不該這樣對待這個孩子。」陳秘書忍無可忍的開口道。

  周徹淡淡掃她一眼,沉默,抱著哭得意識渾沌的江樂夏走向電梯。

  「總經理,請你對他好一點。」林秘書也忍不住說道。

  周徹停步,回頭。「我以為妳們也已經被我養得沒心沒肺了。」

  「不,我們只是學會視而不見。」

  「那麼為何這次不繼續這麼做?」

  「總經理,我有一個兒子,再過幾年也差不多跟樂樂一樣大了。」吳秘書說。「沒有父母會忍受得了自己的孩子被惡意糟蹋,我想,樂樂的父母也是。」

  「父母?哼。」周徹冷哼一聲,臉色突然變得凜冽。「做好妳們份內之事就好,其他事不是妳們該過問的,如果真看不慣,我願意接受妳們的辭呈。」

  充滿威脅意味的話說完,轉身離開。

  「我說妳們,是吃飽沒事幹嗎?老闆的私事妳們憑什麼插嘴,自找麻煩。」始終保持沉默的王特助終於出聲。

  「誰像你,才真的被他養得沒心沒肺了!」

  「是,我是沒心沒肺,但是我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妳們都跟他幾年了,難道還看不出來嗎?他這次是動了真心了,妳們安靜看著就好,不需要替樂樂強出頭,免得壞了他真正的好事,到時他不恨死妳們才怪。」

  王特助一番話,登時讓她們無言以對。

  其實她們哪裡會看不出來,周徹對江樂夏確實和對以前那些人不同,或許,他這次是真的終於將自己陷進去了,而且泥足深陷,不可自拔……

  周徹帶江樂夏去給老醫生診療,後庭有些撕裂傷,幸好並不嚴重。

  老醫生見兩人的神色臉容皆是說不出的淒慘,除了搖頭歎息,還是只能搖頭歎息,半晌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將江樂夏安置於小病床上後,周徹拉上白布簾,坐到老醫生的面前,手肘撐膝地雙手掩面,沉鬱無言。

  向來目空一切不可一世的驕傲男人,此刻卻頹敗得不成樣子,顯得異常困惑也異常痛苦,身周長久以來那道堅實冰冷的高牆彷佛土崩瓦解了,潰不成軍。

  良久,慢慢抬頭望向老醫生,雙眼充滿血絲,沙啞問道:「我是不是做錯了?」

  「你認為你做錯了什麼?」老醫生反問。

  「一切。」

  「你認為一切都是你的錯?」

  「不是嗎?我的出生基本上就是最大的錯誤。」

  「那麼,你想從那個孩子身上得到什麼?救贖嗎?」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哎,你寂寞太久了,所以一時無法適應不再寂寞的日子。」老醫生歎道。「瘋狂與孤寂是會遺傳的,就像眼睛與頭髮的顏色,根深柢固地存在周家的基因裡,成為周家人的天性,這也是你們的家族咀咒,幾乎每個上一代都會替下一代創造出一個難以挽救的悲劇,你爺爺創造了你的母親的悲劇,而你的母親創造了你的悲劇……」

  「不要再說了!」周徹截斷他的話,不想再繼續聽下去。「周家的悲劇將在我這一代結束。」

  「你不打算替周家留下後代?」

  「事實上,我打算讓周家從我開始絕子絕孫。」

  「你果然是周家人。」

  「我體內流的血,大概是周家百年以來最純正的周家血統。」訕然自嘲一笑。「像拉二隻畜牲強迫牠們配種生下的小畜牲,只差沒領一張血統證明書而已。」

  「你可以怨恨你的父母和家族,這是你的權利,可是千萬不要這樣說你自己。」

  「難道我說錯了?」

  「意義沒錯,但比喻錯誤。」老醫生糾正。「人類是動物的一種,但不是畜牲,人類會思考與創造,畜牲只會吃喝拉撒睡。」

  「這個世上披著人類外皮的畜牲還會少嗎?」周徹諷刺大笑。「我倒真希望自己是一隻只會吃喝拉撒睡的畜牲,不用思考不需要創造,混吃等死就是一生了。」

  「嗯嗯,不錯的雄心壯志,就某方面而言,能混吃等死單純過一生,也是一種不可多得的幸福,大部份的人想求都求不到。」老醫生幽默接道,推了推眼鏡,再用充滿哲學的口吻對他說了一段書中文字:「數百萬隻眼睛向上望著窗戶、橋樑、續隨子,可是他們看見的,也許只是一張白紙。」(注)

  眼睛所看見的東西,不一定就是真的那個樣子,兩人之間莫名其妙思辯起來的畜牲理論是,周家亦是。

  大眾眼中的百年周氏家族是光鮮亮麗的,他們只看得見它的繁華顯赫,可又有誰能真正透徹隱藏其中的愛憎嗔癡,他們迷失在自以為優越的血統迷宮中,終至自我毀滅。

  白色布簾後,躺在病床上的江樂夏早已恢復神智,靜靜聆聽他們的對話,有些懂,又有些不懂,可他聽得出來,周徹隱藏在譏諷語調下的淡淡哀傷與痛楚,明顯與他的家族有關。

  周嬡的出現帶來周徹某種程度的精神崩潰,不明白,她不是他的妹妹嗎?為何他心裡會如此恨她,卻又勉強表現出疼愛她的模樣?

  喜怒無常,捉摸不定,江樂夏想,他永遠都無法瞭解真正的周徹。

  「去隔壁藥局替我拿一瓶酒精回來。」老醫生將周徹打發出去,來到病床邊查看,發現江樂夏已經醒來,問:「有沒有哪裡特別不舒服?」

  他的身體很痛,心也在痛,而這些痛都是周徹帶給他的。

  「沒有。」江樂夏搖頭回答。

  「他真是個討厭的小孩。」老醫生還是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邊替他把脈,一邊用輕快的語氣說,卻聽不出有討厭的味道。「你很討厭他吧。」

  江樂夏愣了下,再搖頭。「我不討厭他。」

  「可是他讓你受傷了。」

  「嗯。」輕輕應聲,竟沒有想像中的傷心憤怒,也沒有為周徹找任何藉口,周徹的確弄傷他了,身體與心靈同時都傷害到了。

  可是他卻又覺得周徹似乎也受傷了,而且很痛,比他更痛。

  「這樣你還不討厭他?」老醫生追問。

  想了想,反問:「你認為我應該討厭他嗎?」

  「難道不應該嗎?」

  江樂夏懵懵懂懂,無法理解這段看似無意義的對話,討不討厭周徹很重要嗎?

  「有一個愛喝酒的富翁,他用三分之二的財產買到一瓶他夢寐以求的酒,別人都嘲弄他是傻子,他卻笑著說,我是世上最快樂的傻子。」老醫生突然不著邊際的說起故事來。「值不值得這種事是自己說了算,別人的想法是別人的,就算這個富翁因為又買了一瓶酒而變成窮光蛋,只要他高興,別人又有資格多說什麼呢?」

  江樂夏似懂非懂的望著他,覺得老醫生好像是個散發智慧光芒的哲學家,淨說些摸不著頭尾的話。

  「討厭他就討厭他,恨他也無所謂,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神情慈祥的再道。「同樣的,喜歡他就喜歡他,愛他也沒關係,一樣都是理所當然的,不需要刻意壓抑任何感覺,也不用太委曲自己,那個孩子在你面前只是只紙老虎,你不用怕他,下次他敢再欺負你,你就用爪子抓他或用牙齒咬他,狠狠打他一巴掌更好,讓他知道你也不是好惹的。」

  又是前後不相連又有點跳tone的話,不過江樂夏還是乖乖點頭應了聲,雖然不能想像自己打周徹一巴掌的情形。

  「真乖,難怪他會這麼喜歡你。」老醫生摸摸他的頭髮,表情笑瞇瞇的,更像肯德基老爺爺了。「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了,我是周徹的父親的父親,學名稱為祖父。」 江樂夏不由訝異,雖然看得出兩人關係匪淺,可是卻又顯得有些親不親、疏不疏的,沒想到竟是血緣最為密切的直系祖孫。

  「我和周家有點淵源,算是遠房姻親,我的兒子身上有周家血緣,所以周徹是親上加親生下的孩子,他出生時周家和我協議,斷絕他與父系家族的關係,完全只屬於周家的人。」

  江樂夏安靜望著他,專注的聽,只要關於周徹的事,就算是最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能吸引他的注意力,這已成為他的性格一部份了,無論周徹如何待他亦改變不了。

  「這孩子的童年不太快樂,造成他心灰意冷,自暴自棄,以至於人格成長嚴重偏差,表裡不一,對別人充滿警戒和攻擊性,惡意傷害到許多人。」老醫生語重心長。「不過我不會替他找任何藉口推卸責任,說什麼他不是故意的這類廢話,因為他確實被養成了一隻衣冠楚楚的怪物。」

  「請不要這樣說他。」江樂夏忽出聲脫口道。「他不是怪物!」

  「不是怪物是什麼?」

  「他是、他是……他是一隻獅子!」對,他心目中的周徹是只優雅而威風凜凜的獅子,他最喜歡與羡慕的一種動物,大草原上的萬獸之王。

  老醫生聞言大笑,周徹把小孩當成小貓,小孩則把他看成獅子,兩者體型與外表雖差異很大,卻同樣都是貓科動物,誰能說他們不是天生一對?

  老醫生的笑聲讓江樂夏不住紅了臉,不好意思的安靜下來。

  周徹其實已經返回,拿著瓶酒精站在門外他們看不見的地方,悄悄聽取他們的對話,江樂夏也許聽不太懂,但他還能不明白嗎?

  老醫生一眼就看穿他們,看穿他了。

  他從前養的大白貓在夢中對他說,你這個大笨蛋,再這樣下去,你總有一天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他最重要的不能失去的東西是什麼。

  「臭小子,你是拿酒精拿到北極去了嗎?」老醫生霍地轉頭對門口喊道,聲若洪鐘中氣十足。「北極熊不需要酒精,牠們如果不小心受傷了,只要用舌頭舔一舔就會好,你快給老子滾回來!」

  江樂夏眨眨大眼睛,訝異地看他,言語睿智的老醫生原來也會罵人「臭小子」,還會叫人「滾回來」啊,前後形象會不會差太多?

  周徹只跨出一步就滾回來了,將酒精遞給他。

  老醫生接過,說:「我要上樓了,我老婆已經做好飯等我回去吃,你們出去時,順便關上門,不用鎖了。」

  吩咐完,就真的轉身逕自上樓,也不留他們吃飯。

  老醫生離開診間後,江樂夏對周徹說:「我喜歡你爺爺。」

  周徹頓了下,撇撇嘴。「是嗎?可是我討厭他。」

  雖未曾喚過老醫生一聲「爺爺」,然而他內心比誰都清楚,老醫生對自己的祖孫之情只有多沒有少。

  「我可以常常來找他嗎?」江樂夏小心翼翼的問。

  周徹靜了會,回答:「當然可以,只要不是因為你受傷。」

  「謝謝。」

  周徹不由對他的道謝蹙了下眉,他想到哪裡見什麼人本該是他的自由,如今卻成為一種恩賜,雖然這是他一直想創造的結果,讓江樂夏猶如一株菟絲般地依存他而活,不過此時卻打心底感到不快。

  沉吟了會,他說:「樂樂,我想,我對待你的方式可能不適合你。」

  江樂夏靜默。

  「我說過,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包括你想去哪裡,想見什麼人,只要跟我說,我也會帶你去。」

  江樂夏還是靜默。

  為表誠意,周徹握住他的手問:「你現在有沒有想去什麼地方?」

  江樂夏望向他,回道:「我想回家。」

  周徹頓了頓,換他沉默,更不快的心想,小孩最終還是想離開他,回到父母身邊去,問題是他放得了手嗎?

  「我餓了,想回家吃飯。」

  周徹錯愕了下。「我以為你……」

  江樂夏表情不解的看他。

  「嗯,回家,我們回家吃飯吧。」周徹笑了,很開心很愉快的真心笑了,從來不曉得原來「回家」這二個字聽起來會這麼甜美。

  他有預感,他將可以在這簡單平凡的二個字中,尋找到不再永恆孤寂的方法。

  然而只有他。

  至於周家……還是去死吧!

(注1)百年孤寂/馬奎斯(Gabriel Gracia Marquez)作

(注2)看不見的城市/伊塔羅。卡爾維(Italo Calvino)作。續隨子:植物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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