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進到她的房裡,他每走一步都覺得腳底發燙,心跳加速。
那感覺就像是兩軍對峙時,敵不動,我不動,靜靜蟄伏在黑暗中那種既不安卻又期待的感覺。
只是,現下少了那份肅殺。
來到床前,他靜靜的看著她熟睡的臉龐,幽微的光線下,他還是可以隱約看見她的模樣。
當年見她,她年方十二,如今雖只過了五年,她卻已長成了這般動人的樣貌。
長眉侵鬢,蛾眉淡掃,那長長的睫毛靜靜的躺著,猶如兩面羽扇,她有著挺秀的鼻梁,那飽滿柔嫩的唇瓣,似是清晨的粉嫩花瓣,令人忍不住想嚐上一口。
女大十八變,這話真是說的一點都不假。
也難怪永城郡王常善會經常往塔格爾的府上走動,以他那風流的性子,豈會放過這般天香國色的小姑娘?
就在他看得出神的時候,她突然睜開了眼睛,然後做出他一點都不意外的反應—— 尖叫。
睡得迷迷糊糊之際,絳月隱約聽見聲響,她微微睜開眼,忽見一張可怕的臉出現在她眼前。
那佔了全臉四分之一的可怕傷疤,那教她永生難忘的一張臉,老天!怎麼會?!
「啊!」她尖叫一聲,下意識用錦被蒙著頭。
是他!是那個讓她嚇到噎死的殺人兇手,他怎麼會在這裡?他……他是來殺她滅口的嗎?喔不!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她蒙著頭,拚命的求饒。
「殺妳?」允肅看著用錦被蒙著頭的她,微微一愣。
見著他可怕的樣子,她驚聲尖叫,他是可以理解,縱使她早就耳聞他毀容的事,恐怕也沒想到是如此可怕的傷疤吧?但她喊著「不要殺我,我什麼都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妳不是要見本王,還到處打聽本王的下落嗎?」他的語氣冷冷淡淡的。
絳月不由得一愣,這聲音不就是昨晚在廚房對她說話,嚇她,然後自稱是允肅的人的聲音嗎?
這一會兒,她回過神來,也漸漸冷靜下來了。
對呀,她已經不是陸安滿的模樣了,當初的殺人兇手怎麼可能找上她?再說,這肅親王府守衛森嚴,別說是人,恐怕連隻鳥都飛不進來,那兇手又豈能入府殺她滅口?
他肯定不是來殺她的。
但他分明就是那晚砍下人頭的兇手,他分明就是……喔不!不妙!
妳不是要見本王?
她咀嚼著他的這句話,隨即意識到一件事,原來她那天晚上看見的殺人兇手正是肅親王允肅。
她以為自己死了,就算是重生,應該也不可能再有機會見到那晚的殺人兇手,卻沒想到繞了這麼一大圈,她成了另一個人,合該有著不同的命運,卻還是遇上了他。
這是老天爺跟她開玩笑嗎?她跟殺人兇手到底有什麼前世恨、今生果,大清朝的皇親貴冑雖不是多如繁星,但也不只兩、三個,哪個親王不嫁,竟讓她嫁給了他?
她不是嫌棄他的樣子,讓她頭皮發麻的是,他是個冷酷無情、殺人不眨眼的兇手啊!
她蒙著頭,不動也不說話,他可沒什麼好耐性哄她,伸出手,一把將她從錦被裡抓了出來。
「啊!」完了!不妙,真的是大大的不妙!絳月驚叫一聲,連忙壓低頭,彷彿還能聽見自己猶如擂鼓的心跳聲。
見她又驚叫了一聲,將頭壓得很低,瞄都不敢瞄他一眼,許是被他的容貌嚇壞了吧?
想到這兒,他有點懊惱,沉聲命令道:「抬起臉。」
她害怕的搖搖頭,還是不敢抬頭。
「不是一直想看本王,怎麼現在卻不看了?」他低喝了一聲,「抬頭!」
她嚇得整個人震了一下,渾身不住的顫抖。
他知道她被他臉上的傷疤嚇壞了,曾經,他是十幾位阿哥裡最俊的一個,如今卻像惡鬼一樣令人望而生畏。
「妳應該聽說過本王臉上的傷吧?沒人告訴妳嗎?」他受傷毀容之事,宮裡有誰不知曉?她的父親應該也將此事告訴她了。
她用力的搖搖頭,她當真不知道,沒人告訴她他是個臉上有可怕傷疤的男人,她想,絳雪之所以不嫁,顯然不僅是因為她已懷上常善的孩子,而是她知道他的臉……
這麼說來,原主也是因為不想嫁給一個毀容的男人而服毒自盡的嗎?
其實,她怕的不完全是他可怕的傷疤,雖然乍看確實挺嚇人的,但真正讓她感到恐懼的是,她親眼見他殺人並砍下首級。
玉春嬤嬤說他經常夜裡出門,夜裡返府,他在無人的夜裡到底都在做些什麼可怕的事情?難道說他受傷後心性大變,晝伏夜出,到處胡亂殺人?
想到這兒,她越覺得心驚。
「我叫妳抬起頭來。」她一直不敢看他,不禁惹惱了他。
話音方落,允肅的耐心也盡失,他伸出手,一把掐著她的下巴,猛地一提。
絳月倏地瞪大眼睛,彷彿一隻受驚的小貓。
他強迫她看著他的臉,「怎麼,覺得本王的臉很可怕?」
她搖搖頭。她怕的不是他的模樣,而是他做的那些他以為無人知曉的事。
允肅的兩隻眸子迸射出肅殺銳芒,定定的望著她,唇角浮現一抹冷厲的笑意,「讓花容月貌的妳嫁給一個毀容之人,妳一定很不甘心吧?」
絳月在心裡回道,她才不是什麼不甘心,她一點都不在意嫁給一個醜八怪,不管對方是先天醜,還是後天醜,她都不在意。
從前的她並不是個漂亮的姑娘,而且體態還很豐腴,從十三、四歲起,她就常聽到別人明裡暗裡的笑話她,她太明白被人以外貌論定一切的感覺有多難受。
即便重生後宿了絳月的身子,成了一個有著姣美容貌的姑娘,她也沒有以貌取人的嫌棄他。
她才沒那麼膚淺,膚淺的是他吧?
這麼一想,她竟不覺得害怕,反倒有點生氣了。
她不知哪來的熊心豹子膽,一把揮開他捏著她下巴的手,兩隻杏眼圓瞪著,直勾勾地看向他,氣呼呼地道:「是,我是不甘心!我本來合該有大好人生,可現在全毀了,全都毀了!」
她本來是百味珍的吃貨千金,就算一輩子嫁不出去,也可以很快樂,而且她壓根沒想過要嫁,只想一輩子開心的在食物的世界裡攪和。
可是因為他,她噎死了,還宿在絳月的身上,被押著嫁進肅親王府,毫無自由可言就算了,連吃都無法盡興,她是真的太不甘心了。
允肅冷冷的瞪著她。合該有大好人生?她指的是她本可以跟英俊的永城郡王在一起,卻嫁了他這麼個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丈夫?
說來,他也只是奉旨娶她,完全沒想過要跟她做一對真正的夫妻,但此刻,他竟被她激怒了。
他從沒想過要碰她,可這一瞬間,他卻興起了念頭,那不是渴望,而是報復,是懲罰。
「不甘心是嗎?」允肅一把拽起她的手,冷酷的瞅著她,「不甘心也得甘心。」
迎上他的黑眸,發現他眼底迸出駭人的光,絳月心頭一驚,還沒反應過來,他已一個勁的將她推倒在榻上,整個人朝她壓了過來。
「啊!」她驚叫一聲,本能的反抗。
她的抵抗不從,越發激起了他的怒氣,他的大手往她胸口一抓,扒開她的衣服,露出那雪白細嫩的肌膚。
幽微光線下,她的肌膚泛著魅惑的光澤,激發了他霸道、征服的本能。
他俯身,卻不親吻她的唇,而是粗暴的蹂躪她柔軟的身軀,用一種羞辱的方式侵犯她。
「住手!不要!」絳月拚命的掙扎抵抗,可她一介弱女子,哪敵得過這個長年在沙場上征戰的男人。
「我是妳的丈夫,妳不能拒絕我。」允肅沉聲說道。
她眼底泛著委屈的淚光,無助又氣憤的看著他。
是,他們已是夫妻了,她當然知道他要對她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的,但是別說他對她沒有愛了,甚至連一點點基本的尊重都沒有。
他把她當青樓花娘一般,認為她卑微又低賤。
「妳一直想見我,不就是為了這個?」他的唇角勾起一抹冷漠又帶著諷刺的笑意。
她氣恨、不甘心的瞪著他。
允肅冷哼道:「我可不會對妳太溫柔,妳擔待著點吧。」說罷,他彷彿將她當成一個任人擺布的布娃娃,粗魯的撕扯著她的衣物,揉捏著她的身軀。
絳月全身顫抖,眼淚掉個不停。
她感到羞恥,感到受傷,感到憤怒,也感到無奈,她不敢、不能,同時也無力拒絕。
眼一閉,牙一咬就結束了。她閉上雙眼,在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可當他粗暴的拉下她的褻褲,分開她的雙腿時,她猛地睜開眼睛,驚恐地大喊,「不—— 」
她再一次反抗,也引起他更大的反應,他將她拉向自己,抓住她亂踢的腳。
老實說,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雖是一介武夫,不懂得憐香惜玉,卻也從沒用這種強迫粗暴的方式對待過女人,然而此時面對她,他卻像是失去理智一般,她越是抵死不從,他越是想懲罰她。
因為她每一個抗拒的動作,每一聲不要,在他眼裡,都是為了常善。
感覺到他的大手探向自己的兩腿之間,絳月掙扎著尖聲哭喊道:「不要!住手!放開我!不要—— 救命!來人啊!喜福!春壽!玉春嬤嬤!」
這時,同在康寧苑中已經聽見聲音的喜福跟春壽急忙跑到房門外喊道:「福晉,您怎麼了?!」
怕他們誤以為有惡人入侵而衝進來,允肅沉聲喝道:「都給我滾!」
聽見房裡傳來的是王爺的聲音,喜福跟春壽陡地一驚,惶恐的面面相覷,不敢動也不敢出聲。
「喜福!春壽!救我!」絳月方寸大亂,明知向他們求援無效,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喊著他們的名字。
但她很清楚,他們是不敢也不會進來救她的,於是她心一橫,提著一口氣猛地坐起身,抓著他的手,狠狠的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這一口咬得又深又用力,允肅濃眉一揪,懊惱的瞪著還咬著不放的她。
武人的反應教他幾乎想反手給她一掌,可他一個大男人哪能對她動手?他只好一個振臂震開她,她整個人向後仰,翻倒在床上。
眼看著一切成了可笑的鬧劇,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懊惱的起身離開。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絳月知道自己暫時安全了,不知是鬆懈了還是嚇壞了,她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
* * *
永城郡王府中,塔格爾正在花廳候著常善,常善姍姍來遲,一派輕鬆。
一見他現身,塔格爾立刻起身行禮,「郡王爺。」
常善就著那張上等檀木椅子,四平八穩的坐下,下人馬上奉上一杯冰涼沁脾的奶酪,他吃了幾口,一臉滿意。
「肅親王府那兒……」他睇著塔格爾,「沒什麼消息吧?」
「沒有。」塔格爾搖搖頭,「絳月未回門,但似乎代嫁之事未被識破。」
常善一笑,「本王就說你多慮了吧。」
「下官也是擔心肅親王……」
常善打斷了他,「允肅這些年幾乎不露臉,哪裡知道絳雪的樣貌?她們姊妹倆十分相似,除非熟識,否則也難以分辨,再說了,外邊的人根本不知道絳月的存在,允肅又哪裡會知道嫁進王府的是絳月,而非絳雪?」
塔格爾一臉愁容,「下官哪能不擔心?這可是欺君之罪呀!要是東窗事發,怕是要誅連九族的。」見常善一副「你真是杞人憂天」的表情,他接著又道:「再說,絳月那丫頭之前還因為不肯代嫁而服毒自盡,人雖然救回來了,也總算答應嫁進肅親王府,可下官還是擔心她會出什麼紕漏。」
常善哼地一笑,一臉不以為然,「這你就更不用擔心了。」
「咦?」
「女人啊,再怎麼不願意,只要睡過了,生了孩子,都會認分的。」常善說。
塔格爾急忙順著他的話,討好卑微地道:「說到這個,其實下官今天來是為了絳雪的事……」
一聽到絳雪這個名字,常善馬上露出苦惱煩悶的表情。
「郡王爺,」塔格爾小心翼翼、低聲下氣地道:「絳雪的肚皮藏不了多久,再過一些時日,下官打算把她送到城郊的莊子去養胎待產,不知郡王爺幾時才能給她一個名分?」
常善沉默不語。
「郡王爺,絳雪肚子裡可是您的親骨肉吶。」
常善皺起眉頭,神情不耐地道:「這事本王知道,不過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福晉是何人,她可是康親王的外甥女呀。」
塔格爾當然知道,檀花福晉性情強悍,之前為了永城郡王納妾之事,就已鬧得不可開交,要是短時間內再提及收房之事,恐怕她會大力反對,甚至鬧到康親王那兒去。
但絳雪的肚子已一日一日大,這麼等下去又豈是辦法?
常善敷衍了塔格爾一番,又見塔格爾眼底隱藏著一點不滿,立刻又好聲好氣地道:「右副都御史大人,放心吧,我遲早會給絳雪一個交代的。」
聞言,塔格爾眼睛一亮,「郡王爺所言不假?」
「不假。」常善說道:「你就先安排她到城外的莊子去住著吧,需要什麼花費,都由本王支出,行嗎?」
這樣的回答塔格爾雖然不甚滿意,但勉強還能接受,他點點頭,「謝郡王爺。」
* * *
喜福跟春壽雖然不敢將昨晚的事到處胡說,但還是告知了玉春嬤嬤。
一早,喜福前來服侍絳月梳洗,才剛替絳月穿好衣服,玉春嬤嬤便來了。
「福晉,王爺有請。」玉春嬤嬤說。
絳月一愣,想起昨晚的事,她還餘悸猶存,她不安地看向喜福,喜福也是一臉愛莫能助的表情。
「福晉要是梳洗穿戴完畢,就到玉書苑去吧。」玉春嬤嬤說完便先退下了。
絳月面有愁色,低頭不語,若有所思。
「福晉,您沒事吧?」喜福怯怯的問。
她抬起眼簾,幽幽一笑,「能有什麼事?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絳月在喜福跟春壽的陪侍下,踩著那讓她走起路來搖搖晃晃的花盆底鞋前去玉書苑。
進到玉書苑,只見偌大的花園裡擺了一張圓桌,允肅就坐在桌前,而桌上約莫有十幾道的各式菜餚,竟都是她先前跟玉春嬤嬤提過的江浙菜。
她心想,許是他想為昨晚的事跟她賠罪,才會命人做這一桌好菜「孝敬」她。
吃貨如她,瞬間就將昨晚的事暫時拋下,加快腳步上前,她看著桌上的南腿菜扇、雞油菜心、糟燴鞭筍、蝦油菠菜、西湖醋魚、龍井蝦仁,忍不住開心的大叫,「哇!」
江浙菜又稱吳越菜,非常重視菜蔬魚蝦,口味偏甜,是她的最愛。
「終於有像樣的東西吃了!」
她急著要坐下來,允肅卻冷喝了一聲,「誰讓妳坐了?」
絳月一怔,動作一頓,疑惑的看著他。
他叫人備了這一桌佳餚,卻不讓她坐下來吃?那他要她來做什麼?
「我沒說讓妳吃。」允肅拿起筷子,神情冷漠地道:「我是讓妳在旁邊看著。」
「什麼?!」美食當前,他卻要她只能看不能吃?他的心也太狠了吧。
當著她的面,他慢條斯理地開始吃起滿桌的菜餚,一道一道輪著吃。
絳月不斷吞著口水,兩隻眼睛巴巴的望著他用筷子將美食放進嘴裡。
她真的餓壞了。
自她嫁進王府至今,沒一餐飽過,她只要餓了就會鬧脾氣,現在還只能看著他大啖美食,更讓她不滿。
原來他根本不是要向她賠罪,而是存心要報復她、懲罰她。
而且她很快的就發現到他吃得不多,每一道菜他都沒超過三箸,就連那道西湖醋魚,也只吃了半面的一半不到。
沒吃完的東西,待會兒怎麼處理?丟了?老天爺,這樣暴殄天物,肯定要遭天譴的。
就在這時,允肅放下銀筷,命人將菜餚收走。
見狀,她再也忍不住的急喊道:「慢著!這些菜都要收走?」
「吃完了,當然要收走。」他說著,用眼神示意下人將菜餚收走。
看著那幾個僕婢真的開始收拾著一桌子的江浙菜,絳月難以置信的喊道:「我還沒吃呢!」
「誰說給妳吃了?」允肅淡漠的睇著她,「本王只是讓妳來陪吃,沒說妳能吃。」
「你……你真是太可惡了!」她對他發起脾氣。
一旁的喜福、春壽、玉春嬤嬤、蘇克哈跟一干僕婢全都一怔,看傻了眼。
允肅的濃眉微微一皺,「妳說我可惡?」
「你當然可惡!」她什麼都能忍,就是吃不能忍。「天底下豈有丈夫吃飽喝足,卻讓妻子挨餓的道理?你還是男人嗎?」她一屁股坐了下來,氣呼呼的瞪著他。
她的反應教允肅微微一怔。
他故意叫她來罰站,不讓她同席用膳,就是為了報復她昨晚的抵死不從,若她只是因為害怕或害臊而拒絕他,他可以接受,但偏偏她是為了常善才拒絕他,這一點,他忍不了。
可現在,她的反應讓他有點想笑,甚至覺得有趣。
她很生氣,氣他沒讓她吃這些美味佳餚,似乎她什麼都不在意,只在意吃,他突地想起她之前在三更半夜溜進廚房找食物的舉動……她就這麼愛吃?
看來,用吃來懲罰她還真是對了。
一旁的僕婢們看著,都覺得心驚膽跳,從來沒人敢這麼跟王爺說話,可福晉卻罵王爺可惡,態度還十分不敬。
只是在替福晉捏了把冷汗的同時,大夥兒又感到新奇有趣。
「你知道美食當前卻只能眼睜睜看著是多麼痛苦的事嗎?」絳月直視著他,「那就像有個美女對你投懷送抱,你卻只能眼巴巴的看著,摸都不能摸一把一樣。」
此話一出,春壽忍不住噗哧一聲的笑了。
他一笑,蘇克哈跟玉春嬤嬤便瞪著他,他也知道自己犯了錯,急忙低下頭,一臉惶惶不安。
幸好允肅此時的心思都在絳月身上,沒多餘的時間責罰他,甚至連瞪他一眼都沒有。
「你每道菜只吃幾口就要人收走,這是道理嗎?」絳月真的餓得頭昏眼花,幾乎要失去理智,「你說說,那些菜收下去之後都去了哪裡?」
允肅神情淡然地回道:「要不是人吃了,就是狗吃了,再不就是倒掉了。」
她氣憤的瞪著他,「王爺的意思是,你寧可倒掉,都不肯讓我吃,是嗎?」
他沒回答,算是默認。
絳月聽見自己的肚子咕嚕咕嚕的叫著,肚子越叫,她的火氣越大,口氣更加不善了,「你這叫暴殄天物,小心會天打雷劈遭天譴!」
玉春嬤嬤連忙喚了一聲,「福晉。」
被玉春嬤嬤這麼一喊,絳月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己說了許多不得了的話。
雖然她說的一點都沒錯,但允肅畢竟是她的丈夫,還是身分尊貴的肅親王,她儘管是福晉,可也太放肆了。
允肅一派輕鬆的站了起來,似笑非笑的瞅著她。「回去吧,明兒再來。」
明兒再來?意思是明天一早他還要繼續這樣折騰她?
絳月氣得眼睛都冒火了,恨恨的瞪著他,「妾、身、告、退!」她故意一字一字說得又慢又用力,以表達滿腹的不滿及憤怒,說完,她一個旋身,氣急敗壞的走了。
* * *
翌日,絳月起了個大早,到廚房去給自己弄了幾道菜。
廚子龐叔正領班烹煮著王爺的早膳,手邊有許多新鮮上好的食材,絳月見了,便偷一點來給自己加菜。
「福晉,您的手藝真不得了。」看她手腳俐落,輕輕鬆鬆的給自己做了五菜一湯,龐叔著實難掩驚訝。
「好說好說,雕蟲小技罷了。」她有點得意。
其實,她的強項是甜食糕點,只是王府沒得讓她發揮。
「喜福、春壽,端著,咱們走。」
她一聲令下,喜福跟春壽便端著她煮的五菜一湯離開廚房,回到康寧苑。
還沒進康寧苑,便見平時在玉書苑伺候的江硯一臉焦急地來回踱步。
一見福晉回來了,江硯急忙上前福了個身,「福晉,這會兒王爺正候著福晉呢,請福晉趕緊移駕玉書苑。」
「今兒不去。」絳月不滿地道:「你回去跟王爺說,我肚子疼,不舒服。」說完,她便領著喜福跟春壽進到康寧苑,她指揮著兩人將菜餚碗筷都擺好,接著又道:「來,坐下來一塊兒吃。」
「嗄?」兩人皆是一怔,同時回了一句「奴婢不敢」和「奴才不敢」。
「什麼敢不敢?」絳月一手抓了一人,硬是拉著他們坐下,「一起吃飯多熱鬧,飯菜都特別香呢!」她還不忘批評不在場的允肅,「我才不像你們王爺那樣,小氣鬼!」
聽著,兩人知道她還氣著昨天早上的事,忍不住笑了。
「來,別客氣,快吃吧!」她就像從前在家裡那樣,招呼著喜福跟春壽共享美食。
「哇!這豆腐燒豬肝真入味!」
「老天爺,這……這是什麼?」
「是糖醋瓦塊魚,來,嚐嚐這道鴛鴦羹……」
「福晉,您的手藝真是一點都不輸龐叔呀!」
主僕三人吃得心滿意足,開心得像要飛上天似的。
突然,外頭下人高喊一聲,「王爺到!」
喜福跟春壽一聽,嚇得跳了起來,急急忙忙擱下筷子,直挺挺的站好。
這時,面無表情的允肅走了進來。
「王爺。」喜福跟春壽恭謹又害怕的低著頭行禮。
允肅看著桌上擱著兩雙筷子,再看絳月手上拿著一雙,立刻明白剛才他們主僕三人正一起用膳,他內心疑惑不已,她居然讓僕婢跟她一起同席用膳?
「王爺。」絳月心不甘情不願的站了起來,敷衍的點了個頭後又坐了下來,手裡的筷子更是沒有放下來過。
「誰給妳備的膳?」他問。
「我自己弄的。」她說。
看見桌上那五菜一湯,都不是尋常胡亂烹調的菜式,他不禁驚疑,她一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官家千金,居然有這等可以開飯館的手藝?
「不是說肚子疼?」
「我是肚子疼。」
「疼還能吃?」
「我餓得肚子疼呀!」絳月理直氣壯地回道。
此話一出,旁邊的人,就連平時不茍言笑的蘇克哈都差點笑出來,可是見到自家王爺寒著一張臉,所有人憋到內傷也不敢笑出聲來。
「現在立刻到玉書苑去。」允肅命令道。
「等我吃完。」絳月整個人像是黏在椅子上似的,文風不動。
「現在就走。」
「不要。」她好不容易能吃頓像樣的,誰都不能阻止她。「王爺先回去,等我吃完了再去看王爺用膳。」
允肅真沒想到她真跟他擰了,他濃眉一皺,惱火的看著她,咬牙切齒地道:「好,本王就在這兒等妳吃完。」
「拜託不要。」絳月哀怨的瞅著他,「看著你,我胃口都差了。」
聞言,一旁的下人都覺得腦袋發麻,一個個用「完了、慘了」的眼神看著她。
允肅面無表情,冷冷的直視著她,不知在想著什麼。
他那冷峻的表情及眼神,讓絳月覺得背脊一涼,她知道自己衝過頭了,闖禍了,可是她就是不服氣,憑什麼他可以糟蹋人?
他是肅親王沒錯,但肅親王就可以不講理嗎?
來啊,互相傷害!她心裡想著,不自覺的揚起下巴,挑釁的瞪了回去。
允肅的眼底閃過一抹冷光,「春壽。」
「奴才在。」春壽緊張的應著。
「給喜福一耳光。」他說。
「咦?!」春壽一驚。
所有人也都驚疑的看著王爺。
「還不動手!」允肅沉聲喝道,兩隻眼睛猶如刀刃般射向春壽。
「奴……奴才遵命。」春壽一臉驚惶無措,慢慢的轉過身去,在表情害怕的喜福臉上搧了一記。
「你剛才不是吃過了?沒力氣嗎?再掌!」允肅再度下令。
春壽逼不得已只好再加重力道搧了喜福一耳光。
喜福委屈得掉下眼淚。
絳月回過神,氣憤地質問道:「你這是做什麼?!」
允肅冷然一笑,「從今爾後,喜福便是妳的替罪羊,凡是妳犯的錯,都由喜福承擔。」
絳月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這麼壞心眼。「你算是哪門子的主子?為什麼要讓無辜的人受罪?」
允肅不理會她,再次命令,「春壽,掌。」
春壽疑怯的看著絳月,絳月對著他搖搖頭,要他抗命。
「春壽,你是聽她的,還是聽本王的?」允肅深知在這王府之中,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反駁或改變他的命令。
春壽緊蹙著眉頭,驚惶得眼眶跟鼻子都紅了,轉過身,他低聲的說了句,「喜福,對不住了。」說完,他舉起手,就要再打喜福一耳光。
「慢著!」突然,絳月一喝,丟下筷子快步走上前,擋在喜福身前,怒視著允肅,「你橫什麼橫?有本事就衝著我來,別折騰喜福!」
允肅冷厲一笑,「妳是主,她是婢,主子犯錯,婢女受之。」說著,他對春壽喝令,「掌!」
他這話才說完,絳月突然雙膝一屈,跪了下來,然後左右開弓的打了自己兩巴掌,而且她可不手軟,兩頰馬上浮現紅通通的印子。
此舉教所有人震住了,包括向來處變不驚的允肅。
絳月直視著他,倔強地道:「不夠的話,我再多打幾下!」說著,她又要打自己巴掌。
「福晉!」喜福見狀,急忙跪下,痛哭著道:「奴婢該死,求福晉別再打自己了。」
「夠了嗎?」絳月依舊瞪大著兩隻眼睛瞅著允肅。
所有人都看傻了,主子替僕婢受罪,這可是不曾有過的,他們真沒想到福晉的性子如此剛烈,又如此的真情實意。
玉春嬤嬤向蘇克哈使著眼色,蘇克哈則搖搖頭,玉春嬤嬤蹙眉一嘆,只好親自出馬。
「王爺,快讓福晉起來吧。」她在王爺身邊輕聲勸著,「這事傳出去,不好。」
允肅怒不可遏的瞪著絳月,「沒本王的允許,誰都不准讓喜福起來。」語畢,他轉身就走。
允肅再如何霸道,是也不能讓福晉跪著,他讓喜福長跪,是因為他知道打算跟喜福同甘共苦的絳月也會跟著跪。
他從沒被真正的惹惱過,可絳月是真的惹惱了他。
她完全不將他放在眼裡,更別說擱在心上了,她處處不順從他,甚至與他作對,他從沒碰過像她這樣的女人。
明明是個十七歲的丫頭,竟有著這般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好,他愛新覺羅允肅也不是什麼好脾氣的男人,這回,他一定要讓她吃足苦頭,讓他知道這王府裡是他說了算!
「王爺,氣氣就算了,還是讓喜福起來吧。」玉春嬤嬤跟了出去,仍在勸著,「她跪著,福晉也跪著。」
「是呀,」蘇克哈也跟了過來,幫忙說情,「福晉脾氣硬,恐怕誰也勸不起來。」
「她想跪,就讓她跪著。」允肅這是吃了秤砣鐵了心。
「王爺,福晉身嬌肉貴,這要是……」
「別說了。」允肅態度強硬,一口打斷了玉春嬤嬤的話,冷眼一掃,「誰都不許求情。戌時之前,喜福都不准起身。」
現在還是早上呢,到晚上戌時,那得多長時間啊!想著,玉春嬤嬤都發愁了。
* * *
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過去,那太陽越來越火辣了。
絳月陪著喜福這一跪,就是足足的一整天,這還是夏天呢,雖然她們是在室內,又有人給兩人送水,但也跪得她們主僕倆頭昏眼花的。
喜福因為福晉與她同甘共苦而感動不已,卻也因此感到不捨愧疚。
她向絳月道歉,絳月對她打氣,雖然漫長又辛苦,可兩人終於熬過去了。
太陽下山後,雖然涼快輕鬆許多,可兩人也漸漸有了疲態,尤其是絳月。
原主是服過毒的,這副身子早弄壞了,要再重新養起也不是一、兩個月的功夫就行,絳月心想,以後她一定要好好把這副身子養好養胖,不再如此弱不禁風。
到了戌時,玉春嬤嬤來了。
「福晉,快起來吧,王爺准喜福起來了。」
絳月一聽,十分開心,「喜福,太好了,妳能起來了。」
「是呀,福晉也能起來了。」喜福說著,先站了起來,然後跟玉春嬤嬤一人一邊的將絳月扶起。
「福晉,您還好吧?」看她神情疲憊,臉色有點發白,玉春嬤嬤憂心地問道。
「玉春嬤嬤,我沒事。」絳月溫煦一笑,「我自己能走。」
喜福跟玉春嬤嬤聽了,慢慢的鬆開了手。
絳月自個兒往前走了幾步,身子晃了兩下,便因為體力透支而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