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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不掉寵你(無敵密愛之一)》第3章
第二章

 侯一燦看著兩只放在大門口的行李箱,視線往上調,滿頭大汗的葉梓亮正衝著他眉開眼笑,一臉的巴結討好。

 「我渴了。」她吐吐舌頭,若再搖幾下尾巴裝萌,就可以改名叫做旺旺。

 「樓下有便利商店。」侯一燦背靠在門框上,一手架在另一邊門框,做出人體防火線,把企圖進門的葉梓亮隔在外面,今天請喊他秦叔寶或尉遲恭。

 「我累了。」葉梓亮彎腰,企圖從他腋下偷渡。

 「下樓左轉兩百公尺有飯店。」

 「我想投靠你!」葉梓亮巴上他,環住男性的窄腰,頭在他胸前磨來磨去。

 這招超有效,每次使出侯一燦都會無條件投降。果然,他的手鬆開、腳鬆開,人肉防火線退到門後,葉梓亮輕輕鬆鬆進門來。

 她一進門,熟門熟路地走進廚房,用力吐掉卡在胸腹間的濁氣,呼……累死了!

 打開冰箱拿出一瓶喝過的礦泉水,扭開瓶蓋,仰頭就要嘴對嘴,侯一燦搶先一步把水抽走,從冰箱門拿出一瓶未開封的遞給她。

 知道侯一燦處女座的,性格龜毛,她沒多話,仰頭咕嚕咕嚕把五百CC的水一口氣喝光光,然後,咻—— 一個完美拋物線把空瓶子丟進回收箱裡,三分球正中,唉,不是她喜歡自誇,實在是寶刀未老!

 「我不習慣和別人同住。」侯一燦在做最後的掙扎。

 轉過身,葉梓亮又打算抱住他,但是侯一燦有了防備,一個完美轉身避開她的魔爪。

 葉梓亮抬起頭,眨眨漂亮的雙眼對上他的視線,用偶像劇女主角的撒嬌口吻說:「除了你,我還能投靠誰?這個世間,我只剩下你了……」

 「去找阿玫。」他開出口袋名單。

 「她交男朋友了,正打得火熱。」

 「芬多精。」他再開新名單。

 「她和男朋友正處於冷淡期,萬一她男朋友看上我、勾引我,肯定會破壞我們五人小組多年的堅強友誼。」

 「小謝。」

 「呵、嘿、哈,你以為我沒有嗎?那個見色忘友的傢伙,你知不知道他怎麼說的?他把我擋在門口,笑得一臉色胚,說:『亮亮,妳的美色會讓我女朋友產生危機意識,我好不容易要定下來……』然後,砰!門就關起來了!」幸好沒撞上她完美的鼻梁,否則她得去掛李瑄瑄的門診了。

 「小謝真的要定下來?」侯一燦不相信,小謝一年至少要換五十個女朋友,定下來……在他的字典裡,意思應該和天方夜譚差不多。

 「是啊,從今天晚上定到明天早上九點,如果感覺滿意的話,小謝應該會為她做一份早餐,給對方充足的熱量後再次大戰。」葉梓亮嘆,現代男女之間的關係,怎會變得這麼紊亂?

 兩個國小男麻吉,一個是Gay,潔癖自律到像機器人;一個是楚留香,夜夜暗留香、日日嚐新歡,就是見不得白天的太陽。

 兩個女麻吉,一個守著十年的初戀,男人已經從雞排變雞肋,還捨不得放手;一個玩男人像在玩大家樂,先買先說,這期沒中,下期再繼續努力,對於愛情,她的賭性堅強。

 「小謝早晚會生病。」侯一燦感嘆,當時年輕無知、交友不慎,才會和這幾個傢伙混在一起。

 「小謝深信現代醫學,世上沒有治不好的病,只有玩不起的女人。」葉梓亮更加無奈,勉強稱得上交情的兩個男人沒有一個正常。

 「那妳也不能跑到我這邊。」他非常注重個人隱私。

 「不然呢?你是我唯一的依靠。」

 葉梓亮趁他不注意,直接衝向臥房往床上一撲,然後滾來滾去,滾出一張小紅臉,也滾皺侯一燦的大床單。

 翻過身,她帶著痞笑說:「你的床又大又軟,我睡在你旁邊,只會佔一咪咪的小位置。當然,如果你帶男伴回來,我很有眼色的—— 會自動滾到沙發上。」

 嘻笑兩聲,把侯一燦拉到自己身邊躺下,葉梓亮的手指在他胸肌上輕劃。

 可惜的是……胸肌沒有、腹肌失蹤,連肉雞都稱不上,他只是隻發育不良的弱雞,要不是這張臉的品質太好,他在愛情市場上肯定不叫座、不叫好。

 「想都別想。」侯一燦問:「賀鈞棠沒有找妳?」

 提到賀鈞棠,葉梓亮橫他一眼。「他是你親密友人?」交那種裝神弄鬼的朋友?品味越來越差!

 「什麼親密友人,他是我老闆。」

 聽到答案,她掩住大張的嘴巴不敢置信。「老闆?你是說那個、那個、那個光是賣化妝品……」

 侯一燦送她一個栗爆,接話說:「對,就是那個、那個、那個光是賣化妝品,就把自己賣進臺灣前十大富豪的男人。」

 她點點頭,阿燦講過幾百次了,老闆是他最崇拜的對象,是神級人物,比起比爾蓋茲更了不起的偉大男人,可是……想起他的飛鼠褲……不像啊,明明就是個小屁孩。

 難怪他要求私下協助,若當老闆的有精神方面的疾病,股東們應該不會讓他穩坐領頭羊位置。

 翻過身,她趴在侯一燦胸口問:「你知道那位富豪是什麼毛病嗎?」

 她的口氣曖昧,眼神更曖昧,目光在侯一燦完美的五官上上下下打量,怎麼看怎麼般配,兩人果然是日間部好友兼夜間部同窗。

 「他正常得很,有毛病的是……等等,妳不知道?妳根本沒聽我老闆把話說完就跑掉?」侯一燦驚呼,死了,如果老闆覺得自己言過其實……這種事會不會是降薪的理由之一?

 「有啊,他說他外甥有病,鬼才相信!這是我聽過最破爛的藉口。」同性戀就同性戀,反正賣化妝品嘛,有什麼關係?

從賀鈞棠提到姊姊那刻起,她就把他列為幻想症患者、不受歡迎的A級變態狂。

 「誰說是藉口?他姊姊上個月在醫院病逝,外甥受到刺激,從那之後再也不肯開口說話,辦喪事期間他還沒發覺不對勁,之後才察覺有問題。」

 侯一燦快被她氣死,是誰說精神科醫生最有同理心?給他站出來!

 「那孩子的父親呢?」

 「老闆的姊夫是做房地產仲介的,成天到晚在外面跑,無法照顧孩子,現在房市低迷,聽說要轉行,可能是工作太辛苦就把小孩丟給父母親帶。

 「但他的父母親年紀太大,體力不支,就打電話給我老闆的母親求助,可是她在加拿大定居,老闆只好先接手。」

 「你老闆那麼有錢,為什麼不直接給姊夫一個工作?」

 這種事在窮人家是困擾,但在十大富豪眼裡應該是舉手之勞的小問題。

 「我老闆和他姊夫關係不好。」

 「哦。」葉梓亮點頭認錯,好啦,是她的問題、她的偏見,沒辦法啊,誰叫他把姊姊拉出來說事,他在阿燦心裡是神,姊姊在她心裡也是神啊。「知道了啦,我已經把班表給他,有需要的話,讓他帶孩子到醫院找我。」

 「如果可以到醫院,還用得著找妳?妳真以為自己是精神科權威?」

 「生病不到醫院,不然要到哪裡?到超市?」葉梓亮覷了侯一燦一眼。

 「那孩子不要說看到,光是聽到醫院就大哭,打死不肯進去,老闆才會想找個人到家裡當家教,看能不能找出問題所在。

 「是我看妳找房子找得一個頭兩個大才推薦妳去,妳的新房子不是六個月後才能搬?如果這段期間妳能住在老闆家裡,又能把他外甥治好,豈不是兩全其美?」都盤算好的事,怎麼會被她攪得一團亂?

 唉呦,捶心肝哪,這麼好的機會……竟然因為她沒腦袋而丟了!

 看她一臉的痛不欲生,侯一燦懷疑地問:「妳搞砸了?除了不信他的話之外,妳還做了什麼?」

 沒有啊,除了未經診斷,就硬說人家有妄想症之外……葉梓亮沒回答他的話,抓住棉被把自己裹起來,像毛毛蟲一樣不斷蠕動。

 「這是幹什麼?」他朝她的屁股踢一腳。

 「我在表現自己的悲慟哀愁。」葉梓亮拉開棉被露出一張小臉,再次問:「阿燦收留我好不好?我不睡床,只睡外面沙發,反正六個月,咻,轉眼就過去了。」

 「哼!妳覺得呢?」侯一燦似笑非笑。

 「我們是十幾年的交情,你捨得棄我而去?」

 「我想不出捨不得的理由。」

 阿玫、小謝、芬多精、亮亮和他是國小的同班同學,一路一起長大,直到國中才分道揚鑣。五個人之所以感情這麼好,因為他們都是班上的弱勢族群,不愛唸書、不討老師喜歡,沒想到十五歲過後亮亮轉性跑去考醫學院,是她先棄他們而去的。

 葉梓亮噘嘴勾起他的手臂,硬把臉黏在上面。「阿燦、阿燦、阿燦,我愛你。」

 侯一燦板起臉,抓住她的衣襟往上提。「不要說那種會讓人誤會的話。」

 「我是真心愛你,可你每次都當我是假意。」她朝他眨眨眼,裝出一臉委屈。

 侯一燦冒出一身雞皮疙瘩。「收起妳的真心,我承受不起。」

 「阿燦……拜託……」她張著狗狗般的無辜眼睛,噘起可愛的小紅唇,硬要裝可愛。

 於是侯一燦又落敗了,她這種世界超級無敵賤的表情,誰也對抗不來。「我家的沙發很脆弱,只能承受妳十天重量。」

 「十天哪夠我找房子,而且我每天都有門診!」

 侯一燦將她從床上提起來,堅持道:「如果我是妳,浪子回頭金不換,盡快奔向賀鈞棠身邊,告訴他,妳樂意、妳喜歡、妳對他給的工作充滿興趣。」

 「我、我……也有自尊心的好嗎?」她低著頭,說得很小聲。

 「『自尊心』跟『六個月免費住宿+神級男人』誰輕誰重,分不出來嗎?葉亮亮,點亮妳的眼睛,這是天上掉下來的好機會。

 「治療他的外甥是其一,有本事勾引神級男人的話,妳快過期的卵子會深深感激妳,感激妳為它們找到優質精蟲來配對,明白了沒,葉亮亮?妳不要再加重人口老化問題,用妳的專業作武器攻下我家大Boss的心。」

 葉梓亮逮到機會二度環住他的腰,頭又往他胸口猛鑽,可憐兮兮地說:「不要十天,三十天好不好?」

 到時候,說不定芬多精正式和雞肋分手,她就能拿到五個月的住宿券。

 「別想!」

 「我可以做飯給你吃。」葉梓亮試著開出條件。

 「不要浪費糧食。」她的廚藝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 噁。

 「我負責每個星期幫你大掃除一次。」

 「哼哈哈哈哈,裝潢很貴的,水淹金山寺這齣戲,等妳的房子交屋再去演。」

 葉梓亮是他見過,把生活過得最粗糙的女人,家事不會、廚藝不會,連好好的衣服都可以洗成抹布,收留這種女人,他的心情無比沉重。

 「沒得商量嗎?」

 「沒得商量!」他的態度一致。

 唉……葉梓亮一聲無奈長嘆,就說咩,男閨蜜哪有這麼好找?

 看她垂頭喪氣的模樣,侯一燦好氣又好笑,可是這個笨女生……如果不推她一把,以後……以後誰來照顧她?

 她低著頭,沒有看見他眼底的心疼。

* * *

 會議廳裡,二十幾個面容姣好的年輕男孩圍坐在一起。

 賀鈞棠不是在開牛郎店,但他相信做女人的生意,男人比女人更合適。

 他的專櫃售貨員、電訪員、諮詢師用的都是男性,他不但要求他們的外表容貌,更要求他們的談吐舉止和專業素養。

 不管原本是不是唸美容科,他都會開課要求員工學習,並且給予充分的晉升管道。

 除專櫃交易之外,賀鈞棠史無前例地使用視訊讓顧客們能在網路上與員工對談、做買賣,這個創舉實施到現在將近兩年,每個月的業績都在提升中。

 賀鈞棠的目光轉過一圈,滿意地看著他的員工。

 別以為他們看起來很嫩就什麼都不懂,他們平均年齡二十五歲,卻是這一季視訊交易中,銷售成績最好的售貨員。

 「你覺得女人化妝,想得到什麼?」賀鈞棠問。

 「自信」、「成就」、「希望別人看見更好的自己」各種答案紛紛出籠。

 他點點頭,回答,「沒錯,但我認為化妝的女人企圖從男人和女人眼中得到的,是不同的東西。」

 「不同嗎?」有人懷疑。

 「是,她們期待在同性的眼中看到嫉妒、羨慕,卻期待在男人眼中看到認同,矛盾嗎?對,矛盾。但認真想想,即使想要的東西不同,結論都一樣,企圖讓自己變得更自信。」

 賀鈞棠停了一下,觀察過眾人反應之後,繼續往下說:「許多人試圖推翻『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甚至有廣告主張『女人為自己而美麗』,這種話很新鮮、也很吸引人,但相信我,女人在『有男人』和『沒有男人』的場合時,打扮自己這件事所花費的心血肯定不同。」

 他的話讓許多人大笑起來。

 他沒說錯,不光女人,男人也一樣,到純爺兒們的場合,沒有幾個人會閒到去洗澡、噴香水,甚至換上新內褲。

 上帝在男女身上安裝的荷爾蒙機制,不是裝設好玩的。

 「女人不管到幾歲都會期待在男人眼中讀到『妳好漂亮』的訊息,再自信的女人,都需要異性的讚美。」有人接下賀鈞棠的話。

 「說得好,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夠由衷地去欣賞女人的美麗,並且欣賞她們為美麗付出的心血及精力,也許她們只是年華不再的中年婦女,但當她們經過化妝品的點綴之後,變得精神了、快樂了、幸福了,都值得鼓勵。

 「雖然你們不是心理醫生,但透過化妝品、保養品,你們有足夠的能力讓這些女人更相信自己的魅力……」

 賀鈞棠侃侃而談,一直以來他的化妝品很少邀請年輕美麗的女孩做廣告,相反地,他讓熟女去代言。

 不管是被家事折磨成黃臉婆的女人,被老闆逼得想哭又哭不出來的女人,或在職場和家庭中間兩頭燒的職業媽媽……這樣的女人佔女人社會中的多數,並且是消費能力較高的一群。

 「老闆,有人說我們始終無法搶攻年輕市場,是不是因為我們的廣告老是在強調自信快樂,卻不強調美麗驚豔?」

 「你也認為我們無法搶攻年輕市場嗎?」

 「對。」跟他下訂單的客戶,多數是四十歲以上的婦女。

 賀鈞棠搖搖頭,從電腦裡面點出一個畫面,那是剛上市一年多的隔離霜,這款隔離霜的廣告重點是方便、好用,只要一瓶就能擦出好氣色。

 30ml,賣將近一千多塊,比許多開架的美妝商品貴,但在專櫃當中算是平價。

 電腦畫面上有幾道曲線圖,分別代表時間及各年齡層購買的數量。

 意外的是,這款隔離霜不管是十五到二十五、二十五到三十五、三十五到四十五歲,以及四十五以上不同的年齡層,購買數量都在持續增加,且增加最快的竟然是十五到二十五歲的區塊。

 這張圖封住了員工的嘴,不敢置信地望向老闆。

 賀鈞棠點出網路上的宣傳影片,影片是老奶奶在用絲瓜水保養皮膚,小孫女看見了,從自己的包包裡面找出隔離霜與奶奶共用。

 整個廣告走親情路線,拍攝畫面非常唯美,在網路上以故事性敘述,在電視上卻剪成三十秒的廣告片。

 真人比例大小的祖孫人形立牌,就立在每個專櫃前面。

 剛開始決定這麼做的時候,有不少人反對,為此賀鈞棠還巡視全省百貨專櫃當起一日店長。

 這支影片一開始的設定,不只是想吸引年輕女孩,還要通吃熟女,因為主要目標顧客不明顯,有人預測將會失敗。

 沒想到推出不久,年輕客戶不斷增加,直到上個月,成長弧度已經超過各個年齡層。

 賀鈞棠莞爾。「懷疑是嗎?過去我們家主攻的是熟女,所以當初決定在網路上做宣傳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浪費錢,認為婆婆媽媽們根本不會看網路廣告,確實,網路廣告的目標對象是年輕人。

 「與此同時,大家也認為年輕人對老奶奶的化妝品不會感興趣。可是你們有沒有想過,現在只要牽扯到『古早味』三個字,無形中就會帶給人一種感覺—— 復古傳統、自然純淨、沒有負擔。

 「食物可以,化妝品、保養品為什麼不可以?我們有好幾款產品本來就是主打天然有機,所以當越來越多年輕人願意加入素食行列時,你們怎麼會認為老奶奶的化妝品不會受到年輕人的青睞?」

 所以他砸大錢做了,一年下來,事實證明他沒有估計錯誤。

 員工們紛紛點頭,賀鈞棠再打開另一個頁面,裡面分析出各種購買管道。

 「你們之所以認為我們缺少年輕顧客的理由,是因為你們在做視訊交易時,往往年輕客戶和你們談過之後都沒有直接下單,會下單的多是年紀比較大的客戶,對不對?」

 「對,不只我們,專櫃同事也有同樣看法。」

 「這與消費習慣有相當大的關係,媽媽們好不容易閒來無事逛逛百貨公司,用視訊和你們聊聊,徹底瞭解產品之後就會直接購買或下單。

 「但對年輕族群來說,她們對電腦的操作熟練度較高,確定要購買某個產品之後,她們會計算金額、揪團購買,以取得更便宜的價格,比起她們,有錢有閒的中年婦女更在意的是服務態度……」

 會議之後,賀鈞棠離開,換專業老師過來指導他們各類膚質的保養觀念,以及更新的化妝術,以男人眼光看女人,可以提供更適合的化妝建議,這是賀鈞棠一貫的看法。

 回辦公室,接過鍾祕書送上來的咖啡。

 咖啡杯是用骨瓷做的,透過光可以看見裡面的香草圖案,聞聞味道,是曼特寧。

 賀鈞棠舉杯輕啜一口,今天沒有電視錄影,所以他穿著手工襯衫、西裝褲和鱷魚皮鞋,對於生活細節,他一向講究。

 走到落地窗邊,路面的汽車變得很小,來來往往、停停走走,像卡通似的。

 諾諾到公司時很喜歡趴在地板上,支著下巴從這扇窗戶往下看,一看就是兩個鐘頭以上,不動也不說話,他試著從諾諾的表情猜測他的心情,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猜對或猜錯。

 對諾諾,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

 他很乖,沒有自己的意見,讓他做什麼都會乖乖照做,是個讓人省心的孩子,可是……省心太過就得擔心,他完全不像個四、五歲的孩子。

 在家庭教師也無法讓諾諾開口說話後,他找上了葉梓亮。

 說實話,他並不喜歡葉梓亮,粗魯、粗糙,半點不像女人,虧她還是當醫生的,醫生是社會、經濟地位都不錯的行業,可是她……你能想像嗎?她居然用路邊攤兩百塊的背包,那個造型縫線以及廉價的拉鍊,呼,他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更別說她腳上那雙布鞋,沒有品牌更沒有品質,醜到讓路人無法忍受。

 如果不是侯一燦大力推薦,如果不是她在醫院的評價太好,他連考慮都不會考慮讓她住進來,因為光是想像她站在自己的客廳裡,他都覺得頭皮發麻,好像五星豪宅轉瞬降下三顆星。

 電話鈴響,螢幕顯示是遠在加拿大的母親打來的。最近他有些害怕接媽媽的電話,可是……

 「媽,我是鈞棠,妳還好嗎?」

 「我怎麼好的起來,早就跟你姊姊說那種男人不能嫁,可是她硬要嫁,她長得又不醜,多少男人追她……她要是肯聽我的,現在哪會弄成這個樣子……」一串串抱怨從話筒那邊傳出來。

 「媽,姊已經不在了,妳不要再說她了。」皺眉、不耐煩,他知道母親只是心疼,但她心疼人的方式讓他很痛苦。

 「我不甘心啊,一個女兒從小栽培到大要花多少心血,她居然被那種男人迷得昏頭轉向,搞到連命都丟了,我太恨太氣……你到底有沒有請律師?我一定要告死高致星,告他謀殺妻子,告他……」

 揉揉發疼的太陽穴,賀鈞棠無奈回答,「媽,姊是死於子宮頸癌。」

 「不對,絕對不是!我和芸棠通過電話,醫生說她的狀況不錯,還說化療的成效比預估的好。」

 「媽,姊是安慰妳的。」

 「賀鈞棠,你怎麼跟你大哥一樣不相信我說的話,母女連心你懂不懂?我敢發誓,芸棠的死絕對有問題。」

 賀鈞棠沉默,不是他不相信母親,而是……已經一個多月過去,他都沒有看見姊姊,如果姊姊有怨或死於非命,他會看見的,看見她在住處附近徘徊不定,看見她在諾諾身邊來來去去,但是,並沒有。

 「……你不肯處理,是不是因為諾諾?我聽采青說,你把諾諾接回家了?」

 他不回答,眉心卻打上死結,拿起咖啡一口氣喝掉。

 「你為什麼要把高致星的兒子接回家?難道我講的話你全當成耳邊風?你已經分不清楚仇人和親人……」母親的怒斥聲不斷通過電話傳來,他理解母親的怨恨,但,諾諾只是個孩子。

 在母親抱怨近二十分鐘後,他的忍耐到達極限,他深吸氣拉高音調說:「媽,諾諾也是姊的孩子。」

 掛掉電話,他不想再聽,每天每天重複同樣的話,他厭煩了。

 抓起鋼筆在紙上畫無數個圈圈,大圈圈、小圈圈、扁圈圈、寬圈圈,片刻後他撥出電話。

 「采青,高致星怎麼說?」

 電話那頭皺著眉的宋采青說:「高致星獅子大開口,他要兩千萬才肯放棄監護權。」

 賀鈞棠冷笑,怎會以為他是能被敲詐的?高致星太不瞭解他,即使他的錢很多,也不願意拿來養人渣。

 「他想討價還價?」

 「不然呢?兩千萬越南幣嗎?他是想把諾諾以公克論價賣呢。這還不是最可惡的,知道嗎,他把芸棠姊的存款和房子都吞了。」偏偏芸棠姊沒有辦夫妻財產分開制,他吞得光明正大、理所當然。

 那是姊這些年的辛苦錢,高致星竟敢!瞬地,他的目光變得猙獰。「打電話給他,讓他盡快把諾諾接走。」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後,宋采青說:「我看不見你的表情,不確定你是以退為進,還是真的想放棄?」

 「想看我的表情?」他們有必要見一面正式討論對敵策略,是的,從這一刻起,高致星是賀鈞棠的敵人!

 「是啊,很久沒看,什麼時候有機會看賀大老闆一眼?」她微笑,刻意讓語調輕鬆。

 但他卻聽到電話那頭傳來叩叩聲,宋采青又在敲桌子,她每次緊張焦慮的時候就會下意識輕敲桌面。

 翻翻行事曆,他問:「有空嗎?一起吃頓飯?」

 「今天晚上?」

 「對。」

* * *

 時光飛逝、歲月如梭,咻一下……六天了……

 葉梓亮哀怨、委屈,但表情再苦瓜,也無法阻止時光飛逝、歲月如梭。

 呴!怎麼這麼、這麼、這麼的快,快到她的眼皮還沒眨幾下,一星期就過去了。

 早上侯一燦對她擺臭臉問:「妳到底有沒有去找我老闆談?」

 他把老闆的名片放大貼在冰箱門上,用葡萄磁鐵貼的,很美、很漂亮,很容易勾引注意力,但葉梓亮選擇視若無睹。

 尷尬笑兩聲,因為那天就……就已經給人家擺臉色,她哪有臉回去折腰啦。

 「阿……」名字還沒有喊出口,侯一燦就抓住她小小、短短的馬尾巴,出聲恐嚇。

 「明天晚上妳還不搬出去,後天早上妳就準備到公園尋找迷路的行李吧。」

 侯一燦丟下最後通牒,轉頭去上班。她無視他的名片,他就無視她的傷心難過,以及想從他屁股踢下去的慾望。

 侯一燦是所有朋友中對她最好、也是最嚴厲的,從小他就愛管她唸她,不過也愛寵她、哄她。

 侯一燦家很有錢,每次吃飽沒事幹就跑到國外當背包客,徹底失蹤兩、三個月,最長的時候曾經長達半年,那段期間只靠簡訊和大家互通消息,葉梓亮猜測,他每次的旅行都很拚命,因為他回來時總是瘦成骷髏精。

 她曾問他旅行有這麼辛苦嗎?

 他則滿臉嘲諷地望向她,說:「如果是妳的話應該還好,反正妳什麼豬食都吞得下。」

 啊,對啦對啦,人家是千金大少爺咩,異國美食對他而言都是餿水,哪像她,有餿水可以果腹就會謝天謝地感激不盡。

 不過,不管侯一燦去哪裡都會給她帶禮物,她有一櫃子滿滿的異國禮物,這讓她搬家時很困擾,就像這次,兩個行李箱一只帶衣服,一只帶禮物。

 她始終想不透,為什麼對自己這麼好的阿燦打死不讓自己借住,到最後只能把責任推到他男朋友身上。然而說到那個男朋友,卻始終只聞樓梯響、不見人下來。

 搞不懂阿燦,她的腦袋又不是化石做的,對於同性戀,她的接受度很高,為什麼阿燦始終不讓對方露臉?

 不過,她想不明白的事很多的啦。

 門診結束後,她反覆想著同一個問題。

 真要去找阿燦的老闆嗎?那種高高在上的神級男人被她羞辱過後,還肯不肯再賞她一個機會?如果是注定無功而返的事,要不要去吃那碗閉門羹?

 葉梓亮不聰明,她很難一心兩用,因此想著想著、走著走著就撞上人了。

 「對不起!」葉梓亮反射說,抬起頭,然後愣住。

 「亮亮。」他笑了,頰邊的深酒窩跳出來見人。

 葉梓亮傻得有點厲害,看著他的眉眼鼻嘴,傻上加傻。

 「不記得我?」他指指自己的名牌,蘇啟然。

 她繼續發傻,一路從山頂傻到了谷底,在傻氣症發作當中,眼底冒出鹹鹹澀澀的東西,鼻子竄出酸酸熱熱的感覺,她用力吸了吸鼻子。

 蘇啟然失笑,伸手摸摸她的頭髮說:「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愛哭。」

 終於,她的聲帶發揮效用了。

 「蘇大哥!」她用力抹掉不受控、離家出走的眼淚,揚聲大喊。

 「我們家亮亮變漂亮了,那天在電梯口看見,我還不敢認妳。」

 他特地去查了一下醫院裡所有醫生的名字,找到葉梓亮三個字時,他才確定是她!他的小亮亮長大了。

 「我本來就、就……不錯。」葉梓亮一句話說得坑坑巴巴,因為腦袋的運轉尚未正常。

 蘇啟然笑開,細細看著眼前的女孩。小時候不覺得,長大才發現她和明明有些地方很像,鼻子像、嘴巴像、眼神像、說話的口氣像,連斜眼看人的姿勢都和明明很像。

 是刻意模仿的嗎?就算是,也沒什麼不對,在葉梓亮眼裡,明明就是榜樣。

 「明明很擔心妳的功課,沒想到妳居然能考上醫學院。」當年的吳下阿蒙變成大將軍,明明要是知道一定很開心。

 「嗯,姊姊來不及做的事,我來幫她做。」下意識回答後,葉梓亮突地愣住。

 原來是這樣的啊……是這個原因,讓她轉變性子認真唸書?

 阿燦問過她很多次,為什麼背叛他們跑去考醫學院?她找不到答案,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為了滿足媽媽的優越感,連她都這樣認定,沒想到竟是……

 笑開,答案竟在她的潛意識裡藏了這麼深、這麼久。

 「我以為妳會成為一個演奏家。」蘇啟然說道。

 葉梓亮猛點頭。「我也以為。」

 他們五人小組曾經發過誓,要從事與美有關的工作,所以阿燦跑去賣化妝品,小謝是健身房教練,芬多精當了舞蹈老師,阿玫成為服裝設計師,只有她背叛得很徹底。

 「那麼,喜歡當醫生嗎?」蘇啟然問。

 他和明明討論過這件事,他主張讓亮亮做自己喜歡的事才會快樂。明明卻說:亮亮一直希望得到媽的認同,如果她真的跑去彈琴,這輩子光是媽媽的不認同……亮亮很難快樂。

 兩姊妹有一位非常嚴格的母親。

 葉梓亮苦著臉,才剛替一個難解問題找到答案,怎麼又出現另一個無解題目?生命哪,果然處處是習題。

 「蘇大哥,你知不知道我是怎麼應付無解難題的?」

 「不知道。」

 「假裝不存在。」

 「哈哈哈,妳的鴕鳥性格沒變。」

 「蘇大哥的萬人迷外表也沒變。」

 腦袋終於恢復運轉,看著他的白袍,葉梓亮恍然大悟,原來那個心臟外科帥度爆表的蘇醫生,就是她熟悉的蘇大哥。

 好久不見,那年姊姊過世、他遠渡重洋,葉梓亮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他,沒想到他們終究有緣。

 蘇啟然是姊姊的初戀情人,也是她和姊姊的共同祕密。

 「這是誇獎?」蘇啟然問。

 「不對,是奉承。」

 要是放出蘇啟然是她哥的消息,夭壽哦,她可以想像自己受歡迎的程度……哇咧,以後不只有麵包優酪乳可以吃,說不定還會有義大利麵加壽司。

 「為什麼要奉承我?」

 「蘇大哥不知道自己是醫院裡的明星人物?」醫院裡哈他的女性同胞不知凡幾,聽說連院長女兒也在行列之中。

 「不知道。」他才剛搖頭,就看見迎面而來的護理師在對上自己的視線時,低下頭、臉微紅。

 明明白白的好感,清清楚楚的喜歡,才剛加入醫院的他已經成為眾女心目中的宋仲基。

 「矯情!」她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肚子。

 「這樣說妳蘇大哥?」他拉開她的髮圈,揉亂她一頭不長不短的亂髮。

 她咯咯笑著,他也衝著她笑,蘇啟然把髮圈收進她的口袋,問:「怎麼不留長頭髮?妳不是最喜歡模仿明明?」

 「本來是留的,但是……」她搖搖頭,不想往下說。

 「再留起來吧。」明明常說亮亮的頭髮又黑又亮,可以在廣告中當髮替。

 「後來長大漸漸明白,不管模仿得再努力,我都不會是姊姊。」如果早點長大,如果早點知道自己當醫生的原因,或許就不會當醫生了吧。

 「傻瓜。」蘇啟然勾住她的脖子,把葉梓亮收進懷裡。

 唉,一直都是這樣的,明明說起亮亮就會心疼不已,甚至對自己的優秀感到罪惡,慢慢地他受到明明感染,一點一點心疼起他們家的小亮亮。

 「蘇大哥。」

 「怎樣?」

 「找個時間一起去看姊,好嗎?」

 「好。」他毫不猶豫地應下。

 蘇啟然想她念她,十幾年了,不曾放下,有人說他這樣是種病態,但當醫生的他卻治療不了自己。

 兩人勾肩搭背像哥兒們似地說說笑笑,葉梓亮一路把蘇啟然送到診間。從現在起她在醫院裡有人挺、有人撐!

 得意地揚眉一笑,葉梓亮瞄幾眼正在偷看他們的醫護人員,不知道明天同事群組中會不會被放上兩人的「高調交往照片」?

 診間到了,揮揮手、道再見,兩人約好明天一起吃午飯。

 葉梓亮轉身走往辦公室,腳步輕快,和蘇啟然重逢讓她的心情飛揚。

 這時候手機震動,葉梓亮拿起手機看一眼,又來了?

 莫名其妙的訊息傳進她手機裡,奇怪……這個「芸芸」是誰啊,好友名單裡根本沒有她啊?

 老公,什麼時候才回來?我給你燉了雞湯。

 葉梓亮皺眉,做出同樣的動作—— 刪除、封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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