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陸爻的動作很快,很快就有後勤弟子過來修整庭院, 重新栽上草, 栽上樹,天色才剛微微黑下來, 庭院就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林禺等人吃完午飯再出來的時候, 已經找不出和原來不同的地方了。
年關將近,原本冷清清的長仙門上下掛滿了紅燈籠,負責採買的弟子還買了許多煙花鞭炮,今天就全堆到了廣場上, 那些弟子不敢來打擾宗方,眾人也沒有往修行者堆裏湊, 坐在院子裏就能看見天空中盛開的絢爛煙花,等到煙花陸續在天空綻放的時候,便找出小板凳排排坐在了院子裏。
宗方拿出了好久沒有用過的茶具,比平時用的還要精緻許多,讓沈清遠去宗門裏討了昂貴的茶葉, 親自動手煮了一壺茶。
其他妖獸都不樂意喝這些附庸風雅的東西, 只有白澤陪他一塊兒。
白澤接過他遞過來的白瓷茶杯,低頭微抿了一口, 微微一笑, 道:“看不出來你還會這些。”
“我也快忘了。”宗方微微頷首。
十方劍性子跳脫,根本耐不下心來做泡茶這種事情,再好的茶葉對他來說也是牛嚼牡丹,往常只有孟長霄會做這些, 這套茶具也是孟長霄最喜歡的一套,已經很久沒有拿出來過了。
自從孟長霄死了以後,他就把這套茶具隨著那間屋子一起鎖上,一直沒有拿出來過,可卻莫名的學會了泡茶,偶爾在氤氳霧氣和繚繚茶香中懷念某個人,他本來是不愛這些的,可後來卻漸漸習慣了。
白澤垂眸,滾燙的熱茶中翻滾的霧氣讓他模糊了視線,不過即使不看,他大概也能知道,現在的宗方又和他第一次見到的樣子有些像了。
還不等他想好該如何勸導宗方,就聽宗方又道:“以前我也是不喜歡幼崽的。”
白澤訝異地眨了眨眼,抬頭看他。
“宗門裏的弟子有不少年紀小的,很多人入門時也只有五六歲,還沒有我半個人高。他平日裏看上去十分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那些弟子也不敢靠近他,但是當弟子們做錯了事情時,他又什麼也不計較,宗門上下,唯獨他最寵愛那些年幼弟子。”
曾經某個脾氣暴躁的十方劍看不過去,醋意大發,還趁著夜黑風高去燒了弟子們居住的峰頭,差點被丟進爐中重新打磨一翻,最後雖然沒有成功,卻也在後山關了很久的小黑屋。
白澤猜測,宗方口中的“他”大概指的就是他的主人吧。
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那個修行者的樣子,但是也聽說了不少,那人少年天才,早早就揚名四方,當時妖獸和修行者水火不容,孟長霄名字一出,便有無數妖獸被嚇得瑟瑟發抖,那個時候的孟長霄是世人皆知的存在,妖獸們害怕他,修行者們敬畏他。他天資出眾,所有人都覺得他有望修得長生之道。
可以了,那樣驚才絕豔的人物,最後卻早早殞落,到現在幾乎沒有人記得他了。
“你也是一樣。”白澤說:“今天他們將院子禍害成那樣,也沒見得你罵過他們一句,只找人把這重新修整成原來的樣子,你不生氣,他們就覺得什麼事也沒有,說不定下一次還會做出什麼來。”
“幼崽天天吵鬧,不必拘著,就由他們去。”宗方說。
白澤還想說點什麼,可仔細一想,下午自己也沒有出口責備過那幾個鬧騰地幼崽,也是和宗方存了一樣的心思。
阿諾還好,可林禺和阿寶的生長速度卻是十分的快,別的幼崽要花上幾百年才能渡過的幼年期,他們連幾十歲年都沒有,生長速度和普通人比沒什麼不同,說不定等到他們十八歲的時候,也和成年的人類差不多大了。
他以前還試圖尋找過造成兩個幼崽生長速度過快的原因,只是卻什麼也沒有找到。出於心疼,他就盡情縱容著這兩個人,平時罵厲錚時毫不心軟,對這兩個幼崽卻是一句重話也不忍心說。
林禺和阿寶已經比其他幼崽少了數百年的幼年期,要是再不能順著他們的心做事,豈不是太可憐了一些?
白澤張了張口,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轉而和他閒聊了起來。
“原先很少聽你提起過孟長霄的事情,但我也是聽過一些,聽說他是個十分厲害的修行者,只不過他在世時我還沒有出生,可惜從沒有見過他一面。”
“他就是普通的樣子。”宗方說著,蘸了一點茶水,在是桌上畫了起來。
孟長霄和所有修真者一樣,長髮在頭頂紮了個包,時常穿著一身門派裏的廣袖長袍的制服,因為十方劍變成了人形,喜歡自己行走,他也就沒有和其他修行者一樣背著長劍,只不過身上隨時都帶著一個空劍鞘,等十方劍膩了變成人形,就可以隨時變成劍的模樣鑽回到裏面去。
宗方將將畫出了個輪廓,就和長仙門其他普通弟子的外表沒有什麼區別,到了畫臉的時候,動作一下子頓住,指尖上未乾的茶水凝成水珠落了下去,啪嗒滴在了畫中人的臉上。
茶水粗略在石桌上描過的痕跡很快就乾了,然後什麼也沒剩下,連輪廓也沒有了。
宗方悵然道:“我已經忘了他長什麼樣了。”
他本應該記住的才對。
十方劍從被煉成之後,就一直跟在孟長霄的身邊,不曾離開過,隨他上天入地,劍下不知道有多少妖獸的亡魂,他們是最親密無間的夥伴,也是最默契的隊友,當初隨孟長霄征戰的日日夜夜他還記得清清楚楚,半分也沒有忘記。
他應該不會忘記的才對。
宗方的時候停滯在半空,指尖蘸上的茶水已經乾了,指腹乾燥,什麼也沒有,他越發茫然。
他還以為自己會永遠記得,可事實上,已經連孟長霄長什麼樣子都忘了。
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啊,久得連當初性格乖張的十方劍都變得穩重,他經常被孟長霄訓斥,現在卻反過來包容其他幼崽,曾經他作為一把新生長劍橫衝直撞,而如今,放眼望去,即使是最長壽的妖獸也沒有他的年齡大。
所有人類和妖獸的壽數都是有限,只有他是冰冷兵器,孑然一身,除非折在戰場,或者被人投入熔爐,抹去神智,重新煉化成一塊普通礦石,除此之外,他就只能冷眼看著世事。
終有一天,白澤會離他而去,和孟長霄一樣,緊接著是厲錚和計殷,還會有林禺和阿寶,直到過了很久很久,沒有人再記得他們,最後連他都會忘記這些家人的模樣。
他可能會再去領養新的幼崽,也可能會變成一把廢鐵。
宗方猛地收緊了手,又如同掩飾一般,急急忙忙收了回來,用寬大的袖口擋住自己握緊的拳頭。
無數修行者追求長生,可擁有了長生之後,還能有什麼目標是能追求的?
長生真是太簡單了。
“說起來,這裏一直都是這個樣子,從來沒有變過。”宗方說:“在很久之前,就已經是這副模樣了。”
白澤愣住,不是很能明白他忽然說這番話的意思,下意識地接道:“我想他們是不敢動這些。”
“他們沒有見過,它以前是什麼樣子,這裏過了上百年,上千年,我也快忘了有多久,都還是這幅樣子。”
白澤順著他的視線,掃了周圍一圈,反問道:“不好嗎?”
宗方搖了搖頭:“我明天讓人將這裏的環境調整一番。”
這個院子的環境佈局都是按照孟長霄的喜好來的,和他從前的愛好差了太多,現在孟長霄死了,這個院子也是屬於他的了,佈置成什麼樣子,都應該由他的喜好來決定才對。
白澤一臉茫然。
如果他沒有記錯的話,這裏才剛剛修繕過,那些弟子也剛走沒多久吧?
調整一番???
白澤頓時無語,看著宗方,半天說不出話來。
他以前還從來都不知道,宗方也有這麼任性的時候?
天空中的煙花劈裏啪啦絢爛綻放,五顏六色,佈滿了整片天空,負責採買的弟子將市場上能買到的所有煙花都買了過來,各種樣式各種顏色的煙花頓時讓幼崽們驚歎地張大了嘴巴,坐在小板凳上呆呆地仰頭看著天空,連眼睛都不捨得眨一下。
沈清遠被他的師父叫了回去,陸爻也沒有來,因此這個院子裏也只剩下了這一群妖獸們。
林禺看著天空,忽然道:“二哥給我剪的窗花,還貼在窗戶上呢。”
阿寶疑惑地轉頭看他:“?”
“我應該帶過來才對。”林禺有些失落:“我還以為很快就能回去了,以為這次過年是要待在家裏呢。”
他可喜歡那個窗花了,每天睡前都要看個好幾遍,結果這次的年是要在這個到處都是修行者的山上過,連那個窗花都好久沒見過了。
白澤忍笑:“我幫你再剪一個。”
宗方:“我也要。”
白澤正要答應下來,忽然反應過來開口說這句話的人是誰,登時渾身僵住,不敢置信地朝著宗方看了過去。
宗方:“給我也剪一個。”
如果是以前的十方劍,就最喜歡這種小玩意了。
白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