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計殷走出了別墅, 一到外面,被夜晚的冷風一吹, 總算冷靜了下來。他回頭看了一眼, 從窗戶往裏面看,只能看到暖黃的燈光,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他猶豫了一下, 還是抱著阿諾往家裏走。
“爸爸。”阿諾攥著他的衣服,趴在他的懷裏小聲問:“阿寶……是不是……出事了……”
“沒有,他還好好的,什麼事也沒有。”計殷把他的帽子拉了起來, 蓋住他的耳朵,在他的額頭上親了一下:“你去睡覺, 等你醒來的時候, 爸爸就已經將林禺和阿寶帶回來了。”
“真的嗎?”
“真的。”
阿諾立刻閉上了眼睛, 十分自覺地往他肩頭一趴, 馬上就傳出了呼嚕呼嚕的聲音, 就像是睡覺時的輕微鼾聲, 計殷聽得出來, 它是故意發出來的。
計殷失笑, 摸了摸他的頭,飛快地往自己家裏走去。
回家之後, 他將阿諾放在他的小床上,給了他一個晚安吻,當他的嘴唇從小妖獸的額頭上離開時, 阿諾也睜開了眼睛,眼睛清明的看著他,軟軟地道:“爸爸……我……睡不著……”
“沒事的,睡吧。”計殷摸了摸他的腦袋。
“爸爸……要去找……林禺和阿寶……嗎?”
“嗯。”
“等……我醒來……的……時候……真的會……出現嗎……”
“嗯,會的。”
阿諾又乖乖閉上了眼睛。
計殷給他蓋好被子,出了房間,轉身進了隔壁的書房,打開窗戶,一躍而出。
修長的身影在半空中猛地拉長變大,身後長出了尾巴,黑色的巨獸悄然無聲落地,肉墊踩在柔軟的菜地上,它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看見兒子房間的窗前站了一個小小的人影。
巨獸壓低了聲音,低低朝他吼了一聲。
小人躲在窗簾後面啊,朝它揮了揮手,這才又乖乖跑回到了床上,掀開被子,把自己蓋好,閉上眼睛,努力讓自己睡覺,期待地等著明天的到來。
巨獸等了一會兒,沒有再等到兒子起來,這才一個猛躍跳出了圍牆,黑色的身影隱入了夜色之中,在偌大的城市裏一寸一寸的尋找起來。
而另一邊,厲錚整個人縮成一團,陷入了沙發裏,他將臉深埋進雙膝之間,不讓任何人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白澤安慰地拍了拍他:“計殷也不是故意的,他也是擔心林禺他們。”
“我知道。”厲錚啞聲道,他深深地自責著:“可他說的沒錯,要是我再小心一些,如果我早點到那裏的話,林禺和阿寶也不會被窮奇抓走……”
“這不怪你。”
“我找不到他們。”
“我們都沒找到。”
“阿寶的銘牌沒了。”
白澤動作一頓,拍了拍他:“可能是窮奇故意嚇唬我們。”
厲錚不說話,身體越發的縮成一團,甚至還控制不住地顫抖了起來。
白澤知道他在害怕些什麼,他給宗方使了一個眼色,宗方接到,了然地出了房子,他也沒有閑著,身形飛快地融入到了夜色裏,開始了夜間的尋找。
而厲錚的思緒飄遠,眼前漸漸出現了其他的畫面,他抖得越發厲害,攥著褲子的指尖都用力到發白,大睜的眼睛裏滿是恐懼。
他看到了以前浴血的自己。瘋狂的巨獸雙目赤紅,無數的生命被他的利爪收割,一條條鮮活的生命在他的利齒下消失,黑色的皮毛沾滿了鮮血,滴滴答答落到地上,所過之處,留下一個個鮮紅的爪印。
白澤連忙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將它們掰開,緊緊地抓在手裏,而厲錚本能地抓緊了他的手,力氣大到連白澤的都忍不住變了臉色。
厲錚毫無所覺,絮絮叨叨地說了起來:“我和計殷說好了,要變成十分厲害的妖獸,以後再也不會害怕窮奇,還會將它狠狠踩在腳下,將以前受過的傷全部給討回來……”
白澤沉默,聽著他慢慢說著。
事實上,他也參與了兩隻幼崽的那段時光。知道窮奇在句陽山上被捕,等妖獸司們善後完之後,他聽說了這件事情,當時他正在附近遊歷,便順路趕去了那裏。
然後便在那裏遇見了相依為命的兩隻幼崽。
那時候饕餮的傷已經全好了,自從有了窮奇出現,他們感受到了自己難以企及的大妖獸的力量,便開始奮發圖強,每日除了打獵之外便靜心修煉,將平時所有玩樂的時間都變成了變強上。只不過兩隻幼崽沒有人引導,成長得磕磕絆絆,他出於好奇,便留下了下來,順便教導他們。
計殷是最親近他的,看見他在寫書,知道人類用的都是那樣的文字,在修煉的途中,順便開始學習那種文字。而自從在窮奇手下吃過了苦頭以後,饕餮看什麼都充滿了警惕,也把他當做了壞妖獸,每次計殷想要找他的時候,厲錚就千方百計的阻攔。
他在句陽山待了許久,看著計殷和厲錚一天天成長,變得厲害,逐漸接近他們祖輩的強大模樣。
在那段時間裏,他們還撿到了一隻幼年老虎,它的媽媽在和猛獸的爭鬥中死亡,計殷和厲錚撿到它的時候,它甚至連站都站不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病相憐的緣故,兩隻妖獸仿佛在它的身上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明明自己都還是個幼崽,卻堅定地將這只並不是妖獸的小老虎收養了下來,每天上躥下跳的為這只小老虎忙活,還給白澤添了很多笑料。
他給他們取了名字,教導他們認字,教導他們變強的方法,還教導他們該如何照顧一隻幼崽,計殷和他十分親近,厲錚卻一直一副拒他於千里之外的樣子。直到他準備離開句陽山,厲錚才彆彆扭扭地和他說了聲謝謝。
之後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
他繼續雲遊四海,再也沒有關注過句陽山的消息。
“……在你走後,我和計殷下山了,我們去了人類世界……”說到這裏,厲錚抓著他的手用力收緊,眼中也滿是痛苦。
那個時候,兩隻還未成年的幼崽相互約定好,要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妖獸,還要成為世界上最好的妖獸,不像那只窮奇一樣做盡壞事,不傷害任何人的生命,等到他們都變得厲害了,再回到句陽山上來。
“要是你變成了大壞蛋的話,我就要和你絕交啦!”站在句陽山的山腳下,計殷一臉嚴肅地說。
厲錚同樣用力點頭:“嗯!你也不可以變成大壞蛋!不然我……我就撓你癢癢!”
“那……那我撓你腳底心!”
小老虎被他們留在了句陽山,兩人在山腳下相互約定好,各自朝著兩個不同的方向走去。
厲錚還記得那是個清晨,是個十分平常的好天氣,山腳下的路崎嶇不平,他和計殷打包了行李,也沒有什麼東西,都是些無用的小玩意,比如說從對方身上揪下來的一撮毛,比如說他們養的小老虎的指甲,比如說山洞裏某塊枕得很舒服的小石頭。小老虎從山上狂奔下來,站在路口遠遠地朝著他們嗚咽呼喊著,虎嘯聲傳出了好遠,只不過兩個‘爸爸’一個往左一個往右,它躊躇了許久,怎麼也決定不下該先去追哪一個。後來,兩個人都飛快地走了,它再糾結也沒有用了。
“我去了人類的村落,他們很熱情,招待了我,還給我找了房子住,我記得你說的,不能變成原型,不能讓人類發現我們的身份……”厲錚恍惚道。
可他的記憶中,就只剩下赤焰的滾燙,熊熊烈火包圍了他精心修繕的屋子,那些平日裏對他和顏悅色的村民全都露出了厭惡和恐懼的神情,手上拿著尖銳的武器,站在火焰外圈,圍著屋子站著,擠擠攘攘,除了女人小孩,所有人都將他包圍在其中。
他只記得滿目血色。
厲錚嘴唇顫抖,手上的力氣越發得大,將白澤的手掌捏得咯吱咯吱響。
他和計殷說好了,要成為了世界上最強大最善良的妖獸,不會傷害任何人的性命,讓所有妖獸聽到他們名字時就跪下臣服。等到那個時候,再回到句陽山上去。
可他食言了。
……
林禺和阿寶分著喝完了那瓶礦泉水,又將剩下的麵包吃完,填飽了肚子,才總算開始考慮起其他事情。
阿寶總算適應了手腕上傳來的新壓力,也能夠面色如常,他靠在林禺的身上,虛弱的恢復著體力。
林禺拜託它點了一個小火球,將那個水瓶放到了眼前,仔細觀察了一下。
他還是在奇怪,自己是怎麼忽然擰開了瓶蓋,那個陡然增加的壓力是什麼,他也沒有搞清楚。
瓶蓋看起來很正常,什麼問題也沒有,林禺湊近了仔細看,才總算是發現了一點不對勁的地方,瓶蓋本該連接著一個環形圈,也是因為那個,所以才很難擰乾,如今卻像是消失了一般,一丁點痕跡也不在了。
林禺敢肯定,原先那個環形圈肯定是存在的,不然他剛開始也不會費那麼大的勁去擰開瓶子。可現在,那個環形圈又去哪里了呢?總不能憑空消失了吧?
林禺茫然。
他讓阿寶把小火球收了,不再給他添加壓力,才問道:“阿寶,你發出小火球的時候,是什麼感覺?”
“什麼感覺?”阿寶呆了一下:“就……這樣發出來了。”
“是怎麼發出來的?”
“就那樣發出來的?”
林禺和阿寶在黑暗中大眼瞪小眼。
兩人對視片刻,林禺挫敗地移開了視線。他忘了,阿寶是只天才雞,小火球發得溜溜的,可謂是信手捏來,從來不用擔心過這樣的問題,當初他也是出門上了個學,回家之後就聽到阿寶可以打火了。
要是阿寶能說出個所以然,他也不會到現在還是個假妖獸了。
但是瓶蓋不可能無緣無故消失,難道是他隱藏了許久的實力總算是出現了?
瓶蓋的環形圈就是被他弄丟的?
林禺低頭看了一眼,小火球已經滅了,在黑暗中他也什麼都看不到。
如果真的是他做的?那他是怎麼讓那個環形圈消失的呢?
林禺試著回想了一下那個時候的感覺,他只記得自己十分著急,一心只想著要擰開那瓶礦泉水,心裏想著,如果瓶蓋能消失就好了……他的手腕處忽然一重,熟悉得壓力讓他立刻咬緊了嘴唇,緊接著,林禺眼前一亮,雖然什麼也沒有看到,但他明白,大概是自己的那個玄之又玄的能力出現了。
他什麼也看不見,該怎麼證明自己的能力?!
林禺咬緊了牙關,意志抵抗著那個難以忍受的壓力,稀裏糊塗地想,乾脆把那個礦泉水瓶也變沒好了。
在黑暗中,看不見的黑色霧氣翻滾了起來,驟然變得濃郁,它們洶湧著將地上的礦泉水瓶包裹在其中。林禺只感覺壓力增加得越來越多,他咬緊牙關撐了過去,在意識消失之前,連忙停止了那樣的想法,身上的壓力驟然一松,他虛軟地倒了下來,靠在阿寶身上虛弱地喘著氣,身上早已渾身大汗,
阿寶察覺到了他的異常,連忙問:“林禺,你怎麼了?!”
“我沒事。”林禺平復了一下呼吸,才說道:“你可以給我點個小火球嗎?”
他的話音才剛落下,半空中就立刻迫不及待地出現了一個小火球。林禺指揮著阿寶,讓他操縱著小火球往地上飄,火光清晰之後,只見地面上的那個礦泉水瓶已經消失了大半,缺口整齊,仿佛是被人一刀切開,只留下了一點瓶底留著,而上方的瓶身已經不見了。
阿寶頓時驚訝:“林禺,這是你做的?”
“應該是?”林禺也有些納悶。
阿寶當機立斷地將剩下的瓶子燒了,空氣中發出塑膠瓶子燒灼的難聞氣味,到最後,瓶子變成了焦黑一坨看不清原樣的塑膠固體,他這才滅了小火球。
阿寶磨蹭著磨蹭著蹭到了林禺的身邊,和他靠在一起說悄悄話:“你這是什麼能力?你把瓶子變到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我心裏想著,他就出現了。”林禺茫然。
阿寶激動地把鐵鏈撞得嘩啦啦響:“你這個能力可厲害了,難怪你一直沒有顯露出特殊之處,原來藏著那麼厲害的大招呢!”林禺變得厲害,他也與有榮焉,只感覺驕傲無比,好像變得厲害的是自己一樣。
林禺都變得那麼厲害了,它也要趕緊變強,不讓林禺追上,才好一直保護林禺!
阿寶激動地道:“你現在都有妖獸的能力了,是不是也可以變回妖獸的樣子了?”
他還從來沒見過林禺的原型,不但是他,誰也沒見過,一想到他會是第一個看到林禺原型的人,他就忍不住越發激動起來。
“原型?”林禺一呆,很快就想到了別的事情。
“阿寶,你變成原型的話,可不可以從這裏鑽出去?”他晃了晃手腕上的鐵鏈。
阿寶呆滯:“鑽出去?”
鐵銬雖然裹住了他們的手腕,可是阿寶能變成原型小雞仔的話,卻是比手銬小多啦。
“我怎麼早點沒想到。”他懊惱道。
說著,阿寶的身形慢慢縮小,在黑暗中,鐵鏈的聲音嘩啦啦響,一隻嫩黃色的小雞仔取代了阿寶出現在原地,它拍了拍翅膀,果然已經沒有了手銬的束縛。
“啾~”
“太好啦!”林禺開心道:“阿寶,你快找個出口逃出去,有通風口的話,你肯定也可以鑽出去的。”
“啾!”你要等我回來救你哦!
小雞仔不舍地啾啾完,拍著翅膀飛了起來,它還沒飛多久,忽然一隻爪子一沉,嘩啦啦的鐵鏈又把它拉了回來,從半空中啪嗒一下落到了地上。
小雞仔長啾一聲,倒地不起。
阿寶又變回了人形,憤憤地回到了林禺的身邊:“我就知道,那只窮奇怎麼可能這麼好大意,原來早就有了準備。”
這個鐵銬不但古怪的很,還會隨著他們的身形改變大小,不倫它變得多小,也沒有辦法從這裏逃出去。
林禺若有所思:“我們沒有辦法解開它,也沒有辦法鑽出來,是不是只能破壞它了?”
“破壞?”它之前燒過了,沒有造成半點傷害。
兩人齊齊地想到了那個半個消失的礦泉水瓶,然後齊齊眼前一亮。
“說不定我可以。”林禺雙眼放光地道。
說做就做,他開始嘗試了起來。
黑霧重新出現在了黑暗之中,有了上一次的經驗,林禺逐漸有了一些感覺,他控制著那團看不見也摸不著的煙霧,鑽進了自己的手腕之間,嘗試讓它們腐蝕困住他的枷鎖。
他怕窮奇發現,所以不敢破壞手銬外表的形狀,只敢對著和皮膚相貼的那部分下手。
熟悉的壓力將他吞沒,林禺忍耐了下來,他逐漸適應這樣的壓力,也試探地讓那些煙霧變得越大,越濃。
壓力驟增,又逐漸適應,黑霧變濃,壓力驟增,又逐漸適應,這樣迴圈重複著。
林禺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他感覺體內的能量消耗一空,滿身大汗,近乎虛脫地倒了下來。然後他又馬上振作,背過身去,讓阿寶幫他摸一摸鐵銬上有沒有什麼變化。
阿寶將手指插進他的皮膚和鐵銬之間,在光滑的手銬內壁摸了摸。
他摸到了一個小洞,不大,很小,卻是手銬缺失的那一部分。
阿寶頓時眼前一亮。
明明是黑暗之中,他沒有說話,背對著他的林禺卻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