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既然兩口子都要去參加壽宴,沈晚照便開始準備賀禮, 由於往年她還沒成家, 每回送禮都是意思意思繡一個荷包兩個扇套就得, 這回成家了就算是大人了, 想了想乾脆準備了一樽白玉觀音送過去, 寓意吉利又體面。
等壽宴開始那天兩人一早就坐上馬車去了豫王府,沈晚照悄聲跟溫重光道:「你沒見過我姑父吧?他當年可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現在就是年紀大了氣韻反而更見出眾。」
他笑了笑, 臉上梨渦淺生, 屈指彈了彈她額頭:「背後議論長輩相貌, 該罰。」
沈晚照捂著額頭嘖嘖兩聲:「首輔好大地官威啊, 不知要罰小人幾多銀子呢?小人家中窮困, 還望大人手下留情啊。」
他唔了聲,本想說一句那你就錢債肉償吧, 結果馬車卻已經行到了地方,他頗是遺憾地下了馬車, 卻見殷懷儉在門口迎人, 不由得眯了眯眼。
殷懷儉神色如常,顏值被兩撇猥瑣的小鬍子削弱些許, 面色平靜地和溫重光夫婦打著招呼:「表妹, 妹夫。」
溫重光頷首:「表兄。」
他本來比殷懷儉大了幾歲, 但因為沈晚照是家中最小地,他見沈家哪個都得稱一聲兄長或者姐姐,平白拉低了幾歲。
殷懷儉引著兩人入內, 看向沈晚照道:「怎麼現在才來,娘一早就在念叨你呢。」
沈晚照正要回話,溫重光不動聲色地擋在她身前,溫文笑道:「本想一早就來的,家中有些事耽擱了。」
殷懷儉秀氣的眉毛皺了皺,又挑了挑眉:「是嗎?」悶頭往前走一言不發了。
沈晚照張了張嘴,覺著說什麼都不大合適,於是乾脆閉上了。
等進了待客的花廳,不光沈家人在裡面,江夫人也帶著江如月在裡面跟豫王妃說話,沈瓊樓見著沈晚照過來,起身笑道:「等你好久了,怎麼現在才來?」
沈晚照想到昨晚...暗暗沖溫重光翻了個白眼,低聲用千年不變的理由道:「早上有些事耽擱了...」
她聲音帶了些曖昧的疲憊瘖啞,屋裡都是過來人,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調笑著看了過來,直看的沈晚照臉上發燒,唯有溫重光臉皮厚,還能保持如常的神色見過各位長輩。
接下來就不是兩人的主場了,屋裡眾人各自說話,沈瓊樓今天主要是想給兒子說媳婦的,便拉著江夫人不住說話,兩人離近了絮絮低語,眾人也都識趣地沒往跟前湊。
江夫人啜了口茶,神色有些遲疑,卻還是低聲道:「我知道王妃的意思,王妃是實心人,又與我投緣,我也不想瞞你,如月這孩子是我一手帶大,品性我敢擔保,我家裡的境況你多少知道些,江家雖算是名門,但我們老爺卻只是個五品官,最近吏部的條陳也沒下來,就連這五品官能不能保住也不知道,他人也不是個腦子清楚的,時不時還得讓人抻抻筋骨。」
沈瓊樓笑了笑:「聽這話就知道江夫人也是個實誠人,我也說了,我只喜歡如月這孩子。」
尋常人要是聽見王府肯結親,早就歡喜的忘形了,江夫人還肯這樣自曝家短,確實是個實誠的。
江夫人想了想,嘆道:「我也喜歡世子才幹品行...王妃還是好好考慮清楚,畢竟兒女親事也是大事,馬虎不得,還請您和王爺慎重。」
與其等成婚後發現事有不對鬧的兩家都沒臉,兩個孩子也處不到一處去,還不如婚前就挑明了說。
婚姻大事確實不能全憑著自己的喜好來,沈瓊樓笑一笑:「夫人實心,我自會好好考慮的。」
眾人在花廳裡說笑一陣,這時候賓客盈門,豫王一家四口作為主家去迎賓,殷懷儉也跟著出去了,氣度得體,忽然若有所感地往後看,就見江如月也正看過來,兩人視線在半空中對上了,心頭微微一搖,都做錯了事般低下頭去。
江如月坐在客人座兒上,表情古怪,沈晚照坐在她身邊,瞧見她神色本想調侃幾句,但想到江如月和殷懷儉即將議親,而殷懷儉又曾經對她...雖然錯不在她,但想了想還是覺著尷尬,忙理了理衣裳正襟危坐。
江如月卻不滿意了:「怎麼你見了我連一句話也不說?裝不認識我呢。」
沈晚照正等著她開口,聽她說完忙道:「哪有的事?我剛才在走神。」她說完嘴賤地調侃道:「你方才在瞧誰?」
她問完就有點後悔,江如月全無所覺,頓了頓,她是大方人,說這話的時候也不隱瞞,只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誒,瞧你表哥呢,我娘和你姑母要把我和你表兄湊堆兒,我...」
沈晚照給她嚇得身子一抖,一把摀住她的嘴:「我的祖宗,這裡裡外外多少人呢,你竟然就這麼說出來了?你膽子上長毛了啊!讓人聽去了指不定要傳多少閒話呢!」
江如月也反應過來,尷尬地誒了聲:「我是想著你應該是知道的,還以為說出來也沒什麼,得得得,最近我一直琢磨這事呢,腦筋轉不過來彎了。」
沈晚照在她嘴上捏了兩把:「你個不長心的!」
江如月是她很喜歡的朋友,殷懷儉是從小到大對她很好地表兄,她對兩人的事兒是樂見其成,也盼著兩人好。
但作為表親她也不好幹涉太多,只幫著說了兩句好話:「我表兄為人極好的,初時瞧著寡言,人也不大好相處,但離近了才知道是個面冷心熱的人,要說學識,他打小到大的先生沒有不誇的,至於長相,有眼睛的人都能瞧見,我也不用多說了吧?「
說完自覺很有當媒婆的天賦。
平心而論,殷懷儉是個很好的人,只是她和他性子實在差了十萬八千里,再說又是有血緣關係的表親,所以她對殷懷儉真沒動過一星半點的心思。
江如月知道殷懷儉喜歡過沈晚照,但是她沒覺著有什麼,她曾經也有過喜歡的人呢,因此很能理解沈晚照說這番話時候的真心實意。
她思索片刻:「你說的都對,不過這事兒還沒定論呢,現在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沈晚照笑道:「你既是我朋友,又算是我半個小姑爺,談婚論嫁的對象還是我表兄,我當然想來探探你的口風了。」
江如月無可無不可:「人好就成了,心地善良最好。」
沈晚照拍胸脯保證:「別的沒法不說,我表哥這人還是最是良善不過,見天兒地扶老奶奶過馬路,陪小朋友去上學呢。」
江如月:「...」
她給沈晚照雷的起了雞皮疙瘩,想了會兒又面色古怪,小心瞧了眼沈晚照,吶吶道:「我有個問題問你你可別惱啊...你們家和你姑母家親近,你表哥又是個好的,你們家為什麼不乾脆做了姑表親呢?」
其實她覺著殷懷儉和沈晚照在一起挺不錯的,至少...顏值挺登對,再多的她也看不出來什麼了。
沈晚照一口茶水差點噴出來,江如月臉上還濺了幾滴水珠子,她堅強地抹掉了:「你不想說就算了。」
沈晚照懷疑她是不是聽說了什麼,抽著嘴角道:「哪有的事兒,你別亂想,我們兩家都沒有這個意思,再說我和表哥性子差了十萬八千里,什麼姑表親不姑表親的?」
江如月點了點頭:「說的也是。」
這時候飯菜上桌,沈晚照見有幾道自己素來喜歡菜,剛要伸手夾一筷子松鼠魚,忽然嘴裡一陣發苦,胸口悶悶的,胃裡也不大舒服,登時沒了食慾,夾起來就扔在一邊不吃了。
江如月還以為她不愛吃,給她夾了筷子比較爽口的銀牙燴絲,這個味道倒是很清爽,沈晚照略嘗了幾口就認真吃起飯來。
她們坐的是小輩桌,殷懷儉見完長輩之後也落座在這兒,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江如月難得有些尷尬,又忍不住鬼鬼祟祟地看過去,又正好和他對視一眼,如此循環往復,兩人都只敢盯著桌布,不敢再有旁的動作。
江如月臉上訕訕的,忽然心念一轉,計上心來。她從桌子中間取了酒壺,給兩人各倒了一杯:「來來來,咱們好久沒喝酒了,今天你陪我喝兩杯。」
沈晚照自己酒品不咋地,喝了幾口就不敢再喝,低聲調侃道:「你好酒這點倒是跟我明堂姐一樣地,我就該去勸勸我姑姑,不能娶個酒鬼進門啊。」
她以為自己酒量就夠差了,沒想到江如月更可怕,三杯兩盞下肚就已經上了頭,沈晚照怕她撒酒瘋,推了推她道:「誒,你怎麼了?要不要我讓人給你弄一碗醒酒湯過來?」
江如月沉默了三秒:「您哪位?」
沈晚照:「...」你滾,你滾滾滾滾滾!
江如月盯著她端詳了會兒,點頭傻笑道:「嫂子啊。」
沈晚照:「...」好吧這回沒叫錯,但是怎麼看著這麼猥瑣呢。
江夫人被邀坐在上首,見江如月臉也紅了眼睛也直了,起身道:「如月好像醉了,為免失儀,我還是先帶她回去吧。」
沈瓊樓忙道:「讓阿儉和阿蘭帶她下去醒醒酒吧?」
江夫人瞧了眼殷懷儉,思忖半晌,還是點了點頭。讓兩個孩子多接觸接觸也好。
雖然說是讓殷懷蘭和殷懷儉一起去,但是殷懷蘭腦子轉的多快啊,隨意找了個理由就推脫了。
殷懷儉只得自己帶她去偏間,沒想到才出了花廳江如月就面色如常,眼睛也不直了,腳步也不歪了,他微微一怔:「你裝醉?」
江如月心說我裝醉還不是為了躲你,真是沒猜中過程也沒猜中結局,乾笑道:「呵呵,方才是有的醉,現在風一吹就好多了。」
殷懷儉本來想直接走的,頓了頓還是命下人煮了醒酒湯過來:「以防萬一,還是喝醒酒湯吧。」
等醒酒湯端上來,那味道簡直酸爽的不可置信,江如月險些被酸出眼淚,斜睨著殷懷儉——這小子不會是故意的吧。
殷懷儉低頭看著腳下的青磚,一語不發。
江如月也不可能上去拿小拳拳捶他胸口,用絹子掖了掖被酸出來的眼淚:「貴府醒酒湯真是太實在了。」
就算是醉地人事不省喝這麼一碗也得立時就醒了。
殷懷儉難得笑了笑,兩人又沒有聲息了,他沉吟片刻,還是先開了口:「我爹娘與你娘...」
他既然主動提起,江如月也不好繼續裝樣,只得點頭道:「我知道。」
兩人一問一答完了,對視一眼,俱都尷尬地笑了笑。
這回她先開了口,想了想道:「其實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其實瞧不上我的,也不想和我結親,反正沒有求著你心頭好,你娶誰都一樣了,你是不是這樣想的?」
殷懷儉搭在扶手上的手微微一緊,想要反駁,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他確實對這樁親事沒有激烈反駁,要是真正上心的人,也不會這麼草率訂下。
江如月恍若未覺:「你們家門第是比我們家高,你相貌才幹也好,可撇開這些不看,我又比你差什麼了?你人是好,但我也不是陰險狹隘之輩,所以我從沒覺著哪裡高攀你了。」
她深吸一口氣,索性把話攤開了說:「說老實話,我不討厭你,你是個挺不錯的人,以後也能好好過日子,可成親這事兒一廂情願是沒用的,總不能以後我一心想把日子過好,你卻處處看我不順眼吧,所以我今天過來是想跟你說,要是你不樂意,那我回去就跟我娘好好說了,你最好也回去說道說道...若是真的不喜歡,何必勉強自己呢?」
殷懷儉身子一僵,低聲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樣。」
她就像豔陽,讓人心頭無端敞亮起來,驅散了遮蔽的陰翳,讓他幾乎不敢對視。
江如月笑了笑,神情平靜:「是不是的,總得你自己先想明白。」
他心頭微漾,抬眸想要說話,卻見她已經走遠了。
與殷懷儉現在的心情複雜不同,殷懷蘭心情則是徹徹底底的苦逼,她娘今天壽宴邀請了好些親朋好友,還特地把她在書院的老師請來了——聽說她任了課長之後,還特地請瞭解明過來。
這本也沒什麼,但要了命的解明的座位就在她爹不遠處,更要命的是她那向來目中無人眼高於頂的老子居然主動和幾位師長攀談起來,還正好第一個問的就是解明。
「...解師,不知犬子和小女在書院中學的如何?課業上有沒有進益?有沒有不知禮數的地方?若是仗著家世就放肆招搖,也告訴我就是了,我會好生教導他們的。」
殷懷蘭知道他說的『好生』,那就是真的『好生』,想到自己上回偷懶有份作業還沒交,頓時覺得天旋地轉,完蛋了。又忙對著解明又是作揖又是用口型告饒。
豫王似有所覺地回過頭,她立馬收起臉上表情,低著頭姿態恭敬。
按照解明的觀念,做錯了事兒就該好生受罰,方才知道教訓,而且師長有義務和家長溝通溝通,兩下配合。
但他一轉頭冷不丁瞧見殷懷蘭可憐巴巴的神色,心下一軟,故作沒聽全他的問話,只說了殷懷儉:「不敢當,令郎學識淵博,天資了得,學習也踏實認真,甚至勝過不少老師,以後想必也能以全甲畢業。」
豫王又瞟了眼殷懷蘭,微微笑道:「那小女呢?」
其實殷懷蘭也很聰明,資質甚至還比沈晚照稍微強了一籌,但是她心思不定,凡事能懶就懶著,所以一直進步不大。
要是平時解明早就說了,但見著殷懷蘭的神色話到嘴邊就說不出口,信奉君子準則的他難得打了太極:「令愛...也是十分聰敏的,成績優良,畢業應當也不難。」
豫王不知怎麼今天是來了興頭,坐在解明身邊東一句西一句的問了起來,聽的殷懷蘭在後面直冒冷汗,雙腿發軟,跟每一個家裡來老師的學生是一樣一樣的。
解明雖然天縱之才,但也不是豫王這種萬年老狐狸的對手,過了會兒就被繞進去了,豫王沉吟道:「原來她課上這般不盡心,課長一職也做的這般敷衍了事,難為解師一直忍著她了。」
殷懷蘭:「...」明明是她一直忍著解明好伐!
他頓了下又道:「我接下來會好好跟她母妃說說,看怎麼懲治她。」
解明下意識地脫口道:「不要。」
他見豫王看過來,神情很有幾分不自在,淡淡道:「到底是女孩子,豫王也不要總是喊打喊殺的,若是事事都要你們操心,豈不是顯得我們書院的眾位老師很是無能,教導不好學生?」
他自己也沒少給殷懷蘭罰抄啥的,但是聽見別人說要罰她,哪怕那人是她父親,他心裡也不大痛快。
殷懷蘭有種從地獄回到天堂的感覺。
豫王笑了笑:「我不過說懲治一二,何時說要喊打喊殺了?」
解明道:「倒是我誤會了,只是覺得教書育人,打罰其實是下乘手段。「
豫王問的差不多了,便起身隨意道:「解師有見地。」
他才往出走了幾步,就見王府的江管事眉頭緊皺,似乎遇見了什麼扎手的事兒一般,急而不亂地邁步進來:「王爺,府門口出事了。」
豫王定住,挑眉道:「怎麼了?」
江管事到底在王府管了幾十年的事兒,只覺得有些棘手,卻絲毫不見慌亂,先請豫王到了一處沒人的地方,低聲道:「來的好像是一行鄉下人,帶著一位村中的女子,為首那人說話倒還算客氣,說咱們世子收用過了他妹子,現在要來討個說話,要個名分。」
豫王面上分毫微動:「他說是就是了?」
江管事苦笑一聲:「這種打秋風訛人的小的在蜀地也見過不少,哪裡會親信?本來怕這些人攪了王妃壽宴,想給幾兩銀子打發了的,哪裡想到那女子竟拿出一塊玉麒麟來,我仔細辨認過了,真的是咱們世子的,這玩意是御賜的東西,上面還有敕造的印記,幾個山野鄉民手裡斷斷不可能有,小的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才過來請您拿個主意。」
......
沈晚照不知道是怎麼了,吃什麼東西都不大有胃口,開席到現在也只吃了幾筷子素菜,兩碗溫熱的湯水,就再也不想動筷子了。
溫重光瞧得蹙起眉,撫著她的臉道:「你怎麼了?」
沈晚照喝了茶漱口,有氣無力地搖頭道:「沒什麼,就是不大有胃口,想吃的重酸或者重辣的東西,感覺像是中暑了一樣,身上也膩膩的。」
他轉頭道:「我去讓人做些菜上來,順便泡一杯解暑的薄荷茶。」
沈晚照忙拽住他:「你聽風就是雨的,這又不是咱們府上,再說這都幾月份了,中暑也是我隨口說的。」
他一想也是,又道:「就是在別人府上,也不好看你就這麼餓著,要不咱們先回去?或者你想吃什麼,我命人去買點?」
沈晚照被他難得的傻樣差點氣笑,忙搖頭道:「咱們在長輩府上參加人家壽宴呢,你這樣不是存心打人臉嗎?」
他只得端起羹湯來喂她:「那你好歹吃些,不然餓的胃裡難受。」
她低頭抿了口,他突發奇想,忽然天外飛仙般的來了句:「你不會是有了吧?」
沈晚照給他這腦洞震的一哆嗦,下意識地反駁道:「怎麼可能,我上個月才換洗過,而且咱們都是掐著日子行事的,怎麼會這麼突然...」
想著想著自己也拿不準,她自己又沒有懷過孩子,唯一那點不太靠譜的經驗還是從小說裡看來的,按照小說裡的狀況,自己這樣還真挺像有身孕的...
溫重光的表情很複雜,像是高興,又有不少煩悶,低頭定定地凝視她小腹:「回去叫大夫過來看看吧。」
沈晚照也覺得雲裡霧裡一般玄幻,怔怔地跟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