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腳步聲漸漸近了, 陸長亭回頭看了一眼,只見這對夫妻還露出了笑容, 他們約莫是以為, 等會兒會讓所有人都見證陸長亭出醜吧。可笑身作了他人盤中餐,還自以為自己何等聰明。
陸長亭別過了臉,他實在擔心自己一不小心笑出了聲來。
女子笑道:“既然爹娘歸來, 那便正巧讓他們瞧一瞧,這兩人是個什麼貨色。以後千萬要擦亮眼,不能被這等奸人所騙。”
何其有幸啊。
陸長亭憋著笑意看了一眼朱棣。
他能和永樂大帝一起被罵“奸人”,真是何其有幸啊!
這會兒,這對夫妻的父母也已經走上前來了, 他們見了陸長亭和朱棣的背影,便已經有幾分激動了, 忙道:“可是陸小公子?”
朱棣就這樣被無視了, 不過他倒是並不在乎,面上神色淡淡。
陸長亭轉過頭去,正要應答這兩人,卻見一人快步上前來, 口中驚喜地叫道:“原來是陸四公子,和小公子啊!”
陸……四?
陸長亭臉上的表情有點說不出的微妙, 這是直接將朱棣的姓都給篡改了啊, 陸長亭又瞥了一眼朱棣,還是神色淡淡,看不出喜怒來。
陸長亭這才又將目光挪回去, 看了看出聲那人,淡淡道:“原來是劉師爺啊。”
沒成想劉師爺和這戶人家是認識的。
那接下來的戲,怕是會更好看了。
之前和劉師爺打交道的過程中,陸長亭很明顯地感受到了劉師爺的恭敬。劉師爺絕不會願意得罪他們,甚至是還會有意維護他們。等會兒陸長亭將臉色一摔,劉師爺會幫誰,幾乎是不言而喻的。
“兩位如何稱呼?”陸長亭看向那對年長的夫妻。
“姓劉。”二人笑道。
劉?
陸長亭不由得看向了劉師爺,劉師爺摸了摸下巴上那點兒稀薄的鬍子,“這位劉老爺是我的堂兄。”
原來還是一門親戚!
“劉老爺、劉夫人好。”陸長亭雖然面容冷傲,但該有的禮節他卻是做到了的。
而後邊的劉公子和他的妻子,面色可就不大好看了。畢竟陸長亭和朱棣根本未將他們看在眼中,連稱呼一聲都懶得稱呼,此時卻是對他們的父母更為禮遇些,自然的,心中就不快了。
女子只能偷偷與她的丈夫咬耳朵,道:“見了爹娘便這般討好,可見果真是騙子。”女子或許是激憤了些,一時間沒能將聲音壓得下來,這一圈兒站著的人,都聽清了大半的意思。
劉老爺和劉夫人的臉一下子就綠了。
陸長亭很清楚這老人家的心思。年紀越大的,難免越信這些東西,他們對於鬼神之事都懷有敬畏之心。因而哪怕陸長亭年紀小,但他們一旦信了陸長亭,便也不能容忍誰來冒犯。此時見兒子、媳婦拉了後腿,他們如何能笑得出來?
“閉嘴!休要胡說!”劉老爺回頭瞪了一眼。
劉師爺的臉色也都跟著冷了。他忙小心地打量著朱棣的臉色,完全拿朱棣當了個風向標。
劉公子維護住了媳婦,忙道:“罵我們做什麼啊?快讓他們看風水才是正經。剛才他們在院子裏都閒逛好久了,讓他們說是怎麼回事,卻連屁都不放一個。”劉公子也是氣急了,嘴裏才蹦出了髒話來。
劉老爺冷哼一聲,“待會兒再收拾你!”
陸長亭在心底默默鼓掌。
說得好!
等會兒一定要好好收拾啊!
劉夫人溫言道:“還請陸小公子不要與孽子計較,請陸小公子直言罷,這宅中究竟有何處不妥?”
陸長亭淡淡道:“劉老爺可曾批過命?”
劉老爺一怔,“這……這有何關係嗎?”
劉公子在背後嗤笑一聲,“就瞎扯吧。”
“批命的可是說劉老爺命中缺水?”
“你、你怎麼知道?”
“我觀宅中多有水。有三處池子,一大兩小,後院還有兩口井,竟是比別人家的要多。院中也多擺有水缸。還有廳堂之中,有一金擺件,雕成假山流水的模樣,常言‘金生水’。那便是如此了。尋常人家頂多見一兩處,而您這宅子裏卻是處處都可見。那自然是因五行缺水的緣故了。”
劉老爺連連點頭,口中忍不住道:“我可是、可是哪里做錯了?還是當初那批命的批錯了?”
“命沒批錯,做也不曾做錯。只是……”
“只是什麼?”劉老爺緊張地趕緊問道。
“只是……”陸長亭抬手一指背後的劉公子,“劉老爺還未為令公子批過命吧?”
“不錯,是還未。”
“那劉老爺定是不知曉了,這劉公子乃是忌水的命。”
“胡扯什麼?連我八字都未看過,就敢這般胡言!”劉公子怒聲打斷道。
陸長亭微笑道:“那不如便請劉老爺取出令公子八字與我一瞧,我也好驗證一番,我看錯了沒有。”
劉老爺深信不疑,扭頭便讓劉夫人去取八字。
這會兒這劉公子可謂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怎麼也沒能想到,自己的父母竟是這樣信任這個小崽子!他說要自己的八字,便真要去給他取來。他的八字,給一個毛孩子看?那豈不是成了笑話?
“娘,您還真信了他?”劉公子忍不住叫道。
劉夫人理也沒理他,掉頭就走了。
劉公子身邊的女子急了,忙哀聲叫道:“爹,您和娘這樣,讓夫君如何自處啊?”
陸長亭默默冷眼旁觀,他就是要讓這劉公子無法自處啊。
劉老爺怒斥道:“長輩說話,插什麼嘴?這是為了他好,你身為他的媳婦,就不知道為他想想嗎?淨來瞎摻合,我怎麼就納了你這樣的兒媳!”
女子面色漲紅,張了張嘴,卻是再說不出話來了。
陸長亭這會兒舒心極了。
他才不費勁兒和這對夫妻較勁呢,自然有人教訓他們。讓長輩出馬,當著面來教訓,那可他們費力地去對付要好多了。
不多時,劉夫人便將八字取來了。劉老爺接過來,小心又恭謹地遞到了陸長亭手中,因為陸長亭個頭矮一些,劉老爺甚至還微微彎了彎腰。
相比之下,那劉公子實在是被襯得一無是處,半點禮貌也無。劉老爺年紀不小了,尚且能彎下腰來,而他年紀輕輕卻倒是比誰都氣焰囂張,若是有本事那倒也罷了,不過是拿一雙瞎招子來看人,依仗著父母之勢,便拿自己當金貴的主了。這可著實可笑極了!
陸長亭雙手接過,瞥了一眼,“正是忌水命。當心以後遇了大水災。”
“中都何來的水災?”劉公子再度從他那“高貴”的鼻孔裏哼了一聲出來。
陸長亭輕笑一聲,“難道你小時候沒遇過水災嗎?”
“自然沒有!”劉公子斬釘截鐵地道。
劉老爺和劉夫人也是面露疑惑之色,“陸小公子,這……這小時候他確實沒遇過水災啊。”
劉師爺輕咳一聲,在旁邊補充道:“尿床。”雖然是小聲了些,但這個音量足以大家都聽個清清楚楚。
劉夫人恍然大悟,拍掌道:“不錯不錯,他小時候啊是經常尿床。”
陸長亭心底都快笑出一朵花兒來了。
再看那劉公子,已然是面色鐵青,扶著他面色臊紅的妻子,急急地喘著氣,卻愣是不好說什麼。畢竟這話是從他娘口中說出來的,他難道還能指責他娘不成嗎?
朱棣從後頭捏了一把陸長亭腰上的軟肉,冷淡的表情也扭轉為了微笑。
陸長亭忙把朱棣的手拍開,努力地維持住了臉上的表情不崩壞,他抿了抿唇,繃住了腮幫子上的肌肉,爾後才道:“所以,劉公子萬不要這般篤定沒有水災啊。”
“劉公子忌水命,而劉老爺卻是缺水命,府中有水,旺了劉老爺,卻是要衰了劉公子啊。”
劉老爺瞪大眼,隨後連忙皺眉,“那……那這可怎麼辦才好?”
“劉老爺且先聽我往下說。”
“您說您說。”此時劉老爺竟是已然用上了這般尊稱。
或許也正是劉老爺和劉夫人品性不錯,這劉公子倒也不算歪得格外嚴重。
“您該修一修您的大門了,大門都被壓低了,恐家中子孫後代一日不如一日啊。”
古人都所謂光耀門楣,門楣一項實乃風水中重中之重。
劉老爺連連點頭,“然後呢?”
“沒了。”陸長亭道,本來這宅邸之中也沒什麼大毛病,若是劉公子客氣些,不故意折騰他,他或許還會委婉地溫言來說這些毛病。偏生劉公子得罪了他。不過話又說回來,風水時時刻刻影響著人,人也影響著風水。這門頭壓低,又沖了水忌,那不正是因為劉公子有著爛脾氣嗎?或者也可以反過來說,正是風水不好,所以劉公子才深受影響脾氣不好。所以不管如何,除非這宅邸沒有問題,那麼劉公子都定然會得罪他。
他今日教訓這劉公子一通,也算是幫他們改風水的一環了。
陸長亭暗自道,劉家可還得感謝他呢。
劉老爺瞪大眼,“這就……沒了?”
“嗯,沒了。”
“那這風水如何改……”
陸長亭淡淡道:“這,還請劉老爺另請他人了。”
“小公子這是何意啊?”劉夫人焦灼地問出了聲。
陸長亭向來是不翻舊賬則已,一翻就要弄死人。他淡淡笑道:“我與兄長前來看風水,早先是約了時候的,沒成想今日來的時候,卻被令公子拒之門外,我兄長憂心我受涼,本欲帶我離開,但又想著不能辜負了劉老爺二位的盛情邀請,既是答應了的,那便應當做到。別人不守時那是別人的事,我們卻是要守信的。於是兄長便抬手不斷敲門,好不容易等來了劉公子和劉少夫人。從我們踏入門後,劉公子便道我與兄長乃是行騙之人,不過是來騙劉家的錢財。此後進門,劉公子又是數遍憤慨地道我們是騙子,沒甚本事。我也想了想,我年紀小,確實沒甚本事,方才發表一番淺言,也不過是遵循之前劉老爺相邀之諾。如今諾言已完成,我也不敢在劉公子跟前拿大了。便請劉老爺另請有能之士吧。”
在陸長亭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劉老爺和劉夫人的面色多次變幻,一會兒青,一會兒白,那叫一個好看。他們的嘴甚至數次開開合合,想要辯解,但最後又面色難看地閉上了嘴,覺得實在無處辯解的。
而那劉師爺也是滿面寒霜了。
朱棣本來想笑的,蓋因陸長亭這番話實在太過銳利,太過字字戳心。但是想到陸長亭將他描述得那樣苦情,朱棣便也只有立即拉下臉來,裝作滿面冰霜,對劉家極為的不滿。
劉老爺一對上朱棣的目光,差點膝蓋都軟了。
劉公子被陸長亭這番話氣得呼哧呵哧,指著陸長亭的方向,哆嗦著差點說不出話來。這小子,這小崽子明明可沒吃虧!現在來裝什麼苦?劉公子這時候算是明白過來了。
這姓陸的小子,就是故意挖了個坑等著他往裏跳。
劉公子還覺得有點兒悲憤,他沒想到啊,他還真就實心眼兒地往下跳了啊!
可恨!
可恨至極!
劉老爺當先平復下了心中的怒火和羞愧,轉頭問劉公子:“你說,這是怎麼回事?你可是的確怠慢陸小公子二人了?”
“我……”
“罷了,我不問你,來人!”劉老爺將下人叫了過來,問下人:“你說,公子是不是故意教你等不為陸小公子開門?故意延遲了時辰!待將人接進來後,又百般嘲諷,多有怠慢?”
那下人哆哆嗦嗦,哪里敢說啊。
劉老爺見狀,便更覺有異,不由得怒道:“還不快說!”
劉師爺也在一旁冷言道:“堂兄這家中的下人是該整治一番了,竟是連這點規矩都不懂得。”
那下人嚇得跪了下去,支支吾吾地道:“是……是如此。”
這下子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劉老爺都不需要聽他兒子說話了,氣得哆嗦罵道:“孽子!孽子!我就是這樣教你的嗎?還不快與陸小公子道歉?”
“我……”劉公子也是一口氣接不上來。
這場面反轉得實在太快,劉老爺劈頭蓋臉罵過來的時候,劉公子都不知道從哪句開始講起了。
只能說他確實那雙眼沒生好,硬是將陸長亭這一匹狼看作了一隻軟綿綿的羊。
陸長亭哪里是好惹的?
他方才與劉老爺說的那番話中,便有誇大之言,如他說朱棣一直敲門,聽起來多可憐啊,甚至有人還會忍不住聯想,是不是手都敲到紅腫了。實際上這些是沒有的,但陸長亭可以提供給他們聯想的機會啊。
而這些細節,是劉公子無法辯解的。因為他這惡人當得太不管不顧,他光明正大地來整陸長亭,自然的,下人們都看見了,那些下人再一說,就不消劉公子再說什麼了,罪已經死死釘在他的身上了。
劉公子的妻子,在一旁焦灼得不行,忙道:“爹,他、他沒有這個意思……”
劉老爺冷聲道:“還敢辯解?方才我們回到府中時,便聽他對陸小公子多有不遜!妻子當為賢妻,你應當勸誡他才是,你卻是如何做的?同他一起來怠慢陸小公子!禮教都學到狗肚子裏去了?”
陸長亭懶懶地掀了掀眼皮,心道,別老讓人家狗中槍,狗多可愛啊。
陸長亭拽了拽朱棣的衣袖,朱棣立即上道地說道:“今日也不晚了,我與長亭便不作打擾了,告退。”說著他便拉著陸長亭往外走了。
劉老爺急得不行,這宅子的風水有問題,那怎麼能讓人走呢?而且這中都也實在沒什麼厲害人物了啊!
“別別,快,快去取錢來!還請陸家兩位公子暫緩腳步……”
陸長亭和朱棣沒搭理他,繼續往前走。
下人是早就備好酬金的,但是呈上來一看,劉老爺差點當場氣暈過去,他罵道:“逆子,怎麼錢變少了?”其實劉老爺也能猜到是怎麼回事,定然是他兒子覺得人家沒甚本事,連錢都暗地裏給減少了。
劉老爺親手拿著錢遞上前道:“陸小公子勿要計較啊……這錢本應當備得更多一些的,只是我這逆子,唉……”
陸長亭淡笑著拿過了錢,道:“我本事如此,拿這麼多,正好正好。”
說完,他便頭也不回地和朱棣走出去了。
劉公子在背後看得瞪大了眼,那是又氣又羞,他著實……著實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人!在他家中胡攪一通也就罷了,臨走竟然還真的取了錢!!
劉師爺看了一眼劉公子,歎氣道:“堂兄啊,你這……唉!”說罷,劉師爺也是一揮袖,跟著往外走了。
這趟渾水,他可不敢趟!
他知道,這陸家幾位公子,可不是什麼凡人啊!
劉師爺捂了捂砰砰跳的胸口,連忙先遁走了。
這頭陸長亭還不知曉,那劉師爺竟是將他看作是和朱家兄弟一樣的人物了。等出了劉家,陸長亭便主動攥住了朱棣的手,還笑眯眯道:“兄長來讓我瞧瞧那敲腫了的手。”
朱棣忍不住失笑,陸長亭實在是太聰明了,那一番話可謂是大快人心。先給了劉老爺希望,最後又教人家失望。這劉公子還能討得了好嗎?再一聯繫陸長亭給出的批語,那劉公子怕是要遭罪!
朱棣抬起手來,在陸長亭的腦門兒上輕敲了一下。
陸長亭皺起眉,推開了朱棣的手,“將我敲笨了,上哪兒賺錢去?”
朱棣笑道:“沒事,還有我們養你呢。”
陸長亭聞言,乾脆提腳踩了他一腳,隨後便快步往前走了,朱棣只得快步跟了上去,將陸長亭捉在了懷中,“沒我擋風,你怎麼走啊?”
陸長亭輕哼一聲。
朱棣擰了擰他的鼻子,“好端端的,莫要學了那劉公子。”
陸長亭沒搭理他,還真是當人兄長當上癮了呢,現在都會端著兄長譜了!陸長亭拐彎兒進了一家鋪子,“走,買點吃的回去。”
他們可是剛得了錢呢,拿著氣死劉公子的這筆錢,來買點兒東西回去,真划算。
二人買了點心,買了肉食,陸長亭還讓買了些鐵釺子,回去烤肉去!
朱棣雖是皇家出身,但大家都是人啊,朱棣一聽陸長亭說要吃烤肉,也不自覺地跟著口水氾濫了,二話不說,便陪著陸長亭買配料去了。他們提了滿滿兩手,然後才坐著馬車回了老屋,這一路好不悠哉。
之前等在門外,大雪飄飄、寒風淩淩的不快,全都消散了。
這會兒可是輪到那劉家雞飛蛋打、鬧個不停了。
他們很快回到了老屋。
因為天氣越發寒冷,另外三兄弟在外頭轉悠了兩圈,還了食盒便又回來了。陸長亭和朱棣進門的時候,他們正縮在火盆旁邊,圍著取暖呢。程二給泡了點茶,他們樂滋滋地品著熱茶,再說些閒話,看一看屋外雪景,好不自在!
他們咋一見陸長亭和朱棣手中提了那麼多東西,都吃了一驚,還差點從凳子上摔下去。
朱橚眼巴巴地看著,道:“四哥和長亭去搶誰的鋪子了嗎?”
朱棣搖頭,將食物遞給了程二,“先張羅著處理乾淨,今日咱們吃烤肉。”
朱橚瞪大了眼,差點蹦起來。其貪食本性頓時暴露無遺。
朱樉將陸長亭拉拽了過去,此時的更是關心陸長亭在外可受了什麼委屈,“怎麼這樣早便回來了?還帶了這麼多食物?”
“遇見一個傻子,他給了我們一些錢,所以我們就去買吃的了。”
朱棡還真信了,他微微皺眉道:“欺負傻子?不……好吧?”
朱棣淡淡道:“三哥別聽他胡說,只是今日我們去的那戶人家,家中的年輕一輩不太歡迎我們,我們便早早走了,那戶人家的主人覺得過意不去,便備了錢。”
陸長亭順著點頭,裝模作樣地道:“這樣的錢怎能汙我和四哥的手,那戶人家可羞辱了我們啊!所以我才和四哥決定,讓這錢去侮辱攤販子的手了。”
朱橚哈哈大笑了起來,完美詮釋了什麼叫做“笑點低”。
朱樉摸了摸陸長亭的腦袋,“你可真夠壞的。”說罷,他又順帶想要去捏陸長亭的臉,又被陸長亭躲了,然而朱樉還是笑道:“不過二哥就喜歡你這性子!”
“哦。”陸長亭起身正要去拎茶壺,朱棣已經當先反應過來,倒了一杯茶給他。陸長亭接過來,捧在手中美滋滋地喝了起來。
熱茶在這時候暖身啊。
朱橚舔了舔唇,道:“今日吃烤肉,不如佐以一壺熱湯?”
這個湯,當然不是指什麼蔬菜湯、排骨湯了,而是指溫熱了的酒。
陸長亭面無表情地舔著唇。
其實他也想喝啊,奈何人小,這不敢喝啊。冬日裏喝著熱酒,吃著烤肉……陸長亭覺得自己不能再往下想了,再想便要流口水了。
很快,程二等人備好了食物,配料也弄好了,朱橚和朱棡出門買酒去了。
朱棣看向陸長亭,道:“若是在應天府,你便能喝到另一種酒了,滋味清甜,像吃果子一般,那酒也並不醉人,很是可口。”
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這是想將我往應天府拐帶呢。
陸長亭慢吞吞地道:“四哥喜歡喝這樣的酒?四哥的愛好倒是像隔壁的小姑娘。我是不愛喝這樣的酒的,我愛喝燒喉嚨燒心燒肺的烈酒。”
朱棣被他氣得夠嗆。
朱樉卻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朱棣抬手刮了一下他的鼻頭,道:“我瞧你是沒心沒肺才對!”
陸長亭也不反駁。他是挺沒心沒肺的,上下兩輩子都是早早混成了孤兒,也得有誰暖著他才能捂住心肺來啊。
待到朱棡那兩兄弟買了酒回來,這邊烤肉已經架起來了,陸長亭還順便放了點兒蔬菜。
朱家兄弟估摸著都不愛吃蔬菜,他們就盯著蔬菜,嘟噥道:“這菜多貴啊,都是有錢人家才能吃的……”
得,他們現在已經有充分的覺悟,將自己歸入貧民階層了。
陸長亭也不攔著他們。
愛吃肉就吃唄!你們是王爺又怎麼樣?該便秘還是一樣得便秘!
你們又不是天仙!
哼。陸長亭面無表情地想著,然後往嘴裏塞了一小卷蔬菜。吃烤肉配點菜,多好啊!可惜沒讓他見著生菜,不然那口感就更舒服了。
陸長亭畢竟人小,吃得沒他們多,很快便撐著了,陸長亭放下鐵釺子,就在屋子裏轉悠起來了。
外面太冷,剛吃完飯又不能去劇烈運動,那就只能在屋子裏溜圈兒消食了。
“小長亭啊,你晃得我眼都暈了,咱能停一停麼?”陸長亭才走了沒幾圈,朱樉就發出了抗議。
陸長亭揉了揉肚皮,打了個小呵欠,乾脆洗漱去了,待到洗漱完,他嗅著鼻間傳來的肉香和酒香,擁著被子就睡過去了。
朱家兄弟很快也吃完了。
各自消了食之後,也紛紛洗漱上床休息。
冬日裏躲在被窩睡覺是最明智的決定,他們這一睡,就連晚飯都給睡沒了。
而陸長亭在睡夢之中,始終覺得鼻間還縈繞著肉香和酒香,勾得他那叫一個蠢蠢欲動啊。可恨年紀小啊,為什麼不給喝酒啊?陸長亭磨了磨牙,一口咬上去。
朱棣就這麼著給咬醒了。
他沒好氣地拍了拍陸長亭的頭頂,這小東西,怎麼做夢都還夢著吃呢?咬哪兒不好,便揪著不好的地方往上咬。
陸長亭似乎覺得口感不太對勁,他咂咂嘴,翻了個身,拿屁股對著朱棣了。
朱棣無奈地將他抱緊了,好讓陸長亭沒有亂動的機會,緊接著便又入睡了。
另一頭,劉家確實鬧起了事兒。
在古時候,尤其是在明朝,洪武帝為了更好地管理,便極為重視宗族的概念,好直接對宗族進行管理。此時莫說一家想要分出去了,同宗同族的,你想要分家,都是不容易的。
而劉老爺卻是因為陸長亭那一番話,想要讓劉公子和他的妻子,搬出去住,免得再犯了水忌,爾後劉老爺也能有機會修那門頭,被讓門楣受了黴氣,讓劉公子以後真成個不中用的東西。
劉老爺和劉夫人都是在忍痛舍腕。
但劉公子生長在父母庇佑之下這麼久,他如何能割捨?心中自然不樂意,當即就鬧了起來。
劉老爺氣得摔了茶杯,罵道:“你若是沒得罪那陸小公子,又何至於此?他定然會慷慨地告訴我們解決之法,又何須定要你搬出去?”
劉公子咬著牙也不肯低頭。
生生捱到第二日,劉公子方才厚著臉皮差人去打聽了陸長亭的住處,然後帶著一群人上門去了。
只可惜,劉公子哪里知曉,這宅子就是個空宅啊!
陸長亭還在城外當農民呢。
劉公子在那宅子外傻傻等了一上午。
而陸長亭幾人舒舒服服在老屋中,喝著熱粥,吃著小點心,烤著火暖著身。
劉公子等啊等,終於等來從外路過的人,如同看二傻子一般地看著他,道:“你在幹什麼啊?等這戶人家呢?這宅子裏沒人的!早走啦!”
早走啦!
三個字響在劉公子的耳中,震耳發聵。
劉公子這一刻才悲痛地意識到,他吃到苦頭、遭到報應了。
那一日,他不就是這麼冷落那個什麼陸公子的嗎?
劉公子灰溜溜地回了家,又誠心誠意地從劉老爺那裏問了位址,然後便來找陸長亭來了。劉老爺擔心他不會說話,又得罪了人,便只得撐著老骨頭,讓人備了馬車,出城去尋了。
……
大雪還在飄揚。
劉家一家人,站在老屋外那棵被雷劈過的樹跟前,有些呆滯。
這裏真像是那陸公子住的嗎?
劉公子堅定地認為,這姓陸的有病,不然怎麼好好的宅子不住,偏要來這樣的地方住!門外竟然還有棵焦了的樹,這樣的玩意兒不砍了還留著做什麼?劉公子心底嗜之以鼻,但是因為吃過苦頭了,這回可有頭腦多了,沒敢直接開口說什麼。
劉老爺上前喚道:“陸小公子可是住在此處?”
門“吱呀”一聲開了,朱樉從裏頭走了出來。
朱樉這一身模樣還是相當能唬人的,一身貴氣,模樣又高傲,他這高傲的樣子,可不知道比劉公子要強出多少了,劉公子往他跟前一站,便顯得又矮小又拙笨,都快給襯到土裏去了。
劉老爺小心地打量了一眼朱樉,見對方穿得貴氣,心底頓時一陣忐忑。這模樣,這打扮,這氣質,實在不俗啊!至於人家怎麼會住這樣的地方,劉老爺倒是也隱約想起來了,之前鬧得很大的陳方之事,據說他就是在人家家裏做了手腳,人家這才會搬出來嘛。
“你們是誰?”朱樉冷聲問道。
對於朱樉來說,那才是真正有資本瞧不上這麼一群人的。而朱樉也的確是瞧不上。他心裏就滑過了一句話:不知道打哪兒來的一群土包子……
“我們,我們是來求陸小公子看風水的。請問閣下是?”劉老爺姿態倒是放得很低。
“我是長亭他哥!”朱樉一個沒忍住,音量不小心又飆得高了一點。
劉公子見了朱樉這模樣,卻是心頭更不爽了,直嘀咕,這跟那個陸小公子,實在是一模一樣!那臉上冷傲的表情,好像別人在他們面前,無端矮了一頭似的!
“等著吧。”朱樉沒再看他們,轉身就又進去了。
過了好一會兒,陸長亭才裹得厚實,慢吞吞地出來了。而這次他身後跟了一撥人。
是的,沒錯,就是一撥人!
朱家四兄弟,程二,還有其他的下人,個個都面色冷酷且傲然,一下子就將劉家這邊的隊伍給比下去了。
劉老爺差點都哭了。他又不是來砸場子的,這陸小公子如此陣仗是為何啊?難道是真厭惡了他們家?認為他們家都不是好東西?這才帶了這麼多人來壯聲勢?
劉老爺身後的下人都忍不住腿打哆嗦。
當然了,他們這些人,如何能跟洪武帝親手撥給兒子的人相比呢?
“陸、陸小公子,您、您看……”劉老爺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他是真被這場面震住了。
劉公子咬了咬唇,這會兒也不敢說話了。
有些人,那不就是專挑軟柿子捏嗎?陸長亭這會兒太銳氣,劉公子不管甘願不甘願,都不敢上前擋。
“劉老爺進來說話。”陸長亭淡淡道。
“啊?”劉老爺呆了呆,沒能想到陸長亭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還以為接下來得又哭又喊地求著,或者先將陸長亭身後那一撥人給搞定了再說呢。
“進來吧,您也經不起一場風雪。”陸長亭眼底只看進了一個劉老爺,蓋因劉老爺確實是禮節周到,並無不妥之處,他不該在這樣的寒冷天氣為他兒子媳婦的錯誤買單。
劉老爺聞言,感動得眼淚都快下來了,這小小年紀,再與他那兒子一比,他兒子竟是連人家半分都不及。
劉老爺忙跟上前來。
朱樉這才出聲吩咐道:“看茶。”
下人們聞言,立即動了起來。
劉老爺跟著他們進了屋,又落了座,而其他人想要跟上來,卻直接被擋在了外頭,不管他們是怒視也好,撒潑也好,想要突破這些守衛,那簡直好比天方夜譚!
劉老爺匆匆喝了兩口茶,半個身子都快探到桌子上去了。
他忙道:“之前是我那孽子不會說話,不會行事,竟敢這般得罪了陸小公子,但……”
這“但”後面的話還沒說完呢。朱樉就先怒了,“好啊,原來你們就是羞辱長亭的人啊,來人,將人給我趕出去!”
朱樉是什麼人?
這兒的朱家四兄弟都是天之驕子,他們不將一個人看在眼中的時候,就可以不將人看在眼中。他們可不管這人老不老,身子骨好不好,做錯了事兒還有臉上門?小長亭是誰都能欺負麼?
朱樉、朱棡、朱棣都不約而同地想道,我們得罪了小長亭,都還被懟了呢!
你們算哪根蔥啊?
眼看著守在門口的下人真的動了起來,劉老爺又急了,“不不不,那並非我本意,是我兒子不成器,他年紀輕不會行事……”
朱樉又打斷了他,開了一手好嘲諷,“我們家長亭才他一半的年紀呢。”
劉老爺面色臊紅,手哆嗦了起來。
“好了。”陸長亭不得不出聲制止了。朱樉等人維護他的舉動固然讓他心中暖意洋洋,但是真讓他們這麼氣下去,等會兒說不定就能把人給氣死了。
“劉老爺,我今日是看在您的面子上。”陸長亭此時說話的口吻,便和大人沒什麼兩樣。
劉老爺捧著杯盞有些緊張,他也不敢小瞧此時的陸長亭。
“您是上門來求解救之法的吧?”
“是是!”劉老爺連連點頭。
“其實您若是狠得下心,將人分出去便是。”
劉老爺面露苦色,“我就這一個獨子啊!”
“我也知曉您狠不下心,不然您今日也就不會陪他前來了。”陸長亭淡淡道,其實最好的便是劉老爺能狠狠心,這劉公子實在該被打磨一番了,不然以後就是外人來打磨他,比如像他這樣的,若是遇上得理不饒人,這劉公子,可就完蛋了!
陸長亭頓了頓,話鋒一轉,“既然您不願意,那便不說這個,且說另外的法子吧。”
劉老爺雙眼一亮,巴巴地等著陸長亭往下說。
朱樉幾兄弟瞧著這會兒的陸長亭,都不約而同地從腦子裏冒出了四個字:大將之風。
該狠得狠,又不失良善,足夠聰穎,又坐得住鎮。
雖然年紀不大,但實在讓人忍不住聯想到這四個字。
“買個風水物回去,要木質的,木吸水,放在他屋中,便可有一定的規避。您這府中的井,填上一口,池塘也填上一處。”
“這、這樣便可行了?”
“井和池塘的水都是活水,活水是不斷絕的,這個水對他的影響最為巨大。填了便可。但勿要都填上。無論何事都講究一個平衡,若是過猶不及,便反成禍患了。”
劉老爺點頭歎道:“從陸小公子口中說出來的話,實在令我受益良多啊。”
陸長亭淡淡一笑,卻沒說話。
他活了兩世,學的又是風水等旁門,他自然要看得多些,說出口的話,也不像尋常人那樣莽撞。若說受益良多,倒是談不上了。
“那大門……”
“翻修之後,請個門神回來即可,別的不要再多做。”
“是是,過猶不及,我記住了。”劉老爺起身,朝著陸長亭一拜,方才告辭了。劉老爺神色激動,也的確是不想再留了。他恨不得快些回去買風水物。
這三兩句話的點撥,看似輕鬆,實際上,不通此道的人,又怎敢妄言呢?
劉老爺出去之後,便立即拉著那劉公子走了。
他們的聲音裹在風雪之中漸漸遠去了。
朱家兄弟們這才圍著陸長亭坐了下來,口中不由得誇道:“長亭今日倒是也讓我們長見識了。”
陸長亭去搶朱棣手中的茶盞,憋得臉都紅了,“……不、不足為提。”
朱棣按下他的手,“今日不能再喝茶了,等會兒讓程二盛湯給你喝。”
“對對對,盛湯。”
陸長亭撇了撇嘴,鬆開手,坐了回去。
很快,程二就真將湯給盛上來了,陸長亭小口小口地喝著湯,心道,自此事過後,中都城中怕是更沒敢招惹他、羞辱他的了。畢竟誰定然都是不願做劉老爺第二的。
陸長亭瞥了一眼門外的風雪。
越來越大了。
……
————
洪武九年就是在這樣的寒冬之中,慢慢挪到了洪武十年。
洪武十年,朱家的大宅邸依舊破著洞,誰也不敢去動。只是朱家兄弟的日子過得比去歲要滋潤多了。很快,又是一年近尾聲。
陸長亭隱約記得,這時候的嫡長孫朱允炆要出生了。
果不其然,十二月份,朱家兄弟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去。
在太子朱標的長子朱雄英早亡後,朱允炆的出世贏得的不僅是父親的喜愛,還有洪武帝這個爺爺的百般疼愛。
陸長亭知曉,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朱允炆的地位,甚至會一躍超過眾叔伯。
這一日,陸長亭依舊穿著厚厚的棉衣坐在了桌邊喝粥。朱家兄弟收拾好了行李包袱,頗為尷尬地從屋中走出來,見著陸長亭,竟是有些不舍。
一轉眼,這破爛的老屋竟也住了足足一年有餘。住慣金宮大殿的朱家兄弟竟是也習慣了這裏。
“家中長輩傳我們歸去,今歲怕是不能同小長亭一起度過了。”朱樉當先出聲道。
其餘三人一言不發。
陸長亭點點頭,“好,我知道了。”
朱樉瞪大眼,“這就沒了?”
陸長亭疑惑地道:“……我應當說什麼嗎?”
朱樉咬牙,“自是不舍我們!”
陸長亭翹起了小拇指,“有那麼一點點不舍吧。”
朱樉氣得眼睛都紅了,他上前搶走了陸長亭的粥碗,“不成,今日得說幾句好話來,我們方才離去。”
陸長亭哭笑不得。
這該是你們急著走吧?
不過陸長亭還是扁扁嘴,配合地道:“我、我捨不得你們,但是你們也還是要走啊。”
朱樉一把將陸長亭摟在了懷中。
陸長亭被他硬邦邦的胸膛硌得,差點把剛喝下去的粥都給吐他臉上了。
“等、等等……二哥松松,我喘不過氣。”
朱樉這才勉為其難地松了手。
而後,剩下的三人就跟抱著吉祥物合影一樣,都挨個上去抱了一下陸長亭,這才算完。
朱樉道:“哎呀不哭不哭,我們明年就回來了。”
陸長亭:“……”我沒哭。而且我並不希望四個拖後腿的回來找我啊。
朱樉說完,粗暴地拽拉著兄弟們出門去了,陸長亭松了口氣,心道可以好好喝粥了。
朱樉卻突然想起了什麼,又殺了個回馬槍,“呃,小長亭啊,你這……這住哪兒啊?不如……”朱樉雙眼一亮,“不如隨我們去應天府得了!等我們回來的時候,再將你帶回來!”
陸長亭淡淡道:“我已經找好住處了,等會兒便可搬過去。”
朱樉愣了愣,臉上閃過遺憾之色,“你倒是機靈,那麼早就知道我們要走了?”
“風水師啊,就應當從細節處觀察起啊。”陸長亭滿不在乎地道。
朱樉等人,不由得想起了,陸長亭剛到宅邸裏去看風水的時候,便說過類似的話。
朱樉輕歎了一口氣。
朱棣沉聲道:“程二,先送長亭去新的住處,而後再來與我們會和。”
程二點了點頭,請陸長亭上馬車。
陸長亭看了一眼粥。
還沒喝完呢。
陸長亭淺淺地歎了口氣,這才上了馬車。
車簾落下,自然也就隔絕外面那些人的面孔了。
朱樉高聲道:“小長亭今晚不要哭鼻子啊。”
陸長亭:“……”
朱棣低下了頭。
正是寒冬時節,也不知長亭能否習慣沒火爐在身邊的滋味?←火爐•棣很是自覺地想道。
作者有話要說: 朱·護弟狂魔·F4·軍團。
啊,真瑪麗蘇哈哈哈!
下章就要嗖嗖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