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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武侯》第205章
第205章

  午門後為奉天門, 奉天門內為正殿奉天殿,殿前左右為文樓, 武樓。

  洪武帝策問貢生, 便是在於此。

  奉天殿坐三層漢臺階之上,面闊九間,進深五間。尋常百姓哪里見得到這樣的氣派?貢生們都繃緊了身子, 大氣不敢出,就連打量也只敢匆匆一瞥,便低下頭去表示恭謹,哪里還有客棧中天之驕子般的傲氣模樣?

  侍衛們把守著殿門。

  門內還有宮人、主考官、甚至還有大臣在。

  他們站定了,連頭也不敢抬。

  對於他們來說, 能得見天子,實在是難以想像的一件事, 心中的敬畏懼怕壓過了來到金殿中的喜悅。

  而對於陸長亭來說, 就全然不一樣了。不過是在又一個場合,再一次見到洪武帝而已。可上次北伐歸來,他連朝堂都上了,還會畏懼此刻嗎?陸長亭大大方方地抬起了頭來, 全然沒有什麼不敢直視天顏的規矩。

  抬起頭來以後,陸長亭也就察覺到了洪武帝的視線。

  洪武帝正在看他, 當然面色稍有柔和。

  ……

  位居後列的何子友也微微抬起了頭。他很想看一看, 皇帝陛下究竟是什麼模樣,該是何等威儀!但他也知道,在殿前是萬萬不能失儀的。就在他正暗自糾結的時候……他突地發現, 站在最前面的陸長亭,他抬起了頭!

  何子友屏住了呼吸,心底好一陣暗爽。

  在殿前這樣大膽,待會兒該夠他喝一壺的了!

  果然如他想的那樣,這陸長亭性子過傲,哪怕到了皇帝跟前,也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可惜了,站在殿前,豈是誰都能放肆的?何子友心底彌漫開了幸災樂禍的情緒。

  是頭名會元又如何呢?

  何子友靜靜地等待著洪武帝對陸長亭發難。

  只是他等了一會兒,又一會兒……卻始終不見那位世間最尊貴的人發聲。何子友想要抬起頭來看看是怎麼一回事,但他卻又不敢抬頭。

  焦灼環繞在他的心頭,這讓何子友覺得難受極了。

  而就在這時,洪武帝開口了:“諸位都是大明將來的棟樑之才,且都抬起頭來,讓朕仔細瞧一瞧諸位的模樣。”

  眾人聞言,心下歡喜不已,個個都小心翼翼地試著抬起頭來。

  何子友一愣,這……這樣一來的話,那陸長亭豈不是便不算作殿前失儀了嗎?何子友心底湧起了濃濃的失望。

  不過能看一看皇帝陛下的面孔也是好的。

  眾人紛紛都抬起了頭。

  他們一眼就看見了端坐在座位上的洪武帝,明明是慈和的五官,但卻無端叫人畏懼。有人當即就忍不住滲出了冷汗來。而何子友此時額上的冷汗更多。

  那是誰!

  何子友心底瘋狂地叫囂著。

  他竟然看見洪武帝的身旁,站了個穿著紅色衣袍的男子,這男子不正是那日,跟陸長亭一同坐在馬車上的人嗎?他不是陸長亭的哥哥?他竟然能站在洪武帝身側!何子友意識到自己似乎弄錯了什麼。但男子的真實身份是什麼……何子友隱隱有些不敢想下去。

  而注意到這一點的,也並不止何子友一人。之前和何子友一同諷刺陸長亭那幾人,此時也呆住了……還有一些其他的人,在放榜的時候也曾注意到陸長亭,和他身旁的男子。此時自然同樣震驚不已。

  能進到這裏來的都不是什麼傻子,他們都能根據站位和打扮,隱約推斷出男子的身份。只是越作推斷,便越覺得心驚。

  “嗯……不錯,都是我大明的有識之士。”洪武帝讚賞道。

  只有陸長亭這會兒才能看出來,洪武帝的讚賞分明是浮於表面的,這批貢士之中,怕是沒多少能被洪武帝看在眼中的。

  眾人可不知道,哪怕洪武帝的言辭簡短,但他們仍舊從中聽出了對自己濃濃的讚賞之情,個個都紅了眼眶,激動得脖子都粗了,恨不得趕緊沖上前去,與陛下表一通為朝廷鞠躬盡瘁的心意。

  陸長亭眨了眨眼,心道,這大概是上位者天生所具有的優勢了。

  三言兩語,便總能換來臣下者一腔熱血。

  陸長亭轉頭掃了一眼何子友……哦,這裏大概還有個一腔血冷的。能不血冷嗎?陸長亭觀他臉色,這何子友應當是剛才便指著自己出醜、得責駡,哪里知道,自己什麼斥責也沒得到,何子友這是失望了。

  待會兒只怕還有更失望的時候呢。

  陸長亭緩緩轉過了頭,沒再看那何子友。

  很快,策問便開始了。

  這麼多的貢士,自然不會每人都到皇帝跟前來,詢問一番,瞧一瞧你究竟有何等的本事。而是皇帝出了策問的題目,眾人都寫與紙上,再交到皇帝的跟前去。其中特別優秀出眾者,才能得皇帝更為詳盡的詢問。否則,貢士達百人,洪武帝若是一個個都聽過去,怕累也累死了。

  只是在金殿中,難免有人因緊張而出紕漏。

  陸長亭便注意到有人因為過於激動,而難以握緊手中的筆。

  不過身旁的吳觀玄倒是鎮靜得很,他已然研墨提筆寫了起來,絲毫不作停頓,看上去,這策問的題目絲毫難不住他。

  陸長亭也慢吞吞地研好了墨,提筆開始寫……

  恰巧,洪武帝出的策問,正是道衍曾與他提到過的一題。光是道衍傳授給他的那些,便已然足夠用了,若是再加上一些後世的見解,自然不愁脫穎而出。陸長亭沉下心來,靜靜落筆書寫。

  當人一旦入了神,對周圍的反應也就變得極為遲鈍了。

  陸長亭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當他放下筆抬起頭時,還有貢生一邊抬手擦著額上的汗,一邊拼了命地寫著紙上的內容。

  陸長亭垂手坐好,慢慢審閱過卷面。

  到這時,陸長亭都不得不感歎一聲,道衍本事當真不小。他曾與自己說過的,考試中還當真都運用到了。難怪道衍總沖著自己忽悠,無形中誇耀他的本事。也難怪,這道衍和尚能成為奠定明成祖帝路上的一塊堅硬的石頭。

  待到陸長亭審閱完卷面,還在心底感慨了一番道衍的本事……都還有不少人未答完。

  這一等又是許久。

  殿中安靜極了,旁人連大氣都不敢喘,實在是沒甚趣味。要不是朱標和洪武帝還在上面盯著,陸長亭早忍不住露出不耐的神色來了。

  “收筆!”當這聲在耳邊響起的時候,陸長亭登時松了一口氣。

  而其餘貢生中,卻有人發出了遺憾的歎息聲,和極低的哭號聲……看來淘去不少人了。

  陸長亭轉頭看了一眼何子友,何子友臉色有些發白,不過比起周圍的人還算是沉得住氣。看來答得也不理想啊……這何子友指望著他在金殿上出醜,怕是沒想到更先方寸大亂的竟然是自己吧。

  卷子很快都呈到了洪武帝的跟前。

  旁邊有太監將卷子一一鋪陳開來。

  眾貢生再度屏息,連額上都滲出了冷汗來。

  貢生們看著洪武帝拿出了一些卷子來,沖身邊的男子招了招手道:“太子,你也來瞧一瞧。”

  朱標躬身應了,大步走了上前。

  這句話落在何子友等人的心中,無疑是一記晴天霹靂,更甚至仿佛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心底的那點兒僥倖,徹底地沒了……

  是太子!

  他真的是太子!

  陸長亭究竟有何本事,竟然能與太子相交!

  想到那日自己口中的諷刺和奚落,他們就覺得一陣陣腿軟。幸好當日他們沒有到陸長亭跟前去,不然便是以壞印象被太子殿下記在心中了。那,那還了得?一個得罪了儲君的人,還能有什麼將來可言嗎?

  這些人一陣陣後怕,看向陸長亭的目光充滿了畏懼。

  而何子友僵在了那裏,他竭力克制著自己不要向陸長亭的方向露出嫉恨的目光,畢竟此時皇上和太子正在座上,而殿中還另有文官……誰在這時候露了不該有的神色,那就當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

  何子友勉強定了定心。

  或許……或許陸長亭是真有本事的。但還有一個施顯呢……

  施顯會試時,尚且排在他之後呢……殿試上,說不定施顯那樣的土包子表現得更為驚慌,想來答得也不如何。

  何子友又一次在自我安慰中放下了心。

  這一段時間是漫長而難熬的……因為皇帝和太子正在欣賞他們的策論。他們是緊張的,期待的……連目光都不敢偏移半分。

  陸長亭便覺得更加難熬了。

  他大約是真的不適合入朝吧,說不準日後早朝的時候,他也會覺得枯燥乏味。陸長亭在心底歎了口氣,目光亂飄了一陣,然後無意中和朱標的視線對上了。朱標揶揄地看了他一眼,倒是沒做別的動作。

  畢竟大殿中,眾目睽睽之下。宮廷禮儀不允許朱標做出更多的動作來。

  陸長亭有些不大好意思,他忙定住了目光,不再亂看。

  但這一幕,旁人或許沒注意,但何子友等人卻是注意到了的。包括那些早早在放榜日注意到朱標的人,他們也都留意到了這一幕。畢竟從踏入殿中來,他們就在見到朱標後充滿了震驚,自然忍不住頻頻去關注朱標……這一關注,自然也就留意到了。

  越是留意,他們就越覺得心驚。

  那日陸長亭身邊跟著的是太子啊!!!

  瞧這模樣,陸長亭與太子的關係甚好啊!!!

  那些曾和何子友為伍的人,這會兒都有些後悔了。早知道如此,他們就不應該和何子友紮在一堆。

  何子友這廂也覺得腿肚子有些發軟。

  陸長亭會怎麼對付他?

  不,不能急。再等等,陸長亭會試中能取得好成績,那麼殿試中呢?

  何子友咬了咬牙,靜靜等待著最後的結果。

  終於,洪武帝抬起了頭,道:“唐震,任亨泰,吳觀玄,吳謙……出來讓朕瞧瞧。”

  何子友一聽到吳觀玄的名字,就知道這是洪武帝要誇獎這幾人了。何子友差點笑出聲來,太好了!裏頭可沒有陸長亭的名字哈哈哈……饒他再得意,在殿試中卻只沒得什麼名次,那也是無用的!

  這會兒陸長亭自己也有些疑惑。畢竟人才濟濟,他不說拿個第一,但也不至於太差吧……

  道衍的滿腹學識可都強行塞他肚子裏去了。

  陸長亭的心跳都不自覺地快了起來,仿佛到了上輩子等高考放榜的時候一樣。

  陸長亭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手指,以克制自己的心緒。

  此時洪武帝正在對出列的幾人進行誇獎,將他們的文章挨個點評而過。那幾人中不乏年紀大的,就一個吳觀玄顯得極為年輕,頗有些鶴立雞群的味道。其餘幾人都有些動容,在洪武帝的褒揚之下紛紛熱淚盈眶。吳觀玄只是眼眶微紅,露出了微微激動的神色,但卻沒有太過失態。陸長亭猜測,他這般模樣應當更能給洪武帝留下好印象。

  一個年輕的賢才,更得洪武帝這類雄偉帝王的賞識。

  就在這時候,洪武帝突然道:“陸長亭。”

  因為單單念了陸長亭一個人的名字,語氣又更重,眾人都是一愣。

  何子友則是驟然升起了狂喜之心。難道說洪武帝是要責備於他?

  不過下一刻,何子友的心便重重落了回去。

  他們只聽得洪武帝開懷大笑道:“長亭果真未叫朕失望!太子多次說讓燕王為你請個好老師,如今看來,這老師著實沒有請錯!好好好!果然是好!”

  眾人的心驟然沉了下去,個個面上都掩不住震驚。

  剛才吳觀玄等人是得了誇,但那時候洪武帝的情緒都極為克制,而輪到陸長亭的時候,卻是毫不掩飾地釋放出了讚揚欣慰之意,且口吻總讓人覺得似乎親近了幾分……

  若說他們如同天子門生,那麼這陸長亭算什麼?

  他就像是洪武帝的子侄一輩一般!

  難道說這陸長亭的父兄乃是什麼王公貴族,在洪武帝跟前都極能說得上話?

  陸長亭其實這會兒也有些懵,他沒想到洪武帝會用如此愉悅和親近的口吻和他說話。不過陸長亭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緒,拜道:“老師是秦王請的。該誇秦王才是。”

  這話一出來,別的人自又是驚訝不已。

  這陸長亭竟與秦王也有交情?再聯繫到之前客棧中有人說,這姓陸的乃是出自燕王府……他們徹底地呆愣無語了。也不知道這陸長亭究竟有何本事,竟能與太子、王爺論交,還能得洪武帝如此青睞……

  他們又是嫉恨,又覺得自己運道不好,竟剛剛撞上這麼個神人!

  回想之前在客棧中對人家的嘲笑,實在是太過膚淺了啊……

  洪武帝笑了:“你倒是有本事,稱他一聲‘兄長’,便將他請的老師都給帶回到燕王府去了。”

  陸長亭隱隱察覺到,洪武帝這才在光明正大地抬舉自己。之前他立下不少功,但他出身低下,沒有功名傍身,總是欠缺幾分的。那時洪武帝少了給他的讚譽,似乎都全趕在今日補上了。

  陸長亭抿唇一笑,極為配合地道:“這樣的事兒也不是頭一次幹了……”

  朱標笑道:“正是,我那裏的手劄都給了他……”

  洪武帝笑了:“那老四又如何被你剝削了?”

  陸長亭卻有些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朱棣如何被他剝削了?大抵是他想要什麼,便有什麼吧。陸長亭低聲道:“也沒別的,就是四哥有把好劍,我就拿了我做的和他換了。”

  等說完,陸長亭才驟然意識到,自己不自覺間,竟然直接喚了朱棣為“四哥”。他抬頭看了洪武帝,卻見洪武帝臉上並無不悅之色。

  陸長亭心道,洪武帝這大概是要在他身上牢牢釘上皇家的標籤吧。

  陸長亭還在這邊感慨,那邊眾人都快恨不得從陸長亭身上盯出個洞來了。誰人不嫉妒啊!能與洪武帝暢談,那是他們做夢也想要的事啊!

  洪武帝漸漸收斂起了臉上的神色,道:“來人,取陸長亭的試卷與眾人傳閱。”

  眾人面面相覷,不大明白洪武帝這是要如何。

  陸長亭卻神色微微複雜了起來。他大約猜到了洪武帝的做法是為了什麼。

  洪武帝想要給他一個好的名次,為了叫眾貢生覺得心下敬服肯定,便特地將他試卷發下傳閱。洪武帝剛才一番表現,也正是為了向眾人說明,他與皇家關係深厚,若是想要做官總也能做的,而這功名卻是他自己考的。

  不過……只怕有些人反倒將這視為他科舉舞弊的證據——既與皇家熟識,那名列前茅豈不是很容易?

  眾人很快將陸長亭的試卷傳閱了下去。

  當然,有震驚者,有不屑者,更有嫉妒者……

  這些都落入了陸長亭的眼中,陸長亭相信同樣會落入洪武帝的眼中。

  總裁站出列道:“陛下,臣以為這篇策論字字珠璣,實乃真知灼見!實大有可施展的餘地。”

  陸長亭寫了什麼呢?

  洪武帝給出的策論題目其實非常寬泛,他問眾貢士,如今大明可有疏漏不足之處,該當如何處之?

  大部分人都不敢說大明有何處不妥,國家政策就更不敢妄議了,生怕一句說錯,落榜便罷了,招來更大的禍患那就可怕了。還有部分人,自認為不懼權威,敢於言真。於是他們就洋洋灑灑是數百字,批判大明……

  而陸長亭只是給了個關於明後期通貨膨脹的推測與分析,順便給了點兒道衍提供並由他加工豐富後的建議。

  明後期通貨膨脹嚴重,寶鈔全然不值什麼價。通貨膨脹往往就代表著經濟崩潰,經濟崩潰,民生必然受到影響。

  陸長亭寫的正是這個。

  此時正值明初,寶鈔剛剛發行不久,不管他們去唱衰什麼,也不會有人來唱衰寶鈔。陸長亭自然就顯得獨特而新穎了。當然,陸長亭估摸著洪武帝第一眼剛看見的時候,肯定是怒從心起的。沒哪個帝王喜歡自己施行的新政被批判。不過像洪武帝這樣的雄偉帝王,胸襟自然沒那樣狹隘,初時的怒火之後,他就會意識到這東西的意義所在。

  策論傳閱完畢。

  識貨的人看見之後,自然會覺得陸長亭的策論著實驚豔。不識貨的就覺得陸長亭寫得文采還不如自己。當然還有嫉妒的,本能地排斥去深度陸長亭的策論……

  陸長亭這紙策論,就這樣將不少老貢士比了下去。

  陸長亭倒也不覺得臉紅。雖然其中許多分析的手法都是道衍教給他的,但能記住這些東西,能化為己用,那便就是他的本事,誰也無從置噱。

  洪武帝此時開口了:“長亭年少,卻已立下不少功勞。”

  無數貢生並不識得陸長亭,畢竟這時代,並不是你做了好事大事,便馬上有新聞給你傳播出去的。因而他們聞言,心中多少有些不在意。

  就陸長亭這樣的,年紀輕輕,看上去細皮嫩肉、吃不了苦,能立下什麼功勞?

  此時洪武帝接著道:“你出身雖貧寒,但在中都時能襄助百姓,後來到應天,又為太子解決了一樁煩憂。其後隨秦王至西安,又助秦王拿下白蓮教反賊。更在北平立功無數,助燕王一舉搗毀白蓮教多處分壇。拿山匪,戰殘元……長亭不過弱冠之齡,卻能有此文武雙全的成就。可見我大明多出少年英才!你在鄉試、會試中皆得頭名,今日朕便也點你為頭名,與你湊個三元可好?”

  眾人都傻了眼。

  何子友也呆住了,幾乎無法言語。

  怎麼可能?

  這些功績,是他能完成的嗎?簡直……簡直可笑!這不可能……

  三元!

  三元啊!

  何子友腦子裏不斷閃過這三個字。

  難道皇上真的決定要讓他在殿試中也得頭名?

  何子友忽然覺得嗓子乾澀極了,嘴裏更是彌漫開了一股苦味兒。怎麼會這樣呢?陸長亭到底是何處出眾?因為……因為有一張好臉嗎?

  “臣附議。”文臣和總裁都躬身道。

  洪武帝點了頭,道:“備筆墨。”

  身旁馬上有太監放上了紙墨筆硯。

  眾人都屏住了呼吸,更不敢說話了。他們知道,洪武帝將親手在上面定下他們的名次……

  過了會兒功夫,洪武帝收了筆。一旁的太監將紅紙小心翼翼地拿了過去,當場唱道:“戊辰科殿試金榜,第一甲賜進士及第三名。”那太監頓了頓,眾人的心卻都跟著吊了上去。第一名雖然已沒有懸念了,但有二三名啊……

  他們的未來,全都系在那一張紙上了。

  “陸長亭,第一甲頭名賜進士及第。任亨泰,第一甲二名賜進士及第。唐震,第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

  “第二甲賜進士出身十四名。”

  “吳觀玄,第二甲頭名賜進士出身……”

  聽到這裏,陸長亭忍不住往吳觀玄的方向看了一眼。除了他這個本不該存在於歷史上的人物佔據了第一甲頭名以外,其他名列前茅的,興許都會成為大明朝將來的重臣要員……

  像吳觀玄這樣年輕的,未來肯定更有發展前途。

  “……第二甲四名……”

  “五名……”

  何子友漸漸慌亂了起來。沒有他,前面沒有他的名字……陸長亭都得狀元了,但他呢?他什麼都沒有!

  而就在這時候,太監唱道:“施顯,第二甲九名賜進士出身。”

  何子友徹底呆住了,他的心底瘋狂地叫囂了起來:不可能!施顯怎麼可能列第九?不可能不可能!

  其他人也都呆住了,忍不住紛紛朝陸長亭看了過去。

  那日陸長亭在客棧中說的話,仿佛還響在耳邊。……祝你一舉得魁。

  魁首是沒了……但這也等同奪魁了啊!第二甲啊!賜進士出身啊!施顯走的究竟是何等狗屎運!

  陸長亭這頭也微微詫異。沒想到施顯還真能躋身前列……陸長亭並不覺得這就是自己的本事了。一個人的學識是不可改變的,說明施顯本就有此才學,為何在會試中反倒名次不前,興許只是擅長有所不同而已。他所能給施顯做的,就是讓他多一點運道,不出任何影響答題的意外罷了。不然,若是風水當真能讓個蠢貨考上第一,那誰都去求風水好了,也莫去學東西了。

  ……

  只是陸長亭這樣想,其他人卻不見得這樣想。

  何子友恨不得立刻大喊出來,這是陸長亭的手筆!是他改了風水,那施顯才能得這個名次!興許那陸長亭還給自己改過運道!何子友漲紅了臉,憋得難受極了。

  他還有尚存的理智在,他知道自己若是這時候不管不顧地大喊出來,肯定會立即被驅逐出去,也許會丟了小命也說不定……

  只是越往下聽,何子友越聽不見自己的名字……

  沒有他……

  當真沒有他!

  何子友的心漸漸墜入了穀底。怎麼會?明明、明明會試時,成績尚可。為何會如此?且不說進士出身……竟然連同進士出身的名錄上,也沒有他的一席之地!足足七十八名啊!卻無他的位置。

  殿中已經有人身形微微搖晃了起來。

  何子友則是僵在了那裏,一動不動。

  落榜了……他落榜了……他沒能中得了進士!思及之前嘲諷陸長亭連進士也中不了的模樣,何子友便覺得心口仿佛被大石頭重重壓下去了一般,讓他喘不過氣來。昔日家人親友鄰里的誇耀,在此時都化作了寒冷的利劍,紮得何子友胸口一陣刺痛。他如何回去?

  何子友一時間茫然極了。

  待到名次唱完,洪武帝又說了幾句寬和的話。然後就打發他們出宮去了。

  之後便是賜官了,自會有聖旨下來。

  但這些都和他何子友無關了……何子友渾渾噩噩地出了奉天殿。

  這廂吳觀玄主動走到了陸長亭的身側:“恭喜沅茝。”

  “同喜。”陸長亭淡淡笑道。

  何子友在不遠處一看,登時覺得心頭那把嫉恨的火焰燒得更旺了。他陰著臉大步朝這邊走了過來,其餘貢生被他的模樣嚇了一跳,但誰也不敢去攔。這還在奉天門內呢,何子友是瘋了吧?他瘋了,他們可不敢跟著瘋,萬一不小心沾上了,那可就是要命的大麻煩了。

  吳觀玄察覺到不對,他轉過身來,看了一眼何子友,直接一個錯步擋在了他的面前:“你幹什麼?”吳觀玄壓低了聲音,但語氣中的冰冷卻絲毫沒有壓制。

  何子友撞上吳觀玄冰冷的目光,頓時打了個激靈,這才驟然冷靜了下來,訥訥道:“吳兄……”

  “回去吧。”吳觀玄道。

  何子友咬了咬牙:“吳兄為何與這般人相交?他為何會得此名次,難道不是因為那風水……”

  “輸了便是輸了,找恁多藉口做什麼?”吳觀玄臉色更冷:“這裏是午門內。你待如何?中不了進士,便要撒潑嗎?”

  陸長亭在旁邊眨了眨眼。看不出來啊,何子友竟然還這般畏懼吳觀玄。

  何子友的憤慨又硬生生地壓了下去:“是……是,這裏、這裏是午門內。”最後一句話,何子友像是對自己說的。

  不過他好歹是壓制下了情緒。

  吳觀玄見狀松了一口氣,這才轉身來看向陸長亭道:“沅茝,走吧。”

  陸長亭總覺得那瞬間,何子友的面色似乎又扭曲了些。

  陸長亭的臉色有些怪異。這何子友……不會是因著吳觀玄,才這般嫉恨他吧?

  陸長亭低聲道:“你們先走吧。”

  吳觀玄一怔:“可是還有事?”

  陸長亭搖了搖頭:“突然有些累了,想慢些走。”

  吳觀玄笑道:“那我陪你便是。”

  陸長亭:……

  果不其然,陸長亭發現那何子友的臉色更不大好看了。

  陸長亭伸手點了點何子友的方向:“叫上他一同吧。”

  吳觀玄也知道不能讓何子友在這裏胡來,當即點了點頭,問何子友:“一同出去?”

  何子友咬著牙點了點頭,一臉忍辱負重的表情。

  陸長亭看了只覺得好笑。會有今日,不是他自找的嗎?不過吳觀玄會落榜,確實也超出了他的預料。這吳觀玄敢如此乖張,應當也是有兩分本事的,怎麼連個三甲都沒能留住?

  因為有何子友在的緣故,一時間氣氛尤其的僵硬,誰都說不出話來。陸長亭倒是挺喜歡的,樂得清靜。

  等出去以後,便立即有馬車前來接他們了。

  吳觀玄道:“今日大喜,還是由我請沅茝一飲吧?”

  陸長亭擺了擺手:“我來做東吧。”

  吳觀玄也不推辭,當即歡喜地應下。

  何子友當即忍無可忍地道:“陸長亭,你憑風水手段得了今日頭名,便覺得得意了嗎?”

  陸長亭淡淡道:“我還不曾得意呢,不如改日我得意給你看?”

  何子友當場被哽住,險些慪出血來。

  “你……若是我將此事……”

  “告知誰?總裁?今日他也看我的策論,他是如何說的,當時你沒聽清嗎?”

  “我……”

  “還告給誰?皇上?皇上今日何等欣賞我,你沒看見?”

  “你……”

  陸長亭淡淡道:“我若滿腹稻草,哪怕是使再大的力氣,也不會登得金榜。那木牌究竟是如何得來的,給你這東西的人,懷的什麼心思,你難道不知曉?若真要論風水,你得小心將自己牽連進去。”

  何子友臉色白了,訥訥張嘴說不出話來。

  而他也的確不是陸長亭的對手。

  一時間陸長亭覺得還挺寂寞的,這連動個嘴皮子功夫,都沒對手了……

  此時吳觀玄才淡淡出聲:“沅茝說得不錯,何兄,你本也才華滿腹,為何會如此?不過再等兩年……待你心性更堅時,想必能得更好的名次。”

  何子友頓在了那裏,訥訥無言。

  陸長亭看了看何子友。這人在吳觀玄的跟前,還真的跟鵪鶉差不多。也是稀奇了。不過吳觀玄若能勸得住他,也是一件好事。陸長亭雖然厭煩此人,但他意圖坑害施顯,反倒將自己坑了。這便算作是報應了,沒必要與他來個你死我活。

  “走吧,便去那日的酒樓。”陸長亭道。

  吳觀玄微笑著點了點頭,同陸長亭一起朝前行去。

  何子友頓在了原地,之前還與他一起編排陸長亭的幾人,這會兒見了他都面無人色地跑了。何子友愣了愣,氣得大罵了一句:“都是些沒骨頭的貨!”

  至少……至少他還敢與陸長亭爭執。

  而那些人在不知道陸長亭與太子有私交前,便同他一起唾駡陸長亭,而在知道了之後,又立即裝作和他不認識似的。

  何子友冷笑,個個可真會裝!

  不過那些人如何,金榜上的名錄很快便傳了下去。誰人得了殿試第一甲頭名,立即便在應天府傳開來了。

  陸長亭?是個未曾如何聽過的名字。民間百姓對這個名字起了興趣。

  但明朝諸位大臣,甚至王公貴族們卻都知道這陸長亭是何人。他們聽聞之後,也不由得感歎一聲。這人著實好運。先前便幹了不少大事,如今金榜題名,自然前途似錦了!難怪從前一直不見陛下封他為官……連個軍功都沒給算。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呢!那些功勞若是積攢到一處,這陸長亭的官職怕是有些不能小覷……

————

  陸長亭與吳觀玄踏入酒樓中,便立即有目光齊刷刷地射了過來。

  “這是何意?”陸長亭問吳觀玄。

  吳觀玄低聲道:“怕是消息已經傳出來了。”

  “這麼快?”

  “放金榜,如何能不快?”吳觀玄笑了笑,道:“這些人怕是好奇得很,金榜狀元乃是何等模樣……”

  陸長亭掃了他們一眼,淡定地往樓上走去。

  原來這些人只是好奇打量啊。那便沒什麼可在意的了。

  待到落座以後,兩人點了菜。

  吳觀玄低聲道:“沅茝,有一事,我須得提醒你。”

  “何事?”陸長亭有些驚訝,吳觀玄能有什麼事需要提醒他?

  “何子友或許不會再說那些昏話,但別的人呢?長亭,風水之名……若是有心人心下嫉妒,故意誣陷與你,那該如何?”吳觀玄擔憂的口吻倒是真摯得很。

  陸長亭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吳兄難道不會疑心我真用了風水手段嗎?”

  吳觀玄笑道:“世上哪有這樣撿便宜的事?若是如此,豈不是只要請個風水師在家中,便能為所欲為了嗎?”

  陸長亭勾了勾唇:“正是這個道理。”

  “但有些輸家總願意以此為藉口,來掩蓋自己的失敗。”吳觀玄道。

  陸長亭點了點頭:“此事我記下了。”不是他心寬,而是此事對他真造成不了什麼影響。頂多就是洪武帝將他叫去問一問。他記得這時候錦衣衛還未撤制吧,想要在天子腳下胡話,那不僅得是有點膽量,還得有點本事才行。

  那些風言風語,只怕傳不出多遠……

  “不過吳兄與我相交,就不怕他們也誤會吳兄嗎?”陸長亭問。

  吳觀玄滿不在乎地道:“君子坦蕩,自然不在意這等事。”

  陸長亭心道,這可跟坦蕩不坦蕩沒關係,吳觀玄能說出這句話來,可見背後也是有著極大依仗的。

  但陸長亭並沒問及這些。畢竟相交甚淺,探人家家底算怎麼回事?

  兩人吃完飯後,便回了客棧。

  而這時的確有人動了誣告的心思……有人找到了何子友的門外。

  何子友卻拒不相見,那幾人氣得不行,以為何子友要攬首告之功。

  就在這時候,陸長亭的那紙策論,包括之前會試時的文章也都悄然流傳了出來……當陸長亭第二日知曉的時候,都不得不歎一聲。

  洪武帝還知道給他搞個廣告,炒作一波身價地位啊!

 作者有話要說:  現在金榜題名了,四哥表示,我的洞房花燭呢?

  *

  話說吳觀玄和施顯在曆史上的確是辣個名次來著!

  被長亭擠到第二去的任亨泰,曆史上是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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