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
“什麼玩意兒?不過也是個連進士都未中的, 倒是敢閉門不見了!”男子忿忿地踹了一腳門。
門卻就在這瞬間突然被打開了,何子友面無表情地站在了門口:“作甚?”
男子一把推開何子友, 他身後的幾人緊跟著入了何子友的屋子。
何子友沒有關門的意思, 他冷冷地看著他們:“你們想做什麼?”
“你可是有那陸長亭的把柄?陸長亭借用風水手段取得第一甲頭名,實在令人不齒!我等有識之士,自然不能如此眼睜睜地看著他作亂。”
何子友冷笑道:“我就算有, 自也不會給你們。”
那幾人臉色都有些難看:“果然,何子友,你是想占這首告之功!”
“首告之功?我看是沒命享!”
那幾人驚疑不定:“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們大可去試試,滿天下嚷嚷, 說他陸長亭靠風水手段得了狀元,去吧, 你們去試試。”
“我們自然是要去說的, 但卻缺了你手裏的證據。”
“我手裏什麼也沒有。”何子友冷聲道。經過吳觀玄那麼一提醒,何子友也不敢說木牌的事了,免得將自己牽連進去了。他說得對,不過再等兩年。那時候沒了陸長亭阻路, 他還能得個好名次。若是這時候不知死活,那以後不管什麼美好前程, 他都沒命去享了。
“怎麼可能沒有?”說著那幾人便圍了上來, “搜他!”
這幾人是當真被嫉妒染紅了眼,此時竟是完全丟棄了讀書人的風度,恨不得就此撲將到何子友身上, 將何子友拆開來才好。然而他們忘記了那門還不曾關上,門外有人經過的時候,便看個正著了。
“你們在做什麼?”陸長亭也是正巧路過,便不由挑了挑眉。
這讀書人還會打架?
那幾人本就做賊心虛,驟然聽見陸長亭的聲音,險些直接昏倒過去。當然,個個都是大男人,哪會那麼容易暈過去?他們僵直著身子,忙躲到了一旁去。
陸長亭這才看清被壓在床上的是……何子友!
他們這是玩兒什麼呢?陸長亭看他們的目光登時就變了。何子友還有這樣癖好?
何子友一見了陸長亭,幾乎是立刻就從床上坐了起來,“陸長亭!”
“嗯?”陸長亭疑惑地回望了一眼,他怎麼覺得何子友看見他的表情是喜悅呢?
其他幾個人見勢不妙,忙轉身就往外跑。
何子友五官都因為憤怒而扭曲了,他抓起手邊的枕頭重重砸了出去。枕頭“啪嗒”落在地上,當然絲毫沒有傷害到那幾人。“蠢笨奸猾之徒!”何子友破口大駡。
陸長亭緩慢地眨了下眼。
這蠢笨奸猾,說的難道不該是他自己嗎?
陸長亭沒打算摻合進何子友的事兒裏來,當即便拔腿要離開。何子友蹭地站了起來:“等等……”
陸長亭沒理他。
“等等!”何子友直接沖了上來,一把抓住了陸長亭的袖袍,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之後,何子友又立刻撒開了手,冷著臉說:“你知道他們為什麼來找我嗎?”
陸長亭淡淡道:“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何子友急了,再度一把抓住了陸長亭:“他們是想來我要你動用風水手段的把柄!”
陸長亭這才頓住腳步,點了點頭:“嗯,那便多謝你前來告知了。”
“你難道不會害怕嗎?”
“行得正坐得端,我為何要害怕?何況,你手裏本也沒什麼把柄啊。”
何子友臉色一變,登時變得神色複雜了起來,他沒想到自己竟然早被對方窺了個通透。
“總之……”何子友頓了頓,沉聲道:“總之日後若是出了事,你須得知道,不是我何子友說出去的。”
陸長亭點了點頭:“好,我記下了。”
何子友臉色更加複雜,到這一刻,他才意識到,自己在陸長亭的跟前,從來沒有占過半點上風。他一直都處在劣勢上,偏偏那時候眼睛不知道被什麼糊住了一般,竟然完全沒有意識到這點。
陸長亭沒再與何子友多說。
他不相信一個心思奸猾的人,能這麼快就轉好了。當然何子友為了自保而說出這些話是有可能的,但這並不代表他就立即要對何子友感恩戴德了。雙方離得遠些,對誰都好。
陸長亭回到了屋子中後,紀紫藍幾人便進門來了。
紀韻手裏捧著兩個紙包。陸長亭見狀,不由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紀紫藍低聲說:“不知道,從宮中送來的。”
陸長亭猜測多半是老御醫開的藥,一想到元陽虧損四個字,陸長亭就忍不住歎了口氣,他伸手將那紙包接了過來,打開來聞了聞,果然是熟悉的味道。沒錯,就是老御醫開的藥。
陸長亭將紙包還給了紀韻:“這是我的藥。”
“藥?”圍在身邊的四人臉色都變了:“公子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只是這幾日累得狠了,太子便讓御醫為我開了方子,要了些藥來喝。”陸長亭當然不好意思說出真實的原因。
那四人這才松了口氣。
瀟瀟笑著道:“公子要是出了事,咱們也不用回去了,回去了肯定會被主子把腦袋給擰了。”
陸長亭:……
虧瀟瀟還能面帶笑容地說出這麼血腥的話來。
“我去熬藥吧。”紀紫藍說著便立即拖著紀韻出去了。紀韻笑了笑,甜滋滋地跟著走了。
陸長亭頓時更不想說話了。
他突然想起來一事,忙轉頭問瀟瀟:“信呢?都送出去了嗎?”
“都送了,王府的人快馬加鞭往北平送去了。”
陸長亭這才舒了一口氣。但隨即又覺得心底某個地方似乎變得空蕩蕩了起來。
陸長亭揮了揮手:“沒事了,你們都下去吧。”
三子點了點頭,擔憂地看了一眼陸長亭,這才和瀟瀟一塊兒退了下去。瀟瀟倒是少年心性,全然沒察覺到陸長亭這會兒興致不高,還滿面笑容地走了出去。
陸長亭倚著椅子發了會兒呆。
科舉就這樣結束了,一切順利極了,但突然間他卻有種不知該做什麼的感覺了。
他還要在應天留幾年呢……陸長亭突然間好像能夠體驗到朱棣的心情了。
陸長亭按了按胸口,忍不住又拿出了紙筆。
不然再……再寫封信?
陸長亭想到這裏,頓時來了精神,下筆如有神……
等紀紫藍端著藥碗進來的時候,陸長亭剛好寫到了結尾處。
“公子。”紀紫藍將藥碗遞上前。
陸長亭頭也沒抬,就這樣本能地伸手去接,奈何藥碗有些燙手,陸長亭忙收了手,不小心將藥碗撞偏了些,有些藥汁就灑了下來,落到了紙上……
陸長亭呆了一瞬。
紀紫藍見狀,忙想用袖子去擦:“公子,是我太笨手笨腳了……”
“無事。”陸長亭一把將紀紫藍的手按住了:“不用擦了。就這樣吧……”
“就這樣?”紀紫藍微微愕然:“可這樣……”
陸長亭低聲道:“藥碗放在一旁,你下去歇息吧。”
紀紫藍以為陸長亭是生氣了,臉色不由微微白了,一句話也不敢說便要往外走。
陸長亭突然轉過頭道:“對了,下次端藥碗時,手裏捏個濕帕子吧,免得將手燙了。”
紀紫藍愣愣地點了點頭,等走出去之後,她才陡然意識到,陸公子根本沒有半分責怪她的意思。紀紫藍松了一口氣,掐了掐自己的手指。也是,陸公子的性子本來也不是會隨意撒火的……
只是等紀紫藍一出來,便正好看見紀韻站在外頭等她。
紀韻上前挨著紀紫藍,小聲說:“你在裏面說什麼?”
紀紫藍揉了揉她的發:“沒什麼,我差點將藥碗打翻了。我們回去吧。”
屋子裏,陸長亭收好分別給朱棣和朱樉的書信,放到了鎮紙下壓住。他站起身轉過頭,就正好瞥見一點也不遮光的窗戶外,紀紫藍抬手溫柔地揉了揉紀韻的頭髮。
陸長亭:……
這時候藥涼得差不多了,陸長亭端起藥碗一口飲盡。
苦澀的味道直沖口鼻,陸長亭頓時覺得難受極了……
將藥碗推到一邊去,陸長亭就這麼躺倒在了床榻上。才送出去書信,這麼快便又送出去似乎有些不大好,不如等明日讓瀟瀟送出去吧……想到這裏,陸長亭頓覺安心不少,不知不覺地就閉上了眼。
陸長亭沒想到,自己一覺醒來,就翻了天了。
三子焦灼地敲響了他的門,將他驚醒了過來。
陸長亭這才發現自己昨晚竟然就這樣合衣睡著了,他爬起來,慢條斯理地洗漱完畢,而後還換了一套新的直裰,又戴好了那個會把額頭勒得極其醜陋的網巾,這才推門走了出去。
三子正要繼續敲門,見門突然開了,忙收住了手。
“公子。”三子訥訥道。
紀紫藍和紀韻面色冰冷地站在三子身邊,而瀟瀟的面孔也變得嚴肅了起來。
哦……原來如此。
陸長亭的門外擠滿了人,他們都神色冰冷,甚至還有神色激憤的……
看來是那幾人已經迫不及待地將他運用風水手段的事,宣揚出去了?
三子面帶怒色,恨不得沖上去和他們幹一架似的。當然,對面的人也沒好到哪里去,他們也都恨不得撲上來,將陸長亭捶打一頓似的……陸長亭的目光越過他們往後看了一眼。
哦,人並不多啊。
陸長亭微微挑眉。
並且,他可以肯定的是,眼前攔住他的人們,並不是之前居住在這個客棧中的舉子。畢竟舉子數量眾多,自然不是一個客棧便能住得下的,其中不少就住到了別的客棧去。
陸長亭雖然很少在客棧中走動,但他卻大致記得那些人的面孔。
這些人的面孔明顯是陌生的。
看來那幾個人還不蠢,還知道去煽動別的客棧裏的舉子……不過這些人也著實有些好笑,他們難道沒注意到,這客棧中的其他舉子分毫未動嗎?
陸長亭不慌不忙,不緊不慢地看了他們一眼,問:“諸位找我可是有事?”
“別裝傻!陸長亭,你做了什麼事,我們都知道了!”有個愣頭青當即就出聲厲喝道。令陸長亭實在有些驚詫,這樣的人也能為舉人?
陸長亭不慌不忙地對上他的目光:“我做了什麼?我怎麼不知曉?”
“還敢裝……”
“我何時裝了?”陸長亭微微一挑眉,“我何須裝呢?”
“你運用風水手段,謀得狀元之位……”
陸長亭淡淡地打斷了他:“你說說,風水如何能和謀得狀元之位扯上關係了?”
那人一哽,微微有些茫然。他只知道是有所聯繫的,但聯繫在何處,他一時間卻是有些迷茫了。
何子友就在不遠的地方看著這一幕,他暗暗垂下了眼眸……這些人與他之前一樣,太過小瞧陸長亭了,勢必會吃大虧!一時間,何子友倒是有些高興起來。至少……至少倒是有人和他作伴了!
旁邊一個青年當即出頭道:“你利用風水手段,改了自己的運道,從而得了狀元之位。大家都知道了,你還不肯承認嗎?”
陸長亭的身量修長,看上去倒顯得比他還要高一些。陸長亭傲氣十足:“以我之學識,何須動用風水手段?何況,閣下是話本看多了否?竟當真以為風水手段便能使人立刻考上頭名了?在來質問之前,煩請閣下將我文章通讀一遍,再來說話吧。”
青年冷笑:“你以為自己十分有才學嗎?你的策論我看過……”
陸長亭打斷了他:“此話慎言,若是說錯了,我也救不了你。”
青年一怔,對上陸長亭冰冷的目光,他陡然驚出了一身冷汗。是啊,那策論乃是由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共同定下的啊,更有文臣總裁附議,他若貶低那策論,豈不是在指責皇上、太子乃至大臣都眼瞎了嗎?
青年忙閉了嘴。
陸長亭見他這樣輕易就偃旗息鼓,還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還當這些人如此來勢洶洶,應當是做了如何萬全的準備呢。
此時旁邊的男子冷笑道:“陸長亭,你莫要得意,你舞弊之事必將傳遍天下。屆時會有無數百姓、讀書人唾駡你,將你引為恥辱……”
“沒有證據便瞎說話,當心自己成了恥辱。”
“不見棺材不落淚!”男子怒道。
“莫要不撞南牆不回頭啊。”陸長亭淡淡地回道。
男子更怒,抬手幾乎指到了陸長亭的鼻尖:“你!”
“我?我如何?”
“你且等著吧……此時你尚能得意,待之後你又能如何?那時可莫要夾著尾巴逃竄!”
陸長亭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冷傲之色幾乎從他的眼角溢了出來。
男子看著他的模樣,頓覺自己完全沒被對方放在眼中,這種赤.裸.裸的蔑視,讓男子感覺到了羞惱。
陸長亭抬手撥開了男子:“去吧,你們想和誰說,就和誰說去……三子。”
“誒!公子!”三子猛地回過了神,忙沖過去跟在了陸長亭的身後。
“去讓夥計準備飯菜,我餓了。”陸長亭淡淡道。
誰都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
此時吳觀玄慢慢走了過來,冷眼掃了一圈那些舉子,爾後對陸長亭道:“到我這邊來。”
舉子之中也是各有派系的,如今這個客棧中的人便差不多乃是吳觀玄這一方的人,見吳觀玄站了出來,客棧中的其他舉子頓時便跟著冷冷地掃了一眼那些擅闖的舉子。
那些舉子還當結果會分外順利,誰能想到……這陸長亭身邊竟然還有維護之人呢!
可就這樣離開,豈不是又太過沒面子?
那些舉子有些猶豫。
而陸長亭可絲毫不猶豫,他舒舒服服地用起了食物,食物的香氣很快飄滿了整個客棧。
那些舉子的臉色更黑了。
“不見棺材不落淚!”他們忍不住又惡狠狠地道。
還不等陸長亭抬頭,吳觀玄便已經當先朝他們的方向看了一眼,冷聲道:“奉勸諸位莫要不撞南牆不回頭。”
陸長亭抿了抿唇。這吳觀玄竟然當真維護他?
那些舉子見實在無人搭理,只得不甘不願地往外出去了。
就在這時候,有人來到了桌旁。
一片陰影跟隨著落到了陸長亭的頭上。
陸長亭不得不抬起了頭:“有何事?”
這一看,陸長亭才發現站在自己跟前的是施顯。
“可是因我的事,妨礙了陸公子?”施顯面色複雜地道,眼底倒是透出了幾分真摯的歉意。
“與你何干?”陸長亭輕笑一聲,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當時是何子友惹惱了我,才會有那一出,與你沒有干係。”
陸長亭可以不將那些人看在眼中,但施顯就未必了。
以他的觀察來看,施顯應當出身並不如何。何況施顯口舌並不如何伶俐,哪里能說得過那些個刻意來找茬的舉子?陸長亭想也不想便道:“你不必管此事了。”
何子友聽見這番話,心底頗為複雜。
原來不是為了施顯出頭?就為了當時他不慎將飯菜酒水都推到了陸長亭的身上去?何子友覺得自己落得如今模樣,實在有些冤!但冤又如何,咬了咬牙,也只能如此了。
倒是周圍的其他人聞言,看向陸長亭的目光都多少有了變化。之前他們都覺得陸長亭是極為冷傲的,不願與人為伍的,正因著這一點,他們便也對陸長亭多有冷待。但是聽陸長亭這番話,誰人還能覺得他是冷傲的呢?他連施顯都能下手維護!這樣的人……不說做朋友或如何,但他身上的品性是叫人覺得暗暗嘆服的。
他們未必喜歡施顯,但他們卻實在被陸長亭這一手給鎮住了。
施顯也感動極了,忙道:“您不必如此維護我,此事因我而起,我自然應該有所擔當!”
陸長亭沒搭理他。
這人是說不聽了嗎?
陸長亭哪里知道,此時周圍的人都暗暗感動於他所表現出的品性來。
難怪吳公子願意與之相交,還是吳公子眼睛更為銳利,竟是一眼就看出來了這陸公子的不凡之處。吳公子看上的人,果真是不錯的……看來日後,可與陸長亭相交!
何子友將這些人的神色收入眼底,不由露出了嫉妒之情。他自認才學不差,又生得風流俊俏,實在一副好模樣!但他沒有想到,自己並未迅速在這人群中吃開,反倒是那陸長亭……之前還引得眾人嫌惡,此時不過簡單的幾句話,便突然間又博得了眾人的好感。這是為何?
他們之間的差距在於何處?
何子友再度陷入了一片茫然之中,難道他以前都錯了嗎?
陸長亭舒心地用完了食物了,這才站起身來,道:“出去逛一逛如何?”
吳觀玄欣然應之:“好。”
其他舉子也跟著出聲道:“不如一同前往,這個時節正是賞杏花的時候。”
“不錯不錯……”
說著有人不自覺地往何子友的方向掃了一眼,何子友聽到杏花二字,就已然陷入了一片尷尬之中。
眾人跨步向客棧外走去,何子友稍作猶豫,還是跟了上去。
自打出了客棧以後,這一路陸長亭便聽見了許多有趣的傳聞。
當然,其中多是關於他的……
利用風水手段云云……這應當是那幾個舉子傳出去的。
寫得一手錦繡文章,聽聞策論驚豔朝堂……這應當是洪武帝給他打的廣告。
他抓過山賊,平過白蓮教,還和燕王一同上過戰場,實乃英雄也……這不知道是誰傳出去的……
聽到前面,吳觀玄先變了臉色:“他們還真敢傳出去!一群拎不清的玩意兒……”
的確是拎不清。
若是當真出了科舉舞弊案,那麼其中不知道要牽連多少舉子,絕不是陸長亭一人這麼簡單,很有可能他們自己都會拉下水。並且,他們這般無憑無據、不管不顧地濫用士林之名,企圖左右皇帝的決策,這不是明擺著得罪皇帝嗎?
陸長亭淡淡道:“多是目光短淺之人,他們會有如此表現,倒也正常。”
跟在後面不遠不近的何子友頓覺臉紅,他總覺得陸長亭仿佛是在說他一般。
其餘跟隨的舉子也多是面有慍色,怒道:“這等胡話,他們也敢談論?那些人就因自己落了榜,便如此瘋狂嗎?實在是……”
陸長亭暗道,得虧這些舉子的領頭人乃是吳觀玄,而吳觀玄恰巧又站在他這邊。不然的話,怕是真沒幾個清醒的舉子。少年、青年時是最容易被煽動的,這一點不分年代。
他們接著往前走,待聽到後面的說法時,眾人先是面色複雜,而後倒是低低地出聲道:“不錯,陸公子的文章和策論著實寫得不錯,這些人倒也不曾說錯……”
同為讀書人,他們怎能不嫉妒陸長亭身上所擁有的榮耀。不過他們好歹理智與底線仍在,一番神色複雜之後,便不再有什麼不妥的地方了。
而等聽到最後一種言論的時候。
他們都不由得想起了在金殿上,皇上也是如此說的……
對於這些讀書人來說,這樣的經歷仿佛如同天方夜譚。寒窗苦讀已經耗去了他們的光陰,哪里知道還有人竟能有這樣精彩而曲折的生活,之後還能順利考中狀元。
該說天才耶?
眾人望向陸長亭的目光有了微微的羡慕嫉妒恨。
同時他們也興起了極大的興趣。
吳觀玄便當先問:“沅茝是燕王府上的人?”
“嗯。”陸長亭也不隱瞞:“我本是個雙親皆亡的孤兒,後被燕王收作了義弟,便常留在了燕王府上。”
大家都知道燕王的封地在什麼地方。
北平啊,那可不是什麼好地方?在那樣的地方,也能安心讀書嗎?眾人心底的情緒再一次複雜了起來。
他們之中不乏一些出身較低的舉子,在這些舉子看來,陸長亭的經歷堪稱勵志了,當即完全對陸長亭消退了抵觸之心,從而換上的乃是全心全意的崇拜。
陸長亭孤兒出身,尚且能有如此成就,他們為何不可?
再看陛下、太子等,都待陸長亭極為親近,可見陛下極為愛護自己的子民,更不計高低貴賤,樂於破格選拔人才……如此陛下,如此太子,著實讓人恨不能立即為其奉獻畢生學識……
陸長亭掃了一眼眾舉子,覺得有些奇怪。
他們一臉恨不能獻身的表情……是什麼意思?
不過吳觀玄倒是正常的,那頭何子友也很正常,何子友正嫉妒得紅了眼。嗯,這就是他的正常狀態,陸長亭也見怪不怪了。
陸長亭沒去管他們表情的異樣。
吳觀玄又問他北伐時的經歷,陸長亭便刪減了一些不能說的,將能說的部分低低地道來。
待到講完以後,有人忍不住道:“難怪陸公子能得頭名!這般磨礪心性之後,想必再來讀書,定然更別有自己的理解……”
陸長亭淡淡一笑,沒有說話。他能說,我比你們多活了好多年嗎?不能,所以還是但笑不語為好。
旁人將他的態度視為了默認,登時心底又是好一番感歎。
“敢問陸公子師從何人?”有人問。
吳觀玄笑道:“我也好奇沅茝的老師乃是何人,竟能教出沅茝這樣俊秀出眾的人物來!”
陸長亭腦子裏先跳出了道衍那張臉:“一個和尚。”
“和尚?!”眾人驚訝之下拔高了聲音:“這……這可是什麼高僧?”
陸長亭點了點頭:“算吧。”
“敢問法號是?”
“道衍。”
眾人搖了搖頭:“未曾聽過啊。”
陸長亭暗道,日後全天下都會知道他的名字了,後世萬代也都會知道他的名字,知道這一代妖僧!
當然,這妖,乃是多智近妖。
於是陸長亭只微微一笑:“日後你們便知道他是誰了。”
眾人雖然覺得這話說得過傲了些,但想到從陸長亭的口中說出來,似乎倒也並無不對,於是紛紛點頭。
陸長亭頓了頓,這才又道:“我還有一老師。”
“還有?”
“嗯,這位便是秦王為我請的。”陸長亭話音剛落,便招致了羡慕嫉妒恨。
那可是秦王啊!
皇帝陛下的第二子啊!
“這位老師姓鄒,字築墨。”
其他人還微微怔忡,倒是吳觀玄當即叫道:“竟然是他!”
陸長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怎麼?有何不妥嗎?”
吳觀玄笑著搖了搖頭:“不是有何不妥。鄒先生乃是極為有才學的人物,他身邊好友都是極為出名的大儒!難怪了,沅茝能得如此大儒教導,自然能得滿腹學識。”
有人忍不住道:“可這位鄒先生,怎麼……怎麼不曾聽過?”
“那你可知曉羅本先生?”吳觀玄反問。
“湖海散人?”
“正是。他與鄒先生乃是好友。你可又知章溢先生?他們之間也頗有些交情。你們不知這位鄒先生,蓋因他喜好隱居,不出於世,這才聲名不顯。”
“知道!”回答的人明顯更激動了些:“章先生與宋先生可並舉,章先生滿腹學識,筆下錦繡文章無數,我輩嚮往不已,可惜章先生已經離世多年。難怪了……有如此大儒為師,焉能不出陸公子這樣的學生呢?”
旁人也都跟著紛紛點頭。
只是陸長亭卻微微驚詫了起來。
這些他都不知道,鄒築墨也不曾和他提起過。而他也未曾在明史中見過鄒築墨的名字,因而還一心當他是個歷史上小透明般的人物。或有學識,但稱不上大儒。
但吳觀玄卻說了這樣一番話。
那麼問題來了……
吳觀玄又是如何知道鄒築墨的身份的呢?
吳觀玄可是年紀輕輕,與鄒築墨可不是一輩的人。
陸長亭頓覺這吳觀玄的身份,可著實充滿了迷霧。不過日後若是還有相交時,那也應當還有詢問吳觀玄身份來歷的時候。陸長亭慢慢放下了心中的疑問。
其他人便又催促著陸長亭說起那些有趣的事來。
一時間,陸長亭竟與這些舉子拉近了不少關係。
他們一行人浩浩蕩蕩出行逛了一圈,隨後又浩浩蕩蕩地回去了。
待走到客棧外的時候,陸長亭便見著了白日裏來找事的那些舉子。他們朝陸長亭投來了嘲諷的一眼,顯然是認為自己勝券在握了。
陸長亭也不與他們計較,淡淡一笑,轉身便走。
待陸長亭上了樓後,客棧中都還滿是舉子在談論他。只不過與從前不同的是,從前多是詆毀陸長亭的話,如今便全成了讚美……至於節操是什麼,想來他們是不認得的。
上了樓後,陸長亭忙將鎮紙下的書信交給了瀟瀟。
幹完這件事,陸長亭才覺得舒心了許多。
轉眼第二日。
陸長亭下了樓,便見到那幾個挑事的舉子站在了門外,見他下來,便大笑道:“陸長亭,你該知曉你蒙騙不了天下百姓,天下所有的讀書人……你瞧瞧,今日便會有無數人對你的舉止生出憤恨不平!你會知道,什麼乃是民心……”
陸長亭瞥了他一眼:“你好大的膽子,這便敢妄言民心了。”
其實這種做法本也是煽動操控民心,但沒誰敢這麼說。民乃是天子的民,民心該是由天子握在掌中。誰敢說自己能操控民心,那絕對是活得不耐煩了。
那人臉色白了白,正待要辯解,陸長亭卻沒了什麼耐性。
當即道:“你有膽子便鼓動人去鬧吧,越多越好……”
那人隱隱覺得有些不對,但勝利就在眼前,焉能就此退縮?
他笑了笑,道:“這可你自己說的。”
“嗯,我說的。”
不多時,便有不少落榜的舉子走到了客棧外,口中大喊:“奸猾之人使手段,謀奪進士之位!科舉舞弊,最該嚴懲!”
有一人喊,便有其他人跟著喊了起來。
一時間,聲勢還真有些浩大。
客棧中的舉子們臉色有些不大好看:“這……這會不會真鬧出事嗎?”
陸長亭在心底暗罵了一聲“這群腦殘”,給了他們機會,他們還非要往坑裏跳……
陸長亭淡淡道,“且再等一等吧。”
客棧內的舉子就靜靜看著外面的人大聲高呼,仿佛當真遭遇了極大的委屈一般。
而此時外頭領頭的舉子,漸漸感覺到了不對勁。
……那些義憤填膺的百姓,怎麼不跟著動了?
似乎,似乎跟從他們的舉子的人數也少了些?
這是為何!!!
就在這時,一塊小石頭砸了過來,一個小孩兒嬉笑道:“不要臉!還讀書人!小孩兒都知道,狀元公的文章寫得好……”
作者有話要說: 何子友:我和陸長亭之間的差距在於何處?
差距在於你沒有主角光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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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我裝逼裝了一章……章溢是明初確實有的文學家,但鄒築墨他的確是我瞎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