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向死而生

下午，秦初便同秦子軒騎馬去了衡陽。蘇紫睡了午覺起來，想起秦初請她幫忙照顧蓮花幾日，便吩咐小玉將蓮花帶過來。

翠兒端了冰鎮過的茶過來，她將茶杯擱在桌上，一麵道：“公主，近來有些地方大旱，葉管家說那些村民大抵會來求情少交些糧食，公主的意思是怎樣？”

皇帝賞賜了好些田地，皆是葉管家與駙馬在管著，蘇紫對這些不大在意，又被現代人權主義影響，覺著不應當壓迫這些農民，便道：“人家種田也不容易，又遇上了大旱，便免了這次的交糧罷。”

翠兒張口欲勸阻，若是像公主這樣兒當家，金山也得搬空了呀！

這時，小玉卻進來了，蓮花低眉垂眼地跟在她的身後。

翠兒隻好閉了口。

蘇紫端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卻並不放下茶杯，杯麵冰冰涼涼地貼在手心，很是涼快。

她看了看蓮花。蓮花已換下了那身髒亂的衣裳，身上是一件普通民女常穿的竹布衫裙，頭發簡單地挽著發髻，表情微顯惶恐地站在地上，倒有些楚楚可憐的氣質。

由仆觀主，想必她的主子也該屬於這類嬌弱型的姑娘了。

蓮花大抵很緊張，福了福身子，聲音低低地道：“奴婢見過公主。”

“你別怕，公主隻是與你說說話。”小玉見她似乎腿在發抖，便悄聲在她耳畔道。

蓮花看了眼小玉，輕輕點了下頭，又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蓮花姑娘，你是駙馬帶回來的客人，不必自稱奴婢。”蘇紫輕笑道，“小玉，搬張椅子過來。”

蓮花卻仿佛要被她打一頓般驚懼，撲通一聲跪了下來，連聲道：“公主，奴婢不敢，奴婢也不配做什麽客人。”

蘇紫並不講話，僅僅瞥了小玉一眼。

小玉會意，拉了蓮花起來，又將她按在椅子上坐好，帶了些好笑的語調道：“駙馬爺可是囑咐過要好生照顧你，蓮花姑娘這樣兒怕我們公主，他回來還會以為公主欺負你的。”

蓮花忙怯怯地看了眼蘇紫，見她的衣著華美，氣質高貴，心底更生了幾分敬畏，雖她的笑容好看又和善，她也沒有半分感到輕鬆。

聽了小玉的話，蓮花磕磕巴巴地抖著聲兒道：“奴婢……奴婢沒有那個意思。”

“蓮花，駙馬走得匆忙，也沒有說清到底是怎麽回事，你且說一說罷。”蘇紫慢慢擱下了手裏的茶杯，看著她道。

頓了片刻，蓮花怯生生的聲音響起來，“公主不要誤會，秦少爺與我家小姐隻是故交而已，八年前，小姐嫁到了衡陽後，便沒有與秦少爺有過來往，這次求救上門，實在是情非得已，公主千萬不要誤會了秦少爺。”

蘇紫若有所思地想了下，喜歡的人嫁給了旁人，這個便是秦初這樣的年紀才成親的緣故？這一回他若帶了那位小姐回來，想必是視如珍寶了，雖說她與秦初有名無實，別人卻不這樣認為。那位小姐或許會與她爭寵，也或者會黯然離開。

想一想，哪一種結果都不大好。

沉默了會兒，蘇紫道：“這樣說來，你家小姐本是京城人氏？”

“是，小姐……”蓮花不敢隱瞞，猶豫半晌才吐出幾字，“她是長春樓裏的人。”

翠兒的臉上有了些厭惡。

蘇紫不大確定長春樓是否她想的那樣，微帶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小玉，小玉對她點了下頭。

沒有繼續詢問，蘇紫也大致可以猜得到兩人沒能在一起的原因。秦初的家世身份隻容許他玩弄那樣的女子，一夜春風而已，若是要長久在一起，卻是萬萬不會被他家接受。

她不動聲色地道：“蓮花，你下去歇著罷，不要做那些下人的活兒，去花園子裏逛逛也好。”

蓮花應了一聲，卻又怯聲道：“公主，您就讓奴婢做些事情罷，奴婢不好意思白吃白住的。”

蘇紫不好勉強她，便道：“那麽隨你的意思就好。”

蓮花行了禮告退。

見她出了門，翠兒終於忍不住驚呼道：“公主！駙馬爺竟肯和那種女人來往！”她略帶憤然地鼓了鼓臉，“我看駙馬爺還以為是正經的大家公子，沒想到為了個勾欄女子大失分寸！”

“你們瞧不起那位姑娘，身為世家公子的駙馬卻為了她心急如焚。”蘇紫笑了笑，“你們說，那位姑娘該是個怎樣的人？”

翠兒鄙夷地罵道：“那種地方的姑娘還會好的？駙馬爺竟也是個貪圖美色的人！”

小玉卻搖頭，道：“我看駙馬爺與那些眠花宿柳的公子哥不一樣，他會與那姑娘有關係，不是那位姑娘太有心計，便是她真真是個值得人歡喜的好姑娘。”

蘇紫仰麵躺在了榻上，眯著眼睛看窗外，淡淡的雲，她勾了下唇角，道：“起碼這段日子不會太無聊罷，駙馬會帶回怎樣一個姑娘，我還是蠻好奇的。”

小玉忍不住道：“公主，這段日子本就不會無聊，您忘了六日後，皇上的壽辰？”

“他過生日啊，駙馬挑禮物沒？”蘇紫興致缺缺地道。

“公主！您可別這樣不上心，其餘的大臣早就忙著搜尋各類奇珍異寶，隻求博得皇上開心。”小玉勸誡道。

“駙馬爺去了衡陽，不知什麽時候回來，公主得親自準備禮物才行。”翠兒慎重地道。

蘇紫翻了一個身，趴在軟軟的枕頭上，下巴抵著胳膊，半是無奈半是懶散地吐出一字，“煩……”

“公主，這可是新君登基以後的第一回生辰，若是公主送的禮物不夠盡心，難免會惹得君心不悅，到時候皇上若怪罪下來該怎麽辦？”小玉有點擔心地道。

蘇紫慢騰騰地坐起來，看了眼小玉，“你們說，送什麽禮物？”

“上一回太子壽辰，二公主送了一幅親手繡的萬裏江山圖，太子很是高興。”翠兒回想著道。

蘇紫也記得這回事，當時太子還略帶遺憾地與她道：“若這幅圖是你送的，我定將它掛在寢宮裏，每天看著它睡覺，醒來也第一眼看見它。”

小玉忍不住失笑，“翠兒，你別打錯了主

意，公主這繡功怕是還得練十年才繡得了一幅皇上滿意的圖。”

蘇紫點點頭，“這話我承認，還有別的沒？”

翠兒歎了口氣。

小玉想了想，露出了個笑容，“有了，清水寺裏每年皆會打造一座玉觀音，因為每年皆會有人來求玉觀音。”

“你讓我去求玉觀音？”蘇紫問。

“沒錯，公主啊，傳聞呢，得到玉觀音的人會心想事成，卻極是難求。皇上並不缺珍奇寶物，看重的不正是送禮的心意麽！”小玉笑吟吟地道。

“不過，萬一我求不到呢？”

“這更不要緊了，公主，你隻需去清水寺走上那麽一圈即可，奴婢與方丈認識，要他送我一個玉觀音不是難事兒。”

送禮物的事情便這樣定下了。

次日大清早，蘇紫帶了兩個府內護衛，同小玉一道去了清水寺。清水寺在城外的清水山，幾年前，她還來過那麽一回。

故地重遊，她走在上山的小徑上，小徑由白石板鋪成一級級的台階，一望上去，似乎已與天邊相接。四周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偶爾被路人驚起一群飛鳥，撲騰著翅膀的聲音格外清晰。

人麵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她不禁想到了這麽一句詩，當初便是在這座山上，備受寵愛的淑妃娘娘香消玉殞，大抵也是這天起，慕邵楚開始有了後來的那許多不同，也注定了這般下落不明的結局。

廟內古鍾清越長鳴，朝陽靜靜地染紅了幽靜的古廟。

時辰還早，寺廟裏並無半個香客，院子裏有兩個小和尚在掃地。

蘇紫看見這樣晨鍾暮鼓的廟內生活，不免有了些恍惚，她在南水的少林寺也住過些日子，那時的歲月如水一般輕悠地溫柔淌過。

那時的清柏，也隻是個潛心修行的佛門弟子而已。

“公主，你在這裏等一等，奴婢去尋方丈拿玉觀音。”小玉道。

蘇紫忍住了歎氣，道：“你去罷，我去裏麵抽根簽。”

小玉從院子的左側過去了，身影很快消失在一道拱門後麵。蘇紫收回視線，走過了院子，踏上台階，進了佛堂裏麵。

蘇紫在黃色的蒲團上邊跪下來，給佛祖磕了三個頭，默念著一句話，方握著簽筒搖了一搖，啪嗒一聲，落下一根竹簽。

她撿了起來，上邊寫的是什麽，尚未看清，便聽見身後有一道熟悉到令她感到脊背生寒的聲音響起，“阿紫，你怎麽在這裏？”

他的聲音透著驚訝。

蘇紫咽了咽口水，握緊了手裏的竹簽，轉過身看見了站在門邊的白衣青年，表情活似見了鬼。

她剛請佛祖指點一下她未來會在何處，立即便見到了清柏，這樣兒的巧合真讓人……驚悚啊！

“你在抽簽？”清柏淡淡地看她一眼，很是自然地抽掉了她手裏的竹簽。

“還給我！”她自己還沒看呢！

清柏卻不理她，自顧自地盯著上麵的簽文，低沉的聲音輕念，“向死而生，向心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