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六章 月下絕情

太子並沒能勸服蘇紫起身。他與清柏自然是一夥的，陷害慕邵楚必然也有他的一份，蘇紫抿著唇不理他，任憑他在一旁冷著臉色看她。

太子的好脾氣在她的倔強裏漸漸失了效，他竭力不讓自己太動怒，道：“紫兒，你不肯聽話？”

蘇紫不說話，用沉默表示出反抗與憤懣。

太子俯視著她，她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發紫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黑亮的眼眸裏有著一股執迷不悟的氣，他的心隱隱作疼，胸口卻又像是有一團火在燒。

“你起來！”太子欠著身，拉她的胳膊。

他的力氣好大，仿佛藏著一股壓抑的怒氣，她不禁被拉得站了起來，卻甩不開他的手。

她的頭一陣暈眩，眼前也發黑了，卻還憑著一股氣掙紮，“你鬆手！”

太子見她這樣，便彎腰抱起了她，沒有半點溫和態度地道：“你要聽話！”

蘇紫視線恢複了清明，才發現自己是躺在了太子的懷裏，他正抱著她往外麵走，她不禁又氣又急，“我的事情不用你管！”

太子曉得與她說話也是白費口舌，索性冷著臉不開口了。

蘇紫心想他一定是要阻止她救人，她怕慕邵楚真的會死掉，定了定神，她拔下了頭上的步搖，抵在頸間，冷漠而平靜地道：“你不放開，我就死給你看。”

她本不屑用這樣的伎倆威脅人，也曉得這一招對於太子而言是多大的傷害，但此刻她已沒有旁的法子。

果然，太子沒有再走，他的身體僵硬了，神情有些震驚，有些茫然，有些痛苦，看了她半晌，他的眼神慢慢變得沒有一絲光彩。

他啞聲道：“你寧死也不要我？”

她不是真的要死，這一點卻不能告訴他。她閉著眼沒有回答。

太子目光沉鬱黯淡，麵上漸漸有了些苦澀而痛苦的笑意，“慕紫，我說過了，我愛你。但是，你一點也不愛我，還恨死了我。”

他的聲音有些異樣，透著一種頹喪的低沉和緩慢，她忍不住睜開眼看他，他的神情無悲無喜，平靜得讓人感到古怪。

他用著平靜的目光，平靜的聲音，看著她道：“你死了，我便也活不成了。你活著，我也已經死了一半。我最遺憾的事情便是不能讓你愛上我，但我沒有後悔過，從來沒有。”

太子抱著她的雙手變得很緊，她甚至感覺到一些疼感，他的神情透著幾分決絕，閉上眼吸了口氣，忽然鬆了手，將她放在地上，目光異樣地看著她，“你走罷。”

蘇紫望著他，沒有動，她覺著他的樣子很不對勁，她有些怕自己是不是做得過分了，因為現下的情形，實在像是她把他欺負得狠了的樣子。

見她沒有動作，太子也沒有半分別的奢望，他閉了閉眼，沒有看她一眼，慢慢轉身朝著右邊的宮牆走了，冷寂的月光如雪灑在牆下邊，他像是走在一條孤寂而又絕望的路上。

蘇紫的心有些難受，說不清是同情或者愧疚，隻好用一些話來安慰自己，她這樣做是沒錯的，不喜歡就不該給他希望，他若從此死了心，固然會痛苦一時，但也

比糾纏一世好多著呢。

如此一想，她的心稍稍安定下來，收回了目光，心神便又回到了慕邵楚的事情上來。她轉過身要往院子裏走，卻忽然瞧見了宮門口的台階上站著一個人。

她嚇了一跳，走近了些，看清了誰，便惱怒地道：“清柏，你又偷聽了？”

清柏緩步走下台階，淡淡地道：“我可以幫你。”

清淡的月色之中，她看見了他神情冷靜的臉，透著一種內斂的自信與運籌帷幄的強大。

“我相信你可以救四哥。”蘇紫想了下，又道，“但是，我不相信你會這樣好心。”

“我並不是好心。”清柏鎮定地看著她，“隻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情。”

蘇紫警惕地道：“什麽事情？”她仿佛覺著不會是好事，又補充道，“我不會幫你做壞事。”

清柏淡淡笑了，仿佛感到好笑一般，他緩緩道：“你可以辦到，也隻有你可以辦到。”

“你說說看。”他的笑讓她有些放鬆警惕。

“很簡單，告訴太子，你愛他，你要嫁給他。”清柏幽深的眸望著她。

蘇紫呆住了，一陣忽如其來的怒火在心頭燃燒，她幾乎是帶著恨意在看他，冷漠的臉上有著不易察覺的脆弱和委屈，她恨不得一巴掌扇過去，她握著拳大聲道：“你混蛋！”

“阿紫，隻是要你對太子說這樣一句話而已，應當不會怎樣難為你罷？”清柏平淡地道。

蘇紫很快領會了他的意思，他是要她欺騙太子，想到方才太子寂落悲涼的背影，她更加生氣了，喉頭仿佛被堵住了，她的眼睛控製不住地染上霧氣。

她緊緊咬著下唇，沒有說話，隻是瞪著他，就像是一根緊繃的弦。

“別哭，我不會哄人。”清柏的聲音柔和了些。

這話卻更像是撥動琴弦的情人之手，她感到了一陣感情的激蕩，卻分辨不清是些怎樣的感情。她冷著臉，以冷漠為麵具遮擋住了內心的紊亂，眼睛裏卻是落下了一顆顆的淚珠，緩緩地滾落在她臉上。

她沒有眨眼，也沒有動，就像是一個防守著城牆的戰士，唯恐一點不慎便失了城池。

清柏看著她臉上的淚，看著她倔強的神情，看著她恨中透著委屈的眼神，一貫冷靜平穩的心開始隱隱生疼，一種憐惜的溫柔情緒讓他想要為她輕輕拭淚，想要溫聲細語地安撫她，想要用有力而熱情的懷抱擁抱她。

但，他沒有動，他的手剛抬起，卻又悄然垂下。他隻好移開視線不看她，用連自己也感到了厭惡的平靜聲調道：“我不會等人，要麽答應，要麽拒絕，你應當立刻給我答複。”

她什麽也不想說，什麽也不願思考，隻想狠狠地咬他一口，讓他流血，讓他疼，讓他流淚，一種報複般的憤怒情緒在心裏徘徊。

但，她也沒有動。她竭力維持的理性讓她明白，什麽才是眼下應當做的事情，她要救慕邵楚，這才是一個好朋友應當有的義氣與良心。

她垂下了頭，靜默了片刻，抬首時，麵上已不見絲毫怒色，她疏離而淡然地笑，“我答應，但你必須保證你能救

出四哥。”

清柏不意外她能變得平靜，她是個倔強的姑娘，不肯輕易讓人看見她的軟弱，但他知道，他已經傷到她。

清柏目光些微幽深地盯著她，半晌，方道：“我保證。那麽，你現在便可以去了。”

她愣了一下，領會他說的是什麽，卻蹙起了眉，“現在？”

她與太子方才還那樣決絕過，太子也像是心如死灰了，她此刻又跑了去，這不明擺著耍人家玩兒麽？她有些拉不下這個臉，也不願意這樣去欺騙太子。

清柏仿似知道她在想什麽，隻淡淡道：“我可以等，但你的那位好朋友能等麽？”

他口中的“好朋友”三字透出了淡淡的譏諷。

他的威脅令她感到了憤怒，卻又無可奈何地閉上眼，“好，我去就是了。”

清柏看著她的背影，她走出了兩三步，卻又忽然回過頭來了，她的側顏在月光裏半明半昧，她的聲音透出冷淡，“直到今日，我才算真正認識了你。你說的對，對你這樣的人有什麽期望……”頓了頓，她笑了笑，“那應當是天下第一大傻瓜才會做的事情。”

灑著月光的孤寂而又絕望的宮牆下邊，走在太子剛走過的道路上，體味著與太子類似的心情，蘇紫的背影漸漸消失在了月色下。

清柏抬首望天，伸出了右手，清輝如雪從指尖流瀉而下，他輕輕地喟歎，他仿佛從曾溫柔地拂過她臉頰的月光裏，感受到了屬於她的體溫。

乾清宮與東宮相距並不算遠，蘇紫磨蹭著走路，卻也很快便來到了東宮門口。一個小宮女去通報了公主的到來，接見她的人卻不是太子。

蘇紫沒有工夫喝茶，她甚至不肯坐下，見了小狸子走進大堂，忙走過去，“太子呢？”

小狸子神色為難，“公主，殿下一回來便將自己關在了寢宮裏，吩咐下來，不許任何人去打擾他。”

“你沒有與他說麽，我想見他。”蘇紫著急地道。

“奴才說了，但是殿下沒有說話，想來是不願見公主。”小狸子怕傷了公主的臉麵，便又道，“公主也別急，許是殿下累了，就連小世子鬧著要殿下抱，殿下也一眼不看他呢。”

蘇紫不想就這樣回去，想了下，便要求小狸子帶她過去。小狸子見她執意如此，便歎了口氣，答應下來。

小狸子走在蘇紫的身後，月下的小徑散著花園裏的冷香。

小狸子歎道：“公主，你已經好久不曾來過了，或許是殿下得罪了您，但殿下實實在在是對您好的啊，您多少也體諒下殿下的心意，不要再讓殿下傷心了。”

“傷心？”蘇紫有些詫異，她以為太子這樣溫和儒雅的人，該是不會在下人麵前顯露出別的情緒來。

小狸子點頭，道：“自從公主逃婚開始，殿下便時常借酒澆愁，喝得爛醉，次日卻還要上朝，自然是沒有精力辦好事情，皇上已是對他很是不滿了。”

聽了這話，蘇紫便沉默下來，她不知該如何說了，怎樣的語言都顯得空洞而蒼白，她傷害了太子，這件事情是開脫不掉的，哪怕她是為了讓雙方都從此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