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屠村

　　德昌二十二年春夏交替，梅雨時節過後，江南突然爆發大規模瘟疫，疫情甚是嚴重，造成成千上萬人喪命，朝廷派二皇子睿王親自前來監察疫情。

　　睿王特意讓人做了好幾個軍帳，感染瘟疫的患者均被送到此處隔離，隨行的還有太醫以及地方郎中。

　　洛青璃小心翼翼抱著好不容易採到的黃花蒿，抬起袖子抹了一把汗。

　　這次江南突然爆發大規模瘟疫，連桐鄉村也不能避免，村裡許多人都感染了疫病。

　　寒熱重症不是不能治，只要找對解藥。

　　她出門的時候阿爹高燒不退，她按照阿娘所說的地址找去，終於找到了治瘟疫的黃花蒿。

　　擔憂阿爹的病，她日夜趕路，餓了將就著冷水吃硬饅頭，困了隨意找個地方瞇一會兒，就怕自己回來遲了村裡的人性命不保。

　　只是她萬萬沒有料到的是，等待她的卻是滿目瘡痍，一片黑得看不到盡頭的焦土。

　　原本桐鄉村在臨安縣算是個很不錯的村落，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桐鄉有著跟世外桃源相媲美的景色，溪水貫穿村落，屋舍形成兩岸格局，溪邊栽種著幾株桃花梨花，這個時節鮮花正開得爛漫，落英繽紛，是村裡最美的風景。

　　只是如今，整齊排列的房屋早已不在，什麼都沒有了，只有無窮無盡的蒼涼和荒蕪。

　　洛青璃手中的草藥散落在地，青綠色的葉子還散發著淡淡的藥香，隨著微風的吹拂在空中飄散。

　　「阿爹，阿娘……阿爹，阿娘……李大娘，小六子，小石頭……」平時她只要從山上回來，幾個熊孩子都會蹭過來親暱的喊她姐姐。

　　「有沒有人？快回答我啊，村長……阿爹，阿娘……」

　　她倉促地衝了進去，一邊跑一邊喊，只是任憑她喊破喉嚨，也沒有人回應。

　　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她腳步踉蹌，後退著幾步跌倒在地，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這個詭異的畫面。

　　「不，不可能的，我不過是出去了幾天，怎麼就變了樣子？肯定是搞錯了，錯了。」

　　她搖頭痛苦的呢喃，聲音卻像緊繃的琴弦，下顎收緊，血色從臉頰褪去。

　　人不可能無緣無故的失蹤，連村子都沒了，除非……

　　除非是官兵屠村，照目前這個情形來看，放火屠村的可能性大一些。

　　原來，阿娘根本就是打著讓她離開桐鄉的主意，所以才會給她準備了細軟，還要讓她往北走，瘟疫暫時還未擴散到北方，往北逃就對了。

　　難怪她去了阿娘所說的村子，根本就找不到黃花蒿。當時她以為是阿娘記錯了，又在附近的村落細細尋找。

　　問了許多人才找到了草藥，她火急火燎趕回來，卻不曾想會是這樣的境況。

　　阿爹和阿娘去的時候，會不會很痛苦？阿爹染了瘟疫，那麼阿娘呢？

　　洛青璃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無助過。

　　穿越過來那會兒，雖然也很忐忑不安，可至少還有養父養母在身邊，慢慢也就不感到恐懼了，甚至還喜歡了這裡與世無爭的生活。村裡的人都很和善，待她就像自己的孩子。

　　想到這裡，她瞪大眼睛，哆嗦著唇，緩緩將頭埋在雙膝間。

　　眼淚撲簌，滾滾落下，在灰黑的焦土裡暈染，很快就消失不見。

　　洛青璃緩緩抬起頭，輕輕抓了一把灰，仿佛留有餘溫，滾滾灼燒著她的掌心。

　　她早已把桐鄉當做是自己的家，也曾想過一輩子就在這裡過也挺好的，山清水秀，村民淳樸，她沒有太大的野心，不像那些穿越者一樣想要指點江山，成為霸主。

　　狠狠抹了一把眼淚，她依舊不能接受這個震撼的消息，好希望一回頭還能看到阿娘如古井無波的面容，還能聽到阿爹親切的呼喚。

　　她沒想到自己當日一別，如今竟然是陰陽相隔。

　　心臟一陣絞痛，失去親人的感覺，就像窒息般疼痛，呼吸仿佛都隱藏著尖銳的冰刀。

　　冰涼的冷風拂面，帶來絲絲的寒氣，吹醒了她有些混沌的腦子。

　　青璃緩緩跪了下去，赤手用灰土堆了一個小山墳，尋遍了村子，找了一塊不成形的木板，撿起黑炭一筆一畫的寫著「考妣陳松，沉香之墓」。

　　重重叩了三個響頭，語帶哽咽，「阿爹，阿娘，雖然你們不是我的親生父母，可是這些年，你們視我如己出，這份恩情只能來世在報，但願你們在九泉之下，還能做一對恩愛夫妻。你們放心，就算傾盡全力，我也會幫你們報仇！」

　　就著溪水清洗臉上的污漬，看著清澈的水倒影的面孔，不由得怔了怔。

　　她都忘記自己是女扮男裝了，估計阿娘怕她這張臉惹禍，才不得不逼她穿男裝。

　　她攤開手掌，纖纖十指上靜靜躺著那塊晶瑩剔透的月牙型玉佩，她神色複雜。

　　這是唯一證明她身份的東西。

　　她無比後悔，那天應該勸阿爹阿娘跟她一起走的，找到了草藥就能治瘟疫，他們就不會死。

　　她從來就沒有像如今這一刻痛恨自己，她早應該看出阿娘的異樣的。

　　仇恨如同一把利刃指著她的喉嚨，星星點點的怒火如今燃燒成熊熊火焰，瞳孔擴散，像是要將她活生生的撕裂。

　　如果官兵不屠村，還是有希望能治好疫病的。

　　她自欺欺人的想，恨意充斥著胸口，緊抿著唇，滿臉肅殺之意。

　　在醫術落後的古代，屠村似乎是防止瘟疫擴散的唯一辦法。

　　如此慘絕人寰，她無法苟同。

　　腳步有些踉蹌，要她接受這個事實很殘忍，目光所到之處，仿佛都是村民化成的骨灰。

　　青璃含著淚一步步走出桐鄉存，要想知道答案，去縣城就對了。

　　腳步匆促的走了大概一個時辰，青璃看著城門的上面大大的臨安兩字，臉上閃過一抹堅毅的神色。

　　臨安縣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她朝著縣城最大的一座茶樓走去，人多嘴雜，是打聽消息的最佳地方。

　　「小二，來壺茶。」

　　「聽說了嗎？這次睿王殿下屠了十幾個村子，瘟疫才得以根治。」

　　「怎麼沒聽說？這麼大的事，縣城裡到處都在傳呢。好像是一夜之間就全部屠殺燒村，大火燒了一天一夜。」

　　洛青璃呼吸一滯，豎起耳朵仔細聆聽，握著茶杯手背上的青筋突突的跳動。

　　「離這兒最近的荷花村和桐鄉村，也沒逃過厄運，唉，說到底都是瘟疫惹的禍。」

　　「大火燒村，那豈不是沒有一個活口？」談到瘟疫還是人人色變，如今瘟疫制止了，眾人又開始七嘴八舌的討論起來。

　　「豈止沒有活口，人都燒成灰了，你去看看，連茅屋都沒了，全都燒沒了。」

　　洛青璃再也忍不住走了過來，「幾位大哥，我是從外地來的，本想要去桐鄉村投靠親戚，不知你們剛才所說的屠村是怎麼回事？」

　　那幾人看了看洛青璃一副小廝打扮，又聽說她去投親，忍不住心生憐憫。

　　「小兄弟就別去了，桐鄉也被燒了，全都死光了，沒了。你還是打哪來回哪去吧。」

　　洛青璃眼前一黑，「不是說朝廷派了一位王爺來監察疫情嗎？他怎麼能眼睜睜的看著村子被燒？」

　　一位男子壓低聲音，「小聲點？小兄弟有所不知，下令屠村的正是那睿王殿下啊。」

　　「怎麼可能？他可是王爺，怎麼能如此草菅人命？不是有太醫跟隨治瘟疫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可瘟疫如此厲害，死了好多人，只有屠村才能防止瘟疫擴散啊。」

　　「誰說不是呢，朝廷派來的，如果治不好瘟疫要治罪的。若是治好了，也就立下了功勞，你說睿王他會選哪條？」

　　眾人頓時沉默不語，敢怒不敢言。

　　青璃差點忍不住爆粗口，屠村是下下之策，那個狗屁王爺難道只為了自己的功勞而置百姓姓名於不顧？

　　「多謝幾位大哥，我有事先走一步了。」

　　「唉，也是個可憐的，親戚都不在了……」洛青璃聽著背後的嘆息聲，心臟仿佛被撕裂一般。

　　接下來她又去了賭坊、酒樓，人人都在議論睿王屠村的事，她臉上烏雲密布。

　　如果說只是少數人也就罷了，可如今全縣城的人都這麼說，看來睿王下令屠村的事已經傳開了。否則一個小小的臨安縣令又怎麼敢違逆睿王私自下令？

　　洛青璃想到桐鄉一百八十八條人命，活生生的被燒死，如果不是阿娘騙她離開村子，她也可能成為一縷冤魂。

　　她下意識的往驛館走去，遠遠的看著那一字排開的守衛，臉上滿是威嚴的神色。

　　「幹什麼的？這裡不是酒館，閒雜人等不許靠近！」守衛兇狠的瞪她。

　　洛青璃這才發現自己人已經到了驛館門口，不由得抿了抿唇。

　　她很想不顧一切的衝進去找睿王質問，可她也明白這不可能。

　　「走開走開，別在這裡瞎晃擋了王爺的路！」

　　洛青璃眉頭緊鎖離開了驛館，忽而聽得旁邊的人大聲嚷嚷，「睿王殿下要出城了。」

　　出城？

　　周圍的人都跟著去了，她眸光一閃，急匆匆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