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綠唧唧
衛圻這舉動的確讓人誤會——實際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掌心癢癢的,是塞恩少將的眼睫毛掃過的觸感。
衛圻的手指莫名就有些麻了, 他不知道該繼續蓋著, 還是收回手來。
好在這時候, 塞恩少將開口了。他輕輕笑了一聲,然後睫毛停止了眨動,他說:「好,我不看。」
衛圻頓了頓,猶猶豫豫收回了手, 小心翼翼一看, 塞恩少將果然閉上了眼睛,但嘴角翹起的弧度還在。
衛圻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裡卻有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在鼓動、萌芽。指尖上的酥麻感覺, 也依然殘留著沒有消失。
衛圻用力握了下拳, 才又鬆開手指, 開始給塞恩少將頭部按摩。
衛圻的手勢很生疏——廢話,他根本不會按摩。至於為什麼要提議按摩, 他覺得剛才他一定是腦袋抽了。
衛圻不會按, 塞恩少將自然也不會覺得多舒服。但儘管如此,兩人卻誰都沒有提出要結束。
一種不可說的氣氛在空氣中發酵, 漸漸釀出一股淡淡的甜味。
衛圻的視線不受控制,悄悄打量著躺在他腿上的塞恩少將。
塞恩少將真的很年輕, 他脫離了男孩的範疇, 但是距離成熟的男人還有些距離。此刻, 他正放鬆地躺在沙發上, 一條長腿隨意地屈起,皮靴踩在沙發扶手上,小腿拉出一條漂亮的直線。
這個動作恣意桀驁,又無比愜意。
衛圻忍不住就勾起了嘴角。他腦海中的塞恩少將就該是這樣的。但是衛圻也知道,如今塞恩少將的雙翼上有一條無形的鎖鏈,鎖著他,讓他無法翱翔。
衛圻的視線又落回塞恩少將的眉間,他看著那微微皺起的皮膚,心想——如果,我能治好少將就好了。
像是跟神靈許了個願,一道聖光降落,神蹟出現。
一叢叢如菌絲一樣的半透明細絲從衛圻的指尖延伸出來,它們就像是衛圻手指的「根」,隨著衛圻按壓的動作,溫柔地沒入塞恩少將的皮膚,然後又很快離開。
衛圻根本沒有察覺到,但是塞恩少將感覺到了。
塞恩少將自己的情況,沒人比他自己更清楚。他每一次裝瘋賣傻、情緒大起大落,都會刺激到他的意識雲。盧謙和管這種情況叫「反噬」。
每一次的反噬都會破壞塞恩少將的意識雲裡世界。
曾經塞恩少將構建的裡世界,裡面有高山、平原、大海、麥田。遼闊廣褒、安逸寧靜。
但是現在,它宛如世界末日的樣子;裡面日光被遮蔽、大海暴浪,草原和高山被撕裂,露出萬丈溝壑;黑色的像鏡子碎片一樣的東西到處都是,它們懸浮在裡世界的各個角落,緩慢地游動著,削鐵如泥地割裂每一寸空間。
這種黑色的碎片,就是瘋症的根源。但是沒人能夠消除它們。並且,每一次的反噬都會增加它們的數量。
就因為這些東西,塞恩少將不敢回到裡世界,也不敢讓梼杌回去。長時間讓精神體在表世界停留,對塞恩少將的精神力是個沉重的負擔,讓他的瘋症也更容易被誘發。但是如果讓梼杌回去意識雲,那塞恩少將只會更痛苦。
無解,死循環。
這些年裡,塞恩少將幾乎無法睡一個好覺。那種針刺一般的疼痛無時無刻不刺激著他的大腦,他不能發怒、不能暴躁,因為他想要活下去。
所以塞恩少將拔掉了自己的銳刺、磨禿自己的棱角,忍辱負重、韜光養晦。
但這種活法實在是磨人志氣,日子一久,那些壓抑著的鋒芒就刺破了皮肉鑽了出來,忍不住、壓不下,令人瘋狂——近一年,塞恩少將的瘋症急劇惡化。
這一年,塞恩少將幾乎沒有離開過莊園,但是卻因為需要赫拉的藥,不得不接受一些「緊急」任務出征。每一次出征回來,他的病情就會加重,但是沒有辦法。
大腦裡充滿了各種負面情緒,疼痛已經是家常便飯。
塞恩少將以為自己習慣了,以為不在乎了,可是現在——裡世界裡的黑鏡碎片停止了游動,千瘡百孔的世界停止了撕裂,疼痛也像是被安撫的雄獅,終於放棄咆哮,乖乖沉睡。
周圍都靜了下來,寧和、舒適——就連赫拉那邊送來的藥,都無法達到這樣的效果。
這是「精神疏導」。
塞恩少將心中一動,倏然睜開了眼,然後他就看見了衛圻從他眼前略過的手指。指尖上那如煙如霧飄動的細絲,轉瞬即逝。
衛圻沒想到塞恩少將會忽然睜開眼睛,手僵了一瞬,然後收了回來:「休息好了?」
塞恩少將沒說話,他一把抓住衛圻的手,然後撐著沙發坐起來,距離極近地看著衛圻的手——手指白皙光潔,沒有任何如精神觸絲一樣的東西。
但是大腦現在依舊平靜的狀態告訴塞恩少將,剛才的並不是錯覺。
衛圻被嚇了一跳,無措地看著塞恩少將:「怎、怎麼了?按疼了嗎?」
塞恩少將抬頭看著衛圻,眼前的這張臉他已經熟悉了,但是在這一刻,塞恩少將卻覺得這張臉又鍍上了華光,有一種讓人著迷的魅力;還有味道……
塞恩少將欺近了衛圻,深呼吸了一下,淡淡的甜味,像是草莓果的清甜,吸入肺腑、融入了血脈。
佔有慾。
這種陌生的感覺侵佔著塞恩少將的理智,對一個從未接受過精神疏導、並且一直飽受精神狂躁折磨的哨兵來說,即使這「淺嘗輒止」的精神疏導,也猶如一桶烈酒入了喉頭,連呼吸間聞到衛圻的味道都是對他的挑-逗。
「少將?」衛圻有些被嚇到,他覺得塞恩少將此時的眼睛,像極了撲殺獵物的食肉凶獸。
「不是叫我藍瑟嗎?」塞恩少將單膝跪在了沙發上,手撐著沙發背,將衛圻整個人都圈在了他的懷裡。
衛圻懵逼了,閉嘴問商羊:「羊羊,少將是不是,在跟我調-情?」
商羊也有些懵逼,不過懵逼的點跟衛圻不一樣:「你剛才做了精神疏導?!」
衛圻繼續懵逼:「沒有啊。」
商羊:「……」這特麼天才一樣的學渣啊!
衛圻:「羊羊,怎麼辦?我要不要象征性地掙扎一下?」
商羊:「象徵性?」
衛圻:「嘿嘿。」
商羊:「……」
衛圻沒有掙扎,塞恩少將就自己清醒過來了。
塞恩少將此時跟衛圻就兩個指頭的距離,兩人的呼吸都噴薄在了一起,燥熱地持續升溫。塞恩少將雖然清醒了過來,但是卻依舊無法壓制衛圻對他的吸引,他的眼神流連在衛圻的臉上。
幾秒後,塞恩少將終究沒有忍住,俯身吻在了衛圻的眉心。只有他自己知道,這個吻跟之前的都不一樣。
衛圻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睛,眉心的溫度和柔軟的觸感像是烙印一樣,滾燙地刻在了他的記憶裡。
「我上去一下,一會再來陪你。」塞恩少將聲音暗啞地說道,幾乎是用「撕」的把自己的視線從衛圻身上挪開,然後轉身大步上了樓。
衛圻:「……」我褲子都準備脫了,你就這麼跑了?
「嗷!」一直趴在衛圻腳邊打盹的梼杌醒了,它衝著樓上嗷地叫了一聲,似乎很是不滿。
塞恩少將沒理它,轉眼就沒了影子。
梼杌有些焦躁地在地毯上磨了磨爪子,然後轉身一下跳上沙發,腦袋蹭著衛圻,喉嚨裡「咕嚕嚕」地撒著嬌。
「桃桃。」衛圻很喜歡梼杌,伸手就抱住了。
然而這個動作,像是給了梼杌什麼指令一樣,打開了梼杌的某個奇怪開關。
梼杌「嗷」地又叫了一聲,然後伸出舌頭舔衛圻的臉。
梼杌的舌頭有些涼,但是觸感非常軟。衛圻覺得,就像是有人在用絲綢包裹著的棉花蹭他一樣。
衛圻由它舔,反正沒口水。然而很快,衛圻就發現情況不對了。
「嘿、嘿,桃桃,停下來!」衛圻被梼杌撲倒在了沙發上,梼杌正咬著他的衣裳拉扯,像是要扯爛它。
衛圻不得不揪住梼杌的耳朵,把它推開了些。
「嗷嗚~」梼杌被拒絕了,有些委屈,大腦袋在衛圻胸口左右搖動地蹭著。
「你這是做什麼啊,說話。」衛圻捧住梼杌的腦袋不讓它動——胸口都給蹭得發燙了,這傢伙真當自己是hellokitty啊。
梼杌挺彆扭的,過了兩秒才開口:「羊羊。」
還是那口正太音,從威武霸氣的黑豹嘴裡吐出來,的確有些違和——衛圻大概明白了,為什麼梼杌變成黑豹後就不怎麼說話了。
衛圻笑了,伸手就把商羊從意識雲裡拽了出來,拋繡球一樣拋給了梼杌。
梼杌歡快地跳起來接住了商羊,然後叼著商羊窩在沙發另一邊,開始用舌頭給商羊順毛。
商羊還一臉懵逼中,看著傻兮兮笑著的衛圻,愕然:「你怎麼把我弄出來的?」
衛圻一愣,然後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啊,他怎麼做到的?
之前商羊的進出都是商羊自己的意願,衛圻自己根本沒法隨心控制。但剛才好像只是一個念頭而已。
衛圻心思一動,商羊「咻」地又不見了。梼杌一愣,然後不滿地衝衛圻「嗷」了一聲。
衛圻手掌一翻,商羊又出現在了他的掌心。梼杌連忙跑過來,這次叼著商羊跑到窗邊的搖椅上去了。
衛圻沒管它們,他正看著自己的手傻笑,衛圻想:我真是個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