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番外一(上)
“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財!”
安靜的道路之上,原本只有轔轔的車馬聲,此時前方忽然響起一道粗噶的嚷嚷聲。
舒適的車廂裡,齊楚楚歪著頭靠在嚴青肩上,終究是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都多少年前的老詞兒了,如今就連京城時興的話本子都不興這一套了,這劫匪也不知道跟著改改。聽在耳中,實在是一點危機感都沒有。倘若這會兒閉上眼,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在聽戲曲兒呢。
嚴青臉色冷了下來,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你在車裡好好呆著,我出去看看。”
這才出京城十幾里地,竟就有這般倡狂的劫匪橫行,以前還不知攔路打劫過多少人,今日既是撞到他手裡,自然不能輕饒。
齊楚楚並不阻攔,唇角含笑,點了點頭,目送他出馬車。
不得不說,這些個劫匪眼光和運氣都實在太好了。
隨隨便便劫個道,都能碰上剛剛辭官的將軍大人,還真是……自尋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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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錢財都給老子交出來!”
一個滿臉橫肉的大漢堵在道路正前方,攔住了馬車的去路。
這大漢身量頗高,比尋常男子約莫還高出一頭,掌中握著把兩尺長的大刀,刀鋒在光線的照射之下,正閃著淩厲的光芒。那張蠻橫的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從額頭右方到左邊臉斜穿而過,幾乎將整張臉都劈成了兩半,格外的猙獰可怖。
刀疤臉身後,一字排開三四十個青年漢子,將整條路都堵了個嚴嚴實實。那些漢子各個身強體壯,有的手上拿著長刀短劍,有的拿著長槍或是棍棒,約莫是那刀疤臉的小弟了。
這一群劫匪,人數倒是不少。
他們一行馬車外表其實十分低調,並不怎麼出奇,外人看上去,一眼只會以為是普通人家出行。可巧的是,這刀疤臉未淪為草寇之前,正好跟著木工師傅學過一段時間。這馬車用的是最上等堅硬的木料,比一般普通的木料結實許多倍,刀槍輕易都砍不進去。不用說,能用的起這樣馬車的定然是富貴人家,而且,恐怕還不是一般的富貴。
這要是能成功劫上一筆,肯定能得到不少金銀珠寶綾羅綢緞,若是幸運的話,他們這後半生怕是都不用愁咯。
嚴青在馬車前站定,伸手拂了拂衣擺,眯著眸子環視一圈,最終目光落在那個帶頭的刀疤臉身上。
那刀疤臉壯漢本是雄赳赳氣昂昂的,一副氣吞山河的模樣,此時被那股寒冽冰涼的視線掃到,不知怎的,竟是感覺出一種嗜血之意來,下意識往後縮了一下。
可這會兒還有這麼多小弟在後面瞧著呢,他萬萬不能在這時候慫了,墮了他身為大哥的威風。
再說了,看這人的穿著打扮,也許只是個會點拳腳的富家子弟,後面那麼多輛馬車呢,就算他身手厲害些,加上旁邊的侍衛也才七八個,怎麼可能打得過他們這一大群人!
哪有什麼可怕的!
那刀疤臉挺了挺胸膛,重振氣勢,粗聲放話道。
“乖乖地將錢財交出來,老子看在錢的份上,可以饒你不死!”
跟在嚴青身邊的侍衛聞言暗暗嗤笑一聲,上前一步,低聲請示道。
“將……公子,動手嗎?”
一時間改口還有些不大習慣,自家主人現在已經不是將軍的身份了。
那侍衛話剛出口,忽聽得前方又傳出一陣鬧騰聲響。
“對!快交出來!咱們二當家的還能饒你一條小命!”刀疤臉身後的一個人跟著高聲附和道。
二當家?
嚴青和身邊的侍衛對視一眼,一時都有些意外。
原本以為,這刀疤臉是群匪之首,帶著這幾十個小弟平日裡幹些攔路打劫的骯髒事兒。此時旁邊人卻稱他為二當家,看來是另有來頭。既然他是二當家,想來定然還有一位大當家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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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廂內,齊楚楚伸手將側邊車簾輕輕撥開一道縫,借著那道細縫,閑閑地打量著外頭的場景。雖然在戲摺子和話本子上見過不少這種“綠林好漢”,但今兒個還是頭一回親眼見到。
一看之下,發現這些人也就是打扮粗獷點,除了為首的刀疤臉長得猙獰蠻橫了些,後面那些人,跟一般的大漢也沒什麼差別,也沒什麼三頭六臂。
齊楚楚興致缺缺地收回視線,正要拿回手。
此時一陣大風忽而刮過,順著掀開的一點兒縫隙吹進來,卷起車簾。
“二當家,你看那邊!”
劫匪之中,忽然有人驚歎一聲。
刀疤臉一臉不解地順著他的視線看去。
下一刻,刀疤臉渾濁的目光瞬間亮了些,手中的刀哐當一下掉了,厚重的刀柄砸在腳上,他都沒有反應過來,一雙眼只癡癡地望著那個方向。
車簾被風卷起,露出一隻素白柔軟的手,和一張難以用言語描繪的美麗容顏。
倚在窗邊的女子明眸皓齒,柔媚的眼角微微上挑,唇邊還帶著未散的閑閑笑意。烏黑髮髻松松挽起一部分,如墨青絲垂下幾縷落在背後,此刻被風卷起,別有一番飄逸柔美之態,襯得她肌膚玉白、眉目如畫,仿若不食人間煙火的天女,無意中降入凡塵。
“好……好一位美嬌娘。”
那刀疤臉望著車廂的方向,眼神越發迷茫混沌了幾分,口中癡癡地道。
察覺到他們打量的目光,女子柳眉微蹙,迅速地伸手按住車簾,徹底隔絕眾人的視線。
那刀疤臉貪戀地望著已經緊閉的車簾,猶在美滋滋地回味著。
這美貌的小娘子,連皺眉生氣的模樣,都格外勾人呐。要是能讓他得了手,還不知該是多銷魂蝕骨!
他決定了!
這馬車裡的金銀財寶他要搶,這舉世無雙的美人,他也搶定了!
“張二張三,快!去把那車裡的小娘子給老子搶過來!今晚老子就要嘗一嘗這美人的滋味!”
生怕那馬車中的小娘子跑了,刀疤臉粗聲粗氣地命令道。美色當前,不為所動的那都算不得真男人!
站在嚴青身邊的侍衛嘴角抽了抽,看到主子鐵青的臉色,暗歎這劫匪膽兒還真夠肥的,居然敢這樣明目張膽打他們家夫人的主意!
待會兒怕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是,二當家。”
身後被點到名字的兩人領了命,趕忙地就要從旁邊繞上前去。
忽聽得“嗖嗖”兩聲輕響,才跨出幾步的兩名壯漢,砰地一聲向前砸下去,摔了個五體投地,將身下的泥土地都砸的陷進去了一點。
“你們兩個怎麼搞得,連個路都不會走!”那刀疤臉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彎腰去撿地上的長刀,看來還是得他親自出馬。
“你們繼續對付這些肥羊,老子親自過去接美人兒……”
他話還未說完,剛挺胸走出兩步,下一刻,殺豬般的淒厲慘叫聲響徹雲霄。
“我的眼睛!”
那刀疤臉一手死死地捂著眼睛,鮮紅的血液不斷地從他手指的縫隙間湧出來。
有什麼東西逼近,刀疤臉察覺到了不對勁,想要後退,可惜他這會兒什麼都看不見,只能跟個無頭蒼蠅似的原地打轉。
一陣強有力的掌風襲來,刀疤臉平日裡也練過些拳腳,下意識地往旁邊一躲,卻是慢了一步,被人一掌劈在胸前,整個人往後橫飛出去,直接撞在樹幹上,噗地一聲噴出一大口鮮血。“誰他娘的暗算老子!”還沒緩過氣來,膝彎處又被人猛踹了兩腳,整個人從樹上飛撲到地上,摔得他五臟六腑都絞痛起來,口中地鮮血更是停不住。
接著,哢噠兩聲輕響,什麼東西斷裂了。
那刀疤臉淒厲地嚎叫起來,兩邊胳膊跟麵條似的軟啪啪地耷拉著,竟是被人輕輕一下就折斷了,只能扭曲著掛在身上。
“壯士饒命!是在下有眼不識泰山,壯士饒命啊!”
那刀疤臉這會兒總算是反應過來,自己今兒這是遇到狠角色了。哪裡還敢亂吐污言穢語,雖然看不見,卻也忙不迭地跪地求饒起來,腦門一下又一下快速地磕在地上,前額都磕出青紫的痕跡了,也絲毫不敢停下來。
後面的那一群人,瞧見這一向兇悍的二當家,這會兒竟然像個瘦弱的小雞仔一樣,被人輕輕鬆松碾在腳底下,淒慘地哭嚎求饒,一時心中惶恐不已,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幾步。
旁邊站著的的那些個侍衛都還沒動呢,那為首的青衫男人不過是隨便動了動手,這二當家就已經嚇得跪地求饒了。
他們還有個屁的勝算!
其中有一兩個見機的,悄悄兒使了個眼色給身邊同伴,默不作聲地離開,溜回山寨報信去。
嚴青和旁邊侍衛似乎沒看見,任由這幾條漏網之魚順順利利地離開了。卻有個黑衣身影悄無聲息地在那幾人後面跟了上去。
剩下的那些人就沒那麼幸運了,不需要嚴青吩咐,侍衛們唰唰幾下就解決乾淨了,將人五花大綁起來,一併移交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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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附近有座黑山寨,是那些匪徒所居之地,是前段時間突然出現的,時常驚擾來往的客商,欺壓周圍村落百姓,官府出手了圍剿幾次,卻都以失敗告終。”陳知府一一解釋來,搖了搖頭,重重地歎了口氣。
嚴青點點頭,他本就奇怪,離京城這樣近的地方,居然會有這樣倡狂的劫匪,原來是才出現不久。
“今日多虧南郡王出手相助,將這些人綁了過來,替百姓除害。”陳知府感激地說道。嚴青本來並沒有透露自己的身份,只是這位陳知府在他去年出征的時候,曾經有幸在城牆上見過他一面,因此這一回,一眼就認出來了。
“不用客氣,既然人已送到,本王還要趕路,就先告辭了。”嚴青提步要離開,卻被那位陳知府攔住了。
“南郡王且慢!”
“陳大人還有事?”
“下官有個不情之請,能否……能否請南郡王幫忙剿匪?”陳大人猶豫了許久,終於還是說了出來。
哎,要是再讓這群劫匪這麼折騰下去,他這頭頂上的烏紗帽,可就要保不住了!
如今既然這位在戰場上百戰不殆的南郡王正巧經過,要是能求得他幫忙,那剿滅匪徒肯定是十拿九穩的事兒!為了自己和家人的未來,他就算是豁出去臉皮不要了,也得拼命將這位南郡王留下來!
嚴青原本是要推辭的,後來實在是受不住這位陳大人的百般懇求,只得答應下來。派了四位貼身侍衛護送程氏她們先行離開,一開始是讓楚楚跟著一起走的,誰知楚楚不願離開,和他一起留了下來,暫居於知府後院之中。
確實如那陳大人所言,有了嚴青的加入,這剿滅匪徒的事兒,瞬間成了小菜一碟。那黑山寨的大當家,卻是有些出乎眾人的意料,竟然是那位失蹤已久的二皇子。
陳大人不知該如何決斷,只得將那二皇子暫時收押在大牢之中,將事情上報給了刑部,等候那邊的指示。
且說陳大人終於去了心頭大患,一時喜不自勝,在嚴青離開的前一日,特地在府中辦了慶功宴,感謝南郡王和南郡王妃。
酒席才剛開始,刑部的人卻是來了回復,同時來的,還有一位貴客。
貴客進門的那一瞬間,在場的人都驚住了。
“臣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陳大人一時都不知該如何是好,甚是受寵若驚,匆匆忙忙地上前行了跪拜禮。只覺得自己最近的運氣實在是好的可怕。先是有了南郡王幫他成功剿匪,現在天子居然親臨府邸,這……這這簡直跟做夢似的。
嚴青拉過齊楚楚,正要上前,才剛握住她,忽然感覺掌心那只手很輕地抖了一下,她的腳步也有些遲疑,似乎很不想上前行禮。
“怎麼了?”嚴青低聲問了一句。
“沒……沒事。”齊楚楚低下頭,匆匆避開他的視線。
然而嚴青還是在她眼底,察覺到了那一閃而過的慌亂。男人英朗的眉宇微皺,心中生出一種奇怪之感來,只是一時弄不清是為什麼。
“參見皇上。”
兩人攜手走到皇帝面前,嚴青明顯感覺到,她的手心有些出汗,不過除此之外,倒沒有什麼不對勁。
皇帝和嚴青寒暄了幾句,順便打量了一眼齊楚楚,目光中忽然現出一點兒意外之色,驚歎道。
“她的病好了?”
皇帝還記得,齊楚楚瘋了的那段時間,折騰的厲害,可不會像現在這樣安靜。
嚴青心中劃過一點兒異樣,皇帝怎麼這樣快就分辨出來。難道他見過楚楚之前瘋了的樣子不成,不然,怎麼會見了她一眼就得出她好了這個結論。
這當下,嚴青也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謝皇上關心,離開京城之後,她就慢慢恢復了。”
聽到恢復兩個字的時候,皇帝眉心跳了跳,沒想到,她居然這樣快恢復了,那她有沒有想起來之前在宮裡發生的事情?還有……那天晚上的事情……
皇帝目光下意識地看向她,卻見她十分守禮地垂著頭,只能瞧見烏鴉鴉的髮髻,瞧不見她此刻的表情。
“朕之前聽太醫說,這種情況下即使醒來,可能會忘記一些事兒?”
“回皇上,確實如此,不過前段時間的事兒,她記不起來也並無大礙。”嚴青回答道。
說來也奇怪,楚楚醒過來後,就好像把瘋了那段時間都給忘了,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正常,那時候她心智欠缺,哪裡記得住事兒,忘了也就忘了吧。
皇帝掃了一眼嚴青,聽他語氣平靜,面上並無憤怒之色。看樣子,齊楚楚果真是沒有想起來,皇帝想通這一點,知道那時候的事兒不會再被提起,心中不由得默默松了一口氣。
眾人一一入席落座,觥籌交錯,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