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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明月(風起霓裳)》第314章
第十一章 天意弄人 人命關天

  山間的天氣最是陰晴不定,午前還是風輕動淡的陽春天,日頭剛過中天,去雲彩便越積越厚,漸漸遮住了大半的天空,連迎面而來的山風都帶上了幾分寒意。

  阿霓快步走到那扇緊閉的柴門前,猶豫片刻,抬手輕輕拍了拍門環。

  沒多久,門後便露出了鏡月汗津津的微笑面孔。阿霓有些意外,忙問:「我家夫人……」

  鏡月笑著點頭:「韓國夫人剛剛喝完茶,正說要與庫狄夫人一同回去呢。」

  阿霓頓時鬆了口氣:「庫狄夫人也來了?」

  鏡月笑道:「正是,韓國夫人剛進門,庫狄夫人就到了,貧尼這裡也沒什麼好招待的,勉強在屋裡煮了回茶,倒是讓兩位夫人見笑了。」

  說話間兩人進了禪房。武夫人果然正捧著杯茶低頭出神茶爐茶釜猶未撤下,加上那滿屋的茶香、檀香和帶著藥味的異香,愈添了幾分悶熱。琉璃的臉上似乎也有汗跡,看見阿霓進來便笑道:「你總算記得來接夫人了麼?"阿霓笑嘻嘻地屈膝行禮「婢子愚鈍,又沒有佛性,夫人不許婢子跟著搗亂。」夫人午睡時直叫月娘的名字,醒來後又立時要找鏡月尼師說話,她自然是離得越遠越好,難不成還想去地下跟翠墨她們做伴?

  武夫人放下杯子,站了起來:「回吧。」聲音竟是出奇的沙啞。阿霓吃了一驚,這才注意到,她的發髻妝容雖還齊整,雙眼卻是一片一紅腫,像是大器過一場。

  琉璃也站了起來,面帶歉意地解釋道:「夫人大約是午間做了噩夢,在這邊哭了一場,剛剛喝了茶,精神才好了些,你記得提醒夫人晚間早些休息。」

  阿霓恍然點頭:「有勞夫人和尼師了。」

  武夫人也是歉然:「倒是煩擾了你們半日。」

  琉璃笑道:「夫人跟琉璃還客氣什麼?」心裡不由鬆口氣——總算暫時糊弄過去了!她和鏡月進來時武夫人還在時哭時笑地喃喃不體,怎麼都喚不醒。她百般無奈之下,索性狠狠在武夫人身上掐了一把,又抱著武夫人大哭月娘。武夫人果然也跟著哭了起來,這一哭卻是撕心裂肺,幾乎沒昏厥過去,人倒是清醒了一些。玻璃和鏡月異口同聲地表示,她是進來後說自己做了個噩夢然後一直哭到現在。武夫人呆了半晌,任由她們幫著重新收拾了頭面,又喝了幾杯藥茶,這才漸漸恢復了常態。如今看這模樣,大約倒是沒有起什麼疑心。

  阿霓的目光在屋裡屋外轉了轉,上前行了一禮:「夫人可聽說了那樁喜訊?長安那邊傳了消息過來,聖人口諭,媛娘被選為太子妃,已讓太史卜了吉時,擇日太婚,過幾日便會頒發敕旨昭告天下!」

  太子妃?琉璃腦子裡頓時「嗡」的一下,心底只剩下一個聲意:怎麼會是阿媛?

  武夫人怔了怔,嘴角輕輕嘴角輕輕扯起一個淡漠的笑容:「是麼?恭喜她們了。」

  鏡月臉上的笑容卻是壓都壓不住:「恭喜夫人!那日貧尼在門外見到媛檀越,就嘆過她面相不凡,定然會有一番造化,原來如此!」

  琉璃幾乎忍不住要苦笑起來:造化?造化弄人還差不多!自己也真是遲鈍得可以,怎麼不會是阿媛?武夫人剛才不還提過一句楊老夫人總是讓她帶阿媛去宮裡嗎?其實回想起來,阿媛雖然生得好,人也乖巧,但若不是有這種打算,楊老失人和楊嵐娘何至於對她如此另眼相待?自己總想著只要離武敏之遠點,自然不會捲進他的那堆爛賬,沒想到……如今自己又該怎麼辦?難不成真就若無其事地等著阿媛遇到那樣的「造化」?

  她隨口道了句「恭喜」,轉頭看了看外面的夭色,還是忍不住問:「阿媛呢?她知道這消息了麼?」

  阿霓笑了起來:「自然知道。半個多時辰前小郎君親自過來送了這消息,沒多久那邊院裡就傳遍了,凌夫人還特意過來轉彎抹角地打趣媛娘,媛娘噪得跑了,也不曉得躲到了哪裡。」她突然拍了拍腦門:「小郎君原是說親自過來向夫人稟告此事的,婢子們等了半日也沒見小郎君回來,夫人難道沒見到小郎君?"琉璃和鏡月相視一眼,都從對方眼底看到了疑問和慌亂。鏡月忙問:「周國公是什麼時辰過來的?」

  阿霓納悶地看了她一眼:「半個多時辰前吧,尼師可是見到小郎君了?」

  琉璃心頭更是一片驚濤駭浪,開口說了聲:「你們……」自己聽著聲音都有些變了,忙低頭咳了兩聲,放緩了聲調問道:「我和尼師都未曾見到周國公,莫不是被什麼事耽擱了?你們還是去找找看才好。」

  阿霓苦笑著攤了攤手:「大夥兒如今都在找媛娘,凌夫人正後悔自己嘴快呢,眼見就 要變天了,這天氣被雨淋了可不是玩的。」

  琉璃胸口寒意更甚,不由脫口道:「那你們還不趕緊找!那、那……雨可是要下起來了!」她轉身一把拉住了鏡月:「尼師也請趕緊讓人四處去找一找,楊娘子和周國公……哪一個被淋壞了都不成的!」

  鏡月應諾一聲,急匆匆地跑了出去。沒過多久,細細的雨絲果然飄灑了下來。武夫人瞧外面幾眼,眉頭漸漸皺了起來。

  阿霓笑道:「夫人莫急,媛娘原是面皮薄,故意躲著人的,如今雨一下`身然就回去了。小郎君或是有事要處置,橫豎這裡又不是荒郊野外,哪裡躲不得雨?」

  武夫人點了點頭,重新坐了下來。琉璃站在窗口,默默地看著屋外,外面的天色見暗,雨絲愈密,將天地間染得一片蒼茫。而她心頭的那片陰霾也慢慢壓了下來。

  好在這場春雨來勢綿綿,去得卻不算慢,不過半個多時辰,天空便漸漸變得明朗起來。只是當連著兩撥婢子都回報說四處都沒找到人時,便是阿霓的臉上也掛不住笑意了,武夫人更是坐立不安,不等雨徹底停歇,便匆匆回了西院。

  西院的主院裡,眾人早已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看見武夫人,阿凌第一個上來請罪:「都是我不好,明知道媛娘面皮薄還打趣她……」

  武夫人不耐煩地擺了擺手:「說這些做什麼?如今到處找過了麼?這院子裡可有什麼……不大妥當的地方?還有敏之,有人見到他沒有?」

  平日跟關卡阿媛的婢子身上的衣服已經濕了大半,眼睛也是紅通通的,聽得這連珠炮一般的問題,忙忙搖頭:「都是婢子該死!沒跟上娘子。這院子裡所有能藏人的地方婢子們都找過了,便是池塘和井邊也都看過了,都沒娘子的蹤影!」

  正亂著,鏡月匆匆走了進來,開口亦是:「都怪貧尼,是貧尼管教不嚴,叫夫人擔憂了。」她的目光在屋裡一掃,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好叫夫人知曉,楊娘子一個時辰前就從後門出了尼寺,因她吩咐過看門的沙彌尼,不許透露她的行蹤,那沙彌尼當真便沒敢說,眼見事情鬧大了才回了我。」

  琉璃站在武夫人身邊,正聽了個清楚,心裡不由「咯噔」一下。武夫人也「哎呀」一聲說:「這可如何是好?這尼寺後面似乎甚是荒涼,這大雨天的,這、這怎麼成!」

  鏡月忙道:「夫人莫急,楊娘子是一個人,有周國公跟著呢,說是出去轉轉就回。若非如此,看門尼再是大膽,又怎敢讓楊娘子出去?夫人放心,尼寺的後山雖然有些荒,卻極為清淨,並無外人來往,也無蟲獸出沒。周國公這幾日也是走慣了的,想來不過是在哪裡被雨耽擱住了而已。」

  武夫人愣了一下,皺眉嘆道:「阿媛面皮薄要躲人也罷了,敏之怎麼也容著她胡鬧!」臉色卻是明顯放鬆了下來。

  楊嵐娘忙笑道:「此一時彼一時,敏郞雖是看著阿媛長大的,如今卻也不好太過拂了她的意。」

  阿凌神色也是一鬆,卻故意搖頭嘆了口氣:「阿媛原來也是會作弄人的,竟然躲了那麼遠,成心讓人著急。以後我可再不敢取笑她了!」

  楊嵐娘笑出了聲:「你不就是怕日後再不敢取笑她,今日才要過足這癮的麼?」

  屋裡幾個人都笑了起來,阿媛的婢女更是唸佛不迭。

  那一張張如釋重負的面孔落在琉璃眼裡,有如一根根的尖刺扎得她幾秋立不住腳。她不敢再看,只能轉頭對著外面出神,心頭一片冰涼。耳邊卻聽得阿霓道:「阿彌陀佛,幸好無事,不然婢子們只怕身上這層皮都不夠扒……」琉璃心頭一震,忙轉頭屋裡屋外看了兩圈,沒瞧見自家那幾個婢子,這才微微鬆了口氣。

  楊嵐娘一眼啾見,忙笑著解釋:「三郞沒在這邊。今日太過忙亂,我怕照應不到,先前就把大郞送到夫人的院子裡了。」

  琉璃心知她會錯了意,笑著點頭:「多謝少夫人費心了。」

  那邊阿凌已走到了門口,揚聲吩咐婢女們多去熬些薑湯:「如今這天時不好,但凡淋著雨的,人人都要喝一碗。」又把自己的婢女叫了過來:「阿依,你去跟崔夫人回為稟一聲,這邊已是無事了,再問問她好些沒有,要不要我過去看看。」

  琉璃這才注意到崔十三娘竟也不在,忙問了一聲,才曉得她是今日早間便說有些不大舒坦,午膳都沒用。阿凌滿臉歉意:「我原說她若是午睡之後還不好,我便去幫她把個脈的,這一忙竟給忘了!」

  琉璃點了點頭,沒過來也好,今日這情形,捲進來的人越少越好。

  那邊廂,鏡月猶自在低聲與武夫人保證:「不必勞煩使女們了,她們又不認識寺外的道路,還是讓貧尼的弟子們去找找。夫人放心,她們雖然愚笨些,平日倒是走慣了山路,楊娘子與周國公那般的人物,自然一見便知……」

  琉璃心裡一沉:那些找人的尼姑,那些慇勤周到、幾乎謙卑到泥裡去的出家人……她不由轉頭看了看門外正笑嘻嘻分頭而去的婢女們,不知為何,翠墨的笑臉突然變得無比清晰。

  她頃刻北京電視台便拿定了主意,抬頭向鏡月使了個眼色,才轉身對武夫人笑道:「夫人這邊若是無事,我還是先回去看看大郞他們吧。」

  武夫人點頭:」這邊一時半會只怕還不得清淨,大郞就拜託你再照看了。「琉璃笑著應了,一出院門便放慢了腳步,鏡月果然很快跟了上來。眼見四下無人,琉璃也不客套,開門見山便道:」尼師,我有些憂心,今日只怕會有一場潑天的禍事。」

  一陣疾風吹過,樹梢搖動,豆大的水滴紛紛墜落,很快就將兩人的肩頭打濕了一片。兩人卻動都沒動一下。隨著琉璃低低的聲音,鏡月那張平日總是波瀾不驚的慈和面孔越來越僵硬蒼白,就如塗上了一層厚厚的粉漿。

  天色漸漸向晚,滿天的雨雲終於散了大半,日頭雖不曾露面,西邊的雲……染成了一片金紅。法常寺的後門外,尋人的比丘尼們兩人一隊,順著山間的小路找下去。

  山間夜色來得早,沒多久,樹林裡就開始浮起薄薄暮靄,天邊的晚霞俞發絢爛,在雨後一半深藍一半灰暗的天暮裡,那微微變幻的深金魅……麗得近乎妖異。只是對於尼寺後山一處草棚前的兩位比丘尼來說,眼……晚霞映照出來的景象,分明是一片血色。

  她們要找的貴人就坐在草棚的角落裡,身上嚴嚴實實地裹著一件白色的男式外禮袍,整個人縮成了小小的一 團,披散下來的頭髮遮住了半邊面孔。大約是聽到腳步聲,她身子一抖,將頭深深地埋進了衣袍裡,卻露出了赤摞的肩膀。

  年紀略大的寂痴腳下一軟,差點坐倒在地。年紀小的寂嗔卻反應更快,退後兩步四下打量,見附近再無人影,立野合便想起了鏡月適才的吩咐,她忙低聲道:「師兄,你守著這裡,我去找上座!」

  她撒腿就跑,只覺得身體彷彿已不是自己的,明明是兩里多的路,不知怎的竟是轉眼就到,遠遠看見鏡月正在尼寺後門外來回踱步,壓在心底的恐懼這才猛然衝入胸口。待到了鏡月面前,她已說不出話來,只是指著草棚的方向拚命搖頭。

  鏡月忙問:「是找到楊娘子了?她怎樣了?」

  寂嗔用力點頭,喘熄著好容易蹦出了幾個字:「她,樣子,不好,像是,不好了。」

  鏡月身後的兩位比丘尼相視一眼,都是一頭霧水,性急些的忍不住便追問:「楊娘子到底怎麼不好了?」鏡月的臉色卻是驟然一變,擺了擺手,上前一步盯著她低聲問道:「她可是,可是被、被……周國公呢?路上還遇到了什麼人?」

  寂嗔立時明白了鏡月的意思,忙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沒見到,沒見到旁人,沒見到周國公。」突然想起幾日來遠遠見過的那個白衣如雪的身影,又補充了一句:「只是楊娘子身上的衣裳,彷彿就是周國公的……」話一出口,她猛然醒悟過來,不由驚喘一聲,伸手死死地摀住了自己的嘴。

  鏡月臉上的神情變得複雜之極,彷彿有些不敢置信,又帶著幾分苦澀和自嘲。她閉上雙眼念了聲佛,再睜開時,神色已變得極為鎮定,轉身吩咐身後的兩位弟子:「寂慢,你帶上東西過去,先在那裡幫楊娘子收拾收拾,再把人慢慢扶到這邊等我;寂疑,你回去敲鐘,召集眾人回大殿做晚課,敲 鐘便過來守住後門,告訴她們,今日的晚課,沒我的准許,誰也不許出殿!」 她的目光在幾位弟子身上一掃,目光中帶上了前所未有的威嚴:「待一切處置妥當,你們四人立刻悄悄收拾行李離開尼寺,分頭苦修,越遠越好。 在外面不得輕易與人透露來歷,更不許再提及今日之事!」

  寂嗔剛剛喘勻氣息,聽得這一句,不由微微張大了嘴,另外兩名比丘尼還未弄清發生了什麼事,有一位脫口叫了聲:「上座,這是為何? 」

  鏡月斷然擺了擺手:「這是劫數,不必多問。」

  寂嗔怔了片刻,終於醒悟過來,不由一陣惶然,脫口叫道:「弟子們若是走了,上座又該怎麼辦?」

  鏡月看了她一眼,目光柔和了一些,聲音卻愈發嚴厲:「為師自然早有打算,你們走得越遠,為師便越是安穩。若是有緣,過得一年半載,我還是這裡的上座,你們再回來也不遲。這幾個月卻一定要走遠些,千萬莫自作聰明要回來探什麼虛實,害了自己不說,還害了為師,害了整個尼寺! 」

  「你們還等什麼?還不快去!」

  幾位弟子不敢多說,只得分頭行事。沒多久,寺院內便響起了一下又一下節奏舒緩的鐘聲,正是召集眾人回寺的信號。

  眼見遠處的山路上出現了陸陸續續往回走的人影,鏡月定了定神,轉身往西院主院走去。她剛剛踏入院門,武夫人便帶著楊嵐娘迎了出來:「可是找到人了?」

  鏡月點了點頭:「找到了,只是雨大路滑,楊娘子衣衫污了,貧尼已安排了幾個弟子帶上乾淨衣裳接她回來,路途不近,怕是要花上些時辰。」

  武夫人忙問:「她還好吧?敏之呢?」

  鏡月面不改色地回道:「周國公已然離開了,楊娘子大約有些著涼,夫人若是憂心,不如請少夫人與貧尼一道去迎一迎?」

  武夫人忙點頭:「好,好,嵐娘,你快帶人去迎迎阿媛。阿霓,你去她的院子吩咐人準備熱水。可憐見的,這天氣被雨淋到,不知凍成什麼樣了!」

  院子的外面,隨著鐘聲的停歇,早已是人聲不聞,人影皆無。鏡月鬆了口氣,眼見離主院已遠,才伸手拉了拉楊嵐娘的袖子:「少夫人,借一步說話。」

  楊嵐娘吃驚地轉頭看著鏡月,鏡月卻回頭看了看那兩位婢子,認得個是楊嵐娘的婢女,一個卻是日常跟著阿媛的,不由喑暗嘆了口氣。

  楊嵐娘臉上頓時露出幾分驚疑,擺手讓婢子們離得遠些,低聲問:「敢問尼師有何指教?」

  鏡月低頭念了聲佛,輕聲嘆道:「貧尼也不知該如何跟少夫人回稟。此事幹係太大,貧尼萬死莫贖。」

  楊嵐娘臉色頓時一變:「難道是阿媛出了什麼事?」

  鏡月默默點了點頭。楊嵐娘的聲音有些發顫:「她是受了傷麼?是傷著了頭面?還是摔壞了手腳?」

  鏡月微微搖頭:「若是如此,也就罷了。」

  楊嵐娘大驚失色:「難道她的傷竟是有礙性命?這是……」她聲音一頓,臉色由白轉灰,手腳都抖了起來,啞聲道:「難不成她竟是遇到了、遇到了歹人?你不是說那條路上清靜得很麼?周國公呢?他怎麼樣了?」

  鏡月垂下了眼簾:「貧尼的弟子的確沒看見國公,只是看見楊娘子身上披著的,似乎正是周國公的衣裳。」

  楊嵐娘呆呆地看著鏡月,突然身子一軟,「撲通」一聲坐倒在地。鏡月忙伸手去扶,跟來的兩個婢子也都驚叫著上來幫忙。楊嵐娘身上卻如軟泥一般,幾個人都扶不起來。遠處有人看見,叫了聲「少夫人」,急匆匆地趕了過來。

  鏡月心頭大急,低聲喝道:「少夫人,你若不撐著些,讓此事張揚出去,只怕、只怕會連累到小公子!」

  兩個婢子原本口中正亂糟糟叫著夫人,聽到這一句,不由相視色變。楊嵐娘身子一顫,腳下晃了兩步終於站穩,突然又反手抓緊了鏡月:「快,快帶我去看看,定然是你們弄錯了,我不信,我不信! 」聲音沙啞又尖銳。

  鏡月舒了 口氣:「好,好,或是貧尼弄錯了,貧尼這便帶夫人過去!」她的目光掃過那兩個婢子,忍不住又遲疑道:「只是這兩位使女……」

  楊嵐娘哪裡顧得了那麼多,只是道:「咱們快去!」

  說話間,從遠處趕過來的人也到了近前,正是阿凌。她身上還背著藥囊,離得老遠便高聲問道:「少夫人沒事吧?適才怎麼摔了?」待走到近前,看見鏡月,倒是怔了一下:「尼師回來了?可是找到……媛娘了?」

  鏡月點頭笑道:「找到了,楊檀越淋濕了衣裳,我帶少夫人去迎一迎。少夫人走得有些急了,這剛下過雨的,便滑了一下。」

  阿凌挑了挑眉,如釋重負地笑了起來:「那就好,我也一道去!」

  楊嵐娘忙扯出了一個笑臉:「如何敢麻煩你!」

  阿凌訝然看了她一眼,眨眨眼睛沒有說話。鏡月也笑道:「正是,外頭的路可不比這院子,泥濘得很,夫人只怕會弄髒裙子鞋襪。」

  阿凌轉頭看了看後門的方向,又低頭往地上看了幾眼,鏡月多少知曉這位夫人愛玩愛笑愛湊熱鬧的性子,心頭不由緊張起來,立時又盤算出了幾個說辭。好在阿凌卻只嘆了口氣:「也罷,我還是先去十三娘那邊,少夫人若是有事,再打發人來傳我便是。」她笑著向兩人點了點頭,回身往來路而去。

  楊嵐娘和鏡月相視一眼,都長出了一口氣,卻沒看見,阿凌轉身走了沒幾步,臉色便徹底沉了下來,眉間那個深深的「川」字,將那張平日總足笑吟吟的面孔竟是襯得異常陰鬱。

  眼見前面便是崔十三娘的院子,她立住腳步,怔怔地出了好一會兒神。暮色漸深,山風愈凜,那寒意彷彿都凝聚在她的眉宇之間,終於漸漸變成了決然。

  片刻之後,當院內的小碑女聽見敲門聲打開門時,看見的依然是一張笑意盈盈的生動面孔:「你家夫人好些沒有?我適才找到了幾丸藥,如今倒正是合用。」

  法常尼寺的後門外,楊嵐娘那張平曰總帶著三分笑意的面孔,此刻卻僵硬得彷彿木胎泥塑一般。在她身前不遠處,兩位女尼正吃力地攙扶著一個全身連帶頭臉都罩在斗篷裡的女子,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斗篷的陰影裡只露出一個下巴,她卻依然一眼便認了出來;而另一個女尼手上拿著的白色袍子,更是眼熟得撕成布條她也不可能認錯。楊嵐娘只覺得胸口彷彿有什麼東西漲得幾乎要炸開,一時連呼吸都窒住了。

  阿媛的婢女失聲叫了句「娘子」,沖上幾步攙住了她的胳膊:「娘子你不好吧?都是婢子該死!婢子……」斗篷被扯得微微一斜,露出了一張毫無生氣的慘白面孔。婢女的話戛然而止,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阿媛空洞的眸子下意識地轉了轉,正落在了楊嵐娘的臉上。楊嵐娘不由自主地扭過了臉去,落入眼中的正是那件皺巴巴的白抱。白抱的下襬上早已滿是灰泥,袖口和衣襟上還沾著斑斑血跡,但領口那細細的銀絲刺繡 卻依然顯得精緻清雅——那是她一針一針親手繡上去的花樣!

  她耳中全是轟然亂響的聲音,幾乎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才走上兩步,輕聲問道阿媛,告訴姊姊,到底出了什麼事?」

  阿媛依然呆呆地看著楊嵐娘,彷彿沒有聽見她的問話。鏡月眉頭微皺,上前扶住楊嵐娘,想低聲提醒一句,阿媛的嘴唇突然動了動:「是姊夫,姊夫……」

  那聲音輕飄飄的沒有半分力氣,卻如一塊巨石重重地砸上了楊嵐娘的胸口,她只轉頭咳了一聲,一口鮮血便噴了出去,不少血沫正落在那件白袍上,彷彿驟然添上了一道豔麗的花枝。

  扶著阿媛痛哭的婢子發出了一聲微弱的嗚咽,雙膝一軟,跪倒在地,另一個婢子伸手扶住了楊嵐娘,啞著嗓子叫了句夫人。微弱的暮光中,她的臉色看上去比楊嵐娘更加慘淡,身形搖搖欲墜,倒像是更需要旁人來扶。

  寂嗔手上原是只拿著袍子,見著不對,忙上前搭了把手,只覺得楊夫人和那婢女的手都是一片冰涼,婢女還在不停地發抖,心裡不由又是憐憫又是慶幸——耳聞目睹了這種事情,便是尋常的大戶人家也未必會留給婢女們活路,更莫說牽涉到這樣的貴人……幸虧上座慧眼慈心,早就想到要給她們備好退路,可上座她自己,又該如何脫身?

  她忍不住轉頭去看鏡月,卻見鏡月正回頭看向寺院的方向,眉頭微皺,神色悵然。

  彷彿應和著她的目光,寺院的梵鐘又一次響了起來,那悠長的聲音迴蕩在群山之間,帶起了綿綿不絕的悲憫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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