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母親

　　吃完肉排，埃斯林又將叉子轉向沙拉，嘗了一口確認沒有毒藥，便放心的食用起來。

　　而此時，瑪莎也端著一籃剛烤好的小鬆餅走過來，看見碗中的湯沒有被喝過的跡象，有些吃驚，也有些慌張，再看看埃斯林神色並無異樣，心情又安穩下來。

　　瑪莎將盛著鬆餅的籃子放到桌上，埃斯林暫停進食，抬眼對她微笑：「不管外觀還是內涵都很精巧的食物，肉排和沙拉的顏色搭配尤其巧妙，請問你原來學過美學知識嗎？」

　　受到這樣的讚譽，毫無準備的瑪莎連忙下意識的道：「您過獎了，我們這樣的平民哪有機會學這種高貴的學問？這都是因為我的兒子盧克小時候不願意吃東西，非得翻著花樣做好看些他才肯吃。」

　　「原來如此。」埃斯林溫和一笑，「母親的心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品，感謝您讓我看到這一點。」

　　他面上微笑，眼中的笑意也趨於完美，只除了深處那一抹哀涼。胸口有什麼東西開始腐爛，腐爛。

　　口中的沙拉忽然索然無味，已經吃了五分飽的埃斯林放下叉子，端起麥酒啜飲一口，而意識中，秦曉曼忽然大叫起來：「埃斯林！你們這裡的人什麼時候結婚生小孩？」 突如其來的靈感宛如夜空的閃電驅散她的迷惑，「我知道這裡什麼吧不對勁了！」

　　「二十歲以後就可以了，也有在那之前不小心懷上孩子，雙方父母達成協議提前的，不過新婚夫妻在成年之前必須要住在丈夫的家中，不能獨立居住，怎麼……」埃斯林忽然頓住，因為他也明白了過來，「是這樣！這樣很多事都能解釋清楚了！」

　　他們終於發現這個村子缺少的東西：孩子。

　　埃斯林在村中四處行走時，一直沒發現村裡有十八歲以下的孩子出現，這麼巨大的年齡斷檔實在太不常見，村中的許多人正值青春壯年，怎麼可能連一個孩子都沒有？

　　「不僅是孩子，這個村子的女性也明顯比較少，我查探了一遍，村中只有不到十個女性，剩下的去哪了，不會是去打獵吧？」梳理了一下思緒，埃斯林提出第二個疑點，一邊對秦曉曼說著，他一邊對眼中閃爍著愧疚不安神色的瑪莎舉杯，「有這樣的母親，你的孩子很幸福，我可以見見他嗎？」

　　瑪莎的表情在一瞬間陷入恐懼之中，接著又好像被什麼驚醒過來，她使勁攥著圍裙，悲傷的說：「我的孩子，在三年前就病逝了。」她說得有些結巴，但悲傷的情緒卻是真實無偽的。

　　埃斯林隨即露出歉然的神色：「很對不起，讓你想起了不好的往事。我可以去你孩子的墓前送上一個旅行者的祝福嗎？」

　　見埃斯林放下麥酒後居然就沒有了繼續進食的意思，瑪莎有些焦急：「這是那孩子的榮幸，魔法師先生，您不嘗嘗我親手特製的馬鈴薯濃湯嗎？裡面的威爾圖村風味可是別處沒有的。」

　　埃斯林嘆了口氣，道：「假如你所說的威爾圖風味是湯中的潑意森毒藥，那麼我還是不要嘗試比較好。」

　　瑪莎臉色大變。

　　埃斯林繼續道：「我猜想你可能是有什麼苦衷，是因為你的兒子被人綁架，逼迫你做這樣的事嗎？」他眼色溫和的看著全身顫抖的高大女性，「請將實情告訴我吧，我不會責怪你的，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不管做了什麼，都是值得同情的。」

　　他話音方落，一直垂著臉顫抖的瑪莎忽然抬起頭來：「魔法師先生，您是我見過的最好心腸的人，從前來的人從沒說過這樣的話，可是……」她猛然抄起身邊的椅子，臉上的肌肉扭成猙獰的形狀，朝埃斯林用力的砸過去。

　　埃斯林隨意的揮了揮手，帶著猛烈風聲的椅子停在了半空，接著重重的落在桌上，結實加厚的桌子沒有被砸壞，但桌上的菜餚卻因此一塌糊塗。他看了瑪莎一眼，向門外走去，身後傳來腳步聲，他沒有回頭，只略一停頓，隨即聽到重物摔在地上的聲音。

　　「我們該走了。」埃斯林說。

　　「好。」給予他回應的是秦曉曼。

　　瑪莎趴在地上，她的雙腿被無形的風禁錮住，眼看著少年離開，她張口欲喊，想要叫村人攔住他……

　　……母親的心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藝術品，感謝你讓我看到這一點。

　　……有這樣的母親，你的孩子很幸福……

　　……我不會責怪你的，一個母親為了自己的孩子，不管做了什麼，都是值得同情的。

　　就在瑪莎猶豫的時候，埃斯林已經快步走到了村口，一路上村人向他投來猜疑的目光，但埃斯林對每一個人都回以溫和的微笑，令他們沒能意識到這個姿態從容的少年正準備逃離。

　　埃斯林剛踏出村口，村人們已經感覺到不對勁，向他聚攏起來，而此時法姆家中傳來瑪莎好像帶著哭腔的叫聲：「魔法師要逃走了！」動作快些的村人立即抄起身邊的傢伙向埃斯林追來。

　　埃斯林落寞的笑了一下：「那孩子真幸福。」說完後他也跑了起來，於是崎嶇的山道上便出現了這樣的畫面：一個穿著長袍的秀麗少年在前方奔跑，後面追逐著一群粗野的村民，手裡拿著鋤頭鏟子斧頭弓箭等各式各樣的武器，有人手裡甚至提著一個水桶。

　　普通的治療師長袍並不適合做大幅度劇烈運動，但塞利亞同時身為拳師，他的長袍經過了改良，肩肘等經常活動的部位特意縫製得較為寬鬆，雙腿兩側的袍子開衩分至腰際，戰鬥時只要簡單整理即可。埃斯林一邊奔跑，一邊撩起稍嫌累贅的下襬衣角塞進腰帶中，不時回頭看身後喊打喊殺的村人，對比他剛進村子時熱情的歡迎，不由露出苦笑。

　　磨煉出如此精湛的演技，看來他們已經很習慣做這種事了啊，究竟做了多久呢？瑪莎好像說過，他的兒子是三年前去世的，那麼也許就是從三年前開始的吧……

　　這背後究竟是什麼人呢？雖然很想幫助他們，但是他一個人的力量是不足夠的，應該盡快回到最近的城市，尋找有實力的傭兵團參與此事。

　　但這樣一來，有些事就無法避免了……算了，不去想那些，這裡的事比較重要，既然他遇上了，就不能不予以理會。

　　思緒飛快的轉動，埃斯林腳下毫不停頓，雖然村民們比埃斯林更習慣走山路，可是曾經修煉過武技的身體是普通人無論如何比不上的，隨著時間的推移，雙方的距離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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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斯林在山路上飛奔的時候，法姆回到家中，發現瑪莎正蹲在牆角哭泣，高大粗壯的身體縮成一團，好像一下子渺小了許多。看見屋內凌亂的景象，他隨即明白埃斯林跑了，上前揪起瑪莎便給了她一巴掌：「你居然放跑了他！那是個魔法師！魔法師！只要抓住他，羅貝爾斯大師會給我們很多好處！說不定一高興就會讓你見見盧克，你不想見兒子了嗎？！」

　　「他只是個孩子，比我們的孩子大不了幾歲……」瑪莎顫抖著說。

　　「可惡！」法姆丟開瑪莎，拿起掛在牆上的弓箭追了出去，羅貝爾斯大師好像不在家中，他要快些追上那長得像娘們的小子。想起自己回來遲的原因，他又有些憤恨：都是那隻該死的小魔獸，和主人一樣討厭，一次又一次的來抓他的褲腳，讓他一腳踢開後還不死心……

　　走著走著他發覺有什麼不對勁，低頭一看，那隻漆黑瘦小的食腐鬼居然又追了上來，細小的爪子拼盡全力抱著他的腿。

　　「又是你！」法姆獰笑一聲，用獵弓將它掃落在地，為了不讓它有命再追上來，他在還在滾動的食腐鬼身上重重的踏了一腳，這一腳沒踏准，只踩上了食腐鬼的腿，鞋底傳來骨頭斷裂的聲音，以及淒厲又細小的吱吱叫聲。

　　法姆滿意的用腳再碾了一下，接著便不再理會它，繼續追趕埃斯林。

　　單薄弱小的黑色魔獸伏在地上，滿身都是塵灰，瘦小的身軀一動不動，好像死去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