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外語

　　左側茂密的枝葉被撥開，樹叢中走出一個人。

　　是人，不是野獸。

　　秦曉曼略微放下心，卻沒有完全失去警戒：畢竟埃斯林誤闖魔獸森林的原因就是人，希望眼前這位不是那一夥的。

　　那人大約二十出頭的模樣，是個很結實健康的青年，樣貌是普通的西方人輪廓，臉上的雀斑有點多，褐色的頭髮和眼珠，上身穿著V字領口的短袖上衣，灰白色的有彈性的布料將他發達的肌肉勾勒出來，下身是茶褐色的長褲，以寬大的皮帶束在腰間，褲子比較寬大，看上去厚且結實，大腿兩側縫有寬大的口袋，足夠裝下一本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褲腳毛糙，大概是長期穿著導致的磨損。

　　因為那人走出樹林時是側面對著秦曉曼的，所以秦曉曼可以很清楚的看見他身後背著一把巨大的，約莫五尺長半尺餘寬的大劍，在劍格和劍身中部處扣著兩個金屬所制的扣鎖，從扣鎖尾端連著大概三寸寬的皮革帶子，從左肩橫過腰部右側相連，如此固定著。

　　比較古怪的是，他腰拴著一根細細的長繩，長繩另一端沒入密林之中，不知通向何處。

　　那人見到這樣的情景，露出很驚訝的表情，接著，流露出有些擔憂的關切神色。

　　秦曉曼露出微笑：不是敵人，敵人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她張了張口，想為自己的來歷編一個合適的說辭，但在她發聲之前，那人首先飛快的說了起來：「#@%￥#&。」聲音中氣十足。

　　什麼？

　　秦曉曼一愣，沒反應過來。

　　那人見秦曉曼沒說話，便又繼續道：「#@%￥#&%*&\&%￥%(*&#$%@#！*^$%@#$！@*」

　　他……在說什麼？

　　秦曉曼傻了。

　　因為和埃斯林交流十分順利，所以在這之前，她幾乎完全沒有去考慮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世界的語言，原本以為她只需要瞭解這裡的風俗和規則，並學習自保之道，卻不料學習的日程表上首先應該加上一個外語課。

　　秦曉曼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有些難看。

　　注意到秦曉曼的神色變化，那人警惕的後退兩步，手越過肩膀向後握住劍柄，防備秦曉曼忽然發難。

　　不管今後如何，先混過眼前吧。

　　秦曉曼露出一個苦笑，故意讓自己顯得很虛弱，吃力的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咽喉，接著指一下嘴唇。

　　事實上，她幾乎不用怎麼假裝，看起來就極為虛弱了。

　　那人露出稍微放心的神色，又問了一段話。

　　秦曉曼猶豫一下，接著微笑，再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在沒有弄明白那人說的是什麼之前，她不會貿然點頭，假如因為誤會而發生不必要的衝突，那麼她未免死得冤枉。不能說話也不能回應，她只能假裝自己又聾又啞。

　　幸好，不管在哪個世界，笑都是人類最好的語言，對方很快消弭了敵意。

　　那人露出探詢的表情，指一指地上的狼屍，再指一指繩子沒入樹林的方向，又說了一番話。秦曉曼心裡盤算一會，估摸他這是想把狼帶出去，但又要徵求她的意見。

　　想拿就拿吧，充其量也就是拿去吃或者將皮剝下來罷了，這些她都沒興趣。

　　繩子連接的方向，大概還有他的同伴在，畢竟這裡是魔獸森林，這人和為了躲避盜賊而闖入的埃斯林不一樣，他應該是有備而來，但是秦曉曼並沒有看見他身上有任何裝補給品的地方，因此只能得出結論：他的補給品放在後方，他的同伴那裡。

　　那麼為什麼要在他身上栓一根繩子呢？莫非這裡還有奴隸制度？而這個人是一個奴隸，所以要將繩子拴在他腰上？

　　也不對，如果奴隸是用這種辦法管理的話，未免也太蠢了……

　　短短的十幾秒，秦曉曼想了很多東西，想起那人還在等他的回應，她儘可能友善的露出微笑，點點頭。

　　那人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很歡快，他手腳俐落的將腰上的繩子解下來，將巨狼的屍體綁在背後，一手拿著大劍，一手伸出來攙扶秦曉曼。

　　在他的幫助下，秦曉曼勉強的站了起來，拖著疲憊傷痛的身體和一條斷腿，跟著那人緩緩的向繩子牽引的方向走去，站起來前，秦曉曼想起之前鬆手放掉的匕首，想撿起來，卻意外看見那隻食腐鬼不知何時掉出了口袋外，正用力的拿兩個爪子抓她的衣袖。

　　啊，你怎麼還在？剛才沒嚇跑嗎？

　　不過埃斯林那傢伙好像說過魔獸沒辦法出這個森林，不知道你是不是能例外。

　　秦曉曼無聲的笑了笑，無視那人驚異的目光，將它放進自己的口袋裡，匕首的木鞘不知何時掉落了，她也無心去找尋，索性用手拿著匕首。

　　就在這個時候，秦曉曼意識深處傳來一絲波動，埃斯林醒了過來。他一醒來便很快就感覺到身體所受到的創傷，忍不住質問秦曉曼：「你都幹了什麼？把我的身體弄成這樣？」

　　秦曉曼撇撇嘴，用意識與他溝通：「沒什麼，就是碰到了一頭個子很大的狼，跟它打了一架。對了，那時候我叫你了，你怎麼不醒？」她也不想這樣啊，雖然身體是埃斯林的，但是現在好歹有她一份耶。

　　她才說完，便感覺到埃斯林意識深處傳遞出一種死氣沉沉的感覺，將那原本就極度壓抑克制的情緒瞬間消解無蹤，好像沉沒入沼澤一般，完全不見蹤影。

　　埃斯林沒有解釋，秦曉曼也沒有追問，只向他講述了目前的情況：「這傢伙的話我聽不懂，所以只好用手勢騙他我聽不見和不能說話了。為什麼我又能聽懂你的話呢？你們不是一國的人嗎？」說起來，這件事大半錯在她，怪不得埃斯林，不過就算知道自己錯了，秦曉曼也不會道歉的。

　　埃斯林道：「不是這樣的，你和我的靈魂與生命有一部分融合在了一起，我們之間的溝通不是用語言而是用最深層的意識，因此不存在語言障礙，但是那個人不同，他與你之間還需要通過語言這種媒介來交流。至於你剛才說的謊，我會為你圓過去。」

　　「哦，原來是這樣。」秦曉曼抓緊時間繼續解惑，「這個人又是什麼人呢？背著這麼大的劍，腰上為什麼要栓一根繩子？他是奴隸嗎？對了，你們這裡還是奴隸制嗎？」

　　埃斯林靜了一會才回答：「嗯，雖然有的國家還有少量奴隸，但是在我國，奴隸制早在幾百年前就廢除了。」

　　「啊？那這個人是……」

　　「他不是奴隸，在這片人類主宰的陸地上，被當作奴隸的，只會是獸人，矮人，精靈，羽人，或者鮫人，以及魔族人這些智慧生命。」在說起這些時，埃斯林的情緒十分平靜，「魔族人在兩千多年前就被驅逐離開了這個大陸，羽族人生活在天空之島上，從不離開，精靈因其魔法和箭術，矮人因為其精湛的技藝，在與魔族的大戰中給於了人類很大的幫助，大陸法典規定他們是人類的盟友，所以能夠合法被當作奴隸買賣的，只有獸人，鮫人，這兩種生命。可是這兩種生命也因為近百年來各國奴隸制度的廢除，得到了自己的自由。看這人的打扮和武器，他應該是一名傭兵或者冒險者。」當然，即便是再怎麼完善嚴厲的法典，也會有人違抗的，雖然至今依然有人為了利益冒巨大風險違法買賣奴隸，可那是完全見不得光的，一旦被人發現就要受到嚴厲的懲罰。

　　「那他腰上為什麼要捆繩子？」

　　「因為這裡是魔獸森林。」埃斯林回答，「在魔獸森林中很容易迷路，為了避免迷失方向，進入森林的人都會採用兩種方式，其一是沿途做標記，其二是拉繩，用於短距離緊急探險。」

　　「迷路？一直朝著一個方向走不就不會迷路了嗎？你們這裡沒有指南針？」

　　「指南針？」埃斯林微微詫異，「你是說指向儀吧？有這種東西，但是無法在魔獸森林中使用，因為為了約束魔獸的活動範圍，斯瑞大魔導師閣下在魔獸森林的地下設下了巨大的魔法陣，指向儀在這裡十分不穩定，就算站在原地不動，指向儀也會胡亂的轉動。在這裡，人也很容易失去方向感。」

　　「啊，簡單地說就是磁場混亂唄。」秦曉曼表示理解。

　　這回不解的換成了埃斯林：「什麼叫磁場混亂？」

　　兩人說話的時候，已經走到森林邊緣，周圍的環境迅速變得明亮動人，頭頂上不再是遮天蔽日的繁茂枝葉，而是碧藍的宛如上好寶石一樣澄澈明淨的天空。

　　——終於走出來了。

　　懷著截然不同的心境，埃斯林和秦曉曼心裡，同時閃過這個念頭。

　　秦曉曼是欣喜和歡悅，而埃斯林則是毫無起伏的平靜，就好像在描述天氣一般。

　　長繩的另一端系在森林最外的一棵小樹上，越過森林外一個小山坡後，秦曉曼看見百米外的一片湖泊旁，停著三輛四輪馬車，六匹馬在湖邊喝水，馬車外有十多個人，其中有男有女，髮色服裝各異，有七八人穿著和帶秦曉曼走出森林這人相似的衣服，都是簡單的上衣和寬大的褲子，所用的劍都不似這人巨大。這些人雖然大部分都坐著，但是沒有讓武器離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