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暗荊牢

　　「你要是一個魔族人該多好？」在得知魔族人擁有變為女性的能力後，秦曉曼便用這句話騷擾了埃斯林一路。

　　埃斯林起初是保持沉默，最後終於忍無可忍的說了一句：「你應該慶幸，我不是獸人。」那絕對是最讓人難以接受的外形。

　　他說了這句話後，秦曉曼就停止了無意義的詢問。

　　是的，這樣的境況已經足夠好了，比起永恆的黑暗和無所知覺，比起成為孤魂野鬼或者依附在動物身上，她能以半個人的形態存活下來，已經是天大的幸運，而她所寄居的身體，與她心目中正常的人類一樣，既沒有多兩隻手，也沒有長出三隻眼睛。

　　但是埃斯林，你永遠都無法理解的，即便我們共用一個身軀，幾乎可以說是世界上最親密的人，誰都不能比我與你更親密，就算是你的父母，兄弟，姐妹，朋友，他們也無法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耳朵去聽，用你的身體去感受，不需開口便能傳達意志……

　　但是兩個靈魂的距離，卻是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

　　我不屑明白你所思，你也無法理解我所想。強烈到無法忽視的空曠感，不知如何滿足的飢渴，屈辱，暴躁，不安，無力，這一切的一切，你都不可能知道。

　　因為我是秦曉曼，你是埃斯林，我們是兩個人。

　　秦曉曼睜開眼，對同在馬車中的薇薇安有些傲慢，又有些落寞的笑了一下。

　　伴隨著馬車的行進，夜色逐漸降臨，傭兵團小隊找了一個避風的地方生火宿營，而秦曉曼和薇薇安則一直留在馬車中。

　　塞利亞等人架起了鍋，將風乾的醃肉投入鍋中，並加上少許蔬菜和調料，於是只一會兒功夫，肉湯的香味便從馬車車廂的縫隙中飄了進來。

　　秦曉曼嘆了口氣，抬起眼睛看了一下車廂頂：「埃斯林，我餓了。」現在她的嗓子好像稍微好一些了，但是想要說話還是會很痛，幸好埃斯林可以通過意識來溝通。

　　意識中過了許久才傳來回覆：「難道我不是嗎？」她餓也就是他餓啊。

　　肉湯的香味越來越濃，秦曉曼情不自禁的往車廂後方木門的位置看了看，緩慢的咽一下唾液，有點鬱悶：「你說他們會不會送吃的進來？」以及，會不會趁著送食物的機會偷襲？

　　埃斯林嘆了口氣，道：「你暫時把身體還給我，我做一點準備。」

　　秦曉曼依言而行。

　　埃斯林緩慢的念了一段發音古怪的語言，他每發出一個音節，就好像有細小的刀片在咽喉上割一下，但是他堅持著毫不連段的將那段語言唸完。

　　而這居然是秦曉曼頭一次與埃斯林有溝通障礙。

　　她大概能感覺到那段文字中有「黑夜」「風」、「大氣」、「旋轉」、「平衡」、「守護」、「堅固」、「隔離」等支離破碎的含義，卻無法理解整段文字的意思。

　　明明是一些非常正面的意思，但不知為何整段話卻好像透著一種惡意的表露。

　　埃斯林唸完了這段話，將手掌放在地上，以沙啞的嗓音淡淡道：「假如不想死，就連一根手指都不要動。」話音未落，在薇薇安的驚呼聲中，濃黑的煙氣憑空冒出來，在她身側旋起一道風的屏障，發黑的漩渦將她整個人包裹其中。

　　那是……風？

　　居然是黑色的？

　　秦曉曼驚訝萬分，埃斯林冷淡的向她解釋：「這就是，我曾經對你說過的魔法。」

　　少女的驚呼聲只開了個頭，語音就被凜冽的風帶走，但還是有少許傳到了馬車外。

　　塞利亞幾乎是第一時間在馬車外開口：「薇薇安，你沒事吧？」

　　埃斯林接口道：「我需要食物。」

　　馬車外沉默片刻：「請稍待片刻，海德斯閣下。」

　　過了一會，車廂後的木門上傳來輕輕的磕擊聲，埃斯林只是手指動了動，便好似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馬車的門閂托起，透明的風將木門吹開。

　　肉湯的濃郁香氣和月色霜華一併投入車廂內，塞利亞在門開啟後，立即查看車廂內的狀況，同時全身緊繃，以便及時做出各種應對。假如埃斯林離薇薇安的距離有一米以上，他就有把握在其接過食物時拼著受傷將薇薇安救離險境。

　　可是他卻只看見面上髒污不堪的狼狽貴族少年，和少年身旁色澤暗沉的氣流漩渦。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種人，但是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學到高深武技和魔法的。

　　有天分的孩子，也許會因為家境貧窮無法支付昂貴的費用而無緣於學習，有家世的孩子，又可能天資駑鈍，即使接觸了得到優秀的老師指導，擁有良好的學習環境，也無法有太大成就。即便二者兼具，有家世又有天分，卻也有可能因為貪戀安逸的享受，或因為過久沉浸在讚美中迷失自己，不再繼續努力，浪費了絕好的條件。

　　但是埃斯林這個人，家世顯赫，既有天分，又肯努力，並從不驕傲，簡直就是上天呵護的寵兒。在他十三歲時，他的老師白牙便預言埃斯林有希望成為劍帝，而在兩年後，埃斯林做出一個讓所有人吃驚的決定：他放棄劍術，去學習魔法。

　　這四年來，埃斯林一直表現平平，幾乎讓人錯以為赫維斯的藍寶石只不過是一個無稽的傳說，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塞利亞不再認為埃斯林棄劍學習魔法是愚蠢的決定。

　　黑暗荊牢，中階上位暗系魔法，被困在其中的生物好像被困在荊棘製作的牢籠中一般，不管是外界破壞還是內部的生物想逃出來，都會使被困住的人被死亡的力量傷害侵蝕。

　　四年時間，也許只足夠讓一個普通人在廣奧的魔法領域中入門，脫離魔法學徒的身份，成為一名魔法士，再努力幾年，也許有機會成為初階魔法師，可是從眼前這個魔法，卻至少需要身為高階魔法師才能施展出來。

　　現在埃斯林還處在身體虛弱的狀態，並且身邊沒有輔助施展魔法的工具，塞利亞不能想像假如埃斯林完好無損，手執魔杖時，應該擁有怎樣的強大。

　　塞利亞不再想做任何異動，他知道埃斯林在這種情形還耗費心神施展魔法，就是為了防備他偷襲。

　　見識到這個魔法後，原本打算趁著埃斯林入睡的空隙救出薇薇安的計畫也要更變。

　　他迅速低下頭：「閣下，因為旅行的關係，我們沒有帶精緻的食物，請您諒解。」

　　晚餐時蔬菜和鹹肉煮成的濃湯，表皮發黑的硬面包，以及一小袋手工烤制的圓形餅乾，看樣子原本應該是專門給女孩子準備的零食，現在卻用來孝敬埃斯林嬌貴的胃。

　　隨著晚餐一起送來的，是一塊浸濕的毛巾，讓埃斯林能夠清理一下自己。

　　塞利亞沒有蠢到在食物中下毒，其一他沒有帶強力的毒藥，其二，像埃斯林這種被家族看中貴族子弟，一般從小就會訓練其身體的抗毒能力，對各種毒藥都有一定的抵抗性。假如他在食物中下毒，卻沒能乾脆的毒倒埃斯林令其不能反抗，那麼遭殃的自然是薇薇安。

　　目光冷靜的看著埃斯林單手拿起食物，塞利亞沒有離開，只是像一個忠心的侍從那樣，靜靜的站在馬車外。

　　埃斯林微微抬起眼簾，藍寶石一般的眼瞳中閃爍著清冷的光輝，矜持又冷漠的流露出些微探詢之意：你為什麼還在這裡？

　　「閣下。」塞利亞施了一禮，「我有個請求，假如您用餐完畢，能不能將薇薇安從黑暗荊牢中釋放出來？」儘管只要他不妄動，薇薇安就不會有危險，但是屬於光系的白魔法與暗系魔法天生相剋，假如薇薇安在暗系氛圍中待得太久，身體狀態也許會受到影響。

　　「好。」埃斯林看也不看塞利亞一眼，拿起手帕，慢慢的拭去面上的血污，血污清除乾淨後，露出一張俊美秀麗的面容，即便帶著疲憊憔悴的顏色，亦無法掩蓋蘊含其中的尊貴光華。

　　塞利亞愣了一下，隨即接過手巾，欠了欠身，後退兩步，掩上車廂後的木門。埃斯林寒涼的眼睛凝望著虛空中某一點，慢慢的將黑面包揉碎投入湯中，讓面包吸收湯水，最後整碗湯變成了黏呼呼的麵糊，讓秦曉曼看得直噁心。

　　埃斯林端起碗，面不改色的將面包糊送進口中，

　　「好噁心。」秦曉曼大叫，「你不要告訴我你們這個世界的飲食烹飪水準都是這麼落後的！」儘管真要餓狠了，那些面包糊她也能吞下去，但是假如平時也吃這種東西……秦曉曼有點不敢想像。

　　沒有小說，沒有遊戲，沒有漫畫，也沒有網絡，甚至連吃的東西也這麼糟糕，她簡直恨不得能再死一次。當然，她也就這麼隨便想想，真要有人敢讓她去死，她一定會拚命報復。她能亂想，但是別人不能說。

　　只是……這個世界的人難道都沒什麼娛樂麼？

　　埃斯林的回答讓她稍微安了心：「這只是路途上最簡單的食物罷了，黑面包和醃肉易於攜帶並且烹飪簡易，罐頭雖然美味且便攜，但是畢竟價格比較貴，要知道傭兵們並不富裕。」其實將面包浸泡入湯中變成糊並不是太正確的吃法，可是他現在沒有咀嚼的心情。

　　埃斯林面無表情的注視著依舊被困在「黑暗荊牢」中不敢動彈的薇薇安。

　　他根本不擅長暗系魔法。

　　那也不是什麼黑暗荊牢，只是一個風系守護魔法結合幻想術所造成的效果，唯一的實際功用，是保護其中的物體不受傷害。

　　只需要中階下位魔法師的魔力，加上一些繁雜精微的操作便能完成。

　　這種欺騙人的伎倆雖然騙不過精通風系、暗系或者幻像魔法的人，但對付塞利亞和薇薇安這兩個外行和新手卻已經足夠。

　　只需要裡面的人伸出手，勇敢的向外伸出手，接觸到護壁的同時，魔法就會自動撤銷。

　　但是柔弱膽怯的少女沒有嘗試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