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食

　　次日，埃斯林感覺到有人在觸碰他，立即甦醒過來，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的，是趴在他胸口的食腐鬼。

　　細瘦的身軀頂著大大的腦袋，一雙大得嚇人的眼睛，與埃斯林宛如寶石一樣的雙眸對上。

　　埃斯林還沒來得及思考，便條件反射抬手一把將食腐鬼掃離自己的胸口，身體好像彈簧一樣彈離地面，向後躍起，以蹲據的警戒姿態落地。

　　落地瞬間，埃斯林立即感覺到全身骨骼肌肉發出痠痛的抗議，不由苦笑一下：他已經有好幾年沒有這樣露宿野外的經歷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想起這是秦曉曼昨天收的寵物，大概在他在施展秘法自我療傷時離開了他的口袋，之後他下馬車和塞利亞談話，換衣服離開，忘了這個小東西的存在，當然，秦曉曼自己也忘記了。

　　他們誰都沒想到，這只弱小的魔獸，居然追逐著他們的腳步，追到了這個地方。它小小的身體上佈滿了灰塵泥土，幾處關節的皮磨破了少許，可以想像這段路途對它來說有多麼艱難。

　　就埃斯林所知，食腐鬼還有一個特徵，那就是對方向的辨認能力很弱……

　　這真的是一個食腐鬼麼？

　　埃斯林盯著食腐鬼，感覺十分的怪異，他現在的疑問，就好像塞利亞昨天所懷抱的疑問「你真的是一個貴族嗎」那樣，遇到與以往所知矛盾的情況，因而產生了質疑。

　　接著秦曉曼也很快情甦醒，她對這個世界的許多事基本沒有常識可言，看見食腐鬼，先是很驚訝，接著跟埃斯林交接身體控制權，伸手拍拍食腐鬼的腦袋，開心道：「你是跟著我來的嗎？真有決心啊。」

　　她又對埃斯林道：「我想帶上它，你不反對吧？」

　　埃斯林沉默一下，道：「只要不弄髒衣服就好。」她的語氣並不是在向他徵詢意見，而是直接支會他結果，所以他就算反對了，秦曉曼也依然會堅持的。況且，他自己對這只弱小魔獸也產生了一點興趣，想知道它究竟有什麼特殊之處。

　　「這好辦。」秦曉曼用隨身攜帶的匕首從過長的袍子下襬割下兩條布料，稍短的一條利索的穿過食腐鬼兩條細細的前肢下，在背後打了個結，用另一條大約一尺多長的布條吊在手腕上，「行了！」

　　她拍拍手：「身體還給你。」這倒不是為了表示謙讓，而是因為她根本不認識路。

　　「多謝。」埃斯林默默的抬起手腕，看食腐鬼四肢亂晃，在空中抓來抓去，卻什麼都抓不到。

　　「我們繼續走吧。」

　　「好。」

　　兩人不約而同對昨夜發生的事保持緘默，平靜的上路。

　　遇上一個以一座山丘為分界點，分別通向左右兩方的岔道口時，埃斯林指了一下右邊的道路：「我們和塞利亞一行人昨天是從這裡出來的。」這是貼著魔獸森林的道路。

　　他說完便朝左邊的岔路走去，兩旁是茂密的樹林，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巒，在這條道路，在六千年前，是剛成立不久的教會小團體最初發起時曾經走過的道路，那時的道路遠不似現在這麼平整通暢。

　　埃斯林一邊走，一邊向秦曉曼敘述教會成立初期的故事，因為心靈抱持著堅定的信仰而百折不撓的一群人，怎麼樣翻越山嶺，穿過叢林，在與魔獸的殊死搏鬥中存活下來，將信仰傳播到世界各地。

　　直到埃斯林的講述告了一個段落，秦曉曼才發表感想：「你要知道，我是一個無神論者，當然，我也絕不會幹涉別人的信仰。用什麼辦法都好，只要能夠堅定下來，即便是依靠相信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來堅定，也沒什麼關係，只不過……假如我們一直這樣不吃東西，恐怕不需要幾天時間，我們就連信仰的資格都失去了。死人還有什麼信仰？」她用一個帶著嗤笑語調的問句做結尾。

　　她不相信神明，即便發生了這樣的事，她也不打算信奉什麼強大的存在，如果非要給她找一個信仰，那就是她自己，這是她唯一願意永遠相信並堅持的。

　　埃斯林停下腳步。

　　「那個，秦曉曼。」他輕聲開口，嗓音柔和。

　　「嗯哼？」

　　「請問，你會不會做菜？」食物的原料，他隨時可以弄到，但……他從出生到現在，從來沒有自己烹飪過食物。

　　秦曉曼默然了一下，道：「我唯一會做的菜是白水煮蛋，唯一會做的飯是黯然銷魂飯，還需要你幫我把材料全部準備好。」

　　「黯然銷魂飯？」

　　「蛋炒飯啦。」秦曉曼掃興的回答，心道不同世界的人交流起來果然很鬱悶，要是在她以前那些狐朋狗友之中說出這個名字，看過電影《食神》的人都會心領神會，哪裡需要解釋得這麼清楚？

　　埃斯林定定的站立，一動不動，手腕上吊著的食腐鬼依舊在胡亂的揮舞著四肢，試圖抓住什麼，大概是力氣不足的緣故，它的動小了很多。兩個靈魂尷尬的僵著，就只差在頭頂放一排烏鴉飛過作背景道具。

　　「你們這個世界不是魔獸橫行勇者遍地傭兵團冒險者數不勝數嗎？怎麼連這點野外求生技能都不學著掌握？」秦曉曼首先發難，質問道。

　　埃斯林淡淡道：「我的課程中沒有烹飪這一課，而且，我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需要自己動手烹飪的情形。」假如出門旅行，會有隨從跟隨照料他的衣食住行，即便隻身到人煙稀少的地方冒險，他也會攜帶數量足夠的熟食。

　　作為貴族被照料著長大，他能夠學會自己穿衣服，就已經是很有獨立簡約的風範了，有的貴族甚至直到死都沒有自己穿一次衣服。

　　「至於你……」解釋完自己的情況，埃斯林將話題峰尖轉移回秦曉曼身上，「你不是女性嗎？怎麼連烹飪都不會？」

　　秦曉曼冷笑一聲：「切！我所在的那個世界男女平等，誰規定女人一定要會下廚的？」她成為不良少女以前，家中有廚師，墮落離家出走後，一般三餐都叫外賣，或者直接在路邊地攤吃，廚房三個月難見一次火。

　　——真不該對這種嬌生慣養的貴族抱有什麼期待。

　　——不是早就知道這個來自異世界的靈魂完全不像一個女性嗎？

　　兩根烹飪廢柴，一個是被現代化環境養大的都市少女，一個是長期由他人照料衣食的貴族少年，心中同時發出各自的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