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死志
秦曉曼將藏於心底的疑問付諸於外:「你們這個世界有沒有神棍道士一類的職業?不對,你們應該叫魔法師,就是說,有沒有這麼一種人,能夠在不傷害你的情況下將我的存在抹除?」
「沒有。」
「真的?」
「真的。我沒有欺騙你的理由,你的靈魂與我的靈魂發生了部分的融合,不是那麼容易分開的,假如想完成你說的事,必須將魂系魔法修煉到非常精深的程度,但是純正的魂系魔法是非常複雜精奧的體系,因為其修煉困難,就算非常有天分的人,努力二三十年也不過堪堪入門,所以魂系的高階魔法在千年前就完全失傳了。雖然魂系魔法的分支變種——某些死靈系魔法也能對人的靈魂發生作用,但是那幾乎都是攻擊性的魔法,會將我一起殺死。」
埃斯林一邊回答,一邊隱約有些不安,儘管秦曉曼現在表現得十分平靜,可是他卻直覺的感到,意識深處,傳遞而來的從未有過的暴躁狂烈的波濤,只要捲入其中,就會被撕扯成比微塵更細小的碎片。
「媽的。」秦曉曼笑起來,「原來我白擔心了。」
「九。」
與秦曉曼飛快交流的時候,埃斯林報數的速度並沒有減緩多少。對於意識深處傳來的狂躁情緒,他很不安。
秦曉曼很快接受了事實:「媽的,臨死前許個願吧,希望這次死後能再穿一次。」最好能穿回地球,順便穿到一個女的身上,不要再變男人了……可以選擇的話還希望不要太老太醜……
埃斯林報出第九個數時,塞利亞腦中閃過老師曾經的教誨:
「塞利亞,你要記住,生命是世界上最寶貴的東西,絕不能通過區區幾個數字來衡量,假如有一天你學會用簡單的運算來看待人的生命,那麼你就失去做為一名治療師最基本的資格了。」
這些,是他在二十三年前,也就是他八歲的時候,老師在給他上第一課之前,對他說的,之後經常的重複,他年輕的時候,並不理解這其中的意思,可是在加入傭兵團,親眼看著曾經親密談笑的同伴死去,才明白那份凝重的悲傷,才領會生命的寶貴。
但是在今天之前,他從來沒有遇到這樣兩難的境況。
老師,你說得很對,生命寶貴,不可估價,為了傭兵團一千人捨棄薇薇安一個人是不可取的,可是假如為了薇薇安一個人將傭兵團一千人置於險境,難道就是正確的嗎?
塞利亞看著滿面血污的少年,少年眼神冷靜,沒有半絲波動。
他好像看見少年身後,浮起纍纍屍骨的幻影,那是傭兵團同伴殘破的身軀。
海德斯家族,在國內的權位僅次於皇帝。
這是一個悠久的家族,其存在的歷史幾乎與帝國一樣漫長,中途幾經風雨摧折,不但沒有倒下,反而更加的壯大。
在幾度洶湧的浪濤中,無關的和相關的人的生命,幾乎可以與整個王都的人口數目相較。
有些事,一旦牽涉其中,就不是那麼容易擺脫的。
「十。」埃斯林嘴唇緩緩開啟。他眼中掠過片刻的恍惚,好像有些哀傷,卻又似有些釋然。
方才塞利亞說他不配成為騎士。
塞利亞是對的。
騎士是,騎士是謙卑,榮譽,犧牲,英勇,憐憫,精神,誠實,公正。
他不是騎士,並且永遠無法成為騎士,因為海德斯家族成員所流淌的,是劊子手和政客的血液。
埃斯林在心裡嘆了口氣,準備將匕首從薇薇安頸上移開。
塞利亞忽然閉上眼睛,飛快的說:「你贏了,海德斯閣下,請上馬車。」他轉頭命令隊員將馬車清理一下,留出容納人的空位。
他終究無法鐵石心腸不顧無辜的少女。假如因此而有人流血,那就先流淌他的鮮血吧。
埃斯林和秦曉曼一愣,秦曉曼隨即笑起來:「幸好你沒有提前撒手。」要是塞利亞再服輸上那麼一兩秒,現在他們八成已經成為對方俎上肉了。
內心深處,湧起生還的狂喜。
秦曉曼從不自欺欺人,她會在第一時間接受現實,但是她從來不曉得什麼叫甘心,什麼叫認命,即便在知道塞利亞有了放棄薇薇安的念頭,即便在埃斯林數到十的那一瞬間,她也沒有任何放棄的意思。
除非意識消失,否則她不會妥協。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不懷疑埃斯林剛才說的話是假的,那麼換而言之,她的最後一絲顧忌也撤除了。
她不會忘記自己剛才許下的誓言。
生活在地球上,生活在法制社會中,生活在各種各樣的觀念道德紀律的約束中,秦曉曼沒有做出過太出格的事,但是她死了,來到另一個世界,面對這樣的變故。
就好像一隻野性未馴的獅子,放逐到屬於它的草原,讓它在踏上草原的瞬間,聞到鮮血的味道,將本能喚醒。
但是現在,她要先將獠牙收起來。
秦曉曼心中發出冷冷的笑意。
埃斯林低沉的回答:「是的,我很幸運。」他儘可能柔和的對薇薇安說,「對不起,我必須帶你上馬車。」
薇薇安流著眼淚,咬著嘴唇,好一會兒才作出回應:「嗯。」
塞利亞看著埃斯林上車的動作,有些吃驚:儘管斷了一條腿一隻手,埃斯林居然還能在保持住自身平衡的同時絲毫不放鬆對薇薇安的箝制,卻又沒有過多冒犯她,這種對身體和力量的嫻熟操控,說明他已經走在了技巧極致的道路上。
如果塞利亞知道埃斯林在十五歲後就再也沒有練習過劍術,這僅僅是他十五歲時的水準,並且還因為疏於練習而有所衰退,不知會作何想法。
上了馬車,埃斯林立即放開了薇薇安,並再一次向她致歉:「很抱歉,我剛才冒犯了你。」說完這句話後,他的咽喉再也無法承受強行振的痛苦,一陣劇烈的咳嗽,並伴隨著咳嗽濺出點點鮮血。
薇薇安先是有些膽怯,但是看著埃斯林這麼難過的模樣,又有些憐憫,她直覺的想伸出手施展撫慰之光減緩埃斯林的痛苦,卻又想起他是擄劫她來要挾同伴的人,並且一開始還對她做出了那麼野蠻的行為,這讓她有些生氣,於是才伸出去的手又縮了回去。
馬車內裝載著很多貨物,只清理出一塊大約一平方米多一些的位置,埃斯林坐在一個一尺高的木箱上,疲憊的靠著車廂壁,薇薇安的小動作他看得很清楚,不過並不怎麼關心,咳嗽緩和後,他半合著眼,好像在休息。
薇薇安也注意到了他的行為,心跳忽然砰砰的加快,她偷偷看一眼車廂後方出口兩扇木門,心裡想只要能快些打開門閂逃出去就自由了,這時候,她看見埃斯林嘴角露出一絲似笑非笑,好像帶著幾許譏諷一樣的笑意。
才萌生的勇氣立即消失了。
秦曉曼對埃斯林笑:「那小妞被嚇壞了,其實她現在要是想逃跑,我根本就沒力氣阻攔。」就在咳嗽完後,埃斯林將身體控制權還給了秦曉曼。
她現在的語調平和又寧靜,好像剛才滔天的怒意是幻覺一般,
聽到她這句話後,埃斯林的心情反而顫了一下。
暴躁而易怒,任性而自大的對手,是最讓人喜歡的對手,因為他們有弱點,容易對付。
但假如前一秒憤怒得恨不得殺死你,後一秒卻能對你笑容相向,絲毫看不出曾有的憤怒,這樣的人,若非靈魂分裂患有疾病,便是非常危險的敵人。
之前的秦曉曼,不聽他的勸告,像是為了表示反叛一樣在森林裡亂跑,多半源於心裡的不安定和不確定感,那時秦曉曼雖然任性反覆讓人不敢恭維,情緒卻是可以捉摸的,但是現在的秦曉曼,讓埃斯林感覺到一絲陌生的可怕。
「那是自然的,她又不是你。」埃斯林斟酌片刻,用了一個乍看柔和委婉,但卻隱含著犀利的不贊同意味的回答。
秦曉曼一笑:「那是自然,有哪家姑娘能像我這麼勇敢的?」她沒有任何怒意的和他說笑。
埃斯林的心,緩緩的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