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人和千人

　　埃斯林說出方才的事實，塞利亞立即感覺到，同伴向他投來的不解不滿的目光，他只能無聲的苦笑：之所以不告訴同伴實情，是因為他帶的這些人幾乎都是才加入傭兵團不久的年輕人，實力如何暫且不論，年輕人總比較容易被熱血夢想所矇蔽，做出錯誤的判斷。

　　假如將實情告訴同伴，同伴們也許不但不會退縮，反而被激起對抗強大對手的豪情，違抗他的命令保護埃斯林。

　　塞利亞沉默了一會，語氣更為柔和，姿態放得更低：「閣下，能否讓換一個人來做人質？薇薇安才十七歲，她不應該承受這些。您可以將我作為人質，我是治療師，相信對您不會有什麼威脅。」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他其實是一名身手不錯的拳師，這一點就連身邊的新團員也不怎麼瞭解。

　　當塞利亞說到「她不應該承受這些」時，埃斯林的眼神出現了一瞬間的恍惚，接著迅速回覆平靜，他冷漠的說：「我不接受任何條件，不給予任何回轉的餘地，也沒有多少耐心讓你慢慢拖延時間，完全順從或者看著她死，十息之內，我要你做出選擇。」

　　「一。」他開始慢慢的念數。

　　塞利亞的心開始往下沉。

　　「隊長！」凱得衝到塞利亞面前請求，「答應他吧，薇薇安正被他挾持。」

　　「二。」埃斯林眼神安靜，嘴角露出一絲不知道包含了什麼情緒的微笑。

　　緊隨著凱得之後，也有不少年輕傭兵向塞利亞做出同樣的請求，並怒斥埃斯林的手法骯髒卑劣。

　　薇薇安在傭兵團的未婚女性中，容貌可以排得上前五，加上她的性格溫柔善良，所以不少年輕男性傭兵都暗暗傾慕著她，見她被挾持，恨不能以身相代。

　　「三。」

　　塞利亞默默不語。他看著薇薇安，後者秀麗的面容上流露著驚惶不安的恐懼，顯得楚楚可憐。

　　「四。」

　　「隊長！」凱得大聲喊，「你究竟在想什麼？」

　　「五……六。」

　　怎麼辦？

　　塞利亞的內心陷入激烈的掙扎之中，並為自己接二連三的輕忽後悔。

　　第一次輕忽，是沒有阻止凱得獨自闖入魔獸森林一探究竟。

　　第二次輕忽，是讓沒多少自保之力的薇薇安靠近埃斯林。

　　與此同時，他還忽視了一點，那便是，埃斯林曾經以成為帝國騎士為目標，在劍帝白牙的教導下成長，能得到劍帝的教誨，就算是個廢物，也該成材了，更何況，傳聞埃斯林是白牙最得意的弟子……

　　這麼危險的人物，他居然僅僅因為他的外表淒慘狼狽而起了輕視之心，沒有用心防範！

　　他明明知道這些事實的，可是他居然沒有保持警惕。

　　這全部都是他的過失。

　　「七。」

　　塞利亞不斷自責的時候，心中忽然湧起一個奇異的，冰冷的，決斷的念頭：放棄她，放棄薇薇安的生命，讓所有人全力搏殺埃斯林，將這件事永遠埋葬在魔獸森林之中。

　　這個念頭是如此的可怕又如此的富有誘惑力，撥動他的心弦。

　　很好的主意不是嗎？只犧牲一個人，就換來整個傭兵團的平安，這難道不是非常的好，非常的合算？

　　可是，薇薇安怎麼辦？

　　薇薇安怎麼辦？難道她就應該被犧牲嗎？

　　這個少女是如此的善良純潔，假如她明白他的用心，一定不會責怪他的。

　　可是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加無法捨棄她。

　　但是……傭兵團一千多人的未來呢？

　　假如他選擇救助薇薇安，而將整個傭兵團置於生死險境……

　　「八。」埃斯林輕聲念出第八個數，他凝視著塞利亞的眼睛，清楚看見其中每一絲細微的神色變化，只通過眼神，便明了了塞利亞的想法。

　　犧牲少數保全多數嗎？

　　埃斯林笑了笑，在心裡下了一個決定。

　　這時，秦曉曼的問話傳遞到他意識深處：「那傢伙打算丟車保帥了，對不對？」

　　「丟車保帥？」

　　「就是當能力有限時，捨棄不重要的部分，以保全主體重要的部分。」

　　「對，你們那裡的語言很有意思啊……」埃斯林才說了一半，忽然頓住，「你都知道什麼了？」她應該沒有查探他思維的能力吧？

　　秦曉曼淡淡道：「我只知道一點點，剩下的全部都是猜出來的。以前有人說過我直覺很敏銳，我想這回我又猜對了。」

　　「現在那傢伙打算不管人質了，不打算做些什麼嗎？」她接著問。

　　埃斯林沉默一下：「你覺得還能做什麼？」

　　秦曉曼的意識震盪出微微的笑意：「其實很簡單啊，我看那些隊員和那個隊長不是一條心的，雖然現在還勉強受隊長約束，但十分容易策反。你給手上那小妞開一刀，注意別開死了，告訴他們，他們的隊長根本就沒想救人，這樣他們就會乖乖聽話了，並且，還可以反過來幫你對付那個隊長。」

　　令人頭腦發熱的愛意，是很容易利用的東西啊。

　　她有一些得意。

　　埃斯林緩緩的回答：「我拒絕。這個女孩是無辜的。」不光薇薇安，這裡所有人都很無辜。

　　只除了他。

　　秦曉曼暴怒道：「她無辜，難道我就該死？你要是這麼想死的話，別拉上我！」她試圖像上一次那樣強行搶奪埃斯林的身體，卻發現自己好像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給阻攔住，完全無法達成目的。

　　「對不起。」埃斯林向她道歉，「對不起。」他在自己身上用了一個小小的精神系魔法，暫時迷惑住秦曉曼意識，讓她產生一種被約束的錯覺，從而限制住她的行動。

　　其實他自己也受魔法的影響，但第一他正在控制著這個身體，不像秦曉曼處於純意識狀態，第二他熟悉這個魔法的作用原理和效果，可以加以克服。

　　秦曉曼根本不瞭解這個世界的魔法，也不適應純意識的狀態，他才能如此輕易的得手。

　　秦曉曼火冒三丈：「道歉有用的話要警察來幹什麼啊？」發洩怒火之後，她忽然冷靜下來，「你這麼做，他們不會感激你的，對方只會記著你曾經抓他們的寶貝來要挾。」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

　　「確定要等死嗎？確定放棄生命嗎？」

　　「假如必須在傷害別人和傷害自己之間做一個選擇，那麼我選擇後者。」之前塞利亞等人僅僅是遺棄他而已，但是發生了挾持事件後，一旦沒有人質的顧慮，他們將對他發動攻擊。

　　以他現在的狀態，也許沒辦法從這些人的攻擊中活下來。

　　「你別忘了，你的選擇不僅傷害了自己，還把我也傷害了。」

　　「對不起。」他並不十分在乎自己的生死，只是覺得有些對不住秦曉曼，儘管秦曉曼性格惡劣，更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人，可是只要是人，就有活下去的權利，無人有資格任意剝奪。

　　他不喜歡秦曉曼，可這並不代表他希望秦曉曼去死。

　　「閉嘴。」秦曉曼冷漠的道，「一邊手執屠刀，一邊向受害者道歉，你不覺得很荒謬嗎？」勢比人強，她無話可說。

　　成王敗寇，弱肉強食，力量是一切的法則，不管在哪個世界都是如此。

　　要死了嗎？

　　她才活過來一天不到，又要死了嗎？

　　平靜不代表心甘情願，從前熟識的人都知道，秦曉曼最可怕的時候，是她發怒後恢復冷靜的狀態。在那種狀態下，她能夠理性的思考，最大程度的趨利避害，辟開一切障礙，不計代價不擇手段。

　　她從來沒有這麼憤怒過，也從來沒有這樣的平靜。

　　死亡過一次，來到新的世界，困在一具不喜歡的身體裡，經歷了一場生死搏鬥，接下來又被人逼著去送死，這一連串的變故，讓秦曉曼原本就算不上多麼寬容平和的心態變得更為偏激暴戾。

　　扭曲在這一刻達到了極致。

　　「很抱歉。」

　　「不必多言，就像你不需要感激一樣，我也不需要道歉。」秦曉曼傲慢的說。

　　只是埃斯林，假如我就這麼死掉，那麼大家一了百了，假如碰上萬一中的萬一，我能繼續活下來，那麼今後的日子，我會不擇手段，將主動權掌握在自己手上。

　　「既然注定要死掉，那麼你可不可以跟我說說，我之前一直擔憂的一個問題。」

　　「是什麼？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