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笑，子灝。”

　溫潤絲滑，如同牛奶一般的嗓音響起，只是這麼聽著，都讓人想到一個即將到來的溫暖夜晚。

　屬於季青陽的嗓音。

　四月陽光，剛剛加熱好的蜂蜜牛奶，五月微風，水上微波……這樣的一種嗓音，剛剛好的舒服。

　甚至莫一笑都得說，聽著他這樣含笑叫自己的名字，真是一件享受的事情，儘管他曾經三次試著委婉地表達“叫我小莫就好”諸如此類的意見，而這位進入劇組幾天就能夠記住大部分演員口味並貼心準備小零食的演員，卻好像間歇性失憶一樣忽略了他委婉的表達。

　但莫一笑卻還是能夠帶著微笑站起身：“青陽前輩。”

　“嗯？有事？”與此同時，懶洋洋、有一絲不耐煩的聲音緊跟著響起。坐在不遠處的羅子灝，劇裡的男三，鎮安將軍東廷坤，正當紅的小鮮肉。

　“後天的頒獎禮，一起去嗎？”

　季青陽仿佛沒有意識到羅子灝語氣裡的不滿，帶著笑意看著他們。

　桃李獎，他們三個人都獲得了提名。莫一笑同時獲得最佳新人獎、最佳男配角兩項提名，羅子灝獲最佳新人獎提名，而季青陽因為他主演的《紅螺》被提名了最佳男主角。

　莫一笑微微抿了下唇角。

　他很想把一聲“不願意”扔到對方臉上去，但在一個善於掩飾自己的人面前，更完美的掩飾才是合適的選擇。特別是——當這個人明明覬覦著你的男人、卻看不出一絲對你的不滿的時候。

　別說什麼他不知道莫一笑和祁景言的感情，只憑祁景言對於莫一笑那幾句驚愕了整個圈子的評價——或者預言——就足夠這個祁景言的頭號粉絲羡慕甚至嫉妒到發狂了。

　要是他對莫一笑愛答不理或者尖酸刻薄那都無傷大雅，如果僅僅是疏遠只能證明他是個足夠克制的人，但是……熱情、貼心，甚至主動的找話題聊天。

　算了吧，這只能讓莫一笑的警惕性提高到最高級。

　“抱歉了前輩，我不習慣和不熟悉的人一起坐那麼久飛行器。”還沒等莫一笑想好，羅子灝就已經用有些輕慢的語氣回答了。

　這個年輕的大男孩與莫一笑同齡，卻是最當紅的偶像團體l.t.m中的一個。——順便一說，《千闕》的主題曲正是由羅子灝所屬的團隊演唱的。他們的團體從去年開始，熱度高得嚇人，年平均搜索指數算到一周，幾乎和莫一笑在《每週大爆料》播出後的單周搜索指數相仿。

　這真的是……很驚人。

　所以，哪怕走紅時間不算長，比起徐嘉琪這樣的一線頂尖明星更像是貴族與暴發戶的對比，但這個受歡迎程度已經足夠讓他們得到重視和追捧。畢竟這個圈子，影響力就是一切。

　一個被頻繁搜索的人，面對年長於他、有不少獎項和提名加身的前輩，也有足夠底氣拒絕。

　季青陽仿佛聽不出這男孩說得有多麼恣意，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然後轉向莫一笑，後者注意到他的瞳孔色澤偏淡，竟然透著琥珀一樣的淺色：“你呢，一笑？”

　莫一笑給了他一個足夠禮貌的笑容：“非常抱歉，青陽前輩，我家裡人和我約好了讓我先回去一趟，所以我恐怕沒辦法和前輩一起去頒獎禮了。”

　“好吧。”年輕的男人一絲微慍都不曾表露，儘管就算莫一笑要回莫家也要一起先回到華辰星，他們有足夠的時間可以同路。但他卻好像不知道這一點一樣微笑，還露出了近乎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們都有了安排。那就到頒獎會堂再見吧。”

　無可挑剔的禮貌。

　莫一笑注視著他轉身走開，輕輕眨了下眼睛。

　.

　桃李獎在即，劇組中主要的幾個演員都請了假，從莫一笑到祁景言，從齊彤到季青陽，都有提名或者參演的電影被提名，全都要去參加頒獎典禮。關導索性把拍攝計畫推了一天半——宣佈的時候，他還特別表示，多虧了季青陽及時進組、ng次數又少，所以才能給整個劇組擠出時間來。

　而隨著桃李獎進入倒計時狀態，網路上也隨之熱鬧起來。被提名的藝人們都受到了極大關注，而他們的粉絲也借機給自家偶像造勢，畢竟，桃李獎是一個比較綜合性的獎項，它考慮得不僅僅是藝術效果、深度、演員自身的突破性和呈現性，也一定程度上會參考民意與關注度。

　而就在這樣的氛圍當中，“莫一笑”這個名字似乎總是被頻頻提起。

　《細數今年最令人期待的明星》

　《鮮肉小花之戰！誰能拿到最佳新人？》

　《各獎項獲得者分析——這可能是最靠譜的一份》

　《雙提能否雙中？下一個“全獎影帝”從此起航！》

　……

　“啪”。修長的手指扣上了光腦，少年的眼裡有一絲冷笑的意味，語氣嘲諷地念著出自新聞或者通稿的句子——

　“……毫無疑問，在今年眾多被提名的小生中，最令我們期待的就是莫一笑了。這個年輕的大男孩初登大螢屏就奉上了驚豔之作，令卡洛兒老前輩都為之動容，更不用說祁影帝將他親選為自己的接班人……”

　莫一笑將手裡的陶瓷杯放在桌面上，發出“喀”的輕響。

　“我們真的需要一個專門幫我盯著輿論的人了。”他的眼睛裡透出深思的意味，“張哥，這樣的新聞已經冒出來有兩三天了吧？你今天才告訴我。”

　“我很抱歉，最開始我以為真的是不同自媒體的自主評論，畢竟你確實……在今年很受期待。”張晉滿臉羞愧之色，“今天有幾個粉頭跟我說，一些粉絲放言期待你‘雙提雙中’，我這才意識到是有人故意推動……”

　莫一笑搖了搖頭：“這種捧殺做得倒是潤物細無聲。不是一下子冒出來的，而是慢慢來，開始不怎麼誇張，看起來只是給我造勢，張哥你要忙的事情太多了，注意不到也是正常的。這不怪你。你發現之後也已經很快聯繫這些發稿方要求撤回了，目前來看不用再多做什麼。但——”

　他白皙的手指翻轉，指節在玻璃表面輕叩。

　“這確實給我們敲了個警鐘。聘請一個專業人才做輿論公關，現在是必須的了。”

　“呃。”張晉聽到他的話，卻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一笑啊，你對於莫家……我是說……”他抓了抓自己的頭髮。“你還把那裡當成你的家嗎？”

　莫家？

　這個名詞簡直像是一百光年外一樣遙遠。他還以為，“雙重人格”的故事講完，那些看起來很疼愛么子、並正因此無法接納他的四個人，會有很長時間不出現在他的生命裡。

　莫一笑輕輕“嗯”了一聲：“無論如何，那都是我的家人。”

　“其實，之前你《千闕》主角的身份曝光之後，你哥哥就和我聯繫過了，他說如果需要東盛娛樂（莫家控股的娛樂公司）可以為你推薦公關、助理還有其他一些必需的團隊成員。我那個時候怕你不願意從他們那裡得到幫助……”張晉又撓了撓頭，“對了，公司給你寄了一套rt‘子夜’高定西裝過來。”

　rt限量高定？

　莫一笑記得自己是拜託張晉通過公司的管道幫自己借一套禮服——是的，借，因為目前莫一笑同學帳戶上的數字並不豐沛，而他又不希望穿到頒獎典禮上的服裝格調不夠——但這個牌子的高定？

　即便是借，莫一笑也不覺得公司會給自己這樣的三線借到一套這樣的衣服。

　而張晉後面的話更是讓他確定了這套禮服來自於誰的手筆——

　“隨禮服寄來的還有字條，說是不用還，已經買下了。另外，還有一塊villepin的黑鑽表。”

　“我……哥送來的？”

　莫一笑有些艱難地叫出這個稱呼。

　張晉只是把那個漂亮的深藍色禮盒放在他的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是用公司的機器人送來的，沒有說是誰送的。但我也認為是你的哥哥。”

　莫一笑打開禮盒，取出裡面一整套的西裝。

　純黑如子夜般深沉的顏色，舒服的面料，西裝外套襟口處綴著的黑珍珠，優雅低調的剪裁線條，黑色襯衫還有黑色的領結——莫一笑注意到那個領結的面料和西裝有一些不同，是特意區分過的啞光黑色，在低調之餘又流露出一份精巧尊貴。

　莫一笑的手指滑過面料，心裡從記憶中提取出屬於“他”的親人的臉。明明只見過一面的，這一刻他卻真真正正感到了柔軟和溫暖。

　……送來他正需要的禮物，這個表態……

　意味著，他要有家人了嗎？

　.

　“啊啊啊，快看快看，是鹿行！鹿行啊！好帥好帥好帥好帥！”

　“……阿尼亞麗！我女神！天哪看她的裙子，簡直像是把整個星空都嵌在上面一樣美麗！”

　“我一直覺得晚盈盈身材不怎麼樣哎，但今天這麼一看還是很有料的哦，而且妝容也很合適，看著真嫩。”

　“我的上帝！菲爾遜和綠澤白盒子居然是一起走的紅毯？這兩個不是上個月才說沒什麼的嗎？這會兒就挽著手走在一塊兒了？！”

　“哎哎哎，看出來馮凝霜的口紅是哪家那個色號的了嗎？求同款！真心嫵媚……以前都覺得她看起來有些寡淡的。”

　“蜜雪兒是披了個麻袋就出來了嗎？這是什麼衣服？奇形怪狀的，虧她上個月還被《vogue》評了新洲星團時尚五十佳呢……”

　無數聲音嘰嘰喳喳地堆積在一起，從大紅色的紅毯兩端嘈雜地傳出。

　在這個時空，閃成一片的閃光燈早就成為了博物館裡的記憶，莫一笑所習慣的、媒體們等在紅毯兩邊拿著相機捕捉每一個鏡頭自然也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那些小巧的、自動化的、飛舞在空中且攝像拍照效果極佳的攝錄儀。

　————而這些設備的主人，則遠遠待在媒體專用的等候區，遠端操控著這些設備。

　當然，紅毯的兩邊也不是空著的——假如沒有人眾星捧月地圍觀，明星們盛裝出席最後只是乾巴巴地在自個兒走，豈不是太尷尬了？

　所以，每逢紅毯秀，粉絲們或者時尚擁躉們，就有了一次和偶像等明星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如果你手足夠快、就能夠搶到一張現場觀看紅毯秀的票，然後被一道透明的欄杆擋在紅毯外面，看著一個個鄭重打扮的明星從你面前緩緩走過。

　在這種種紅毯秀裡，幾大頒獎典禮的紅毯時間，無疑是最值得一看的。時值十月中旬，天氣正好，桃李獎如期而至。

　鮮豔的紅毯在華夏星團首都華辰星的“華表劇場”一層禮堂外鋪陳開來，迎接來自全星際各個地方的明星和觀眾。

　裙擺翩躚、衣香鬢影，在粉絲們驚喜的目光裡，美麗的女星和風度翩翩的男星們一個接一個踏著紅毯走入禮堂。

　“快看！是笑笑！”

　“笑粉”們集中在一起，不知道是哪一個，最先指著遠處的紅毯跳了起來。齊刷刷投向紅毯開端的目光很快確認了這個消息的可靠性，於是一個又一個興奮的嗓音響了起來。

　“笑笑！”

　“一笑！”

　“啊啊啊啊啊啊他猴猴看猴猴看啊！”

　“怎麼可以這麼帥這麼美這麼棒？看他的腿！比節目裡還要長！”

　一襲純黑色西裝的少年噙著淺淺的笑容走上了紅毯。他沒有牽著某位佳人的手，而是獨自不急不慢地走來。夜一般的西裝勾勒出他一把纖瘦的腰，還有修長的腿部線條。純色低調的西裝是絕不出錯的選擇，而那些同色的小拇指指節大的珍珠，又讓少年在最安全的著裝方案中透出一抹不俗。

　精巧的領結，西裝口袋裡看似隨意、實則精心折疊放置的絲綢方巾，都讓少年看起來在簡潔之餘多了一絲優雅和含蓄地尊貴。

　他微笑著走過來，每一步都恰到好處，笑容的弧度也是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粉絲們只是捧臉尖叫著他的顏他的長腿她的氣質，而那些坐在遠處的媒體室裡的記者們卻忍不住頻頻點頭：

　“這個姿態還有節奏……他特訓過紅毯的走法吧？”

　“我覺得不僅僅是特訓過。第一次走肯定會緊張，可看看他，一點都不慌。”

　“莫一笑以前走過紅毯嗎？”有人有些茫然。

　“出道兩年了，應該是走過的吧……”

　“沒聽說啊。不是說他一年前參演的品質都不高嗎？哪兒來的紅毯給他走……”

　且不說這些記者們是怎樣疑惑，這個不疾不徐在紅毯上慢慢走向禮堂的少年，卻讓觀眾間發出一波小小的驚呼和花癡的尖叫。

　因為……他看起來真的是太好看了！

　這個年代由於技術的革新，已經很大程度上解決了“上鏡胖十斤”的問題，螢幕裡纖穠合度的帥哥美女們，現實中倒不至於瘦得一把骨頭。

　但是，無論如何，鏡頭這種神奇的東西總是有辦法將人的外表顯得有些“平”，為了讓五官在二維的照片或者視頻裡也更加立體深邃，不少藝人會選擇一個比較濃的鏡頭妝。也因此，現場面對偶像的粉絲們，很多都會遺憾地感歎一句——怎麼看起來，有點誇張呢？

　莫一笑卻似乎是個例外。

　他的長相原本就是很精緻的類型，剛巧，臉又小，稍微用一些化妝的技巧加深五官就可以將這份得天獨厚的美好傳遞到鏡頭前。而更令人嫉妒的是，直接這麼現實裡看上去，也同樣精緻非常。

　——不難想像，當一群濃妝豔抹的明星當中，有這麼一個在燈光下映照得膚色如玉的少年緩緩在紅毯上走過，那是多麼的令人注目。

　就好像是繁雜的湖面上，波心蕩漾的一抹銀色月光。

　一片歡呼和尖叫裡，少年邁著有節律的步伐向前走著，他聽到屬於他的粉絲團尖叫“笑笑”的聲音，也聽到一些不熟悉他的人互相問著“這是誰？他簡直太好看了”的聲音。慢慢地，少年就快要靠近禮堂的大門，而那裡正有一位優雅的主持人等著問他幾個問題。

　就在這時——

　“滾出去吧花瓶！！！你連阿灝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歇斯底里般的尖叫聲突然響起，莫一笑眼角餘光掃到一抹紅光，耳朵裡也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驚恐的尖叫。他本能地退後一步就要躲開，下一刻卻感受到身後傳來一股阻力，有人突然出現在了他的後面，擋住了他退避的路！

　那人嘴裡急切地叫著“小心！”，一隻胳膊已經保護般地擋在了莫一笑的身前——

　“唰！”

　鮮紅的液體在空中劃出一道明麗的色彩。

　在驚愕的抽氣聲和尖叫聲中，莫一笑微微低頭，看到前襟上逐漸滲進西裝裡的鮮紅顏料，還有一隻護在他身前不屬於他的、原本被純白西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