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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早上那個少年來辦入院手續的時候,我剛好路過護士站。
新來實習的小護士很殷勤地遞上了入院登記表等相關表格。我看到他用有些秀氣的筆跡在姓名欄下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是年齡。
幸村精市,15歲。
我注意到他是一個人來的,驚訝之餘就隨口問了問,他很有禮貌地笑著答道父母要工作,很忙,不想勞煩他們。
我了然地點點頭,沒有再說什麼。這個年紀的少年總是格外地倔強,想要表現自己的獨立,即使有怯意,也是決計不肯讓人——即使是自己的父母——瞧去的。而且固執地認為這是一種懂事的表現,讓人看著有些失笑,又有些感慨。
其實我對這個少年的印象相當深刻。
那時我剛好來這家醫院實習,突然聽到救護車呼嘯著停在院門口。送他來的是一群同樣年紀大小的少年,為首的那個一臉凝重,其餘的都是心有餘悸的樣子,對於這種突發事件,也勉強算是鎮定的反應了。
只是那樣格外凝重的樣子讓我有些想笑。像是要送戰友去赴死的士兵一樣,莫名有種戲劇式的喜感。
然而少年的診斷結果出來的時候,我就笑不出來了。
急性神經根炎。
這是一個殘忍的疾病。
特別是對於一個正值風華的少年來說,尤為殘忍。
隨後他的父母趕來,同來的少年被我的導師以一個敷衍的理由隨口趕走,然後導師才慎重地告訴他的父母關於他的疾病,名字,相應的病徵,以及,需要做的心理準備。
他的父母一臉哀戚地走了。丈夫拍著強忍著哭泣的妻子,細聲說著安慰的話。
我的心裡有些難受,連導師都忍不住輕聲歎息了一下。在醫院呆得久了,這種事情難免見得多,但每次的唏噓都是免不了的,然後也只有盡心地治療一途而已。
一個好的醫生永遠都是不會對他的病人麻木的,他只是懷著一顆悲憫而體貼的心看著這些生生死死,然後默默地提高自己的醫療水準。
現代的醫療技術其實真的不發達,很多疾病難以攻克。作為一個醫生,有時候能夠做到的僅僅是知道這個疾病而已。因為僅僅是知道,看著卻束手無策,反而有一種格外的傷感。
這一點,在神經科體現得尤為明顯。
很多神經性疾病總是讓人無從著手,然而這種疾病帶來的痛苦和自尊的缺失,又是加倍於其他疾病的。
我之所以選擇這個科室實習,是因為有一次在醫院無意中看到一個患了脊髓小腦病變的病人,在雙手不停的不自主運動下,是如何艱難地試圖將一杯水送到自己的嘴裡的。
我當時莽撞地想要幫他,他寬容地笑著拒絕了我。
他說,我的手不聽我的話了,但是我的自尊還是要聽我的話的。
這讓我羞愧難當。
懷著想要為他們做一點什麼的心情進入這個科室,卻只是越來越多地發現自己的無力。
導師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然後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頓了一下。
「說起來,那個叫幸村的少年聽說還是中學網球界第一人呢。網球界的‘神之子’。」
說著這話的時候,導師臉上出現一種類似慨然和惋惜的神情。
我心裡一跳,小心地問道,「那個少年難道以後不能再拿起球拍了麼?」
導師又喝了一口茶,轉頭看向窗外。
「看情況吧。」
也只能看情況了。
疾病來勢洶洶,誰也不知道下一步會發展到什麼地步。天之驕子從雲端跌落,帶給人們的也只是一時的唏噓而已。
實際上誰也得不到命運之神的眷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