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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椅上的王者(上)》第2章
第1章

弦月王朝地處關中,土地肥沃,河流縱橫,氣候溫和,經過十年的養息,已是繁榮再現,尤其是人口密集的弦月都城,更是三朝中最為富庶之地,「金都」美名因而得之。

 萬里無雲的晴空下,金都的街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熙熙攘攘,熱鬧滾滾。

 街頭商家林立,攤販密布,商業交易蓬勃熱絡,街道上隨處可見雜技表演,如射劍、吞火、射瓶、跳高、踢毽、轉碟、拋波等等,觀者如織,叫好聲此起彼落。

 「來來來,各位,春秋楚國的養由基能在百步內射穿楊柳樹的葉子,如今我玫老爹的閨女也成,她也有百步穿楊的功夫,大家過來瞧,瞧得精采就不要吝嗇賞幾個銀子獎勵,來喔、來喔!」一個留有兩撇小胡子的中年男子喝著。

 大伙聞聲靠攏過去,瞧見一個少女身長不高,體態偏瘦,穿了套陳舊的翠花衣裙,眼楮蒙上了黑布,將她的臉遮去了一大半,瞧不出她的長相如何。

 就見她雙手握緊弓弦,那箭頭正對準百尺外懸吊于半空中的一顆松果,「嗖」的一聲,少女手中的箭飛射出去,穿透過那顆松果,將那顆果子釘牢在後方的木板上頭。

 眾人見到這準頭立即鼓掌叫好,碎銀子紛紛拋了出去,那中年男子瞧了喜上眉梢,忙又道︰「我家閨女還有更厲害的,大伙別走,繼續瞧!」

 這次懸在百尺外的是三顆松果,少女的弓架起了三支箭,眼上仍舊蒙著黑布,箭頭左有移了移,這架式似要一口氣射下三顆果子。

 眾人見狀,嘖嘖稱奇,氣氛熱烈得教周圍的人全都圍擠過來瞧熱鬧。

 一般人即便睜大眼楮要射下百尺外跟餃子一樣大小的松果已經很不容易了,更何況還是蒙著眼的,而這會小丫頭竟要一口氣射下三顆果子,若真能射中,那可真是絕技了。

 大伙屏息以待,瞧她到底能否辦到,少女握著弓箭的手異常沉穩,專注的拉滿弓後,手一松,箭夾著凌厲的風聲射出,眾人睜大眼楮追著箭勢而去,預見這支箭八成可以一箭三雕。

 但就在箭即將真取三顆松果前,猝不及防地,一個人影沖出來,那箭瞬間沒入那人的身子里去。

 事出突然,眾人愣了半晌後才紛紛發出驚呼聲,隨著人聲喧鬧,現場亂成一片,少女驚覺不對勁,連忙拉下蒙在眼上的黑布。

 取下黑布的臉龐干淨而秀氣,姿色中等,她往前一瞧,立即嚇傻了,自己射出去的箭竟貫穿一名男子的胸膛,此刻那人正倒在血怕中。

 她正要上前查看對方的傷勢時,不知哪里竄出來的人馬,手持利劍對著那中箭的男人就要狠殺,她見了立刻取出三支箭,「嗖嗖嗖」連珠射出,手持利劍的三個人隨即中箭倒地,其他伙伴見狀,紛紛轉身對她怒目相視,手中長劍更是真接轉向她,其中一人則把利劍飛射向她。

 「快趴下!」那中箭倒地的男子忽然朝她大叫一聲。

 她心一慌,身子自然听話的蹲下,那劍有驚無險的由她頭頂射過,若剛剛她沒有蹲下,那把劍必定刺中她。

 那伙人見沒能成功傷她,再度舉劍殺過來,正驚險中又有另一批人馬出現,情況旋即改變,這批新到的人馬一來就將那伙人擊退,逼得他們帶著先前被她射傷的三個伙伴火速離去。

 當街殺人的事在弦月都城幾乎不曾發生,眾人看得目瞪口呆,不解這到底是哪來的事端,王都之中居然有人敢明目張膽的殺人?

 那群殺手消失後,少女回神往那被自己射中受傷的人瞧去,只見那男子已由人扶起,身邊也出現了五、六個黑衣打扮的人守在身側。

 她目光往男子臉上望去,對方竟是俊美得不像凡人,他濃眉高鼻,眼珠是棕色的,整體五官給人如見天人般的震撼,讓在場瞧清他尊容的人,無不露出驚艷之色,不過這人的發色不若弦月人的鳥黑,反而偏淡,像罩了層星光般帶些閃爍。

 「你竟敢射殺主子,我饒你不得!」男子身邊的黑衣人怒聲對她吼道,亮晃晃的刀刃憤怒的指向她。

 她心驚,身子立即往後退去一步。「我只是在表演射箭,是他自己跑到場子里來的,我沒殺他的意圖!」她趕忙解釋。

 「住口,不管任何理由,膽敢傷到主子就該死!」那黑衣人不由分說就要上前取她性命。

 「回來。」中箭男子冷然道,聲音雖無任何起伏,但已讓原本要殺上前的黑衣人止住去勢不敢再動。

 「主子?」黑衣人敬畏的回頭看向俊美如仙的男子,似不明白他為何阻止?

 「確實是我自己誤中她的箭,這事怪不得她,她的罪無須追究,此地不宜久留,先離開再說。」男子沉聲道。

 「是!」黑衣人見主子身上還插著箭,傷勢不輕,不敢多延遲,幾個人扶著他迅速要離去。

 「等等!」少女突然將人喚下。

 男子回頭瞥她一眼,那眼神銳利,還有更多的不耐煩,他已放過她,她難道不知感恩,還想唆找死?

 少女表情頗尷尬,雖怕耽誤他就醫的時間,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一說。「呃……雖然是你自己跑出來才中箭的,但畢竟是受我的箭所傷,道義上我還是得向你說聲抱歉,另外,方才要不是你提醒我避過那把劍,我小命可能已經不保了,這個我也要謝謝你。」

 男人眉梢輕挑,目光停在她平凡無奇的樣貌上。「我會喊那一聲也是因為你射出那三箭替我阻了殺手,這只是回報,你不用放在心上。」

 「原來是一報還一報啊,那好,我們就不相欠了。」只是對于傷人的事,她那句抱歉還是該說。

 「哼,欠?憑你也沒資格欠我什麼。」這人竟是高傲得很,轉身就由人攙扶著走。

 少女聳聳房,自己只是個街頭賣藝的,瞧多了人們輕視的眼神,而且這人看似身分不低,瞧不起她也是應當的,她微笑著不在意。

 他轉身的剎那,眼角剛好瞥見這一笑,倏地一怔,發覺她原先平凡的臉龐,居然因為這簡單的一笑而改變所有的線條,變得異常奪目耀眼。

 他甚為訝然,心頭也因為這張笑臉而起了波動,甚至有想回去問她姓名的沖動。

 但身邊的護衛焦急于他的傷勢,幾個人抬起他已騰飛而去,讓他來不及再多留半刻。

 「玫丫頭,這可怎麼得了,怎會發生這樣的事?這些凶神惡煞不會再回來吧?」見兩批人都走了,玫老爹這才拍著胸口,心有余悸的跑回女兒身邊問。

 而街上圍觀的人則擔心萬一兩方人又回來找麻煩,刀劍無眼怕自己受牽連,眾人也連忙做鳥獸散,四周轉眼空蕩蕩,哪還有任何看熱鬧的人潮。

 「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再回來,不過瞧這個樣子,咱們今天生意是別做了。」玫瑰瞧著好不容易聚集起來圍觀又散去的群眾,無奈的說。

 玫老爹也是苦著一張臉。「是啊,以為今日能賺些銀兩買斤白酒回去喝兩杯的,這下白忙活了,回家喝水啃大餅去吧。」生活不好過,賺不到幾個錢,他們父女倆今天又得勒緊褲頭過一宿了。

 「走吧,咱們回家去了。」她收拾好弓箭後催促還兀自在發愁的老爹。

 「嗯,好……啊!你們是誰要帶我家玫丫頭上哪去……」他才回神,就驚見原本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兒竟教人擄走,而且來人動作之快,他才剛喊出聲,女兒已不見蹤影。

 長巷的盡頭停了一頂灰色的轎子,那一頂不起眼的轎子四周居然站了近十位錦衣護衛,這景象著實令被擄來的玫瑰稱奇。

 她被押到這頂轎子前,內心雖惶惶不安,仍不忘睜眼瞧清四周的情勢,試圖找出自己為什麼會被擄的原因,還有這轎子里坐的究竟是什麼人?猜想若能知個一二,或許待會有狀況時自己還能自救。

 「混賬,讓你們去殺人,你們抓個丫頭回來做什麼?」轎子里傳出年輕男子的聲音,音量不高,但那沉怒的語氣足以令人膽寒。

 最靠近轎子旁穿著青色僕裝的男子立即一顫,雙腿就朝轎子前方跪了下來。「奴……奴才們沒……沒能達成任務,不……不過已將罪魁禍首抓來,就是這丫頭壞的事,才讓他給跑了。」那跪地的人抖著身子說完這些話。

 棒著轎簾,玫瑰明明瞧不見里頭坐的是何許人也,但卻仿佛感覺到一道冷肅的目光由轎子里射向她,教她的背脊不由得發冷,額頭滲出了些微冷汗來。

 「你上前。」

 轎里的人這話似乎是對她說的,玫瑰深深感到坐在轎里的人可能是個可怕的人物,哪里敢就這樣乖乖靠過去,反而往後退去。

 但她忘了身後還有兩個押著她的彪形大漢,她一退,這兩人便毫不客氣的伸手推了她一把,兩人同時出手力道沒拿捏好,再加上她身材縴細,這一推,在所有人吃驚且措手不及的情況下,她煞不住身子的往前撲去,真接撞開轎簾撲進轎子內,身子就趴在轎內人的兩腿間。

 她不禁大驚失色的仰頭望去,面對的是一張清俊埂涼的面孔,而此人也露出驚愕的表情。

 「對……對不起,不是我自己要撲進來的,是他們……」她眼眸大睜,急急的說明。

 興許不曾這般錯愕過,這人很快地收拾起訝異,立即露出嫌惡的怒容。「放肆!」

 她感覺房胛骨一痛,人就飛出了轎外,摔在地上。

 「該死!」他踏出轎子,四周的護衛全驚恐的跪了一地,尤其是那失手推了她的兩人,更是驚慌失措抖得如秋風落葉。

 玫瑰跌在地上,摔得好痛,齜牙咧嘴的抬頭望向那走出轎子的男子,猜測他大約二十七、八歲,見他身形修長,龍眉鳳目,品貌非凡,只是他氣質貴氣凌厲,好似其他人天生只能匍匐在他腳邊。

 她揉著臀站起身來,發現除了臀部外,房胛處也特別的疼痛,瞧見他手里拿了一支簫,當下明白自己是怎麼飛出轎子的,原來他是用這支簫將她頂飛出來的。

 「你們這些人,光天化日之下不僅擄人還傷人,弦月王朝是沒王法了嗎?」她隱忍已久,就算意識到情勢不利于自己,仍是忍不住抗議,為自己抱屈。

 趴在地上的一稟人听聞這話,臉色青了青,紛紛往王上的俊容瞧去,就見他臉上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那模樣冷然得教人手腳發冷。

 「王法?你說王法?」他頗玩味她敢對他提這個,帶著些許藐視的瞧向她,在他眼中,女子若非絕色就是丑人,而面前的她肌膚雖白晰但相貌平凡,只有那雙特別鳥黑的眼眸讓她整個人顯得靈動些,盡管如此,仍達不了他對女人的要求,對她的評價,仍歸類于丑的那一方。

 「沒錯,三朝就數弦月最富裕,而之所以富裕,就在它以法治國,民生有據才能安居樂業,你們無法無天的當街擄人,弦月執法嚴謹,你們再不放了我,當心一群人全被捉去吃牢飯!」她義正辭嚴的恫嚇。

 「你這是在稱贊弦月王治國有方嗎?」他嘴角莫名浮出一抹冷笑。

 「瞧你一身綾羅綢緞,想必生活過得也不錯,既然能在弦月富足而立,那你還有什麼不認同我的話的?」

 她說話的模樣像是個正氣十足的小姑娘,他瞅著她,「你可知孤……我是誰?」他忽然問起。

 「你這人問這話真奇怪,是你的人將我擄來的,我和你素未謀面,又怎會知道你是誰?」

 問話被駁這還是頭一遭,他不由得面色一沉。「我會這麼問是因為懷疑你方才那番話是想美言求生,可這麼瞧來,你倒是真的以當弦月子民為榮——不過,憑你這一般的姿色,想來也只能靠愛國來求生而已!」他不客氣的譏她丑。

 她小臉微紅,咬了咬下唇,他還真會污辱人!「我長得是不怎麼樣,可又沒礙著誰,更做不了你的什麼人,你說話這麼刻薄,當心以後娶個丑女當妻子!」

 語畢,一陣陣細微的抽氣聲由四周冒出,而她正專注的與面前高傲自大的男人對峙,沒留意到這股你漫在四周的緊張氣氛。

 他眯起眼,目光冷冽,「瞧來你真不知死活!」

 他說翻臉就翻臉,那樣子似要對她不利般。

 「你想做什麼……」玫瑰緊張的往後退去,又想起之前教人推撲到他腳下的事,不安的回首瞧後頭有沒有他的爪牙在,這一瞧,才發現所有人都還朝他跪著不敢動,只有她一個人鶴立雞群的在他面前站著,這情況真詭異啊……

 不禁讓她懷疑起他的身分來,這人不會是弦月王朝的什麼貴族之類的人物吧?

 若是,她可莫名其妙地惹上麻煩了。

 這會兒他總算見到她眼里流露出懼色,輕哼一聲,長簫在自己的掌心敲拍著。

 玫瑰留意到那把蕭是玉制的,通體剔透晶瑩,一瞧就知價值不菲,是她與爹在街頭賣藝一輩子也買不起的貨色,可他這麼不當一回事的把玩,萬一折損那可真是可惜了。她生性節儉,見不得人不愛惜東西,當下忘了害怕,張口又道︰「別敲了,這把簫很貴吧,敲斷了可就浪費了!」

 「浪費?」

 「是啊,你家境應該很不錯,但再有錢也當知興家猶如針挑土,敗家猶如水推舟,家有萬石糧,揮堆不長,你若不想敗家,凡事還是斟酌小心點好。」她勸。

 面前的男人臉瞬間黑了,而她這回是真真切切清楚听到所有人的吸氣聲了,她回頭往眾人臉上瞧去,不得了了,那可真是一張張發青的臉孔,她的話難道是什麼殺頭罪,瞧把這些人嚇得血色全無。

 「呃……你們怎麼了?」玫瑰疑惑地問向某個人。

 「你……你……」那人青著臉不知該怎麼說,但眼神明顯傳遞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也敢說,你死定了!

 她心驚,「我只是好心相勸啊,勸不得嗎?」

 「勸?你該勸勸自己的嘴巴與行為才是。說,你與宿星王子是什麼關系,為何救他?」男子突然肅殺冷酷的問她。

 「宿星王子」玫瑰嚇了一跳,她怎會扯上這種人物?「你在說什麼?我不認識他啊!」

 「黃德?」他目光隨即掃向跪在離他最近的青色僕裝男子身上。

 那人一抖,怕王上以為他們任務失敗,隨便找個人回來卸責頂罪,馬上解釋道︰「奴才們正動手擊殺宿星王子時,是這丫頭射傷咱們的人,才讓宿星王子有機會脫逃。」

聞言,玫瑰恍然明白,那誤中自己三箭的男子竟然就是三朝之一的宿星王朝的王子,傳言此人雄才大略,廣受宿星子民愛戴,可他怎會出現在弦月?

 這些年來三朝表面和諧,實則互相敵視,三方的王族絕不輕易露面,更何況是只身潛入另一國的領域,這無疑是找死!

 她臉色煞白,「那人真是宿星的王子嗎?這……這不可能吧?」她還是不相信。

 「你先前真不識這個人?」他龍目陰沉地逼視她。

 「我只是個街頭賣藝的人,怎會識得一個王子?」她茫然搖首。

 「主子,這可能是她的狡辯之詞,街頭賣藝的也能是宿星滲入弦月的,奴才們這才會將她抓回來見您。」黃德道。

 「奸細?你說什麼,我是弦月子民,怎會是宿星奸細!」玫瑰立即變臉。

 「黃德說得沒錯,任何人都可能是宿星派出的奸細,而你……」他眼色越顯陰狠起來。

 她口水一吞,急慌慌的表明,「我不是,你們不能胡說八道!」三朝抓到奸細一般都是當場處以極刑,因此她急于否認。

 「哼,莫說你可能是奸細一事,就說你剛剛沖撞我又出言不遜的諸多錯事,就該死一萬次了。黃德,割了她的喉吧!」他毫不留情的落下這句話後,連看她的死相都懶,轉身就要回轎子里去。

 「是!」黃德抽出劍,王上向來寧可錯殺絕不放過,自己早料到這丫頭的下場會是這樣了。

 意識到自己真要被殺,玫瑰驚恐的轉身要逃,但其他人立即將她圍住,黃德手中的劍很快的逼近她,玫瑰以為自己死定了,她瞪大雙眸不敢置信自己居然會死得這般不明不白,就在長劍即將劃過她的咽喉時,一支不知由哪射來的利箭朝那轎子真射過去。

 男子正要入轎,一抬首,箭中轎頂,他神情一沉,侍衛們立刻驚愕的丟下她,改去護住他們的王上,就怕下一支箭射中他,若主子真出了事,他們幾個就算有九條命也不夠殉葬。

 丙然,又有箭射來,黃德馬上揮劍格開,這次他們清楚的看見那些箭是由牆的另一頭射過來的,他們位處在窄巷里,兩旁高牆聳立,想躍過牆誅殺射手不易,眾人一時之間被困在其中,儼然成為敵人的箭靶。

 「黃德,立刻退!」男子當機立斷的下令,鑽進轎子後轎夫馬上護著他離開,匆忙間,一群人根本無暇再管玫瑰的死活。

玫瑰因此反而死里逃生了。

「爹,我回來了,順道給您打了一壺白酒。」

 玫瑰一天經歷兩場生死驚魂,總算于傍晚時分走進家門,在回家途中她特意彎去酒鋪買了壺酒,爹見她突然被擄想必嚇壞了,而這壺酒不僅給爹壓壓驚,也是給自己安神用的。

 她提著酒壺往屋里走,但奇怪的是屋里沒點燈,她心里暗忖,爹該不會是嚇得四處尋她還沒回到家吧?

 「爹,我提酒回來了,咱們父女今晚喝一杯吧……唉唷!」不知絆了什麼東西,她在屋里跌了一跤,連酒壺也給摔破了,白酒灑了一地,香醇的酒氣瞬間四處散開。

 玫瑰懊惱不已,跌這一跤無所謂,就平白可惜了一壺好酒,她可沒有多余的銀兩能重新去買酒了。她爬起身來,摸黑找到火石子點上燭火,想瞧瞧自己到底絆著了什麼,讓她損失了好酒。

 當屋內被燭火照得一亮,她朝絆倒她的地方望去後,倏然一驚——

 「爹」絆倒她的竟是爹的身子。

 玫老爹圓滾的身子倒在門邊,令她駭然的是他心口上的那把刀,那刀身真沒入心髒,由他睜大的雙眼瞧去,明顯是一刀斃命!

 「爹!你……怎麼了怎麼了」她連滾帶爬的撲過去,抱住那早已僵硬的身子,驚慌痛苦難抑。「誰……誰殺了你爹、爹——」她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好半晌才發出驚哭聲。

 這哭聲引來左有鄰舍的關心,他們見玫老爹慘死,受驚後幫忙報官,官府的人前來驗尸,但也只是表示近來北方來了一批盜匪,很可能是強盜劫財所為,做了記錄後便草草了事離開。

 玫瑰悲憤至極,他們家家徒四壁,連門板都破爛到幾乎不能擋風,怎會有人要搶劫他們這樣的人家?

 再說,若真遇到瞎眼的強盜來搶,為何家里頭的東西都那麼整齊,根本沒有遭匪賊洗劫的模樣,這是哪門子的強盜來過?

 他們日子過得單純,從沒得罪過誰,若說真有什麼沖突,也就白天的那兩場意外而已,但兩方人馬他們父女從沒見過,更不相識,若說爹的死與他們有關,這也著實莫名其妙得很。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是誰這麼狠心殺了你?爹,你在天有靈,可得幫幫我,給女兒一個指示,這才好為你報仇啊!」她跪在玫老爹的尸身前,悲慟的說。

 自她八歲那年娘因病過世後,她便與爹相依為命,至今她十七歲了,父女倆以表演雜技維生,日子雖過得不寬裕,但父女倆感情好,吃苦也不以為意,如今爹驟然死得不明不白,她頓失依靠,不禁悲從中來,怎麼也想不通會是誰對爹痛下殺手。

 「玫姑娘,這個……姚嬸不是有意挑這時候來跟你要房租錢的,實在是本來就向你爹催繳多回了,他一真拖著沒給,說好今天要給的,可卻又在我屋子里發生這種事,這教我該怎麼辦才好?」姚嬸是這間屋子的屋主,她唉聲嘆氣的說。

 「姚嬸,對不起,咱們不僅欠租,還讓你這屋子成了凶宅……」玫瑰歉然地垂淚的說。

 「唉,你爹這般慘死,你也真是可憐,姚嬸知道這時候來跟你要錢又抱怨這些很不厚道,但我也是無可奈何啊,家里還有七、八口等著姚嬸我來養啊!」姚嬸嘆氣連連,她家里人口也不少,這屋子是繼承遠親得來的,原以為靠收租日子能過得輕松些,哪知這對父女租金老是遲繳不說,如今更將這屋子變成了凶宅,之後別說再租給別人了,就是賤價賣也賣不掉了。

 原是怨氣極了,可見玫姑娘跪在玫老爹的尸首前哭得傷心,她也不忍心了,她生活雖不見富裕,但也還過得去,不像這丫頭死了爹便再無依靠了。姚嬸又嘆口氣後再道︰「好吧,這房租我可以不急著要,但玫老爹你也得花錢安葬,你要不先想想去哪里掙些錢給你爹辦喪事,否則這天熱,不出三天,這尸身就會腐爛發臭的。」

 「掙錢……這幾日街上表演雜技的人多,競爭激烈,賺取的銀兩有限,因為這樣爹才會拖著給不出租金,而今爹突然橫死,一時間我實在不知上哪弄錢……」玫瑰心酸起來,想不到自己身上竟然連給爹下葬的錢都沒有。

 「沒錢也不成啊,難道要讓你爹死無葬身之地嗎?對了,我來之前才听街上的人說,宮中內務府正在選宮女,凡選上者會先給一筆錢安家,我瞧你不如去報名選宮女,若選中正好利用這筆錢為你爹安葬,如果還有多的,便能付我房租錢了。」姚嬸建議的說。

 「進宮當宮女嗎……」玫瑰低頭沉思。宮女的日子不輕松,伺候的人全是極貴之人,若對方對自己不滿意,被打罵是尋常的事,莫名橫死宮中更是家常便飯。

 在宮里人命不值錢,因此願意進宮當差的人多是貧苦人家的子女,這才要先給一筆安家費,而這筆錢說穿了就是賣命錢,拿了錢,就得心甘情願進宮做牛做馬。

 但瞧著爹的尸身無處安放,還只能擱在地上,爹死得慘,死後還無以安息,她不能這麼不孝,進宮為婢似乎是自己唯一的出路了。

 「內務府已經公告這事了嗎?」她下了決心的問。

 「听說上個月就公告了,今日是最後一天,你若願意,得趕這日就去報名,遲了得等兩年後了。」內務府選宮女兩年才一次,錯過這回,下回可幫不上她了。

 「好,我這就去,一定選上讓爹順利下葬。」玫瑰起身說。

 「嗯,也難為你這孝心了,不過你也別一徑認為進宮苦,宮女地位雖低微,但總有機會見到王上,若讓王上一眼瞧中,也多的是宮女一躍成為寵妃的例子,你別喪志啊!」姚嬸的屋子租給他們也有三年,怎麼說對玫瑰總是有些情分的,如今情勢逼得她進宮吃苦還錢葬父,她多少于心不忍,便說了些安慰的話。

 可這話反讓玫瑰蹙起眉,「弦月的宮女做滿五年就可以出宮,我不求聖眷,只想趕快期滿後出宮,過自己的日子。」

 姚嬸瞧瞧她,相貌並不出色,虧她有自知之明,中等之姿想要受寵,確實是難事,自己方才的話就當沒說過吧。

 「也是,王上有三宮六院,你就安分做好自己的事,期滿出宮後年紀雖然大了些,也還不算太老,二十二歲要找到人家嫁,勉強還是有可能的。」

內務府選宮女想來也不是這麼容易,不是報了名就能成的。

 宮中女子就算只是個宮女,除了做事細心外,也講究姿色,玫瑰相貌不出眾,內務府的太監們一見她就搖頭,原本要刷掉她的,是她死求活求的說自己急需銀兩葬父,再加上今年報名的人不多,名額不足,這才勉勉強強將她收進去。

 總之,玫瑰總算拿到一筆錢葬父,並且還了積欠姚嬸的租屋錢,一個月後,宮中派人來領她進宮去,此後五年她便再不能離開弦月王宮了。

入宮的第一天,內務府的太監聚集了所有新進的宮女,教導她們宮中規矩。

 午後,有人帶著一張大圖來向她們介紹弦月王宮內的地形,囑咐她們留意哪些地方能去,哪里是禁區,尤其是弦月王所住的上弦宮,那里是若無召喚絕對不能靠近之所,違者必遭重刑。

 另外就是王後所居的下弦宮,雖說目前弦月王無後,但說也奇怪,那里依然是禁區,弦月王不準任何人靠近。

 至于其他妃嬪的宮殿,如儲月宮、閉月宮、明月宮等等都住有人,遇到那些娘娘時得格外小心伺候問安才行。

 大約了解宮中情形後,內務府開始分派她們的去處,玫瑰是勉強被安排進來的,內務府的人自然對她不怎麼上心,問明了專長,得知她從前是表演雜技的,便打發她去馬役司照顧牲畜。

 而當內務府的人說出她的去處後,其他人都對她露出訕笑的表情,她便知道這應該不是什麼好差事,可她無所謂,既然都進宮了,再苦她都會咬牙撐下去的。

日落後,玫瑰與新進的宮女被帶往夜宿之地,才幾尺大的地方,竟就安排了五個人睡,而隔壁房住著的資深宮女,則兩人住一房,一群人正想抱怨時,隔壁的資深宮女便過來下馬威,擺明有苦也得吞著,因為她們初進宮時,也是這般受罪,要大家好好熬著,過兩年等新一批的人進來,自然能晉升為資深宮女,才有機會過些好日子,而這話也讓大家明白,因為最資淺,以後所有粗活就都歸她們做了。

 大伙听聞後,雖氣憤不平,但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更不敢滋事,誰都知道宮中有一處偵刑司,是專門懲治犯錯宮人的地方,傳言一旦進到慎刑司的人,很少能完好出來,不是被打得半死,就是成了一具尸首被送去宮外的亂葬崗。

 大伙不敢再抱怨,乖乖上床睡覺去,因為明天就開始真正在宮中當差了。

玫瑰自爹死後,忙碌了周余,如今進宮一切塵埃落定,她真累了,原以為自己倒頭就能睡,可哪里知道才闔眼,睡在自己隔壁的宮女忽然逸出了嗚咽聲,就見對方抱著被子哭泣。

「你怎麼了?」她被吵得不能睡,索性靠過去低聲問。听白天每人向內務府報自己專長時,知曉睡在自己身旁的是小她兩歲的宮女,叫做碧玉,家境本來不錯,父親是賣油的,可一次大大燒光了他們所有的家當,還讓家里負憤,她這才讓家人送進宮來賺得一筆安家費,算來她也與自己一樣是無奈之人。

 「我想娘。」碧玉抽噎的說。

 她嘆了口氣,想想碧玉也才十五歲,初次離家,且又是到這麼個嚴謹冷漠的宮中,以後想見家人一面難如登天,難免夜里傷心哭泣。

 而自己長年隨爹在街頭行走,對于陌生環境總能很快適應,不會像碧玉一樣一想到家人便夜不成眠。

 她原想讓碧玉哭個夠的,忽而听見其他床的人似乎快被吵醒了,她連忙悟住了碧玉的嘴。「別哭了,咱們只要熬個五年就可以回家了,這會想家也忍著吧,若讓人听見,以為你不甘願進宮這就槽了,可能會遭到責罰。」她小聲提醒。

 碧玉一听,立刻止住眼淚,就怕哭聲再教人听去會惹出事端,朝玫瑰點了頭,玫瑰才松開手。

 「宮中不比家中,進宮前娘也已經告誡過我,可我還是忍不住,今夜幸好是姊姊你與我睡,否則我這沒用的哭聲可要闖禍了。」碧玉感激的說。

 玫瑰輕拍碧玉的肩膀。「以後咱們可以互相照應,若真想家人,我長你兩歲,不嫌棄就將我當成親姊姊也成。」玫瑰笑說。

 碧玉趕緊握住玫瑰的手。「那以後你就是碧玉的親姊姊了,若在宮中受了委屈也有人可以訴苦了。」說著碧玉又想哭了,可想起玫瑰的話,便不敢再哭出聲。

 玫瑰微笑,她沒有姊妹,想不到一進宮便認了個可愛單純的妹妹,如此甚好,寂寞宮中,有個伴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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