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殺青那一刻, 會是什麼心情, 冉霖曾想過很多種——激動,感慨, 興奮,不捨等等, 不一而足。
但獨獨沒想過, 悵然。
那種彷彿一部分靈魂被拿走的空落落。
這感覺以前沒有過, 第一次,給了《落花一劍》。
冉霖想可能這是他拍攝的第一個重要角色,戲份太多, 週期太久, 入戲太深, 所以當世上再無方閒, 心裡的某一塊,也跟著這個角色走了。
這種心情持續到了殺青宴。
春節將至, 整個拍攝的後期都是緊趕慢趕, 終於順利收工,且拜那場大雪所賜,省下了制雪景的時間,最終比原計畫提前了一天。
一天,對於《落花一劍》這樣規模的劇組來說,就意味著至少節約下了十幾萬的基本開銷,這裡還不算演員費用,場地費用等等, 更重要的是,很多時候劇組不僅不會提前,還會因為種種原因延期,到時候增加的場地租賃費、演員薪酬、生活開銷等等,都是翻著番的往上漲。
兩相對比,整個拍攝週期裡一直為控制成本操碎了心的製片人簡直感動得想燒香還願。
為了感謝整個劇組和演員的努力,殺青宴的規格從原定的「標準」變成了如今的「豪華」,戲一殺青,所有人立刻跟車奔赴酒店,椅子還沒坐熱,各式色香味俱全的菜就如流水般上桌,每一道都透著誘人。
美食當前,誰還管其他,辛苦了幾個月的人們秉著「把付出的辛苦吃回來」的志氣,一個個吃得熱火朝天,喝得酣暢淋漓。
不消一個小時,所有人便全放開了,大聲聊天的,高聲勸酒的,悶頭苦吃的,開心合影的,熱絡的場子裡再難分清誰是導演,誰是製片,誰是燈光,誰是劇務……
冉霖也開心,但因為那種空落感揮之不去,所以那開心也好像被縈繞得很寧靜,沒有唐曉遇那種跟誰都想喝一杯的興奮,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切,淡淡的享受和滿足。
幸而燈火輝煌的喧囂裡,也沒人注意他。
「想什麼呢?」
好吧,除了同桌的陸以堯。
男一男二男三都被安排在了製片人、導演和編劇的同一桌,不過這會兒製片人和導演都被拉到別處暢談交心,編劇和男三則莫名投了緣,已經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全然忘了這邊還有兩位。
剩下男一和男二,一個是不喜歡酒文化,沒想特意跟誰聯絡感情,碰上過來敬酒的,只是客氣一下,慢慢也就沒人過來了;一個是已經把該敬的人敬完了,再沒應酬任務,索性慢條斯理地再吃點菜。
陸以堯脫下戲服之後,換上的是一件高領毛衣,外搭呢子大衣,造型復古講究,走起路來有型有款。這會兒大衣脫了,只剩下毛衣,冷峻的氣質又溫和下來。
事實上高領毛衣很難駕馭,一不留神,就沒脖子了,怎麼看怎麼土。
但在陸以堯身上,卻偏偏特別合適,襯得他溫和有禮,還帶了點貴公子的端莊范兒。
頭髮沒有特別打理,簡單抓抓,劉海大部分向後,有幾綹落在額前,遮得眉峰若隱若現,愈發讓那雙桃花眼勾人心魄。
好在,這人刻意斷了發電系統,目光清澈如水。
冉霖才能在沉吟片刻後,平靜地看他,微笑:「沒想什麼,就是覺得明天開始要把鬧表往後調了,有點捨不得。」
陸以堯莞爾,想也不想便調侃道:「反正你是階段性甦醒,調最後一個鬧鈴就行了。」
冉霖沒好氣地斜眼看他:「那也不用八點起床四點就開始第一階段吧。」
陸以堯笑得露出潔白牙齒。
冉霖被晃著了眼,忽然問:「你有牙膏代言嗎?」
陸以堯愣住,茫然地眨眨眼,搖頭。
冉霖夾了個雪綿豆沙塞嘴裡,邊吃邊建議:「可以讓你經紀人去談一個的,真的,你這口牙不代言浪費了。」
小夥伴的建議很認真,很嚴肅,但正在大快朵頤的鼓成倉鼠的腮幫子,實在沒任何說服力。
陸以堯又好笑又無奈,隨手又給他夾了一個。
冉霖來者不拒,剛癟下來的腮幫子,再度圓鼓鼓,一邊吃還一邊客氣:「別光給我夾,你也吃啊……真心不錯……」
桌上菜有幾樣陸以堯沒吃,這道就在其中,但現下被勾起了食慾,便也夾了一個,哪知道剛咬一口,就有點囧。
外酥裡軟,綿密醇香,酒店大廚的手藝沒得挑,只是這道菜對他來說,太甜了。
「不好吃?」冉霖一眼就看懂了陸以堯的表情,有點意外,又嚼兩下自己嘴巴裡的,很棒啊。
「有點甜。」陸以堯說得比較委婉。
「雪綿豆沙本來就是甜的,」冉霖以為他在嫌棄,下意識為大廚說話,「而且這個豆沙肯定是飯店自己做的,一點都不膩,也沒甜到很誇張……」
「不是,」陸以堯知道他誤會了,解釋道,「不是菜的問題,是我本身對甜食一般。」
「哦……」冉霖有點窘,閉上嘴,不再聒噪,過了會兒,又覺得不吐不快,還是咕噥一句,「其實可以偶爾吃吃,甜食會讓心情好。」
陸以堯歪頭想想,末了一本正經道:「沒事,我心情差的時候比較少。」
冉霖黑線看他:「你是在炫耀嗎……」
陸以堯樂,坦然承認:「應該是吧……」
冉霖想踹他。
不過也就是想想。
明天開始,想見這個人都難了,踹兩腳,捨不得。
「這個劇之後,你是什麼工作安排?」陸以堯閒聊似的問。
冉霖搖頭:「不知道,希姐還沒和我說,估計應該沒安排,先回家過年吧。你呢?」
「一樣,先回家,」陸以堯眼裡的光柔和下來,「不過初四就得開工,飛長沙。」
冉霖發現陸以堯提起家的時候,會有兩種截然不同的畫風,時而柔情似水,時而苦大仇深,他其實特別好奇,但一直忍住沒問。之前是覺得打聽別人的**不好,現在則是覺得根本沒立場問。
陸以堯再沒邀請過他吃飯,也不再講什麼真朋友交心一類的話,兩個人在劇組最後一個星期的相處,平淡如水。
「忙是好事,」冉霖聽見自己客客氣氣地說,「像我,想忙還沒事情忙呢。」
陸以堯說:「等這個劇播了,你會忙翻天。」
冉霖抬頭看他:「真的?」
陸以堯點頭:「嗯,你會覺得忽然就多了鋪天蓋地的通告,繁忙不停的工作,狂熱迷戀的粉絲,以及……瘋漲的銀丨行丨卡餘額。」
冉霖嚥了下口水,眸子裡水波瀲灩,全是貨幣之光:「其實,你直接說最後一條就行了……」
陸以堯知道他是故意的,可還是沒忍住,鬼使神差揉了一下他的頭髮:「財迷。」
說是揉,實則在指尖稍一碰著的剎那,就被不著痕跡躲開了。
陸以堯手停在半空,才覺有些尷尬,就見冉霖搖頭晃腦地哼歌:「都說錢是王八蛋~~可長得真好看~~~」
就哼了兩句,還故意哼得沒在調上,尷尬卻忽然散了。
陸以堯很自然收回手,忽然想起那個曝光的洗髮水花絮,便問:「你學過音樂?」
「沒有,就是業餘愛好。」冉霖衝他樂,「唸書的時候嘛,你懂的,會吹拉彈唱都能增加帥氣值。」
陸以堯不自覺拄著胳膊托下巴,淡淡看著冉霖,客觀評價道:「你本來長得就好看,不唱歌也帥。」
冉霖已經沒有被誇的喜悅了,索性有樣學樣,也拄胳膊托下巴,側過臉和陸大明星四目相對。
「你以後是準備永遠捧著我聊天了嗎?」不知是氣氛好寧靜祥和,還是剛敬那幾杯酒讓他頭腦發了熱,冉霖忽然覺得,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既已心照不宣,何必一起裝傻。
陸以堯被冉霖問住了,直覺上,他想解釋我不是故意捧你,我只是實話實說,可理智上,他知道並不全是,因為拒絕,所以有一種把人傷了的過意不去,以至於以前會調侃的事情,在那之後反而會克制住衝動,順著說。
原來不只他一個人覺得這樣很乾巴巴。
冉霖一看陸以堯欲言又止的表情,就知道這人又在腦內上演小劇場了。
有時候他都替陸以堯累,何必非活得那麼端莊,又不是乾清宮正大光明的匾額,一點歪不得。
可陸以堯迷人的偏偏也是這點。
「喂,」冉霖看看周圍,一片人聲鼎沸里根本沒人注意到他們這桌,再看看對面的唐曉遇和宋芒,已經快喝到桌子底下了,便低聲招呼陸以堯,「過來。」
陸以堯懷疑自己聽錯了。
他和冉霖已經是挨著坐的關係了,扭頭對看,臉和臉的距離不超過半臂,這種情況下還要怎麼「過去」,這是個問題。
冉霖嘆口氣,山不來,他就向山走去,索性把凳子再搬近一點,和陸以堯湊成電視劇裡反派密謀壞事的交頭接耳狀。
陸以堯沒躲,但看著近在咫尺的男二號,總有一種山雨欲來的不祥感。
終於,冉霖開口,聲音壓得很低,但神情坦蕩,與他倆這會兒暗搓搓的「密謀」狀態截然相反。
「你知道我最喜歡也最羨慕的是你身上哪一點嗎?」
設問是陸以堯最喜歡但用得最失敗的套路。
可在冉霖這裡,流暢嫻熟,根本不用陸以堯回答,只要乖乖聽著就好。
「就是不管什麼,你都可以攤開來聊,因為你心裡不藏半點陰暗,所以也願意拉著別人一起曬太陽。」
冉霖坦然說著,眼神不閃不躲,就那樣定定看著他,明亮,清澈。
陸以堯看呆了。
這一刻,他忽然分不清對著的是冉霖還是方閒了,冉霖沒這麼從容瀟灑,方閒又沒這麼如水溫柔。
「今天我也學你一次。」冉霖說著,輕輕深呼吸一下,又做賊似的掃瞄四周,確認安全,才重新看向陸以堯,近乎低到用氣息說,「我喜歡你。」
陸以堯大腦一片空白,忘了呼吸。
冉霖卻舒口氣,感覺像是不知哪裡吹來一陣涼風,吹得心裡清爽愜意。
原來說實話,並不難。
如果換個人,他死也不會講,但不知道為什麼,是陸以堯,他便覺得說了實話也安心,彷彿可以肯定這人不會抖出去。
就像他和奚若涵說過的,能喜歡上你,很幸福。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壞壞地挑起眉毛,冉霖帶著笑意呢喃。
陸以堯不知道該說什麼,遇上不按套路來的朋友,真的很心累,他現在就覺得腦袋裡原本捋得經絡分明的毛線,被貓爪子又撓成了亂球。
眼看著陸老師懵逼,冉霖嘴角上揚,不逗他了,緩下聲音,說:「我知道,你也知道,所以就別都小心翼翼保護那層窗戶紙了,你累,我也累。但我還是要和你說聲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陸以堯的心慢慢靜下來,他似乎知道冉霖接著要說什麼了,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竟然不是很想聽。
「我敬你,」冉霖說著忽然提起一杯酒,笑容明朗,「喝完這杯酒,所有亂七八糟的,翻篇。」
陸以堯摸上酒瓶,卻遲遲沒動。
冉霖以為他還有顧慮,乾脆拿過自己的酒瓶給他倒,邊倒邊說:「你不用擔心,我真的放棄了,不,我從來也沒想要怎麼樣,其實如果你沒發現,這事兒神不知鬼不覺也就過去了,所以你得從自身找原因,第六感太敏銳就不可愛了知道嗎……」
絮絮叨叨說完,陸以堯的杯子正好滿。
放下酒瓶,冉霖拿起自己的酒杯,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陸以堯有一瞬間的恍惚,等反應過來,已經舉起了杯。
兩杯輕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冉霖一飲而盡,心下解脫,眉宇間雲開霧散。
「喂,」放下杯子,冉霖才覺出不對,「從頭到尾都是我在說,你好歹應一句。」
陸以堯回過神,不知道能說什麼,末了絞盡腦汁遞出一句:「敬友誼地久天長。」
冉霖看著陸以堯乾杯,想,這人真倒霉,好端端當著明星,就被自己拉上了一輛碰碰車,然後東撞西撞,昏天黑地。
末了終於發現自己是馬路殺手了,還堅持要繼續當乘客。
掰直男這種事的罪惡程度基本就夠下地獄了,哪怕自己沒去做,只是想想,陸以堯都有一萬個理由跟他斷交。結果這人非但沒有,還千方百計照顧他的情緒,給他修台階,對著這樣的陸以堯,冉霖沒辦法揣著明白裝糊塗,也不希望見到對方因為他,再傷身勞神。
今晚過後,陸以堯不再需要惦記這件小事,不再需要覺得過意不去,繼續做那個忙到空中飛人的陸神,繼續在他的世界裡,閃閃發光。
陸以堯不喜歡喝酒,但也沒有討厭到難以下嚥。
可今天這杯是個例外,他分了三次才幹完,全程都想放下說這酒我不喝了,我需要時間再去想想,你不能自說自話就把事情翻篇了,然而最終放回桌面的杯子,還是見了底。
冉霖看著空杯,心下一片釋然。
劇組殺青了,這件別彆扭扭的小事也解決了,再沒有比這更圓滿的收尾。
陸以堯看著冉霖一臉從五指山下解放出來的新生光彩,看著他伸筷子夾過來最後兩個雪綿豆沙,看著他沒心沒肺地大快朵頤,莫名有點想掐掐他那鼓起來的腮幫子。
怎麼就翻篇了。
怎麼就結束了。
怎麼就你說喜歡就喜歡,你說放棄就放棄了,不需要徵求一下「被害者」的意見嗎!
但轉念一想,他的願望不就是「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嗎,現在這個結果不是符合預期,簡直是遠遠超出預期,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叮。
熟悉的微信提示音打斷了陸以堯紛亂的思緒。
是冉霖放在桌上的手機。
冉霖也停下嘴巴,疑惑地拿過手機查看,結果沒兩秒,臉上的表情就從「剛逃出五指山」變成「又戴上緊箍咒」。
沒等陸以堯問,冉霖直接看向他,低聲道:「張北辰。」
陸以堯立刻警惕起來,什麼喜歡不喜歡翻篇不翻篇都拋到了腦後:「找你?」
「還是找我們兩個,」冉霖道,「說是知道我們今天殺青,問我們什麼時間離開橫店,能不能再一起吃個飯。」
陸以堯嘴唇抿成直線,良久,問:「你怎麼想?」
「會不會……」冉霖帶著一心希望猜測,「是想和我們坦白?」
陸以堯沒肯定,也沒否定,只淡淡道:「那這個時間拖得有點久。」
冉霖懂陸以堯的意思,事實上,他對於張北辰的這頓飯,也沒抱太大希望,總覺得試探的成分多,坦白的成分少,而且劇組提供的返程票也是明天一早的,不是不能改,但改起來會很麻煩。
而且,如果張北辰真有坦白的意思的話,其實吃飯也好,電話也好,哪怕只是一條微信,都可以做到。
眼見著冉霖起身,陸以堯奇怪道:「你幹嘛去?」
「打電話。」冉霖說。
「給他?」
「嗯。」
「打了你說什麼?」
「看他說什麼。」
「打電話行,但你別犯傻……」
「大哥,」冉霖忽然叫了劇中對陸以堯的稱呼,「我比你機靈一萬倍好嗎。」
陸以堯囧,這人不僅是稱呼,連口氣都非常方閒了。
不自覺帶上笑意:「去吧,方小爺。」
冉霖拿著手機走到相對安靜的角落,靜下心醞釀片刻,才撥通張北辰的號碼。
那邊接聽得飛快:「冉霖?」
「嗯,」冉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自然,「殺青宴還沒完呢,有點吵。」
「沒事,」張北辰問,「收到我的微信了?」
冉霖說:「收到了,但是可能聚不上了,明天一早我們就得走。」
「哦……」張北辰的聲音有淡淡的低落。
冉霖心裡劃過一絲異樣,說不清是難受,還是不死心。
「你有事嗎?」他聽見自己這麼問,「有事的話,電話裡說也行。」
聽筒那頭沉默下來。
可能是一瞬,也可能很漫長,冉霖全神貫注地等著,模糊了時間流逝的速度。
終於,電話那頭的聲音明亮起來,似乎連最初的一絲低落,都沒了:「沒什麼事,就是一起在這邊幾個月,才聚了一回,太可惜。」
冉霖眼裡的光黯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才道:「是啊,有點可惜。」
兩個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沒的,多數是拍戲心得,冉霖莫名不想再聊更多,最後草草結束通話。
轉過身,陸以堯不知什麼時候過來了,正站在背後。
「怎麼說?」他問。
冉霖嘆口氣,勉強露出一個微笑。
陸以堯瞭然,聳聳肩:「能想到的,別太在意。」
冉霖搖搖頭,真心道:「沒事。」
確實沒事。
已經過去一段日子了,忙碌的工作早沖淡了難受,之所以打這個電話,只是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倖。
或許這件事裡張北辰未必是主導,再極端點假設,最初的時候他可能都不知情。可事情一爆發,連他都能懷疑到張北辰,他不信張北辰自己不起疑。而經紀人,幾乎不可能瞞著自家藝人去做什麼事,即便瞞了,事後也必須要坦誠應對質詢,否則藝人一定會炸,萬一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情,那時候只能是兩敗俱傷,得不償失。
所以張北辰可能是策劃者,可能是知情者,但肯定不是無辜者。
一如當初默許團隊炒作的自己一樣。
張北辰的微信打斷了之前的話題,想再續,也續不上了。
重新回到座位坐下的陸以堯和冉霖,不知怎麼就聊到了演藝圈的奮鬥之路。
話頭可能是冉霖起的,他的原意是想說換個角度,其實能夠理解張北辰,因為想在這個圈子裡混出名堂,太不容易了,而混出名堂之後想保持住,更要千倍百倍的小心,所以不能出事,出一點事,也會讓人非常緊張,有時難免會走極端。
但後來說著說著,就分享起了自己的摸爬滾打史,怎麼因為照片紅的,怎麼簽的公司,出道以後都演過哪些小角色,一樁樁一件件,趕上自傳了。
講到後來冉霖覺得有賣慘嫌疑,及時止住話頭,和陸以堯說:「別光聽我講,也說說你的。」
陸以堯沒跟任何同行透露過出道史,哪怕是姚紅,最初也是在公司要求下,帶的他,對於他怎麼進的公司,進公司之前的一切情況,略知一二,但推測多過實錘。
從前的他曾無數次想過,可能會在未來的某一天,交到一個圈內的知心好友,然後他們清風徐來,月下聽海,相對聊起各自過往。
理想與現實的差距過於遙遠。
沒有清風,只有空調,沒有月下,只有電燈,沒有海浪,只有喧囂的觥籌交錯和滿眼的杯盤狼藉,桌對面還有兩個醉倒睡著的男同胞。
但他就是講了,還講得認真細緻,生怕與事實有一絲一毫的偏差。
「我中學就去英國唸書了,唸到大二的時候正好八年,人都說七年之癢,我是在第八年爆發,一門心思就想回國。我念的是戲劇專業,正好有個一起唸書的朋友,家裡涉足一點娛樂業,就通過關係把我介紹到奔騰時代了。我第一個演的角色就是男三,後來就男二,男主……」
似乎發現自己的履歷頗為蒼白,陸以堯說到後面繼續不下去了,只能真誠地看向冉霖,做了總結:「就是這樣。」
冉霖感受到了來自靈魂深處的羨慕嫉妒恨:「就是這樣?你還想怎樣……」
現在連抗日神劇裡都禁止給主角這麼開掛了好嗎!
吐槽完,冉霖又想起一件事,問:「大學沒唸完,不可惜嗎?」
「如果是記者採訪,我會說可惜。」
冉霖聽出了話外之音:「我問呢?」
陸以堯眼睛慢慢彎下來,像被風吹過的桃花瓣:「你問,就是大實話,還好。」
以往,冉霖最害怕陸以堯笑,一笑,他的心臟就會亂跳。
可這會兒,他奇異地很平靜,只覺得這人好看,純欣賞的那種好看,一笑,周圍聲音就都沒了,好像只剩下輕風拂面,還有淡淡的花草香。
「你家裡也不介意嗎?」
「家裡很來就想我讀商學院,我故意作對才選的戲劇專業。」
「所以你選擇不是因為喜歡演戲?」
「喜歡談不上,頂多算是有一點感興趣。」
「……」
「你那是什麼表情?」
「我想代表所有愛表演但是沒機會的人拿蛋糕呼你。」
「為什麼是蛋糕?」
「你不是不喜歡甜食嗎。」
「……」
揍人也揍得這麼溫柔,也就冉霖了。
陸以堯鬼使神差又夾起那塊雪綿豆沙咬了第二口,有點涼了,口感顯得更甜,但好像……也還不錯。
冉霖其實很想問,為什麼在選專業這種人生重要方向上,和家裡作對這麼隨意的理由成了第一要素,但轉念,自己學了西班牙語,好像也並沒有對人生造成什麼重要影響。
況且,總覺得陸以堯不願意聊太多家裡,他還是繼續羨慕這位男神開掛的職業生涯比較安全……
「求保密。」
正胡思亂想著,耳邊傳來陸以堯的請求。
冉霖沒反應過來,問:「保密什麼?」
陸以堯四下看兩眼,倒真是一副警惕模樣,確認安全,才低聲道:「我是關係戶。」
冉霖囧:「後面的角色也是?」
陸以堯:「那不是,男三演完就有一些人氣了,後面再沒缺過機會。」
冉霖絕望地看著他:「要不是太瞭解你,知道你只是在陳述事實,我真的會生氣。」
陸以堯聞言樂了,不過笑完,他又正色起來,輕嘆道:「我爸說過,太順遂不是好事,一個人如果太順了,後面肯定有坎兒等著。」
冉霖驀地想起,自己爹好像也說過這方面的,但跟陸以堯的雞湯型老爸好像有所區別……
「想起來了,」冉霖輕叩一下桌子,「我爸說,遇見順的,就會一順百順。」
陸以堯哭笑不得:「那到底該聽誰的?」
冉霖很認真地想了想,給出方案:「結合著聽。」
「那你爸有沒有說過遇見難關怎麼辦?」陸以堯忽然問。
冉霖心中驚訝,因為他爸還真說過:「大不了不干了,回來當包子鋪少東家。」
陸以堯愣住:「你家是做餐飲業的?」
冉霖汗顏,輕咳一聲:「沒這麼洋氣,就是一家包子鋪,店面不大,但我媽和的餡天下一絕,我爸揉的麵筋骨奇佳……」
陸以堯生生被說餓了,但還是秉著科學精神問:「面,怎麼才算筋骨奇佳?」
冉霖想了想,放棄:「我爸說的,你得去問他。」
陸以堯:「……」
陸以堯當然不會去找冉霖爸求證,事實上他都不知道聊這些有什麼意義。
可他就是聊得很起勁,甚至聽著冉霖繪聲繪色給他講這些的時候,真心希望這場殺青宴永遠不散。
可惜,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夜裡十二點,殺青宴終於殺青。
唐曉遇和宋芒都是被拖回酒店的,幸而在喝醉之前,男三號已經拉著男一男二合了影,並彷彿預見到自己結局似的,拍完就把照片發給了冉霖和陸以堯。
回酒店的車裡,冉霖就發了一條微博,內容是《落花一劍》殺青宴,配了一張九宮格,有劇組全體合影,有三個人的合影,還有跟導演、編劇、其他演員以及劇組工作人員的合影。
微博發出去的一剎那,幾個月來的種種都在眼前劃過,好像微博一發,這些也要打包封存。
劉彎彎看出冉霖的傷感,問:「冉哥,你是不是有點捨不得。」
冉霖搖頭,放下手機,和助理小妹一字一句道:「美好的回憶,是為了讓人繼續昂首前行。」
劉彎彎安靜地看了他兩秒,問:「哥,你是不是在微博有小號,天天轉發雞湯的那種。」
冉霖樂,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拍助理肩膀:「彎彎,哥今天做了一件特別帥的事。」
劉彎彎來了精神:「什麼事?」
冉霖搖頭:「不能說。」
劉彎彎一臉黑線,但仍抱著最後一絲不甘問:「那有多帥能說嗎?」
冉霖咧開嘴,露出不遜於陸以堯的雪白牙齒:「帥到我今天兩米八。」
末了,劉彎彎也不知道究竟自家冉哥做了什麼壯舉。
但她能清晰感受到,拍完這部劇的冉霖,和幾個月前不一樣了,說不上具體的改變,但偶爾的一顰一笑,眉眼神態,少了些謹慎內斂,多了些恣意張揚,就像……方閒?
不知道是不是心有靈犀,回去的路上,陸以堯也發了殺青微博,並且發完就回到首頁,第一時間看見了冉霖的。
毫不猶豫地點了贊,留了言,然後就翻出微信想問對方到酒店沒。
打字打到一半,才意識到,好像沒必要。
冉霖是肯定回到酒店的,就這麼幾分鐘的車程,不大可能出意外。所以他這個問題,更像是沒話找話。
要命的是,他還非常想沒話找話。
但是不能。
別說冉霖都說翻篇了,就是冉霖今天不把話挑明,他也是做好決定不再撩對方的。
雖然他不覺得這是撩,但反過來想,如果不是撩,他幹嘛不去問唐曉遇,不去問宋芒,不去問陳其正,非要問冉霖。
「陸哥,你沒事吧?」李同本來不想出聲,但陸以堯凝眉冷臉,嘴裡嘀嘀咕咕,又聽不清楚在嘀咕什麼,狀態真的非常讓人方。
「李同……」
「嗯,陸哥,你問吧。」
「……」
很好,助理現在已經可以自己cue流程了。
姚紅沒在,車裡只有他和李同,這問題問起來便容易多了——
「假如有一個姑娘喜歡你,但你不喜歡這個姑娘,你會怎麼辦?」
「死命追啊,」李助理想都不想,「幸福是靠自己爭取的,如果被拒絕了就放棄……」
「等一下,」陸以堯打斷助理的慷慨激昂,不確定是不是自己剛才說反了,「不是你喜歡姑娘,是姑娘喜歡你。」
李同怔住:「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總會有的,」陸以堯忽然心酸起來,安慰似的拍拍助理肩膀,才重複了一遍問題,「假如有一個姑娘喜歡你,但你不喜歡這個姑娘,你會怎麼辦?」
李同思索片刻,一本正經道:「那要看她有沒有和我表白了。」
討論總算上了正軌,陸以堯坐正身體:「如果沒表白怎麼樣?如果表白了又怎麼樣?」
李同:「如果沒表白我就用暗示勾她表白,如果表白了,我就和她交往試試。如果她實在害羞不表白,我們男的其實也可以主動的!」
陸以堯:「……」
李同:「陸哥?」
陸以堯:「沒事,挺好的,你的思路很清晰。」
身體向後,靠進座椅,陸以堯在腦中把三分鐘前那個提問的自己用蛋糕呼臉一百遍。
「陸哥,」李同忽然徹底轉過身,跪在椅子上,扒著椅背露出頭,正式和陸以堯面對面,「是同行嗎?」
陸以堯沒懂:「什麼同行?」
李同說:「就那個百萬大V,追你的是她嗎?」
陸以堯:「……」
李同一看自家老闆的表情,就知道答案了。
嘆口氣,他感覺自己的心境快和姚紅接軌了,簡直為陸以堯操碎了心:「陸哥,以後再問我問題,你別讓我當我,你讓我當你,我就知道該從什麼角度思考了。」
陸以堯抬眼皮看他,不想再輕易付出信任。
李同自顧自繼續:「如果我是你,然後喜歡我的姑娘是個同行,那我肯定就要慎重了。既然不喜歡,那就連沾都不要沾,因為百分百會有緋聞,要是真戀愛,還值得,不喜歡,還惹上緋聞,那就沒必要了。」
「如果已經把對方拒絕了呢?」
「對方表白了?」
「算是吧。」
「那就更尷尬了,只能以後儘量躲著走唄。」
「必須躲著嗎?」
「也不是啦,」李同把下巴抵在靠背上,「但如果你已經拒絕她了,還總在她眼前晃,萬一她不死心,以為跟你還有希望怎麼辦?」
陸以堯皺眉:「也不能合作了嗎?上通告,拍戲,採訪,酒會,明星趴,都得躲著?」
「如果是工作,那也沒辦法,但……」李同湊近陸以堯,「陸哥,你究竟是想躲著她還是不想躲著她?」
陸以堯避開助理探尋,狀似坦然地看窗外,實則什麼都沒看進去。
「我就是覺得,話都說開了,沒必要還那麼刻意地避嫌吧。」
李同看著自家老闆的側臉,鼓著勇氣,問:「陸哥,你別怪我多嘴,到底是人家追你還是你追人家?」
陸以堯囧,下意識道:「你怎麼會有這種疑問?」
李同覺得自己有這種疑問太正常了:「因為你看起來更像被拒絕的那個。」
陸以堯的視線總算在車窗上對上焦距,忽略掉疾馳而過的黑夜,車窗上是一張愁眉不展的臉。
看起來,還真的不像被追求那個。
「李同,」陸以堯收回目光,感慨地看向助理小弟,「做個好人太難了。」
李同聳聳肩:「那就做個壞人唄。」
陸以堯懵逼:「嗯?」
「不是,」李同說,「我的意思是做自己唄。明星該談戀愛也得談戀愛啊,當然啦,你要先和紅姐報備,公關得跟得上,不然粉絲肯定會有反彈……」
「不用想那麼長遠,」陸以堯黑線,打斷助理的後續事宜,「我先找找自己。」
李同有聽沒懂。
找自己這種事,太深奧了。
陸以堯重新拿起手機,把剛才中斷那條信息發完——【到酒店了嗎?】
直到自己的車抵達酒店,冉霖也沒回。
陸以堯一路是沉著心情回屋的。
沉著洗澡,沉著睡覺,連夢境都很沉重。
夢中李同一下子猜出,是冉霖對不對,你追那個是冉霖!他用漢語英語以及不知道什麼語給李同解釋了無數遍,不是他追冉霖,是冉霖追他,結果助理小弟一直捂著耳朵,我不聽我不聽,邊說還邊唱起了歌——
陽光下少年~~夢想可曾實現~~冰冷的世界~~有沒有把你改變~~
他一直只知道那是冉霖的手機鈴,但殺青宴上聽冉霖講奮鬥史的時候,才知道那是對方出道的第一首單曲。
李同唱得太難聽了,歌沒唱完,他就醒了。
才凌晨四點,正是他最近開工的起床時間。
無奈,陸以堯只得起床洗漱,然後一邊聽著早間新聞,一邊蹲著收拾行李。
晚些時候李同也會過來幫他做這些,但能自己做的,他總還是願意自己做,而且現在除了這個,也沒其他事情打發時間。
莫名的低落沉重感從昨夜持續到夢裡,又從夢裡持續到清晨,連第一縷陽光照進窗口時,陸以堯先看見的都是光裡漂著的灰塵。
然後門就被敲響了,是李同。
然後手機也響了,是冉霖。
陸以堯先蹲著看了手機。
【不好意思,昨天回來就睡了,沒看手機。有事?】
【沒事,就是看你到沒。】
【兩步路的距離,還是坐車,你會不會對我們的和諧社會太沒信心了[笑cry]】
陸以堯看著那個又哭又笑的小圓臉,心裡豁地一片晴朗,陽光燦爛。
李同久敲沒回應,正準備打電話,門就開了。
自家明星頂著黑眼圈,滿面春風。
然後,他就聽到陸以堯宣佈:「我找著自己了。」
李同艱難地嚥了下口水,問:「要不要先和紅姐報備一下?你現在談戀愛,公關起來……」
「不用報備,這事兒公關不了。」陸以堯把助理拉進來,關嚴實門。
李同站在玄關,死活不想再往裡走了,總覺得再走一步,就要被拉進某個黑暗組織。
陸以堯也不逼他,索性就站在玄關,居高臨下,除了手臂沒撐牆,渾身都是要壁咚的架勢:「所以,你得幫我保密,和紅姐不能說,和別人更不能說。」
李同這輩子還沒被如此委以重任過,霎時熱血沸騰:「陸哥,你相信我,就是爛在肚子裡,我也不會說一個字。」
陸以堯定定看了他良久,欣慰點頭,轉身回屋繼續哼歌收拾行李。
李同忙不迭跟上來:「陸哥,那人到底是誰啊?」
陸以堯:「不能說。」
李同:「網紅還是演員?」
陸以堯:「不能說。」
李同:「哪兒的人?」
陸以堯:「不能說。」
李同:「你哼的什麼歌?」
陸以堯:「不能說。」
李同:「……」歌也不能說嗎!!!
彷彿感受到了他內心狂奔的草泥馬,陸以堯停下小調,抬起頭,收斂笑意,眼裡出現了少見的猶豫:「這事牽扯很多,很複雜,必須慎重。」
李同:「你不是說她喜歡你嗎?」
陸以堯輕輕搖頭:「你不懂。」
李同:「……」
他怎麼不懂?他就知道昨天晚上的問題是假的,什麼被姑娘追然後不喜歡,分明就是自家老闆求而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