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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降熱搜》第50章
第50章

 和霍雲滔打完電話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明天還有很重的戲份, 陸以堯知道自己應該馬上睡覺,否則連僅剩的三四個小時睡眠都享受不到了。

 但他就是不困。

 整個人前所未有的清醒, 各種思緒在腦袋裡翻滾,中間還夾雜著霍雲滔語錄的回放, 亂七八糟攪和一起, 到最後, 已然分不清哪些是自己想的,哪些是霍雲滔講過的了。

 既然你不想和他發展出感情,那他到底喜不喜歡你, 重要嗎?

 不重要。可他就是想知道。

 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呢?

 既不想接受對方的感情, 又不想傷和氣, 還指望對方一如從前跟你好, 這種三合一簡直就是……

 「禽獸!」

 陸以堯俯趴著把臉埋進枕頭,第一次, 自我厭惡起來。

 冬日下的英倫鄉間小別墅裡, 霍雲滔小心翼翼把烤好的薑餅一點點拼接搭建成薑餅小屋,末了對著自己的傑作淚流滿面。

 成品已經完全看不出原本「聖誕薑餅屋」的甜蜜創意,牆壁斜,屋頂歪,更重要的是薑餅烤過了火,本應溫馨明亮的棕色餅乾上暈染著一片片黑霧,使得整個作品的畫風徹底從聖誕節滑向萬聖節。

 嘆口氣,霍雲滔拆下一面牆壁, 放到嘴裡咔咔嚼起來。

 咀嚼有助於思考。

 他已經很久沒這麼費過腦子了。

 別看他給陸以堯分析得頭頭是道,事實上他也是紙上談兵。畢竟他早戀的時候,連「男孩女孩躺在一起就可以生小孩」這種話都深信不疑,所以陸以堯那些所謂的懷疑糾結,明示暗示,他能理解,但無法感同身受。

 喜歡就是喜歡,想和這個人說話,想和這個人親近,甚至不說話不親近光是看見她都開心,判斷起來有多難?

 如果冉霖是女的,這話他直接就能甩給陸以堯。不,如果這個假設成立,那或許陸以堯都不會給他打電話,自己就明鏡兒似的了。

 問題就在冉霖是男的。

 上一次接到老友電話的時候,霍雲滔完全沒多想,只當是隨便幫友人出出主意,擋擋桃花。可這一次他才發現,陸以堯對這件事或者說對那個人的重視程度,遠超他想像。

 相交十餘年,除了家人,他還沒見陸以堯對誰這麼上過心,無論男女。

 喜歡和愛或許不好判斷,但在意是肯定的了。

 陸以堯可能是GAY?

 這種事霍雲滔想都沒有想過。

 一起在英國念了那麼多年書,不是GAY都容易被文化氣氛帶彎,可陸以堯從來沒表現出來過一絲一毫這方面的傾向。

 顯然陸以堯也這麼認為,所以才會每每聊到這個問題,都斬釘截鐵。

 既然如此,霍雲滔就不能去做那個推波助瀾的人。

 性向不是小事,喜歡男人還是女人,足以影響甚至是改變陸以堯未來的人生路,或許友人正站在十字路口,推一推就能往左,拉一拉就能向右,他可以在友人選擇之後鼎力支持,但不能憑自己的喜好去做助力或者干擾。

 論私心,他希望陸以堯還是那個筆直的陸以堯,前途光明,未來大好。因為一旦友人選擇了往左,就意味著要披荊斬棘闖一條很難的路,輕則搭上事業和人氣,重則毀掉原本就不穩固的家庭關係。

 但論交情,如果最終陸以堯還是選擇了Hard模式,他這個朋友也只能扛上斧子,伴君前行……他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啊!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再多,真的會操心死。

 ……

 陸以堯想了一宿,清醒到天明。

 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他有了決斷——做一個好人。

 何謂好人?

 是善良,是體諒,是克制,是迪士尼裡明知他在拖延時間仍安靜陪著「醞釀」的冉霖。

 不想回應別人的感情還希望別人繼續若無其事和你做親密朋友,是魚和熊掌都想要的混蛋。不由著性子去招惹,克制住自以為是的「純友誼」,才是對對方最大的體諒和尊重。

 關於穿一條褲子還是扒一條褲子這件事,霍雲滔話糙理不糙。

 從一方喜歡上開始,朋友就沒得做了。

 他接受這個結果。

 但如果可能,他真想穿越回冉霖被撩動心的那個時間點,把不知道正在做什麼但肯定不該這麼做的自己,掐死在倒流的時光裡。

 ……

 「停!過——」

 隨著擴音器裡傳出導演的聲音,拍攝現場所有人一同鼓掌。

 漂亮的鮮花被送上來,剛剛還和唐璟玉「吵架」的趙步搖,笑容燦爛——奚若涵的戲份,殺青了。

 這是原本就定好的拍攝檔期,晚一週進組,提前一週結束。

 「辛苦了。」陳導起身來到拍攝場地裡,照例給殺青的演員肯定和鼓勵。

 「我真的很想說一句不辛苦,但是陳導……」奚若涵漂亮的五官皺成一團,帶著點頑皮,帶著點真誠,又帶著點調侃,「在你組裡這四個半月,我瘦了十幾斤。」

 陳其正煞有介事地歪頭觀察片刻,難得開起了玩笑:「看著也不是很明顯……」

 奚若涵囧:「再瘦我就脫像了。」說完她終於正色起來,沉吟片刻,誠懇道,「謝謝導演。」

 一部戲可以讓演員原地不動甚至倒退,也可以讓演員突破瓶頸,涅槃重生。個中滋味和收穫,只有演員自己懂。

 冉霖和唐曉遇坐在「流花宮」外的休息區,下一場才是他們的戲,所以這會兒只能透過敞開的門口,遠遠看著奚若涵和導演說話。

 聲音是肯定聽不見了,只能看見奚若涵是前所未有的乖巧,導演是前所未有的和藹,陪在旁邊的陸以堯則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殺青了啊,真好。」唐曉遇一臉豔羨。

 冉霖安慰他:「我們也快了。」

 「幸虧我們這部劇只有四十集,」唐曉遇一聲輕嘆,無限感慨,「不然就這種高標準嚴要求的拍攝強度,武林盟主也撐不過六十集。」

 冉霖樂,剛想接茬,唐曉遇忽然話鋒一轉,低聲道:「你有沒有發現,奚若涵和剛進組的時候好像有點不一樣了?」

 冉霖又看了看遠處的女一號,瞭然:「嗯,確實瘦了不少。」

 唐曉遇黑線:「我說的不是身材是性格,性格!」

 冉霖囧,第一反應是想跟自己的性向道歉。

 唐曉遇沒注意他,仍自顧自道:「剛來的時候,她下巴都快揚到天上去了,我這樣的根本就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

 話說半截,男三號就閉嘴了,因為已經和導演還有劇組人員道別完的女一號,出來了。

 冉霖和唐曉遇立刻起身,紛紛對女一號獻上恭喜。

 奚若涵的應對很官方,很客氣。

 就在他倆以為一切相安無事該說有緣再見的時候,奚若涵忽然飛快扔下一句「希望以後還有機會和你們合作」,然後就頭也不回跑掉了。

 留下冉霖和唐曉遇面面相覷。

 良久,冉霖撲哧樂出聲。

 唐曉遇也反應過來,一臉惆悵:「這哪是希望,是詛咒吧……」

 ——姑奶奶溫柔起來了,也是姑奶奶,屬於唐曉遇這輩子最沒轍的女性群體,就算只是搭檔,如果可以選擇,當然是要軟妹啊!

 同樣一個流花宮,送走了吵架的唐璟玉和趙步搖,接著便要迎來深入虎穴的方閒和徐崇飛。

 彼時,方閒和唐璟玉已經反目,徐崇飛將唐璟玉從方家救出,卻不料唐璟玉發現海空方丈背後還有黑手。

 佈局血洗反對門派的確實是方煥之,但在方煥之陰謀上將計就計,利用方煥之除掉反對門派,再利用唐璟玉除掉方煥之的,卻是流花宮。她們想要落花劍譜,更想要一統江湖。

 趙步搖身為流花宮主之女,自然不信此事,同唐璟玉發生激烈爭執,一氣之下,趙步搖憤然離去,不知所蹤。而為查清此事,唐璟玉夜探流花宮,卻被流花宮主擒住,死生未卜。

 徐崇飛無奈,只得求助方閒,想與之攜手,救出大哥。

 然後,方閒竟然同意了。

 「我一直覺得這個橋段有BUG……」下一場戲準備起來比較麻煩,導演助理遲遲沒過來通知開拍,唐曉遇索性跟冉霖聊起馬上要拍的劇情來,「方閒既然想殺唐璟玉報仇,為什麼還要答應徐崇飛來救他?」

 未及冉霖回答,不遠處忽然響起帶著困惑的聲音:「我也覺得這是個需要研究的問題。」

 陸以堯不知何時出來了,正站在門口笑著看他倆。

 冉霖心裡動了下,但臉上沒表現出來。

 唐曉遇已經先一步出聲:「對吧對吧,這個地方就是很奇怪。」

 陸以堯點點頭,然後很自然轉向冉霖,問:「你呢,怎麼看?」

 冉霖微微皺眉,總覺得今天的陸以堯哪裡不一樣了,前陣子那種緊迫盯人的感覺似乎消失了,又變回禮貌客氣的陸老師。

 有點失落,但更多的是踏實。

 冉霖暗自深呼吸一下,然後拍拍旁邊空著的躺椅,一揚下巴:「來,坐過來,聽方閒給你們剖析一下聞者傷心見者流淚的心路歷程。」

 陸以堯莞爾,十分配合走過來坐下。

 唐曉遇沒好氣地看著冉霖:「趕緊吧,二哥。」

 看似玩笑,但真等開口,冉霖就不自覺正色起來:「方閒對唐璟玉的態度,概括起來就兩句話,我必須殺你,但我不能讓別人殺你。」

 唐曉遇糾結皺眉:「我不能理解這個腦回路……」

 冉霖看向陸以堯:「你呢?」

 陸以堯歪頭想了想,說:「我大概能理解一點,但理解的肯定沒你深刻。」

 冉霖被這話捧得有點飄飄然。

 他忽然覺得如果陸以堯不能回應他的感情,那麼偶爾這樣吹吹他,也是不錯的。

 「其實很簡單,」冉老師課堂開始講課,「方閒要殺唐璟玉,因為他必須為父報仇,但他不能讓別人殺唐璟玉,因為唐璟玉是他兄弟。」

 唐曉遇:「可是已經折劍斷義了啊?」

 冉霖嘆口氣,指指自己心臟的位置:「劍折了就是折了,但這裡不可能說變就變。」

 說完話,冉霖才意識到這個動作有點熟悉,驀地想起,那次單獨和陸以堯吃飯,聊兩個人要怎麼交朋友時,陸以堯也是指著心臟說,最終原因在這兒……

 忽然有些狼狽,冉霖下意識看向陸以堯。

 視線相接,陸以堯就很自然開了口:「我同意你說的,不管方閒嘴上說的再狠,再決絕,他和唐璟玉十多年的兄弟情,不是說斷就能斷的。」

 冉霖終於發現問題出在哪兒了:「為什麼你今天一直捧著我聊……」

 陸以堯一臉無辜:「有嗎?」

 「有,」唐曉遇忙不迭點頭,並附上客觀第三人的論據,「雖然之前你和二哥關係也很好,但一聊天你還是喜歡懟他兩句的,今天一句沒有,全程舉高高,非常可疑。」

 陸以堯沒料到自己的表現這麼明顯。

 他只是反省了一下自己的態度,感覺之前可能太過於隨意,同時對不能回應冉霖的感情,其實還是有點過意不去的,所以綜合起來,就變成現在這樣。

 好吧,別說冉霖和唐曉遇覺得奇怪,他也有點彆扭。

 「你……」冉霖湊近打量他,很認真地問,「是不是有事求我?」

 陸以堯囧,也不端著了,沒好氣道:「對,我希望明天的林中血戰,你能手下留情。」

 冉霖悲傷地發現自己有受虐傾向,捧著聊不愛聽,就愛看陸以堯衝他翻白眼。

 「大哥,你是不是搶了我的台詞?」唐曉遇總算自在了,這才是三兄弟的正常氣氛嘛,「明天要犧牲的好像是我吧?」

 陸以堯被逗樂了,正想再說話,導演助理過來通知開拍了。

 三人一身清爽,奔赴「流花宮」。

 一整天的拍攝都非常順利,及至晚上十點半,圓滿收工。

 這是近段時間以來,冉霖度過的最輕鬆的一天——精神上的。陸以堯好像忽然忘了還有「一直約飯約不到」這種事,拍攝間隙聊的全是劇本和演戲,收工卸完妝就跟專車回了酒店,完全沒再提其他。

 冉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或者根本什麼都沒發生,只是陸以堯覺得總上趕著累了,索性放棄。

 不可能成戀人,也沒辦法做至交,停在普通朋友的地方,最合適。

 這是冉霖已經預見到的結果,所以他坦然接受,心如止水。

 雖然被風吹著很舒服,但風不屬於他,總會吹往別處。

 晚上回到酒店,冉霖讓劉彎彎買了一塊小蛋糕回來,然後關起門,一口一口把蛋糕吃掉,為這段日子的單戀——如果算得上的話——畫一個圓滿句號。

 其實,想要心裡甜,未必一定非裝著個人,吃蛋糕就挺好。

 ……

 翌日,橫店東陽樹林。

 在這裡,唐、方、徐兄弟三人,生死一戰。

 這是僅次於方唐決裂的重頭戲,場面沒有決裂那麼大,演員只需要他們三個,但在劇情的重要性和情緒的衝突上,都是至關重要的一場。

 重頭戲的標配——編劇宋芒——再度現身,穿著亮銀色薄羽絨服,跟著劇組奔赴小樹林。

 橫店這兩天氣溫驟降,最低溫度接近零度,自然要穿得厚一點。

 但演員就比較辛苦了。

 三個馬上就要廝殺的男藝人,捂著大衣坐在一起,對著眼前盒子裡的雪糕和冰塊盒,一臉絕望。

 冉霖:「還沒吃呢,我現在就覺得牙疼。」

 陸以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

 唐曉遇:「真的不能和編劇商量商量改成冬日血戰嗎?」

 三個帥氣的臉龐一同望向不遠處監視器後面已經就位的宋芒。

 彷彿有感應般,後者抬起頭,看過來。

 八目相對,宋芒比出兩個大拇指,口型明顯是——加油!

 三人嘆口氣,豁出去了,甩開大衣就開吃!

 冉霖和唐曉遇都選擇了雪糕,好歹還有點味道。

 陸以堯選擇了冰塊,嚼得嘎嘣脆。

 劇本裡,三人決裂在盛夏,如今夏戲冬拍,為了避免說話有哈氣造成穿幫,只能這樣給嘴裡降溫。

 導演也頗為不忍,眼見著三人吃得差不多,立刻開拍!

 彷彿知道今天拍這樣的戲,天陰沉得厲害,厚厚的雲層壓得很低,不能更壞的天氣。

 好在拍攝取景的也是一處林子最密的地方,不見冬日的蕭瑟,倒有幾分盛夏的繁茂,即便有陽光,也要被這林子遮住,所有拍攝光源都靠燈光師,便也不用管是什麼天氣了。

 隨著場記板一聲啪,除了風打樹葉的沙沙聲,再無其他。

 冉霖飾演的方閒一身暗色勁裝,乾淨利落,不像世家公子,倒像鏢客殺手,風揚起他的發絲,再沒有一絲翩然瀟灑,只剩冷峻肅殺。

 不遠處是陸以堯飾演的唐璟玉,衣服因為被困流花宮,已經破爛不堪,臉上還帶著傷,但眼神平靜,定定看著方閒。

 站在他倆之間的是一身月白色的徐崇飛。

 唐曉遇一改往日的嘻嘻哈哈,劍眉星目,溫潤如玉,只是此時,他沒辦法再溫文爾雅,因為他的兄弟們正準備殺傷一場。

 「徐崇飛你閃開!」方閒忽然一聲大吼。

 「你讓我怎麼閃!」徐崇飛也拼了命的吼回去,近乎咆哮,「閃開看我最好的兩個兄弟互相殘殺嗎!」

 方閒:「你不閃開,我和你的兄弟也沒得做!」

 徐崇飛:「冉霖你瘋了——」

 冉霖:「……」

 整個劇組:「……」

 陳導:「停!」

 唐曉遇一臉懊惱,恨不能咬掉舌頭。

 本以為冉霖會笑他,可看過去,那人仍死死瞪著他,目呲欲裂,胸膛劇烈起伏。

 唐曉遇忽然沒了笑的心思。

 再看陸以堯,雖沒有冉霖那樣投入,也目沉如水,一語不發,甚至連站位,都沒動過。

 不知誰遞過來雪糕,唐曉遇接住狼吞虎嚥了幾大口,感覺整個口腔都木了,才把剩下少半根還回去。

 陸以堯和冉霖也一樣補了降溫。

 隨著場記板重新合上,唐曉遇忽然覺得連風聲都聽不見了,天地靜得厲害,只有冉霖……不,只有方閒的怒吼,震得人耳疼,心酸。

 他喊著:「徐崇飛你閃開!」

 唐曉遇第一次感覺到身體裡住進另外一個靈魂,他不需要思考怎麼接詞,怎麼動作,只需要放心把身體交給……徐崇飛。

 「你讓我怎麼閃!閃開看我最好的兩個兄弟互相殘殺嗎——」

 方閒死死看著他,眼睛因激動和其他不知名的原因泛著駭人的紅:「你不閃開,我和你的兄弟也沒得做!」

 徐崇飛心亂如麻,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解開兄弟間的心結,他只知道他不能動,一動,萬劫不復!

 「你既要殺他,為何還要同我去流花宮救他!」徐崇飛的聲音因為嘶吼,沙啞變調,聽得人心酸。

 方閒咬牙切齒,不像在回答徐崇飛,更像在說服自己:「救他是因為我要親手殺了他!」

 「那你就從我的屍體上跨過去!」

 「你別逼我!」

 「是你在逼我!!!」

 「崇飛……」一直沉默的唐璟玉忽然開口,聲音低得厲害,似藏著許多情感,壓抑著許多話,又似毫無任何隱藏和壓抑,只是無情的漠然,「你讓開。」

 「大哥?!」徐崇飛不可置信地看向唐璟玉。

 後者淡然搖頭,竟露出一絲……微笑?

 徐崇飛呆住了,看著唐璟玉,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唐璟玉仍笑著,與方閒的暴怒形成鮮明對比。

 他說:「崇飛,你讓開,讓他殺我,我已報仇,了無遺憾。」

 「所以……」方閒顫抖著開口,「如果海空不下毒,你也會殺了我爹……」

 「是的,」唐璟玉幾乎沒有半點猶豫,「滅門之仇,不共戴天。」

 「……哪怕要利用我?」方閒說到最後,彷彿忽然不敢問了,最後一個「我」字幾乎發不出聲音。

 唐璟玉忽然笑了,不是之前的似笑非笑,是坦然的,無所顧忌的,燦爛的笑。

 唐璟玉幾乎沒有這樣笑過,他的眉宇間總是皺著,眼底總好像藏著許多事情,可現在,他笑得輕快飛揚。

 連聲音都明朗起來。

 「不用這樣一個一個問了,我索性全告訴你,如果海空不下毒,我就會用我自己的辦法報仇。利用我的身份,利用你,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手段。其實我是恨海空的,因為他讓我失去了親手報仇的機會。」

 「唐——璟——玉!」

 「大哥?!」

 方閒和徐崇飛異口同聲地喊。

 不同的是前者憤怒至極,後者身心俱疲。

 「你為什麼要說這種話!」用盡全身力氣吼過去的徐崇飛,吼完忽然愣住了,下意識喃喃自語,「你想讓二哥殺你對不對,所以你故意這樣刺激他……」

 唐璟玉忍住想避開的衝動,故作不在乎地迎上徐崇飛的目光,繼續道:「你多想了,我就是實話實說。」說著,他的眼睛看向方閒,聲音更洪亮,嘴角揚得更高,「我從來都沒後悔利用你,方閒,被我利用,是你傻——」

 方閒再聽不下去,長劍出鞘,帶著殺氣襲向唐璟玉!

 唐璟玉收斂笑意,目光歸於平靜,似乎,還帶著一點欣慰,身體一動不動,於風中,慢慢閉上眼。

 徐崇飛忽然一躍而起!

 方閒以為這人要阻止他,眼咻地眯起,殺氣更甚!

 然徐崇飛看似兵刃出手,實則是用身體去迎方閒那柄劍!

 方閒發現不對時,劍已經收不住了……

 「停!過——」

 隨著導演的話音,冉霖定住,良久,站直身體,胳膊垂下,劍尖輕觸地面。

 他低著頭,醞釀著下一場的情緒,沒人過來和他說話。

 陸以堯站在不遠處,看著他,心裡發酸,不知道這酸是給方閒的,還是唐璟玉自己在難過。

 唐曉遇被化妝師拉過去化妝。

 沒多久,胸口已血染一片,一截劍插在他的胸口,看著逼真而慘烈。

 冉霖手裡的劍被收走。

 方閒已經把劍刺入徐崇飛的身體,自然手中再無佩劍。

 唐曉遇靜靜來到冉霖身旁,輕聲開口:「喂,該你抱我了。」

 冉霖終於抬眼,眼睛紅得厲害,泛著水汽,但並沒有出現眼淚,只傷感地看著他,看得唐曉遇心裡也難過起來。

 「我沒事的,」唐曉遇說,「我永遠活在你們兩個心中,多好。」

 冉霖微微動了下嘴角,是個想要笑卻沒笑出來的模樣。

 好半晌,才啞聲道:「剛拿到角色的時候,我就知道,三個人裡,你最傻。」

 唐曉遇知道冉霖指的是最初接到徐崇飛這個角色的時候,但卻分不清這話是說給他唐曉遇聽的,還是說給徐崇飛聽的。他的聲音裡帶著心疼,帶著酸楚,那是真正的情感,不是演出來的。

 隨著拍攝重新開始,「徐崇飛」躺進了「方閒」的臂彎。

 他身上的血蹭到方閒的手上,沾到方閒的衣服上,也染進了方閒心裡。

 唐璟玉站在不遠處的老地方,卻再沒辦法淡定從容。他想要的結果是以命償給方閒,卻從未想過,最終會是這樣。

 場記板啪地合上,驚起附近的一隻麻雀。

 麻雀穿透密林,飛向天際,活潑,自由,就像掙脫了束縛的一抹靈魂。

 方閒再忍不住,一滴淚,落到徐崇飛的鼻尖。

 他顫巍巍地抬手,彷彿在尋找什麼。

 方閒立刻握住他的手,用力,握得緊緊。

 「二哥……」徐崇飛的聲音斷斷續續,吃力而虛弱,「大哥欠你的命,就算我替他還了,行嗎……」

 方閒用力搖頭,聲音顫得厲害:「別瞎說,你不會死的,我這就帶你去找薛神醫……」

 「二哥,」徐崇飛努力扯出一個笑,眼裡掠過一抹久違的調皮,「你是想讓我走了也不安心嗎……」

 方閒用力吸口氣,淚水模糊了視線,帶著哭腔近乎嘶喊:「行!你還上了!我三弟的命最金貴了,不用死,傷一下就能還上,真的!你堅持住,我這就去找……」

 「屁!」徐崇飛這輩子,第一回說髒字,「你就騙人的時候……說話好聽……」

 「徐崇飛,你聽好,我方閒對天發誓,我和唐璟玉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如違此誓,不得好死!」

 徐崇飛滿意了,疼痛讓他再沒辦法扯出笑容,但笑意在眼底化開,像春日裡最清澈的湖水。

 「大哥……」徐崇飛艱難看向唐璟玉,帶著點得意道,「聽見了嗎……二哥說了,我們三個還是兄弟……」

 方閒沒說,他只說恩怨一筆勾銷。

 可唐璟玉定定看著他,輕輕點頭應:「嗯,還是兄弟,我們說了要做一輩子的兄弟。」

 恩怨一筆勾銷,勾的不只是仇怨,還有恩情。

 唐璟玉和方閒都知道,他們做不回兄弟的。

 可如果謊話能換回徐崇飛的命,他們願意說一輩子。

 「崇飛——」懷中人漸漸閉上眼睛,方閒一聲悲慟地呼喊。

 「我、我沒事……」徐崇飛強打著最後一絲精神,看著視野裡越來越模糊的方閒,「我想回梅園……」

 梅園,他們結拜的地方,那個明明滿園梅樹,他們卻從未有機會親見梅花盛開的地方。

 臂彎裡,徐崇飛永遠閉上了眼睛。

 方閒抱緊他,聲音哽咽,字字泣血:「二哥這就帶你回去……」

 ……

 「停!」陳其正喊完做了個深呼吸,才高聲道,「過——」

 宋芒已經無聲哭得快抽了,如果他不是編劇,他絕逼要給編劇寄刀片!這種劇情就不是人,他當初到底怎麼想的!

 監視器裡,冉霖還抱著唐曉遇。

 不過在喊停的一剎那,他就咻地睜開眼睛,但沒動,只由下往上,定定看著自己的「二哥」。

 冉霖已經不哭了,只是之前哭的淚水,還含在眼裡,要落不落。

 唐曉遇伸出手,輕輕摸了一下他的臉,很認真地請教:「你是怎麼做到哭成淚人還這麼帥的……」

 冉霖被他打敗,破涕為笑。

 唐曉遇一股腦從「二哥」臂彎裡爬起來,登登登就往「大哥」身邊跑,想交流演後心得。

 陸以堯的腦袋裡還回放著他剛剛抬手摸冉霖臉的那一下,等反應過來時,唐曉遇已經快到跟前。

 陸以堯忙伸出一隻手作「請留步」的手勢。

 奈何男三號太過熱情,眼看著就要撲面而來。

 陸以堯急忙往後退,大聲提醒道:「你劍——」

 唐曉遇一個急剎車定住腳步,眼裡是不可置信的受傷:「我賤?」

 冉霖在他跑走的一剎那就覺得不對,這會兒正好跟過來,迅速拔掉粘在唐曉遇胸口的「劍」,亮給他看:「你帶著『劍』呢,三弟。」

 唐曉遇恍然大悟,覺得世界又無比美好陽光普照了。

 陸以堯被他這麼一鬧,徹底從唐璟玉的心情裡抽離出來,酸楚悲慟感慢慢散開,變淡。

 冉霖再次有種想把這條魚養在玻璃缸裡當吉祥物的衝動。

 正想著,鼻頭忽然一涼。

 冉霖怔住,下意識抬頭。

 透過繁茂枝杈去看,天好似比之前陰沉得更厲害,風倒是停了,於是這天更顯得靜謐壓抑。

 鼻頭又涼了一下。

 冉霖驚訝地瞪大眼睛,後知後覺——竟是下雪了。

 ……

 橫店的冬天很少下雪,即便下,也沒有多大。

 可是這一場卻不同,來勢洶洶,從最初的雪粒,到後面的雪片,竟下出一片北國景象。

 翌日清晨,天晴了,雪卻沒停,無風,雪花就那樣安靜地往下飄,不疾不徐,從容優雅。

 這可樂壞了整個劇組。

 原本定在最後拍的一場梅園戲,劇本裡就是雪天。

 劇組甚至已經準備好了白石灰和泡沫,準備到時候把前者灑在地上,後者灑在演員頭上,下雪的特效則直接後期做——橫店的雪景基本都這麼來的。

 誰會想到,天公如此作美!

 梅園的置景原本還差一點,但為了趕這場雪,昨夜工作人員熬了通宵,生生讓梅花開滿園,如夢似幻,亦假亦真。

 拍攝計畫也調整,最後一場戲直接提前,改在這一天。

 冉霖化妝造型完進入現場的時候,被園中景色迷了眼。

 陸以堯已經坐在園中,只是背影,但卻透著唐璟玉的清冷與寂寥。

 這場戲沒有唐曉遇——畢竟是上墳戲,墳中之人要是露面,那這個大結局就得改鬼片了——但敬業的男三號還是跟著劇組過來了。

 大結局,又是難得的雪景,唐曉遇也想圍觀。

 天色剛亮,雪花有慢慢變小的趨勢。

 劇組不敢拖延,抓緊時間調試準備,待這座雪中梅園亮如白晝,所有演職人員就位,場記一聲打板,清脆利落!

 三年前的盛夏,唐璟玉和方閒一齊,將徐崇飛葬在這裡。

 他們似乎同這滿園梅花就是沒有緣分,無論是結拜還是立冢,都只有滿眼翠綠。

 那之後,二人分道揚鑣,再未相見。

 哪怕是過來祭奠,也都避開了徐崇飛真正的忌日,一個選在早一日,一個選在晚一日,沒有約定,卻無比默契。

 今天不是任何特殊日子,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冬日。

 只是方閒忽然想到,那座承載了他們兄弟三人最美好和最悲傷回憶的地方,他竟一次都沒見過真正的梅花盛開。

 不想便罷了,一旦動心,便徹底惦記起來。

 索性,方閒就這樣來了。

 星夜兼程,趕了許多天的路,就為看幾樹梅花。

 剛來到月亮門底下,便聞到了撲鼻花香。那香氣沁人心脾,彷彿能勾起人心底最深處的回憶……

 【方閒:為何要選在這裡?】

 【唐璟玉:君子如梅,傲霜立雪。怎麼,這還配不上你方小少爺?】

 【徐崇飛:我的錯我的錯,我該挑個冬日再拉二位來結拜的。】

 【唐璟玉:別理他。我看這裡就很好,崇飛,上香爐。】

 那一年,滿園翠綠,不見梅花。

 他沉靜如水,他浪蕩不羈,他溫潤如玉,三個少年以天地為證,以山河作盟……

 方閒甩甩頭,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踏進月亮門,梅香更甚,輕飄的細雪中,紅梅繽紛。

 第一次,方閒見到這裡花開滿園的樣子。

 原來真的很美。

 慢慢走向梅園深處,在盡頭有一棵最大的梅樹,那樹下,葬著他最親的兄弟。

 忽然,方閒停住腳步。

 最大的梅樹已映入眼簾,他卻定住一般,無法再動。

 樹下的石桌旁,一個人在自斟自飲。

 於紛飛的細雪中,似呢喃著在和誰說話。

 他的身邊沒有人。

 但方閒就是知道,他在和徐崇飛講話,他講,徐崇飛聽——因為自己也是這樣做的。

 彷彿感覺到了有人闖入,唐璟玉放下酒杯,警惕抬起頭。

 四目相對。

 在看清來人的一剎那,唐璟玉眼裡的銳利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淡淡錯愕。

 方閒站在那裡靜靜看著他。

 江湖大,大到山水永隔,江湖小,小到一方庭園。

 不知何處來了風,剎那,落梅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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