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夏日炎炎,一襲白衣的少年身姿挺拔,在小竹林的空地上,有模有樣地舞著一把長柄大刀,大刀揮舞過快,只在空中留下道道殘影,那些殘影連起來,竟組成一個頗有氣勢的龍頭,在少年周圍遊走嘶吼。
蒼龍訣第一式,龍躍於淵。
一套動作練完,少年停下步子,眼神不經意往外一瞥,滿頭大汗,腳下發軟,由於慣性往前趔趄一步,眼看就要栽倒在地。
竹林外躥出一個青色長袍的謙謙青年,身形一晃就把少年扶住。
「師尊。」顧夜站定後,嘴角露出一個純真與依賴並存的笑容。方才就察覺到師尊躲在竹林外偷看,看到師尊的剎那,顧夜的腳步越發沉穩,但為了得到師尊的關心,假裝一下步履不穩也不是什麼大事。
「唔。」顧子舒微微點頭,嚴肅又不失溫和道,「夜兒進步很大。正午太陽烤炙,你要量力而行,不要勉強自己。」
顧夜心中有些好笑地看著顧子舒,師尊還不能完全脫離孩子心性,眼神清透得像是琉璃珠子,看到這套刀法後神色間分明帶了點雀躍,卻要故作嚴謹,以長輩的姿態來教導他。
多日相處以來,在顧夜用了十二萬分的精力去注意師尊後,藏在師尊表面上的那層溫潤如玉的外皮,已然被他窺見了一點點破裂的縫隙。
實在讓他覺得……有些可愛。
當初師尊將這套法訣交予他時,他幾乎懷疑自己是出現了幻覺,蒼龍訣雖然比不上蒼元訣那樣逆天,但也屬於整個蒼元大陸的頂級法訣了。蒼龍訣分為上下兩部,上部為功法,下部為心法,乃是集心體功法於一體的無上寶物。要知道,但凡一部特殊心法面世,都會引起世人貪婪的爭奪,就連地境大武師都無法抵抗特殊心法的誘惑。
得到這一至寶,足夠師尊將水天宗發展至頗有影響力的宗派了。
但師尊,竟然如此輕巧地,就將法訣交予來路不明的自己……
心中暗湧流動之下,顧夜對這本蒼龍訣視若珍寶,被其中高深的法訣所吸引,沒日沒夜地練習,再加上他體內武氣似乎與這蒼龍訣甚為契合,這才在短短兩個月之內,就步入黃境一重的境界。
顧夜回過心神來,將心中種種思量放過不提,低頭答道:「徒兒自有分寸。」
他微微垂頭的樣子甚是乖巧,只是眼神中透出一點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寵溺,要是被旁人看到,只怕會覺得這個做徒弟的沒有個徒弟的樣子,對師尊露出這種眼神,實在是大逆不道了。
顧子舒看不清他的神情,所以再度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想不到我的徒兒竟是個天才。不過三個月的時間,就從神道穴開竅練到黃境一重,蒼龍訣第一式也已經有小成,這樣的速度簡直聞所未聞。為師已經是全宗上下公認的天才,在夜兒面前,卻是不值一提了。」他心情愉悅,頓了頓,又面帶笑意地說,「徒兒這麼優秀,我這做師尊的,當有獎勵。」
「獎勵?」顧夜配合他問道。
「不錯。」顧子舒笑眯眯的,「帶你下山,回趟施家。」
水天宗建在山上,自從顧夜來此,還未曾出宗半步,更不曾提到過施家半個字。雖說顧夜是個不受重視的庶子,但一直撫養他長大的親娘也在那場災禍中失卻性命,顧夜肯定心中一直難過著,偶爾自己偷窺到這小子不苟言笑的樣子,就知道他心中並未放下,只是強顏歡笑罷了。
顧子舒設身處地的想,覺得徒兒是怕給他添麻煩,才沒提過施家的相關話題。
顧夜越是這樣,顧子舒越覺得他心善又惹人憐。而顧子舒作為師尊,自然要對徒弟盡心一些,因此他決定主動提出,帶顧夜回施家看一眼。也好讓徒弟知道,師尊是知道他身世的,那些十惡不赦的魔頭……他的師尊也一定會為他討回公道。
作為本書欽定的主角,這點信心顧子舒還是有的。
「施家?」顧夜一愣,隨即立刻反應過來,這是自己目前的「身世」,頓時影帝附體,眼眶一紅,目光哀愁,幽幽道:「家裡現下怕是不留活口了,我,我又何苦再去見識那群魔物……」他彷彿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立時住嘴,低頭不語。
顧子舒看他的神色,更是證明的自己的推測,拍拍他的肩膀,無限愛憐的說:「你不要怕。現在為師已有玄境一重修為,就算直面魔族,也未必沒有轉圜餘地。不過是區區魔族,為師定為你報仇。」他借此機會教育徒弟,「不過,徒兒也要振作一些才好,要是日後能親自報仇,也可告慰母親在天之靈。」
想了想,又怕徒弟做事衝動,被自己一攛掇就跑去找魔族單挑,便再加了幾句,「只是你也要有自知之明,目前的黃境修為還是不夠看的,千萬別衝動之下做出傻事。」總算交代完畢,顧子舒默默嘆氣,教徒弟真是個繁雜的差使。幸好自己的徒弟聽話,要是碰上一個不省心的……
而顧夜心底卻是被他的話驚起一陣波瀾。他沒想到師尊的真實修為,竟然已有玄境一重,更沒想到,師尊竟然將此事透露給自己。他在過去的十二年裡,早已學會隱藏底牌才是待人的正確方式,乍聽師尊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真實實力,他嘴角的笑意也擴大幾分。
顧子舒倒是沒多想。對自己的徒弟,這等小事他還不至於隱瞞,等兩年後魔族尋上門來,宗內上下也自然會知曉。他把顧夜愈發明顯的微笑解讀為自己猜中的徒弟的心思,心中不由得小小的得意起來。
他愛惜地在顧夜臉上捏了一把:「到底是個孩子。」
顧夜也秉持一貫理念,配合他師尊乖順地遞給他一個笑容。
兩人不欲給水天城帶來轟動,乘坐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出了城,雖然從後山到施家庶子的偏院有一條捷徑,但顧子舒打定主意順便陪孩子散心,就選了一條通達的大道,繞上一大個圈子,遇上集市什麼的也停下湊個熱鬧。
「夜兒,你看前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大概又是有人在賣藝?」顧子舒斜倚在馬車上,雙目發亮,掀開馬車簾子朝外看去,一根如玉白皙的手指往前一指。
顧夜端坐在馬車另一頭,一臉包容地瞅著他師尊:「既然如此,我們就去看看吧。」
顧子舒點頭,徒弟少年心性,對這樣的熱鬧肯定感興趣,自己可不能壓抑了他的天性。不過說起來,雖然前十多年的記憶都在,但自己穿到這書中來,也是頭一回出門呢,見到這些新鮮事物,也不由得多了兩分好奇。
顧夜則是暗自好笑,明明自己想湊熱鬧,卻偏偏不好意思說出口的師尊……
兩人各自有一番思量,面上是一個笑得溫和一個笑得純良。顧夜率先下馬車,站在邊上把師尊攙扶下來,兩人並肩朝熱鬧處走去。
還真是有人在賣藝。
一圈人圍在街口,擠得水洩不通,顧夜聽師尊的話,不以武氣欺壓普通人,只能憑著力氣護住顧子舒,慢慢朝前挪。
等倆人好容易擠到前面,就看到一個劍眉少年皺著眉頭在原地耍把式。
顧子舒稍一打量,就面帶驚奇地對徒弟說:「這是個不入流境的武者。」武者在神道穴開竅後,並不能馬上步入黃境一重,而是要經過一個武氣積累的時期,這段時期內,武者的武氣並不凝練,甚至無法外顯出顏色。這個境界的武者也就比普通人身強體壯一點,甚至要是在十個八個普通人圍攻之下,還不一定能討得了好。
但是不管怎麼說,武者與普通人在身份上的鴻溝是不可輕易跨越的,就算只是個不入流境武者,隨便到一大戶人家當個護衛,也能擁有舒適的前途,他們還是第一次看見武者不顧身份幹街頭賣藝的活兒呢。
這少年年紀也就十二三歲的樣子,與顧夜差不多,雙目中滿是堅毅,一柄大錘舞得有模有樣,圍觀群眾不住叫好,手裡銅錢嘩嘩撒出去,落在地上叮噹作響。
但仔細看去,卻能發現少年目光之下刻意掩藏的仇恨與憤怒,這讓他的氣勢也多了兩分凜然。顧子舒悄悄跟顧夜說:「這少年看起來,性子堅韌,並不甘於現狀。想必要不了多久,就能擺脫這樣的局面。」
顧子舒時刻牢記自己來到蒼元大陸的任務,就是要幹掉大反派弒陽,維護世界和平,這樣巨大的任務在身,一定要像原著那樣招攬足夠的小弟,才可能成事。這少年看著不錯,顧子舒想,不然等到散場,去與少年稍作交談。
顧夜聽到師尊語氣中略帶的讚賞之意後,克制不住地臉色就陰沉了下來,小心著不讓師尊看到,目光陰翳地打量那個手揮大錘的同齡人。
哼,樣子不出挑,動作也生澀,甚至不懂得用武者的身份為自己謀取前程,簡直愚蠢至極,哪值得師尊一星半點的讚美?
顧夜將對方從內到外挑剔了個遍,目光不經意落到他大錘的錘柄上,下一瞬瞳孔放大,顯然被驚得不輕。
好在他一向擅於掩飾自己的情緒,因此短暫的失態也被他完美地遮掩過去,沒讓師尊看出半點端倪。但他心中卻是猶如驚濤駭浪翻滾而過,那柄大錘的手柄處微微閃著銀光,正是雕了「施」這個字!
為防師尊猜疑,早在宗內他就不著痕跡地打探過施家的狀況,如今對照起來一想,這少年不就是施家逃出生天庶子施羅嗎!他自幼被地位低下的母親養大,沒有什麼門路,在施家被滅了滿門之後走投無路,來到街頭賣藝掙口飯吃,完全說得通。
施羅正是……顧夜冒充的那個身份的原主。
一時之間,顧夜心中警鈴大作。
顧子舒對他身世一向憐惜,他如今得來的大半寵愛,可以說都是託了施羅身份的福氣,更何況,這才一個照面,師尊就表達了對此子的欣賞。要是有機會與師尊搭上話頭,說不定師尊會像對他一樣,收留這人。
顧夜腦中勾勒出顧子舒對施羅溫和一笑的場景,拳頭捏得死死的,眼神陰沉而扭曲,彷彿一柄奪命鉤,往毫無所覺的施羅身上拋去。
這個人,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