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青絲白髮
「你還好心寫信去提醒了尹晚晴。」史曜連的語氣裡似有笑意,「該不會是經過了這麼多時日的相處,你對她也有點兒動心了吧?」
「你將我當成什麼人了?浪蕩公子?」面對史曜連的調侃,史曜乾回答得漫不經心,「我好心去提醒尹晚晴,一來,是因為這個女子對我夠好,她的存在總會給我帶來利益,她派人刺殺顏天真,這一點我十分不悅,在得知此事的那一刻,我便做出了一個決定,若是殺手成功了,我便要她給顏天真陪葬,若是殺手沒有成功,那我就留她一命。」
略一停頓,他又道:「二來,我並不想讓鳳雲渺稱心如意,我就是想氣他,看他不順心,我就高興了。」
情敵互相找麻煩,這原本就是合情合理的事。
這一刻腦海中浮想起鳳雲渺背著顏天真走過山路的畫面,心中便覺得有些沉甸甸的。
他在得知顏天真有危險之後,立即喊上了史曜連前晚紅鳳山。
冒著大雨,順著泥濘的山路尋找,看見了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但就是沒有顏天真的,心中自然是鬆了一口氣。
等他們找到顏天真的時候,鳳雲渺已經在她身邊了。
鳳雲渺又是比他早了一步。
他們並沒有靠近,而是躲在樹叢中觀察,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確保不會被鳳雲渺察覺到他們的存在。
他們親眼目睹了鳳雲渺對著僅存的那名灰衣人用刑。
他也從鳳雲渺那兒,學到了一套新的折磨人的法子。
捏碎十指指節,壓碎脊柱,隔著一寸壓一下,那滋味必定十分令人難忘。
而在鳳雲渺這樣的折磨之下,那灰衣人果然很快就承受不住,招供了出來。
以他們之間的距離,自然是聽不到灰衣人的聲音,但好在可以看出他的口型。
根據他當時的口型,可以辨認出『晚晴郡主』這四個字。
尹晚晴被出賣了,鳳雲渺自然就不會善罷甘休。
尤其之後,趁著鳳雲渺失血,襲擊了他,順便將顏天真也帶走,這麼一來,鳳雲渺在醒過之後必然暴怒。
鳳雲渺怒,倒霉的鐵定會是尹晚晴。
「若換成我是鳳雲渺,我也一定會殺尹晚晴洩憤,這火要是憋在心裡發不出去,會憋死。」馬車外,史曜連道,「雖然你通知了尹晚晴,可這個女子實在不怎麼聰明,她最後能跑得了嗎?」
「她若是躲不過這一劫,我也沒轍,該提醒的我已經提醒了。」史曜乾慢條斯理道,「她活著或許會對我有用,死了我也不心疼,給她寫封信提個醒也只是舉手之勞,你以為我真就那麼在意她的性命。」
「你呀,還真是有點無情。作為一個旁觀者,我都能看出那尹晚晴對你十分不錯,再看顏天真,她根本就沒把你當回事……」
「你一定要說些讓我不高興的話嗎?」
「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
「我本無情。」史曜乾乾脆利落地回了一句,「從前,除了你這個親哥之外,我對誰都無情。」
「如今卻要再加上一個顏天真。」史曜連冷哼了一聲,「若是你的身子沒毛病,我倒真不是很介意你跟她在一起,可你別忘了你是有毛病的!女人這個東西,你最好別沾上。」
「你用不著一次又一次地強調,我耳朵聽得都快起繭子了。」
「客棧到了!」
史曜乾說著,勒馬停車,「下車罷。」
三人下了車,便住進了客棧裡頭,訂了兩間房。
雖說是訂了兩間,但實際上,三人住進了同一間。
顏天真是昏迷著的,自然得有人看著。
「居然要我睡地上,我已經不記得多少年沒睡地上了。」
望著在地上鋪被縟的史曜乾,史曜連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史曜乾瞥了他一眼,「唯一的一張床,只能給她睡,莫非你還想和她睡?」
「我才不要跟她睡呢!我寧可睡床底下。」史曜連惡聲道,「你也不准跟她一起睡!」
「我像是那種隨便跟人睡覺的人嗎?我們分明訂了兩間房,你若是不想睡地上,你可以去隔壁睡床啊。」
「不行,我不放心你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你半夜把持不住爬上她的榻……」史曜連說到這兒,搖了搖頭,「有我看著,你能規矩點。」
史曜乾額頭跳了跳,「我在你看來就那麼飢不擇食嗎?」
「說不準啊。」
「……」
片刻的寂靜之後,史曜連有了一個新的提議。
「我們睡榻上,讓她睡地上行不行?」
「不行。」
「重色輕兄。」史曜連埋怨了一句,卻也不再說什麼了。
終究還是依照著史曜乾的提議,二人睡在了距離床榻五尺外的地面上。
吹熄了燈火,依舊有月輝透過紗窗打進室內,正打在史曜乾的頭頂上。
「是不是覺得很不自在呢。」史曜乾道,「還是床榻更舒服些,是罷?」
「廢話。」史曜連翻了個身,「別提床,一提床我就心煩意亂,過去的日子裡,我一向很少這麼謙讓旁人。」
「我知道你不是在謙讓她,而是在遷就我。你嘴上雖然說不出幾句好話,但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遷就著我。」史曜乾笑道,「我知道你也在擔心著我身上的毛病,你放心,我深知紫月魔蘭有多可怕,早就練就了一身好定力,不會破戒的。」
「女色,的確吸引人。」史曜連悠悠嘆息一聲,「虧我以前還以為,你此生都不會被女色所迷惑,想不到還是栽在顏天真這裡了,你難得看上一個女子,人家還看不上你,我就想問,她到底有什麼好的?除了長得漂亮……」
「別光看長相,還有其他特點呢。她還能歌善舞、身姿曼妙、膽識過人,她也很擅長表演,雖然我演戲的本事比起她略勝一籌,但我依舊不能否認她的出色,這麼多優點全加在一起,她就已經脫離了平庸二字,這樣的妙人為何不能喜歡?」
史曜連:「……」
若是史曜乾不說出來,他還真就沒發現顏天真這些優異之處。
大概就是因為不喜歡罷。
正是因為不喜歡,所以漠視,不去關注。
史曜乾是因為喜歡,才去關注,才會給出這般高的評價。
「我不管旁人是怎麼評價她,在我看來,她已經算是女子當中的佼佼者,若是有人嫌棄她,我倒要看看那人有什麼比得上她的地方。」
史曜連聽聞此話,猶豫了片刻,才道:「其實我挺嫌棄她的。」
「理由。」
「你方才說的那些優點我都承認,反駁不了,但有一點,你不可忽略。她真的命裡帶衰,命運多舛,遇上她總是沒有好事,衰星附體,說的大概就是她了。」
「……」史曜乾靜默片刻,道,「你說的這一點,不能成為我放棄她的理由,我不知道我與她將來會如何,我此刻只能明白一點,那就是我不想讓她死,我想盡我所能救她,以後的事以後再說罷。」
或許她真的不會看上他。
但,不能因為這一點就放棄挽救她。
打動她,對他來說是一個難題,但是值得挑戰。
大概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其他找樂子的方式了,人生在世,總得有些困難的挑戰。
……
北昱皇宮。
夜色深沉,依舊有幾處宮殿燈火通明。
宮裡宮外有如同雕塑一般的衛兵屹立,成列的禁衛軍來回巡視,嚴密守護皇宮安危。在月輝的清光之下,染出夜色的深幽與沉靜。
養心殿內,寧子初正要寬衣歇息,忽聽身後有腳步聲響起,轉頭一看,正是太監總管老林。
「老林,還有什麼事兒?」
「陛下,有梅無枝的傳信。」
寧子初原本還面無表情,一聽這話,神色便有了波動,「是天真那邊有什麼新動靜了嗎?」
老林將信遞了上來。
寧子初迅速攤開了信紙,瀏覽完信上的內容之後,臉色有些難看。
陛下,這兩日屬下一直在尋找時機想要帶走郡主,苦於沒有機會,南旭太子盯得緊,不等屬下有所行動,郡主便失蹤,聽聞是被人擄走,至今不知去向。
「被人擄走,不知去向。」寧子初擰起眉頭,「為何朕想把她帶回來就這麼難。」
說到這兒,他的目光中浮現些許迷茫之色,「先前梅無枝就傳信說她命不久矣,如今又下落不明,難道這以後再也沒機會見到她了……朕和她,此生緣盡了嗎。」
林總管站在旁邊聽著這話,嘆息一聲,「陛下,需要給梅姑娘回信嗎?」
「回。」寧子初道,「先讓她別回來,鳳雲渺總會想辦法找顏天真的,不過鳳雲渺此人多疑,恐怕不會留她,這樣,讓她留在攝政王府,跟著尹默玄,天真一旦被鳳雲渺找到,尹默玄也會得到消息。」
「是。」
林總管退下之後,寧子初上了榻,這一刻已經沒有了睡意。
腦海中浮現顏天真的音容笑貌,以及與她相處的一幕幕。
她在離開了北昱皇宮之後,並未安穩度日,反而麻煩不斷,一波三折。
還不如當初呆在北昱皇宮中,那般逍遙自在,即使有人找她麻煩,他身為君王,總能幫著抵擋。
至少……不會有性命之憂。
「顏天真,離開朕而跟了鳳雲渺,本就不是個正確的選擇,若是還能再見到你,朕不會再輕易放棄了。」
……
一夜過去,又迎來了一個黎明。
鳳雲渺醒來之時,發現自己是躺在榻上的,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雪白的幔帳。
這才想起來,昨日與尹默玄談話,被一個手刀劈暈了,目的是為了讓他休息。
睡了一覺,精神果然好了一些。
掀開被縟下了榻,他起身去開門。
一打開房門,便看見了坐在台階上的鳳伶俐,他身旁還擱著一個托盤,上面放了幾道精緻的點心。
「義父,你醒了。」鳳伶俐聽到開門聲,便轉過了頭衝著鳳雲渺打招呼,「吃些早點吧。」
「你為何坐在階梯上?」
「攝政王說,義父這兩天太疲憊了,需要休息,我端了早點過來,卻不敢打擾,就坐在這門口等著義父醒過來。」
「端進來罷。」
「是。」
「派去城門外截殺尹晚晴的人可有消息?」
「目前還沒有。」
「南家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也沒有。」
鳳雲渺吃著早點,驀然間覺得胸口處抽疼了一下。
鳳雲渺下意識摀住了胸口。
怎麼回事兒?
鳳伶俐顯然也看出了他的異常,連忙問道:「怎麼了義父?」
「心口抽痛。」鳳雲渺道,「也不知是什麼原因。」
鳳伶俐聞言,連忙起身,「我立即去喊肖潔過來看看。」
同一時刻,帝都五十里之外——
兩道修長的身影立於榻前,眼見著榻上的女子從頭到腳都覆蓋上了一層淡淡的冰霜。
「三色冰蠶已經在她體內開始結霜了,體內的毒素也會停止蔓延,從現在開始她就是一個活死人,開始進入沉睡,你準備將她安頓在哪?」
「先去東陵國再說罷。」史曜乾道,「此處咱們就不要逗留了,畢竟離鸞鳳國近,吃過早點之後就出發吧。」
「好。」
……
攝政王府內,鳳雲渺的心口依舊在抽疼。
這抽疼並不劇烈,卻依舊令他覺得難受。
莫非他的身子也出毛病了?
再說鳳伶俐奔出了房間之後,就急忙前晚肖潔的住處。
他腳下的步子極快,穿過長廊,一個拐彎之際,卻撞上了一人。
但他並未撞疼,似乎撞到了一處柔軟的地方,惹來對方「哎喲」叫喚了一聲。
他連忙退開了幾步,這才看清了,撞到的人正是這王府的女管家小瑩。
「小將軍,你作甚急急忙忙的?撞到我胸膛上來了,有點兒疼。」
小瑩有些嗔怪地瞥了他一眼。
「對不住了管家。」鳳伶俐一本正經地致歉,「義父身體不適,我急著去找肖潔。」
小瑩見他似乎沒把撞到自己胸膛的事放在心裡,頓時覺得沒趣。
這要是換成其他人,撿了這麼大個便宜,不得沾沾自喜。
這少年還是太不解風情了。
「等會兒,你說你要去找肖姑娘?你找不到的,兩位肖姑娘都出門採購去了,我剛才就看見她們踏出了府門。」
「這麼不巧。」鳳伶俐嘀咕了一聲,道,「這樣吧管家,你先喊個王府裡的大夫去義父那兒看看,我還是要去街上找肖潔,讓她看過之後才放心。」
「好,我這就給你叫去。」
鳳伶俐出了攝政王府,才走出了不到十丈,就瞥見了肖夢與肖潔的身影。
除了她們二人之外,還有一人。
日光之下,那一顆明晃晃的腦袋實在太過醒目,可不正是花無心?
鳳伶俐走近了些,才看到那兩人是在挑菜,花無心則是在一旁給建議。
「胡蘿蔔可買,還有這蕨菜,這些都是有利於調養氣血的,最適合你們殿下吃……」
鳳伶俐連忙走上前,「肖潔,你快跟我回去看看義父,他說他胸口一抽一抽地疼,也不知是出了什麼毛病。」
二女聞言,連忙結了帳,跟著鳳伶俐走了。
以後想著要跟上,卻察覺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
他一回頭,耳朵就被人揪上,這一下可真是讓他猝不及防。
正要回擊,卻在看清來人的面孔時,臉色一僵。
身後的女子身姿婀娜,一身水紅色碎花羅裙,面容美豔,頗有韻味。
「你這個死和尚,總算是讓我給碰上你了,又在這勾搭漂亮姑娘,還一勾搭就是兩個,你是準備腳踩多少條船?你還真就不怕翻船了淹死你!那兩人還都是鳳雲渺身邊的,你以為她們很好惹嗎?」
「放手放手,憐花,這是在大街上,你這樣揪著我的耳朵,實在是有傷大雅……」
「別叫我憐花,叫我花寡婦!」身後的女子冷笑一聲,「你也怕丟臉啊你。」
「花……寡婦?」
「對啊,我夫君姓花,可是他死了,我可不就成了寡婦嗎?」
「你這是在詛咒我啊!」
「你這個負心和尚,當初說好了不離不棄,騙著我給你取出了身上的鴛鴦劫,之後就立馬狠心離開,幸好老天有眼,讓我逮住了你,走,咱們回去再把鴛鴦劫給種上!」
「別別別,我不種,放手!」花無心從她的手中掙扎開了,「用這樣的東西強行束縛一個人,有何意義!」
「怎麼就沒有意義?分明很有意義。」
「阿彌陀佛,貧僧是佛門中人……」
「我呸!若不是你的負心薄倖,也不會讓我立誓除盡天下負心漢,葬送在我手上的那些性命,全都要算在你的頭上!」
「你……」花無心擰了擰眉頭,終究嘆息了一聲,「我與你之間的事,回頭再說,我得先去看看鳳雲渺,方才伶俐說他身體有恙,心口一抽一抽地疼,我先看過他後再說罷。」
「不行,你先乖乖地去跟我把鴛鴦劫種上,之後你想幹什麼我都不攔著你。」花寡婦冷笑著,開始在自己的口袋裡摸索。
「咦,難道我沒帶在身上……」摸索了一會兒摸索不到,她瞪了花無心一眼,「我記得你手上好像還有一對,拿出來!」
「沒有了。」眼見著花寡婦沒帶,花無心的神色輕鬆了許多,「這情蠱,我已經贈予了鳳雲渺,分別種在了顏天真與鳳雲渺身上,這下我也沒轍。」
「混賬!這麼珍貴的情蠱,你隨隨便便就送人。」花寡婦低咒了一句,「這鳳雲渺和顏天真之間,倒是讓我好生羨慕,你對我,要是能有鳳雲渺對顏天真一半的好……」
花寡婦說到這,像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等會兒,剛才你說,鳳雲渺的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是。」眼見著花寡婦神色有異樣,花無心追問道,「怎麼了?」
花寡婦答非所問,「你先回答我,顏天真此刻在何處?」
「她失蹤了,下落不明,你問她做什麼?」
「這樣……我想起了一件事,顏天真已經命不久矣了,若是顏天真死了,她體內的情蠱不及時取出來,也會死。鴛鴦劫這一對情蠱,從出生就是一起生長的,彼此之間都有感應,如果其中的一隻情蠱死去,另一隻就會躁動。」
花寡婦頓了頓,又道,「鴛鴦劫寄居在心房處,一方死亡,伴侶會哭泣,鳳雲渺之所以感到心口抽疼,極有可能是他體內的雄蠱在躁動,在哭泣。」
「不……不會吧?」花無心有些沒回過神,「難道顏天真她……」
「給鳳雲渺把把脈就知道了,如果只是普通的心絞痛,那就是生病了,就當我剛才的話沒說過,要是檢查出他身體沒有什麼毛病,那就是體內的情蠱在躁動,他就必須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
「你確定嗎?」
「你可以算算時間,情蠱哭泣躁動大概會維持半個時辰左右,但對人體不會有什麼影響,除了痛之外,不會有什麼其他的害處,痛過之後就好了。」
……
「肖潔,義父他怎麼樣了?」
雅緻的臥房之內,鳳伶俐眼見著肖潔替鳳雲渺把脈,有些著急地詢問著。
「奇怪了,殿下說心口抽痛,可是我這把脈卻沒把出什麼異常……」肖潔嘀咕著,「脈象平穩,不像是有什麼病。」
鳳雲渺道:「方才管家找來的大夫也是這麼說的。」
一連兩個大夫,都說他沒病。
但是他這心口依舊一抽一抽地疼,並沒有停止下來。
這讓他也覺得有些詫異,從前不曾發生過這樣的情形。
「我來試試。」
肖夢說著,也替鳳雲渺把了脈。
得出的結果與肖潔相同。
「脈象真的沒有問題。」
「那會是什麼原因呢?真是奇怪了……」
議論之間,一道身影自門外踏進,正是花無心。
花無心一開口,就是詢問鳳雲渺的病情。
「怎麼樣了?是有什麼病?」
肖夢與肖潔搖了搖頭。
「沒病。」
「脈象沒有異常。」
花無心心底沉了沉,又追問了一句,「你除了心口抽疼之外,還有其他的什麼症狀嗎?」
「沒有。」
「持續時間大概有多長了?」
「已經有一刻鐘了。」
「那就再等等罷。」花無心道,「等持續時長達到半個時辰,我再跟你分析。」
在沒有確定花寡婦所說的事之前,他不會隨意下定論。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鳳雲渺望著他,目光中帶著探究,「為何一定要等半個時辰過去之後才說,莫非你知道些什麼?」
「我現在不敢說,就再等等罷。」
他不敢說。
如果真像花寡婦說的那樣,對鳳雲渺來說絕對是一個極大的打擊。
眼見著花無心猶豫不決,鳳雲渺心中自然越發疑惑,卻也沒再追問。
終於時間又過去了一刻鐘。
從心口疼痛到此刻,大概半個時辰,鳳雲渺逐漸察覺到心口抽痛之感似乎輕了許多,逐漸消弭。
「似乎不是那麼疼了。」鳳雲渺說著,抬頭望向了花無心,「你彷彿知道是怎麼回事?現在可以說了。」
「雲渺,我要與你說的這件事,或許會讓你難以置信,但……的確是事實。」
花無心難得十分正經,臉色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模樣,「你之所以感到心口抽痛,是鴛鴦劫的雄蠱在你體內哭泣,它躁動了,所以你會感到痛,這時間正好會持續在半個時辰左右,除了痛之外,不會對你造成其他影響。」
花無心的嚴肅,讓鳳雲渺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這是為何?」
「鴛鴦劫是一起出生的,彼此之間都有感應,在平時都不會有什麼感覺,可若是其中的一方死亡,另一方就會在宿主體內躁動,這是情蠱表達悲傷的一種方式。」
「你……說什麼?」鳳雲渺的臉色有些陰沉,「難道雌蠱死了?」
「只有這個可能性,否則雄蠱就不會如此反常,因為它感應不到雌蠱的生命跡象。雌蠱死亡,就代表著它的主人死亡了……」
「胡言亂語!」鳳雲渺當即反駁,「情蠱死亡能說明什麼?你怎麼就能做出這樣的推測?」
「這不是我的推測,這是事實!難道你覺得我會拿顏天真的性命來跟你開玩笑?我斷然不會如此缺德。」
「花大師,你說義母已經不在人世了?」鳳伶俐從震驚中回過神,也覺得頗為難以置信,「這不可能……」
「怎麼就不可能了,除非她現在活生生的站在你們面前!」
「不會的,義母不會出事的……史家兄弟兩人雖然很討厭,但他們也不會讓義母出事的。」鳳伶俐不斷重複著,「肯定不會的……」
「姓史的固然不會害她,但是你們怎麼知道他們能不能保得住她?如今顏天真下落不明,你們就怎麼知道她一定安然無恙?或許就是出了意外……」
「不會!」鳳雲渺呵斥一聲,「我昨天才給她喂了鮮血,不會這麼快出事。」
「可你們現在找不到她的人!」花無心臉色有些鐵青,「我也不希望我所言是真的,我只是想將這個事實告訴你們,因為你們有權知道真相,我總不能隱瞞著,讓你們漫無目的地去尋找,讓你們耗費時間,耗費精力去找一個根本就不存在的人……」
「我不相信。」鳳雲渺道,「除非我親眼看見她的屍首,否則我無論如何都不會信。」
「你能不能醒醒?莫要再自欺欺人了,我知道你心中難過,但是……」
「沒有但是。只要我沒見著人,我就不信。」
「不信拉倒!你覺得我會騙你們?或許我不是個老實人,但我從沒騙過你們。事實我已經告訴你們了,我希望你們好好靜靜,盡快從這段悲痛中走出來。」
花無心留下了這麼一句話,便轉身離開。
「我也不信。」鳳伶俐有些頹然得坐下,低喃著,「我不信……」
他嘴上說著不信,心中卻是難受。
或許他在欺騙自己。
花無心少見有這麼嚴肅的時候,他說這些話是認真的,絕不是玩笑話。
肖夢與肖潔站在一旁,默不作聲。
鳳雲渺低垂著眼,無人知道他此刻在想著什麼。
良久的寂靜之後,終究還是鳳伶俐先開口,打破了沉默——
「義父。」
本想說幾句安慰的話,鳳雲渺卻道:「都出去罷。」
他的語氣平靜,卻似乎帶著些許壓抑。
鳳伶俐不再做聲,與其他兩人一同退了出去。
出門之時,還不忘把房門也帶上了。
此刻周身無人,鳳雲渺便掏出了那一串顏天真送給他的紅豆手串。
「花無心不會騙我,但或許他的判斷就是錯誤的。」
鳳雲渺望著手中的手串,「在沒有親眼見到你的人之前,我絕不會相信。」
「就算找不到你,也得找到史家兄弟問問清楚。」
「我還欠你一場婚禮,無論如何都要還給你的。」
他注視著手中的那串紅豆。
桃花美目之中,泛上一層淡淡的氤氳霧氣。
良久,終有淚珠滑出眼眶,流淌過臉頰,滴落在手中的紅豆上。
……
鳳雲渺將自己獨自關在房中一個時辰。
而就在這期間,鳳伶俐將花無心的話,轉達給了尹默玄。
尹默玄自然也是震驚良久,不願相信。
「不可能!你義父他是怎麼說的?」
「他說,他不相信,除非親眼見到人。」
「本王也不相信!這世上時時有意外,那蠱蟲或許也因為意外死了,與良玉無關!」
尹默玄試圖平息著心中的驚濤駭浪,對尹晚晴愈發恨得咬牙切齒。
「這個尹晚晴,同為尹家的人,做出如此喪心病狂之事,良玉失蹤的這筆賬,本王必須算在她的頭上!」
可氣的是,派去城門口盯著的人至今沒有消息回覆。
莫非那尹晚晴還留在帝都之內?
她若是敢現身,就要她死無葬身之地!
「王爺,該用午膳了。」門外響起了婢女的聲音。
「不吃!」尹默玄厲喝一聲,「滾!」
門外的人被他這一聲嚇得瑟瑟發抖,連忙退下。
而鳳伶俐的腹部,卻在這樣的時刻發出了幾道聲響。
「罷了,傳膳!」尹默玄又朝著門口的人吩咐了一聲,轉頭望向身旁的鳳伶俐,「你這個年紀,正是需要吃好喝好長身體的時候,本王可不能苛待了你。」
鳳伶俐搖了搖頭,「王爺與義父不吃,伶俐也就不吃了。雖然我這肚子有些不爭氣,但我的心情其實很不好,咱們就一起挨餓吧。」
尹默玄:「……」
終究還是嘆息了一聲,「我們一起去你義父房中看看罷,把他也一起喊來用午膳,咱們要是都餓死了,誰去找良玉。」
「好。」
二人說著,便齊齊起了聲他廚房門,前往鳳雲渺的住處。
到了鳳雲渺的屋外,鳳伶俐伸手敲了敲門,「義父。」
無人回應。
是不在,還是不想搭理人?
鳳伶俐又敲了敲門,「義父,你可還在?」
依舊沒有回應。
尹默玄見此,直接伸手拍開了房門!
房門未鎖,只是掩著,他這麼一拍自然就給拍開了。
拍開房門的那一瞬間,尹默玄與鳳伶俐齊齊一驚——
此刻正值中午,明豔的日光透過紗窗,映照在紫檀木質的桌上。鳳雲渺一手支額坐在桌邊,日輝映照著他那一頭綰梳整齊的發絲,泛出有些刺眼的銀白色。
三千青絲,皆成雪白。
「義父……」鳳伶俐幾乎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伸手揉了揉眼睛,看到的畫面還是與之前一模一樣。
鳳雲渺那一頭本該是烏黑如墨的發絲,如今皆成銀白。
並沒有折損他那一番俊美如神祇的容顏,只是襯托出了些許病態。
些許愁緒。
尹默玄也怔愣了許久。
鳳雲渺將自己關在屋裡一個時辰,也就才一個時辰的時間,竟然……
二人此刻都立在門外,忘了踏進去。
鳳雲渺抬眼望著佇立在門外的二人,開口的聲音清冷如玉石撞擊。
「你們二人為何這般古怪地看著我?」
尹默玄不知自己此刻該說些什麼。
鳳伶俐猶豫了片刻,才道:「義父,你的頭髮……」
「換了個顏色,就讓你們二人驚奇至此?」鳳雲渺抬手,將背後一縷髮絲撥到身前,拿到眼前看了看,「好像也不是很難看。」
門口站著的二人無言。
難看倒是不難看。
只是讓人平添了幾分難受。
在茶樓酒肆之中,說書人倒是有說過一些才子佳人的情愛之事,倒也有聽過一夜愁白髮的。
或者是在經歷了情傷與悲傷之後,白了發。
「你們不用多慮,我並未想不開,在沒有找到她或史家兄弟之前,我必然是會好好地活著,我還有許多未完成的事。」
尹默玄嘆息一聲,「用午膳罷。」
「好。」鳳雲渺並未拒絕,起了身。
……
三人一同去了大堂,尹默玄便吩咐下人上菜。
小瑩帶領著下人魚貫而入,將一道道珍饈佳餚擺上了桌,這才朝著尹默玄道——
「王爺,郡主身邊的那位護衛梅姑娘,如今無處可去了,眼下還沒有找到郡主,我想,應該讓她留在咱們王府裡,等郡主回來了,再去跟隨郡主是不是?她剛才過來找我,問我她是否有資格留下。」
尹默玄道:「當然有資格留下,既然是良玉帶來的人,哪有趕她出去的道理,你去回覆她,就讓她在王府裡安心呆著。」
「好。」
尹默玄拿起了筷子,朝著對面的兩人道:「別愣著了,動筷罷。」
鳳雲渺拿起筷子夾了一塊排骨,卻不是給自己吃,而是夾到了鳳伶俐的碗裡。
「自你喊我義父的那一天起,你也就是我鳳家的人,我雖然對你時常苛刻,時常數落,卻從沒拿你當外人,你義母時常說我過分,明明只比你大了七歲,卻要你認我做義父,而不是兄長。」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伶俐喊一聲義父,從來不覺得委屈。伶俐知道義父從沒把伶俐當作外人,伶俐生是鳳家人,死是鳳家魂。」
「好。」鳳雲渺道,「那麼你是不是會給鳳家延續香火?將來你的兒女也是鳳家人,我不需要你孝敬我來報答我的養育之恩,以後我若是出了什麼事,你孝敬我的雙親,可好?」
鳳伶俐怔住,「義父,你為何要說這樣的話?好好的怎麼會出事呢?義父如此強悍,定不會被人所害。」
「你只需要答應我就行了,若我不在,我對你的養育之恩,你回報給我爹娘可好。」
「這自然是應該的!」
「那就好。」
鳳雲渺唇角浮起一絲欣慰的笑意。
坐在對面的尹默玄敏銳地捕捉到一絲不對勁,「鳳雲渺,你為何忽然說這些話?」
「沒什麼。」鳳雲渺道,「用膳罷。」
他要保持著充沛的精力,可不能一蹶不振纏綿病榻。
尋找顏天真,是他的目標。
在這個目標沒有達成之前,他絕不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行為。
若是最終證實了花無心所言是真話,那麼,他會把沒解決完的事解決了,沒收拾完的人收拾了,之後——
就可以去尋找她了。
顏天真,我終究還是要去往有你的地方,有你的地方才是我的嚮往。
天堂地獄,黃泉奈何,終要化作枯骨,同居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