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現實

許文融入人流，離開了公司。原來，他一直沒有意識到，自己跟小晴是那樣的不般配。小晴分手是對的，就算自己還清債款，也不過回到了普通人，條件完全比不上她的未婚夫。

為什麽沒有早點註意到呢。把自己悶在那樣狹窄的房間，就以為可以逃避，可以不面對現實，結果卻連累了小晴。

……太傻了，傻到他想穿回去揍那個自暴自棄的自己的一頓。

陽光灼眼，路上人流攢動，車輛來來往往，甚至連柏油馬路都融為焦炭。許文走得極慢，幾乎是被來往人流推著前行，進了地鐵，下了扶梯。一進去，一股涼風便撲面而來，將他的t恤吹得鼓起。

地鐵還沒來，黃線後卻早已排了一條龍。他找了附近的椅子坐下，臉深深埋在手裡。他需要冷靜。

這時，身旁有人經過，帶過一陣風。許文似有所覺，擡頭，一道人影映入眼簾，不由一怔。他認識那個人，前天才跟那女孩一起玩了《真心話大冒險》，沒想到世界如此之小，她竟然也住在這附近。

女孩旁邊還跟了一高個女人，拉著她手，應該是母親。兩人排到人比較少的位置，母親來了電話，便稍微側了側身子，用手捂住話筒。

有點不對勁。

倒不是指女人，而是那個孩子。女孩面無表情，眼神黯淡無光，如同一個人偶，除了外表，幾乎看不出來跟遊戲裡那善良膽小的女生是同一人。

不遠處傳來機器發動運轉與車軌摩擦音，列車要進站了。排隊的年輕人們都收起手機，準備一鼓作氣擠上去搶座。小女生微微擡頭，茫然的目光投向前方，也往前走了幾步。母親還在講電話，沒註意到孩子離開。

等等，她這是要去哪！

許文一下子站起來。小女生憑借細弱的身軀穿過人群，一腳踏入黃線，靠近軌道。其他人也終於註意到女孩異常的舉動，然而下一秒，就眼睜睜看著對方墜入鐵軌。緊接著是列車的呼嘯，它迅速碾過女孩的身軀，緩緩停在眾人面前。車門打開，稀稀拉拉下來幾個乘客。然而沒有人上去，一致怔怔地註視著列車。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滯，接著頓時爆炸。

“呀啊啊啊啊！有人自殺了！”

“有個小孩兒，她跳下去了！”

“快報警！快叫工作人員！”

人們驚慌失措，女人這才註意到孩子走丟，焦急地四下詢問。一個被逮住的路人楞住：“你是剛才那個女孩的母親？她……”他說不出口，默默指向列車下面。女人不可思議地轉頭，看見站臺邊上黏著的紅色血跡，推開人群拼命撲過去，撕心裂肺：“瑤瑤！”

之後，警方趕到疏散了人群，拉起警戒線，該地鐵暫時停用。許文沒有立即離開，他守在警戒線外邊，看著軌下屍體被擡出，再被蓋上一層白布，血漬浸出，鮮活的生命在此雕謝。

“那麽小一孩子，怎麽會想著自殺呢，有啥壓力啊？”

“是不是被人擠下去的，地鐵站人太多了。”

“不是不是，我一直站得比較近，這小孩自己走過來的，沒人碰她。”

周圍人議論紛紛。

認識的人在眼前自殺，沖擊尤為巨大，許文整個人懵在原地。為什麽要輕生？難道是受不了遊戲的折磨嗎，還是說……她積分歸零了？是遊戲方控制了她的意識，所以看上去才會那麽無精打采？

本就心情低落，再看見這一慘劇，許文心裡仿佛壓下一塊大石頭。

所以那個遊戲最後是肌肉男勝了？還是說，那之後女孩又參加了另外的遊戲。可無論如何，死亡是不爭的事實，還是以如此殘忍的方式。

女人守在孩子屍體旁邊，淚流滿面，一隻手緊緊捏著一個手機。晃眼一看，只見黑底紅字，寫著：【gameover】

“……”

一直以來，他雖然理性上知道積分歸零的下場，卻是第一次在現實中碰見這種慘劇。要麽一輩子跟這來歷不明的遊戲糾纏下去，要麽永遠失去自己的生命。但遲早有一天，自己也會因為這東西死掉吧。失去意識，受人擺布。一旦聯想到那種場景，他對遊戲的恐懼就進一步加深。

可即使重來一遍，回到開啟遊戲的一天，他依然會選擇進入遊戲。這是他還清高利貸的唯一出路，他沒有選擇。

所以必須小心謹慎，接下來的遊戲，他不能再輸了。

回到家，許文已是身心俱疲。開門時卻發現門沒鎖，進去，發現臥室門隱隱透出光亮。

是早上走的太急忘記了嗎。

許文左右看看，隨手拿起掃帚，小心翼翼地靠近臥室。臥室門虛掩著，輕輕一推便開了。等他看清床上躺著的人後，手中掃把“嘭”地掉了下來。

女人陷入深眠，衣冠整潔，面目祥和，靜靜地躺在許文的床上。

是小晴。

許文快步過去坐到床邊，默默地註視對方恬靜的容顏。一個月不見，小晴還是跟以前一樣，年輕漂亮。不對，好像長胖了點，應該是因為這段時間沒什麽壓力吧，或者說……很幸福。

但現在是什麽情況，她為什麽要跑來他家睡覺？或者說，是誰帶她來的？

女人受到了驚動，眉頭微簇，眼睫毛撲閃，像是馬上要醒來。許文輕輕叫了她一聲：“小晴。”

溫晴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她楞了好一會兒，才喚出對方名字：“許文？”她東張西望，“我這是在哪……這是你家？”她蹙眉想了一會兒，仿佛想起什麽，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你綁我過來的？”

“綁過來？”許文搖頭，“不知道，我一回來就看你躺這了，之前還去公司找你。”

溫晴看了看他，又見自己衣冠整潔，才道：“也是，你哪有那麽大膽。”

“是誰帶你過來的？”

溫晴仔細回憶了一會兒，搖頭：“我不知道。我記得今早出門，去跟一個客戶談生意，結果後來……”她眉頭緊縮，最後還是搖了搖頭，“我記不得了。”

“記不得？”許文皺眉，“你太大意了，不會是那個客戶對你有什麽非分之想吧？對你下了蒙汗藥……”見溫晴以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他改口道：“抱歉。雖然不知道你最後怎麽會來我家，但我覺得你還是報警比較好。實在太危險了。”

“不，我只是在想，你好像跟之前有點不一樣。”

“什麽？”許文一楞。

“沒那麽容易激動。”

“……”激動嗎，也是。要是一直尋找的人突然出現，平常的自己肯定會喜不自勝吧。只是現在這種情況，剛死了一個人，他實在激動不起來。

“這件事我自己會處理。”溫晴下床，理整齊衣服，“但還是先不報警，畢竟最後醒來是在你家，我擔心警方會懷疑到你身上。先不說這個，有件事我想問你。”女人眼神淩厲地刺過來：“我不是說過我們已經分手了嗎，你為什麽要來公司找我？”

理由很簡單，但被溫晴那澄澈的眼睛看著，許文竟有些說不出口。

“不想說就算了，”溫晴繞開他，“我走了。”

“等等！”許文一時口快，鬼使神差地叫住了對方。

溫晴停下，卻沒有轉身。“我……”許文拳頭捏緊，又鬆開，最後臉上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恭喜你，聽說你要結婚了。”

“嗯。”

他視線移向地面：“對不起小晴，如果我能早點振作就好了。聽說那人很好，希望你今後能過得幸福。”

“我當然會過得很好，畢竟那人又帥，又有錢，人還溫柔，我肯定會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溫晴像是在給許文炫耀，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許文臉上的笑有些掛不住：“嗯，跟你很配啊，金童玉女……”

“所以，你跟我說這些幹嘛。”溫晴像是有些聽不下去，音量變大，“道歉也是，振作也是，祝福也是，都太晚了！”

許文表情僵住，略上前一步：“小晴……”

“別過來！”

許文只好止步，不知如何是好。

溫晴伸手抹了下眼睛：“現在說什麽都太晚了，許文，我們以後別見面了。”

“……”這句話如針般紮進許文心臟。

他想起大學時與女友定下的幼稚而又真摯的約定，曾經與女友的點點滴滴，歡聲笑語如走馬燈一般劃過。無論是悲傷的，憤怒的，還是開心的，快樂的，如今看上去都是那麽遙不可及，又是那麽美好。而如今這個女孩，卻最終要攜手他人，走近婚姻殿堂。

白駿過隙，物是人非。

溫晴還在等著他的回複，許文註意到那弱小又堅韌的肩膀在不住顫抖，閉了閉眼，語氣沈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