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無面男（一）

“嘀嘀”，手機信息響起，銀行轉賬19萬。

【一壺好酒：怎麽樣哥們，我沒騙你吧，以後多多照顧啊！】

沒問題，繼續下去沒問題。前進的道路愈加明晰，要不了多久他就能恢複自由身，找回女友，一切重新開始。他對此充滿信心。

＊＊＊

窗外景色飛速移動著，車內因長期不通風充斥著異味。許文剛睜開眼睛，就見一隻手從他臉上挪開，順著望去，卻見是一個青年。皮膚白皙，鼻樑高挺，發梢長至頸肩。雖然這麽形容有些惡俗——像是故事裡走出的王子，一看就與這狹窄的麵包車格格不入。

“你一直沒醒，還好嗎。”青年音色清澈。

“啊、沒關系，沒事。”許文坐直身子。每次進入遊戲都不能第一時間清醒，老是讓別人看見自己睡相其實挺鬱悶的。

麵包車不大，加上司機共坐了七人。此時外邊天色已近黃昏，車內更是暗得不行，許文只能勉強看清旁邊人的臉。他環顧四周的同時，註意到青年一直盯著自己臉看，覺得有些不自在：“我臉怎麽了？”

青年沒回話，反而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又擡頭伸手：“我是洛莫。”

突然開始自我介紹？真是奇怪的孩子。許文去握：“你好，我叫許文。”

“許文哥。”洛莫喊了一聲，但沒有下文。

許文摸了摸鼻子：“雖然我比你大，但你沒必要那麽拘謹，叫我許文就行了。”

“叫許文哥，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就是這麽叫挺怪的。”就算比洛莫更小的孩子，也是對他直呼其名。結果洛莫就不說話，一直盯著他瞧，只把他瞧得尷尬，“哎，你想叫就叫吧，無所謂。”

這時，許文後背椅子突然被踹了一腳。擡頭一看，卻見上面冒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能不熟悉嗎，昨晚還一起玩了狼人殺。那個混混模樣的狼人，五號。五號拍他肩膀，勾起嘴角：“喲，這麽巧啊，我還是第一回連續碰見同一個玩家，看來你也是不要命的。咱倆這麽有緣，自我介紹一下？”

許文重複了一遍名字。五號聽了，又把視線移向洛莫：“你呢。”

哪知洛莫根本沒鳥他，佯裝沒聽見。

“行啊，裝高冷。”五號揚眉，“你不說我也知道，洛莫，對吧？剛才我聽到了。”

那你問個什麽勁。

可能是許文把吐槽寫到了臉上，五號特無辜：“這不一樣啊，那介紹又不針對我。”他壞笑，“我叫沈宇，真名，你們應該也是吧。我就喜歡你們這樣的，就這種遊戲還取昵稱，也太中二了。”他後半句放大音量，像是專門說給別人聽的。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就有一粗啞的聲音反駁：“你們才是腦子有病。這可是死人遊戲，指不定下一秒就變敵人了，還在這其樂融融的，我隱藏下身份怎麽了？”

五號坐回去：“放心吧胖子，就你這樣的沒人會對你感興趣。”

與五號對話的男人坐在車尾，一身肥肉，身上印有動漫角色的體恤繃在身上，好似馬上就會繃開。他推了推眼鏡：“哼，虛有其表。這麽咋呼，待會第一個死的就是你。”

“啊？”五號臉上笑容消失了，他歪了歪脖子，“要打嗎，看誰先死。”

一方因長期宅在家中一身贅肉，一方則時常鍛煉肌肉勻稱，誰輸誰贏，顯而易見。胖子有些畏縮，但仍伸長脖子不肯退步。

中止這場爭吵的是一道女聲：“你們夠了沒有！本來車裡就又悶又臭的，你們還在這吵。倒是誰來跟我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麽情況，什麽死人遊戲？”

看來是第一次進入遊戲的新人。

許文轉頭看去，是五號旁邊坐著的女人。酥胸半露，濃妝艷抹，身材火辣。而胖子身旁還坐著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最後的座位幾乎被胖子給占了，女孩不得不盡力蜷縮身子，整個人窩成一團。

“麻煩。”五號嘖了一聲，調整了下坐姿，“胖子，問你話呢。”

“別胖子胖子的叫，我叫風笑塵。”胖子氣得面部扭曲。

見兩人爭執一時半會兒停不下來，女人也懶得管了，環視四周，把目標鎖定在看起來比較好說話的許文身上。她湊過來，塗了指甲油的美手輕輕落在許文肩上：“這位帥哥，到底怎麽回事嘛。”哪知下一秒，下顎就被狠狠撞擊，身子不由自主往後仰，一下子坐了回去。

五號和胖子都因這變故停止爭吵，許文訝異看向面無表情的洛莫。對方出手很快，幾乎看不清。五號哈哈大笑：“這位帥哥，你這是幹嘛呢。”

女人扶著下巴坐正，滿臉怒容瞪向許文：“你有病啊，我好聲好語地問你，你怎麽出手打人！”

“咦？不是我啊。”看來除了他，真沒人看清誰動了手。許文想解釋，車體突然猛烈搖晃起來。他一把抓住車沿穩住身體，剛擡頭，就透過前窗看見幾米開外山路一個急轉彎，車子硬生生要撞上去。

“！！！”

這時無論說什麽都晚了，車子撞壞圍欄，因慣性翻轉出去，落至山下。車廂裡一片混亂，所有人像是在坐沒有安全措施的過山車，身體不受控制地相互碰撞。男女都在驚叫。

混亂中，許文感到黑影覆過來，勉強將他壓在原位，不至於受太多沖擊。這時，不知誰的背包甩了過來，“砰”地擊中腦袋，他一下子暈死過去。

＊＊＊

腦袋一陣鈍疼，但好歹意識逐漸恢複。裸/露的皮膚與草地接觸，有些紮人。他先是動了動手指，接著睜眼。映入眼簾的是茂密的枝葉，空隙處露出深藍色的天空。

不知昏迷了多久，竟然已經入夜了。許文撐著身子坐起。他不知被誰從車裡擡了出來，不遠處麵包車翻滾在地，面目狼藉，玻璃破碎，看樣子已經報廢。

他想站起來，可身體剛一動彈，左腳就傳來刺痛。一看，才發現踝骨腫脹青紫，竟是骨折了。他嘗試站立，左腳卻完全無法觸地，只能靠一隻腿支撐身體，整個人搖搖晃晃，有些不穩。

這時，車窗附近傳來動靜，許文警惕，卻見一道人影從裡面爬出，恰好與他四目相對。兩人同時怔住。五號出來後拍了拍衣服：“你醒的這麽早？”

“其他人呢。”許文頓了下，問，“你把我搬出來的？”

五號嗤笑：“怎麽可能，我也才剛醒。”他指著車身，“其他人還在裡面待著呢，大概馬上能醒。”

果不其然，幾分鐘後陸陸續續有人爬出來，唯獨胖子卡在窗戶裡動彈不得。

“我說你們，”胖子哭喪著臉，“過來幫幫我啊！”

“嘿，說不定下一秒咱們就是敵人了，不敢幫。”

“我說錯了還不行嗎，”胖子立馬示弱，“快來拉我一把。”

五號聳聳肩：“慫樣。”話雖這麽說，還是伸手去拉胖子。可兩人推拉半天，也才扯出一點。五號氣喘籲籲地甩開手，“靠，你究竟多少斤啊！”

“也就……一百多……”胖子渾身是汗，“公斤吧。”

“自己掙紮吧。”五號放棄，走到樹蔭下給自己扇風。

“餵，換個出口吧。”許文因腳傷坐在原地，“把後車窗打碎。”

好容易全部人都出來，許文才發現坐在自己身旁的那名青年不見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司機安然無恙，翻車似乎是因為疲勞駕駛。的確，男人眼睛泛紅，黑眼圈濃重，像是許多天沒睡覺。

許文註意到，這人與其他人不同，對遊戲話題毫無反應，似乎是真正存在於這個虛擬世界的人類，也就是所謂的npc。聽司機說，他開黑車，專門送山下遊客去山頂看日出。為了賺錢不眠不休好幾夜，結果沒挺過去，睜著眼睛睡著了。萬幸沒人死，只是賺錢工具報廢了。

如果是現實世界，遊客絕對不會對司機善罷甘休，可惜這是遊戲，想必翻車是劇情設定，他們並沒什麽想法。

這裡離掉下來的山路幾十米高，常人不可能攀登上去，只能徒步走出森林。司機點燃煙，安慰道：“也不用太擔心，我幹這行多少年了，跟著我走絕對走出森林。”

“喲，您開個黑車還要下山探路吶，事故出的不少吧。”女人語出諷刺。

“哎！真沒問題，一直向北走有個村落，我經常上那落腳，不出半小時就到了。跟我來。”

司機說著徑自往前走，五號第一個跟上去，接著是女人，女孩，胖子。許文落在最後，只能扶著樹幹一步步往前跳。剛開始還好，可後來也不知是他們步速加快還是自身力氣用盡，差距越拉越大。最前面的人幾乎看不見，只能緊緊跟在胖子身後。

這時，胖子停下來。許文心覺疑惑，蹦過去，發現胖子手扶膝蓋，累得大喘氣。再看前面，五號他們也停在原地，司機卻不見了。

還沒反應過來，前面幾人猛地轉身向後跑來，掠過他跟胖子四面散開。之前被擋住的景象終於顯露出來。

司機的屍體倒在一旁，手裡還夾著煙，死不瞑目。屍體旁邊站著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只看得見側面，隱隱有些奇怪。對方轉過身來，許文才明白那人奇怪的原因。

它沒有臉，不是裹了黑布或其他，而是真人的皮膚上一馬平川，像是剃了光頭的後腦勺。

許文連忙轉身，胖子也咿咿呀呀叫著向另一側逃跑。許文急切地跳著，速度卻怎麽也提不上來，身後枝葉摩擦，那怪物竟是朝他沖了過來。

跑……快跑！

心情愈急切，反而愈加手忙腳亂，再加上天黑看不清路，他不小心踩中一顆石頭，整個人摔倒在地。來不及起來，直接爬到近處一棵粗壯的大樹後邊，屏住呼吸。

腳步聲漸漸近了。

“……”許文手捂著嘴巴，盡力放慢呼吸節奏。可他不知道這樣有沒有用，那怪物沒有耳朵眼睛，也不知是憑什麽判斷獵物方向。

落在草地的樹枝被踩的吱吱作響，無面男逐步接近他躲藏的大樹。許文心跳不受控制，咚咚聲震耳欲聾。

突然，腳步聲消失，那家夥似乎在附近停留了一會兒。許文汗珠沿著額頭流下，滴進眼裡，但又不敢用手抹，視線逐漸模糊。

“咚咚，咚咚。”

不知過了多久，腳步聲終於重新響起，聽聲音是朝另一個方向遠去。

逃過一劫？

直到聲音完全消失，許文才敢動。他扶著樹幹站起，窺視樹幹另一側——啪。

肩膀突然被拍了一下，他身體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