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結局
大三暑假,學校要求穆遙他們找單位實習。
晚上簡明回來,穆遙跟他大致說了一下:“簡,你幫我介紹個公司實習吧。”
“學校就是要張證明吧?放完假開給你好了。”簡明放下公事包,邊說邊去找衣服沖涼,B市的夏季夠火辣的,而且穆遙不喜歡客廳裡開空調,所以到了家還是熱。
“不是,”穆遙跟著他進房間:“暑假在家多無聊,再說,我也想去鍛煉一下。”
“鍛煉?”簡明拿著衣服站起來,奇道:“去我那鍛煉不就行了?”
“我才不去你那裡,”穆遙撇嘴道:“張助理那張樹皮臉,看著就反胃。”去簡明公司,那還不跟家裡一樣嗎?肯定體驗不到真正的實習感受。
“那去下屬企業,”簡明小心避開張助理這個敏感話題,邊說邊往浴室走:“下個月再去吧,現在天氣太熱了。”
“我不去你名下的企業。”穆遙嚷嚷:“我又不是去玩兒,我真想實習。”
“去我那兒怎麼就不是實習了?”簡明被浴室門口的小無賴攔著進不去,熱得他汗流浹背:“讓我先沖涼好不好?”
“不好,”穆遙抓著門框耍賴:“你答應讓我去其他地方才能沖涼。”
“不行,”簡明索性往回走:“去那些不三不四的地方,又等別人找你‘囉囉嗦嗦’?”
“你!”穆遙哀歎,這人怎麼隔這麼久還咬著那事不放啊?知道跟這混蛋硬扛不行,追上前去攔住簡明,一頭紮進男人懷裡又拱又搖,撒著嬌說:“哎呀,簡,你就讓我去嘛,好不好嘛?”
“……你熱不熱啊?”簡明蹙著眉哭笑不得,懷裡鬧騰的小八爪魚死粘著他拔都拔不開。
“嘻嘻……答應了?嗯?”聽男人語氣有鬆動,穆遙笑嘻嘻地揚起臉。
“那去森元製藥吧,”簡明揉揉胸口毛茸茸的小腦袋,無奈讓步:“現在能讓我沖涼了吧?”
穆遙抱緊男人的腰仍舊不鬆手,撅嘴道:“那不是陸森新開的製藥廠嗎?”
“沒錯,是陸森的不是我的,完全符合你要求。”簡明索性抱起男孩,捂得他密不透風窩進沙發裡,賊笑道:“抱著美人幹蒸桑拿也不錯。”
穆遙被他捂出一身熱汗,熬不住跳起來,氣道:“好了好了,就去陸森那。”說罷趕緊跑進浴室關上門。
簡明一身水一身汗站在門外敲:“小遙,你幹嗎?讓我進去沖涼啊。”
穆遙愜意地泡進涼水裡,悠然道:“你?回沙發上蒸桑拿去。”
森元製藥的財務室面積跟辦公樓成正比,相當寬敞,主管是個四十來歲的阿姨,會計陳叔將近五十,為人親切隨和。還有幾個大學畢業不久的年輕人,跟穆遙很談得來,興許陸森沒有特別交代過,陳叔並未將他與其他人區別對待,這反而讓穆遙覺得輕鬆自在。
來了將近大半個月,穆遙一直沒見過陸森,想到陸森總會不由自主地聯想起YY,穆遙趴在財務室寬大的凸窗上,遙望遠處廠房煙囪騰起的滾滾白煙……
不知道YY現在在裡面怎麼樣了,他並不期待與YY見面,一段友誼輾轉到今天,見與不見已經沒有分別,可心底總有些零零掛掛的牽念無法拋開,那曾無數次向他綻開會心微笑的精緻臉龐,那茶褐色波光粼粼的清亮眼風,那段永遠無法抹去的,相互扶持著走過的慘澹歲月……
廠房門前停下一輛貨車,想來是提貨的,穆遙無所事事地正想轉身收拾辦公桌,一天時間一晃就過去,又快下班了。卻忽見貨車後面跟著的一個小車,車門打開,陸森正從上面下來,他已經很久不開那台車號扎眼的黑BENZ,著裝風格也越來越像中規中矩的成功商人。穆遙頓了頓,還是跑下樓,追上快進倉庫的陸森。
“在這兒習慣嗎?”陸森嗅覺依舊相當靈敏,十幾步開外就停下來,回頭等穆遙跑近。
“嗯……”穆遙靠過去,卻不知道說什麼,本想向他打聽些情況,但隨即意識到陸森未必會關心YY,便猶豫著一時冷了場。
陸森看看他,見他沒接著說話,便道:“進來再說吧,曬得很。”隨即帶頭走進倉庫。
穆遙躊躇著跟進去,他還是第一次進森元的倉庫,裡面陰涼寬敞,光線昏暗,剛在太陽下積攢的暑氣很快消逝無蹤。
“我去看過他一次,”陸森坐在椅子上,一邊指揮貨車司機帶著倉庫工人運貨上車,一邊對穆遙說:“獄警說他不接受探訪,他在裡面過得還可以。”
“哦……”穆遙笑了笑,盯著自己的腳尖。他能理解YY的心情。
“謝謝。”沒什麼可問的了,穆遙說完想走,卻見一個扛著箱子的工人被過道邊的墊板絆了一下,沒保持住平衡往前直跌下去,手裡的紙箱也隨即嘭一聲裂開,裡面掉出一包包透明塑膠袋密封的白色粉末。
工人嚇壞了,見倉庫主管大聲呵斥著向他走去,立刻連滾帶爬站起來:“我馬上重新裝箱。”說著急慌慌拾揀地上的貨物。
穆遙瞬間起疑,上前兩步細看那些膠袋,心裡一陣發緊,森元製藥是國家批准生產鎮痛劑的大型廠家,可袋子裡的東西,明顯不是藥用嗎啡,而且鎮痛劑要製成成藥運走,也不會用這樣粗陋的包裝。
“那些是什麼?”他回到陸森旁邊,輕聲問。
“廢品,送去垃圾處理站銷毀。”陸森看他一眼,輕描淡寫道。
穆遙沒繼續追問,告辭後越過門邊的保安向外走,他一直以為陸森已經漂白洗手,卻原來只是將地下“生意”轉上地面,“進口銷售”改成“自產自銷”……
經過身側那輛大型貨車,男孩的視線不由自主滑過貨櫃車內,那一箱箱井然有序不斷疊高的合法生產的“廢品”,他再次看向廠房上方那根巨型煙囪,看著那滾滾的煙柱翻卷著直上藍天,一時滿心迷茫無法言說……
“簡……明天我們去鹿鳴嶺吧?”穆遙懶懶地偎在男人懷裡看電視,鹿鳴嶺是鄰縣名山,山頗高,風景據說差強人意,得名只因山頂那座寺廟,傳聞很靈驗。
簡明放下報紙,詫異道:“那裡有什麼好去的?你鬧著要去實習,不然我們可以出去旅遊。”
“我想去嘛,”穆遙撓著男人手心:“實習完再去旅遊,我明天想去鹿鳴嶺。”
“……想去就去吧,”簡明接著看報紙,男孩總愛突發奇想,生些奇怪念頭,他早就習以為常了,隨口道:“山頂那段路聽說不好進車。”
“我們爬上去啊。”穆遙不以為意道,求神當然要虔誠。
“爬上去?”簡明一臉狐疑,盯著賴在他身上沒正形的男孩:“就你?你不是向來能躺不坐,能坐不站的嗎?你以為那是個小土坡?”
“就我什麼?”男孩生氣道:“你說我爬不上去?”
“爬得上,爬得上。”簡明立刻休戰,反正這種“人民內部矛盾”他從沒贏過,還不如省點力氣。
次日上午十點多兩人來到鹿鳴嶺山腳,經人指點找到了一條青石鋪就的登山捷徑,穆遙興高采烈地往上爬,半小時不到已經氣喘吁吁腿肚子抽筋,癱在路邊直灌水。
簡明笑話他:“叫你別跑那麼快,這山爬上去起碼要三小時,像你這樣,就算上去了也沒勁下來。”
穆遙呼呼喘粗氣:“你不會背我下來啊?”
簡明登時語塞,笑駡道:“……你個豬。”
“你不樂意?”男孩鼓圓了眼睛瞪他。
“……當然樂意。”簡明攙起他,無奈道:“走了,再坐下去可以直接下山了。”
兩人“艱難跋涉”到山頂附近,已經將近下午三點,穆遙見前方路邊探出去一塊平整巨石,立刻甩開簡明的手,跑過去四仰八叉攤成大字,清勁的山風撲面而來,吹得汗濕的衣服漲起小帆,身下的石頭陰涼消暑,他愜意地長歎道:“好舒服啊,就在這裡不爬了。”
簡明在他旁邊坐下:“不去山頂那廟裡看看?那座廟好像有點說法。”
“不去,就在這裡……”穆遙凝視著前方莊嚴古樸的寺門,輕聲說。三三兩兩慕名前來進香的遊客,經過他倆身邊接著往上爬,拐個彎後進了寺門。
……我進去……是會褻瀆神靈的吧……穆遙喃喃默念著:神啊,若你真的存在,在冥冥之中俯視芸芸蒼生,能不能請你……恕了我父親的過錯……他雖不是好人,但也非罪無可赦……若真要責罰,也請降罪到我的身上……只求您,讓我們這一世平平安安……相依相伴,永不分離……
簡明垂視著男孩神思遠行的臉龐,看一眼山門,回頭道:“起來換件衣服再躺,別感冒了。”
“嗯,”男孩抿唇一笑:“我要吃東西。”
簡明拉起他T恤下擺從頭上脫下來,擦擦汗再套上幹衣服:“只有麵包礦泉水,早上又不肯去商場買點東西再來。”
“麵包就麵包。”穆遙翻著背包,掏出來急不可耐地往嘴裡塞,又餓又累,不誠心還真上不了這山。
簡明遞給他一瓶水,兩人分吃完麵包開始下山,再不走天晚了山路不安全。
穆遙走了不一會兒,就開始吭哧吭哧叫苦叫累,上山用完了力氣,兩條腿跟木棍似的不聽使喚:“休息一下再走。”
“再休息就到晚上了,本來三小時的路讓你休息到下午三點才上去,”簡明走下兩級,向後面伸手:“上來。”
穆遙笑眯眯趴上去:“不是我要你背的啊。”
“還不是?”簡明背起那只豬,磨牙道:“昨天就打定主意成心折騰我的吧?”
穆遙摟緊男人脖子,臉頰深埋進對方溫暖的頸窩,男人熟悉清爽的汗味兒隨著平穩的步子蕩漾在他的鼻尖,慢慢滲入心田,他眼睛酸酸熱熱地哽聲說:“小時候……你都沒背過我……別的小孩……出門都有爸爸背……”
簡明停了停,微微一笑,柔聲說:“那以後,爸爸都背著你,好嗎?”
“嗯……”穆遙咧嘴甜甜一笑,彎彎的眼角裡,悄然滾落兩顆清涼的淚珠。
溫柔的斜陽與纏綿的山風,穿過路旁細密的枝葉,情不自禁地脈脈低語,傳誦著這一場繾綣深情的,涼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