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再見舊人

她一頓，眸色深深，撩開車簾，便見那春樓裏早已亂成一片，二樓之上有幾個人影晃動，黑衣黑褲，一看就知道是刺客，混亂之中很快便見了血，更有人直直從樓上摔下，砰地一聲，血染一地，顯出妖異的顏色。

人們顯然沒見過這等陣仗，看著那地上死去的人，再看看二樓的混戰，登時驚得驚聲尖叫起來，紛紛抱頭逃竄。

經過這一變故，自然也沒人再圍著馬車，那個醉漢此時怕也是醒了大半，竟是跌跌撞撞慌不擇路的逃離馬車邊。

“快走！”車夫還在呆愣，木錦嫿卻已經冷喝出聲。

素錦也已回過神來，將才她見到二樓有個熟悉的身影晃動，一時驚疑，正想下車趕去相助，卻不想那人朝她使了個眼色，製止她的舉動，並無聲對他點點頭，示意她快走。

她雖也擔心，可想著他身邊的那些人也不是吃素的，且人數眾多，便也不再猶豫，對著車夫也是大喊一聲：“走吧！”

“姑娘坐穩了。”車夫得了她的吩咐，狠狠的抽了一鞭子，馬兒受驚，猛然向前飛奔了起來，飛快的離開了。

“小姐！”素錦驚叫一聲，撲過去護著她。

馬車飛馳，饒是木錦嫿有所準備，也不免被帶的一下撞到車壁上，若不是素錦眼疾手快，怕真就得撞得滿頭包了。

所幸是離開了那是非之地。

逐漸遠離了那煙柳之地，沒了那惱人的聲音，四周便有些安靜了起來，隻剩下馬蹄的得得聲，落在這寂靜的街道上越發顯得清晰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車夫籲的一聲，馬車停下了。

簾子撩起，素錦扶著她下了馬車。

因是夜晚，四周看不見人煙，便連呼吸聲都能叫人清晰聽到。

黑暗裏走出一個身著灰衣的人，暗夜中瞧不清對方的麵容，可那一雙眼睛卻是叫人熟悉莫名。

是那時她當街被截殺時蘇暮隱帶來的人。

“三小姐，主子吩咐我在這候著您，稍後直接領著三小姐前去。”

腦中閃過當時的畫麵，那時的她正身處險境，差一點就要被人

一刀結果了性命。可是轉眼那人便直直的倒在血泊裏，她甚至都來不及看到對方是如何動手的。

蘇暮隱的身邊果真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

“大哥！”

身後的素錦發出一聲驚歎，叫木錦嫿一怔。

她們兩人——是兄妹？

不等她發問，素錦已經笑著走到她麵前道：“小姐，這是我大哥七言。”

她了然，點頭。

轉身上了另一輛馬車。

那條巷子叫魯巷，原是魯州一帶逃荒而來聚集的地方，又因住的大多是些販夫走卒，市井人家，久而久之，後來便也成了運城裏貧民逐漸聚集的地方。

“奴婢已查清，那老婦人無兒無女，獨自一人來到魯巷，一住竟是十年，期間也不見有人前來探視，前些年還能靠著做些針線活，這幾年身子日漸不行，靠著積蓄過活，日漸艱難。”

木錦嫿淡淡的嗯了一聲。

見她如此，素錦心中有些犯了嘀咕，便也不再出聲。

很快，馬車到了。

夜幕低沉，四周伸手不見五指，除卻那蟋蟀的叫聲，便沒有一絲聲音，隻餘下那一盞忽明忽暗的燈盞，透過薄薄的窗紙投射出來。

挑著車簾，她靜靜的看著。

那一年，屋外，大雨滂沱。

四姨娘麵色發黑，渾身青紫的躺在床上。她們都說四姨娘是睡著了，要將她帶走，可是她不肯。

小小的身子蜷縮在四姨娘的身邊，哭得聲嘶力竭，差點背過去氣去。突然間身子被人擁進懷裏，那是個厚實的胸膛，布滿老繭的手一遍遍的撫摸著她的麵頰，試圖擦拭掉她麵上的淚水，卻越擦越多。

淚眼朦朧中她抬頭看去：“嬤嬤，姨娘是不是不要我了？”

“怎麽會，小姐從來都是疼愛三小姐的。”

“那為什麽她再也不看我一眼？”

“……我的好小姐，小姐隻是累了……”

那最後的聲音，低的她差點就要聽不見，可她還是聽到了，卻無法說服自己去相信。

明天就會醒來……

“可、可是……姨娘已經睡了整整一

天了。”隨著這句話的落下，那滾落的淚滴越來越多，小小的身子也是顫抖不止。

她們都以為她不懂事，可是其實那時她就已經知曉，姨娘的眼睛，再也不能睜開了。

再也不能那般輕柔的呼喚著她的名字，再也不能那般將她抱在懷裏，再也不能做好吃的栗子糕給她吃，再也……再也不會醒過來。

從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成了沒娘的孩子。

再往後，她便再也沒見過林嬤嬤，大夫人同她說是她年事已高，告退回家。

林嬤嬤是四姨娘帶進去的，是自由身，隻因為是四姨娘，便也跟著進了府中。如今四姨娘走了，她不留下自然是正常不過。

再加上那時的她每日裏傷心，又還不大懂事，一開始雖也尋過，可到底沒尋到，時日一久便也忘記了。

可其實，不過是大夫人尋了個由頭打發出去罷了。

若不是前些時日桂媽媽提起，她還不知道這其中有這麽一出。

深深吸了吸氣，她一步步的走到門前，伸出手，輕輕的扣了扣門環。

“誰呀？”

隔著門板，林嬤嬤略帶沙啞的聲音傳了出來，帶著濃濃的疑惑與——淡漠。

她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開口。

“到底是誰？”林嬤嬤警覺了起來，聲音裏更是有著一閃而過的驚顫。

許久不見回聲，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麽，噗的一聲屋裏的火熄了。

“老婆子不知你們是什麽人，既然不說出來意，便請回吧，老婆子困了，就不奉陪了。”

素錦兄妹兩麵麵相覷，沒想到會吃閉門羹。

木錦嫿隻是站著，並不言語。

四周死一般的沉寂。

許久，她這才緩緩開口，卻有如千金重，令人難以啟齒：“嬤嬤可還記得小九。”

小九是四姨娘的乳名，隻有四姨娘、她與林嬤嬤三人知道。

“……嫿、嫿兒？”

“是，是嫿兒來了。”

空氣中又陷入死一般的沉寂，忽而，屋中傳出來座椅倒地的聲音，哐當一聲，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是那麽的突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