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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燈映桃花》第56章
Chapter 56

 佛堂中一片死寂,彷彿滿天神佛皆盡失蹤,所有聲音都被無窮的虛空吞噬了,連一絲空氣的震盪都沒有。

 鳳凰突然覺得有點不對。

 他微微皺起眉,就在這個時候,突然面前大塊純金地磚上光線隱約勾勒出一個影子,朦朦朧朧的,許久才逐漸顯出身形。

 「——跋提尊者?」鳳凰愕然道。

 跋提尊者的樣子非常狼狽,眼窩塌陷面色青灰,臉上皮膚都皺了起來,看著竟然有點像天人五衰的樣子——然而鳳凰知道跋提尊者數萬年都沒有衰弱的跡象,現在也不可能突然就不行了,當即俯身扶起他:「尊者怎麼了?」

 「……」跋提直勾勾盯著他,張了張口。

 「尊者?」

 跋提**片刻,接過鳳凰手上紅線吊著的佛骨,然後伸手從自己太陽**那裡一勾。

 一縷細微而絢爛的金色光芒從他的大腦裡,順著指尖被勾出來,隨即被跋提覆蓋在佛骨上。那一瞬間整根佛骨煥發出璀璨光芒,然後金光隱入骨髓,迅速熄滅,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

 跋提沙啞道:「請保護好它……」

 鳳凰奇道:「這是什麼?」

 跋提俯在鳳凰耳邊,聲音極其輕微,仔細聽的話還能發覺尾音的顫抖:

 「……是真佛之魂……」

 「我強行上無色天,把真佛之魂從隱匿處帶下來了……」

 鳳凰的第一反應是茫然,隨即就是無稽。

 但他眼中跋提的面色卻非常鄭重,完全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

 ——這位尊者也確實不是好開玩笑的類型,嚴格來說他乃正佛之堂親,婆娑雙樹下修成正果,從須彌山破海而出的第一天起就被尊奉在雪寶山巔佛堂之上了,一直是個清心寡慾持身慎正的人。

 「這……這是釋迦?」鳳凰指著佛骨,感覺十分荒唐。

 誰知跋提一聽便立刻阻止:「不要提那個人的名字!」

 「……什麼?」

 「不要提那個人的名字,他雖然在無色天裡,但阿賴耶識無處不在,提到名字便會驚動他。我好不容易才把滿天神佛全部引走,然後避過他的感知找到這僅剩的真佛之魂……」

 鳳凰心裡除了錯愕之外簡直沒有其他感覺:「你說釋……你說『他』不是真佛?那『他』是什麼?」

 跋提拉過鳳凰的手,把佛骨放到掌心,推著他的手指,讓他緊緊握住這根藏匿了真佛之魂的骨頭。

 「我與正佛一同在菩提樹下修行千年,彼此都很熟悉,直到那一年冰川移動時將鳳凰玉胎震落血海,佛祖下地獄魔眼去撿,回來之後就不再去無色天,而是化作人身留在須彌山,變成了讓我覺得十分陌生的『他』……」

 這個「他」明顯指代釋迦,跋提尊者確實在很小心的避免提到這個名字。

 「『他』長久在須彌山神殿中撫養你,大部分時間都隱匿身形不讓人看見。我曾問他為什麼不回歸蓮座?他的回答是鳳凰生有極惡相,應了未來三萬年佛劫;而他現在這個姿態,就是為了佛劫應運而生的人身。只有第一輪佛劫渡過,他才能恢復金身,回到無色天中去。」

 釋迦是真佛的人身形態,所謂「第一輪佛劫」也在鳳凰清血海時解除了,因此釋迦得以離開須彌山,回到無色天,這個鳳凰早就知道。

 難道其中還有什麼不對嗎?

 「你知道為什麼第一輪佛劫必須去清除血海麼?」 跋提尊者吸了口氣,坐在地上疲憊問。

 鳳凰疑道:「難道不是釋……不是他發的大願嗎?」

 跋提卻搖了搖頭:

 「發願是為成佛。他已經是佛了,只需要重回蓮座而已,有何必要發願?」

 這個問題鳳凰從未想過。

 不僅是他,須彌山上也沒有任何人想過——畢竟知道釋迦的人很少,就算有人知道,真佛地位無可動搖的認知也早就在數萬年時光中深深植入人心,不可能產生絲毫的動搖。

 跋提嘲諷地笑了笑,也不知道是在嘲笑鳳凰想當然,還是在自嘲九天十地漫天神佛,竟然都沒人想到這一點。

 「這個和你一同從地獄回到須彌山,隱匿身份把你撫養長大的人,是在地獄魔眼誕生的。他自稱是佛祖看到鳳凰破殼而出時應劫而生的人身,但實際上,卻有可能是另外的一種東西。」

 跋提尊者頓了頓,說:「是另外一種……非常可怕的東西。」

 鳳凰彷彿突然明白了什麼,霍然退後半步盯著尊者青灰憔悴的臉,半晌才搖頭道:「這不……這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只有這樣才能解釋為什麼『他』必須清空血海後才能回到無色天。」跋提尊者冷冷道:「你要知道——魔眼是地獄能量循環系統的固定點,每時每刻都有無窮的能量從地獄各處集中,匯聚到魔眼,再從魔眼循環分散到所有地獄生物身上。這些地獄生物大多是血海中誕生的普通地獄魔,而如果在魔眼中誕生的話,就有了另外一種特性。」

 他頓了一頓,說:「這種特性就是,魔眼中誕生的魔物不論未來去了哪裡,都能自動吸收魔眼中循環而出的能量作為魂魄的支撐,使魔眼供應到地獄各處的能量漸漸減少,可稱為整個地獄能量的搶奪者——然而相反的,如果地獄本身存在的魔物如果超過一定數量的話,消耗能量的力度便會成倍增加,使搶奪者能佔據的能源大幅降低。」

 「從你破殼而出到第一次清空血海那段時期,正好是地獄生物數量快速膨脹的階段,因此,『他』在須彌山上能吸收的地獄能量也急劇縮減,以至於根本無法上無色天去與殘存的真佛之魂對抗。」

 「直到你射死大阿修羅王,第一次清空血海,地獄大魔幾乎被降服殆盡了。這個時候『他』沒有任何競爭對手,能全盤佔據魔眼循環出的所有能量,具備了強大到難以想像的實力,因此才上無色天去壓制住了真佛之魂,對你而言則是『佛祖』渡劫成功,順利歸位……」

 鳳凰幾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僵立在那裡,面色蒼白得像紙一樣。

 「那他……那他到底是什麼東西?」

 跋提尊者笑了笑,但那笑容比哭還苦澀:「我不知道。」

 鳳凰站在那裡,內心簡直震愕難言,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

 釋迦種種的怪異和反覆無常,以及天道這數千年來荒唐的行事,甚至於後來瘋了一樣征伐四惡道、清空地獄血海種種行為,似乎都在這一刻得到瞭解答。然而他還是很難相信那個撫養自己長大的人竟然是魔,還是一個從正佛金身中誕生而出的魔!

 「但是……但我也是在魔眼邊出生的,難道我也……」

 跋提露出一個有點古怪又非常複雜的微笑。

 「你是太古神禽,天性破魔,就算魔眼能量循環到你身上也會立刻被鳳凰的神性所抵消。但這世上除了你之外,還有其他人也在魔眼中誕生,你知道是誰嗎?」

 鳳凰開了口,牙關都在微微打顫:「周暉……」

 跋提點了點頭,說:「還有一個,是現在的大阿修羅王梵羅。」

 ——難怪千萬地獄魔中只有周暉修成了人身,難怪他的實力強大到甚至到超越了阿修羅部族的程度,原來一系列不合理的背後是這個原因!

 鳳凰心臟呯呯跳,過於急速的血液流動讓他指尖都有點發麻,「……所以現在是周暉和梵羅一起,與『他』共享魔眼中循環而出的地獄能量?」

 「最開始的時候不止,但其他誕生在魔眼中的生物要麼被你清除血海時消滅了,要麼不成氣候,被『他』自己動手解決了。現在剩下的梵羅和周暉,一個是有神格的大阿修羅王,一個終年和你在一起,他找不到機會下手的。」

 跋提尊者說話急了,捂著嘴咳了幾聲。那聲音似乎是從胸膛中悶悶的震動出來,聽起來有種撕裂氣管般的感覺,可想而知受了很重的傷。

 鳳凰半跪在他面前,懇切道:「尊者,請讓我來為您療傷……」

 「不,來不及了。」跋提露出苦笑。

 「我從『他』的種種怪異中發現了蛛絲馬跡,擔心他實力強大到一定程度後會徹底毀滅真佛,於是強上無色天,把最後一縷真佛之魂偷了下來,隨即用全身修為封閉了無色天的唯一出口。」

 他指指鳳凰手中的佛骨,道:「以他現在的實力,無色天根本封閉不了多久,很快他就會衝破禁閉下到須彌山來——我現在修為盡毀,只是個空架子,一旦正面對上只有死路一條。但只求你好好保護最後這一縷真佛之魂,好在將來的某一天驅逐偽佛,讓真正有慈悲之心的佛祖歸位,避免六道生靈萬骨塗炭……」

 鳳凰瞳孔緊縮,看著手中金光隱沒的骨頭,遲疑道:「可是到底如何驅逐偽佛?」

 跋提倏而沉默,久久沒有說話。

 「尊者?」

 「……」跋提終於開了口,卻似乎有點艱難:

 「同在魔眼中誕生的人可以彼此相殺。所以你可以殺死大阿修羅王,煉化其神格作為能量,燃起九天十地內神性最強的涅槃之火,也許能將無色天上的那個人燒死……」

 他吸了口氣,別過頭不去看鳳凰的眼睛。

 鳳凰的呼吸頓住了,久久沒有任何聲響。

 「但是,」良久後他終於開口道,「如果我死了,周暉和……我的兩個孩子怎麼辦?」

 其實鳳凰在剎那間的第一反應是,周暉怎麼辦?但話未出口自己都愣住了。

 他以為他會想摩訶怎麼辦,迦樓羅怎麼辦,他的孩子還那麼小,怎麼面對日後難測的風雨和詭譎的命運?然而在話未出口的那一瞬間,首先浮現在腦海裡的卻是周暉。

 那個從千軍萬馬中來向他求婚的男人,那個把他從空曠孤獨的神殿中帶出來陪伴數千年的男人,那個無數次從人群中走來,牽起他的手,問他是否思念自己的男人。

 孩子們總會長大,總會在命運的某個拐點能遇到應該遇到的那個人。

 然而周暉只有他,地獄魔的生命還那樣漫長,他以後可怎麼辦?

 他會像自己以前那樣,在日復一日沒有亮光也沒有希望的真空世界裡,茫然無措麻木呆坐,直到死亡最終降臨在未來的某一天嗎?

 他會一遍遍回憶和自己相處那數千年的點點滴滴,如同飲鳩止渴的賭徒,在幻想和現實的交錯中接受永無止境的折磨,最終精神崩潰走向終點嗎?

 鳳凰微微顫慄起來。

 那一刻他突然覺得手中佛骨是那麼沉重,以至於都有些難以堪負的錯覺。

 「殿下,」跋提尊者聲音溫和,眼神中卻有些悲哀的憐憫:「但是就算你放任不管,周暉也……無色天上的那個人不會放任競爭者與自己搶奪魔眼之能,總有一天他會先對大阿修羅王下手,實力增長後再轉而對付周暉——到那時九天十地,再沒有能夠與他抗衡的力量,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鳳凰心神劇震。

 見他怔在那裡,久久悚然不語的樣子,跋提尊者嘆了口氣道:「我再告訴你一個必須這麼做的理由吧。孔雀大明王被奪神格後活不了太久,除非給他一個相似的神格來代替——摩訶殿下生性極邪,六道之內除近親外,恐難有類似。唯現任大阿修羅王梵羅,生在魔眼,號稱魔尊,其神格也許能與孔雀大明王匹配……試與不試,在殿下你一念之間。」

 跋提尊者說完捂胸悶咳,他大概是說太多話了,聲音嘶啞到幾乎聽不出是人聲,嘴角濺出很多金色的血沫,被他咬牙重重抹去。

 鳳凰茫然看著他,半晌問:「那你……你打算怎麼辦?」

 「我?」跋提尊者**著笑起來:「我就在這裡等著。我等著他來殺死我,我的魂魄會上歸墟之界,在上面繼續等著看他自取滅亡……我不相信這世上能有鳩佔鵲巢一輩子的事情。能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我會一直等下去。」

 鳳凰面色微變,良久後起身退後半步,對跋提尊者合十致禮:

 「我會守護真佛之魂,盡我所能令佛歸正位。」

 他頓了頓,聲音很低卻又很堅持:「但不是為了虛無縹緲的所謂正義或『天道』,而是為了我自己——如果我因此而死,那也是為了我心中所愛的人,以及我自己的信仰和期望……」

 跋提尊者安然道:「修佛本就是修自己。」

 鳳凰最後欠了欠身,攥緊手中牽了紅繩的佛骨,轉身大步走出了殿堂。

 那是鳳凰最後一次看到跋提尊者。

 此後數百年,滿天神佛皆寂,跋提尊者音訊全無。

 鳳凰回到不周山,周暉正滿地獄找他,搜索範圍已經快跨出地獄向琉璃天進發了。鳳凰內心感覺其實有點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他站在那裡躊躇不定,只見周暉看過來的目光有一瞬間非常猙獰,但立刻又掩蓋了下去,招招手說:「過來。」

 鳳凰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慢吞吞走過去,隨即被周暉緊緊抱在懷裡。

 「上哪去了?」

 「……」

 周暉沒有立刻追究,在他鬢髮上親了一口,低聲道:「知道回來就好。」

 那天深夜周暉突然醒來,感覺鳳凰正在邊上搬動自己的手。他沒有出聲,睜著眼睛靜靜躺在黑暗裡,片刻後感覺鳳凰把他身側的手抬起來擺成一個環抱的姿勢,然後蜷縮進他的臂彎裡,埋著頭,不動了。

 那一瞬間周暉簡直說不出自己心裡是什麼感覺。他望著黑夜裡朦朧的天花板,半晌才翻身抱住鳳凰,嗅到他身上和髮絲間睡蓮一般的氣息。

 「你到底去做什麼了?」黑暗裡周暉低聲問,「你有事瞞著我,是不是?」

 鳳凰的額頭緊緊貼在他結實滾燙的胸膛前,不發出任何聲音。

 如果告訴周暉會怎麼樣?

 魔眼中誕生的生物彼此相殺,獲得對方的力量,然後去刺殺無色天中的心魔釋迦……

 ……周暉會替自己去做的吧?鳳凰想。

 然而不能涅槃的地獄魔,這麼做了必定會死的吧。

 不知為何鳳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人界聽來的那個故事,一對夫妻年老後都希望對方走在自己之前,因為先走的那個人,才可以避免在漫長灰暗的歲月中重複一日日絕望的煎熬。當時他以為自己一定是後走的那個,但事到臨頭才發現,原來自己內心裡竟然也隱藏著那麼自私的一面。

 「我不告訴你,」鳳凰固執道,聲音剛出口便融化在了長河般濃重的黑暗裡。

 他摸索著抓住周暉的手,將五指交叉掌心相貼,半晌又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才不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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