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又生還未來得及講完, 那人已不由分說掛電話。又生瞪眼看聽筒,氣結。
也不知他有無明白自己話中意思。
其實她也僅是猜測, 並未得到證實, 月事近兩月未來, 早上醒時噁心欲嘔, 真光書院念書時,密斯們有為她們普及過這些知識。
葉令康的反應令她感到些許不安, 萬一她並無懷孕,僅是月事推遲?
又生坐立不安,匆匆換衣,拎手袋出門。
伊莉莎白醫院並不敢去, 不出明日,報上便會登出她未婚先孕消息, 無牌照診所, 更不敢進, 城寨裡的無牌醫生與陳鳳儀大多相識, 寨中福利委員會每年會組織一次無牌醫生學術交流會...
下樓時巧遇賀喜, 懷抱兩個文丹,一左一右,似她腦袋一樣大。
“阿喜你也出門?”又生與她招呼。
賀喜甜甜應聲,“要去姑婆屋做義工。”這是她每年歲末的習慣。
又生看她辛苦,幫她抱一個文丹,先進電梯。
賀喜乖乖道謝,看又生一眼, 視線落在她眼下,恭喜道,“阿姐好福氣,看來喜事將近。”
又生咯噔一下,似被人看破秘密那般,有些不好意思,原本尚有三分懷疑,眼下聽賀喜這樣講,再無半分疑慮,電梯緩緩停在一樓,她沒挪動步。
賀喜知她心中所想,主動接過文丹,殷殷道,“阿姐,結婚時別忘請喜餅。”
話畢,笑瞇瞇揮手出電梯,電梯門複合上,將又生帶回六樓。
不過半個鐘,門鐘叮咚響,又生心口一陣急跳,忙去開門。
葉令康站門外,有些許氣喘,像是從樓梯急趕上來。
又生才開防盜門,肩膀被他大力環住,幾乎是半拖半抱將她帶回屋。
“存仔在睡覺。”又生掙扎,小聲提醒。
葉令康稍放開她,低頭仔細盯她看,拇指流連於她桃瓣唇上,嘴角不覺溢出笑,湊近她問,“是我心中所想?”
離得太近,呼吸撲在臉上,麻麻癢癢,又生怕癢難耐,扭頭躲開,“不是你肚裡蛔蟲,誰知你心中所想!”
葉令康不講話,仍看她,眸中含笑,帶幾分揶揄。
又生反倒難為情起來,臉上泛起一絲薄紅,小聲道,“月事遲遲不來,我擔心...”
“帶你去看西醫。”葉令康似才想到,作勢拉她出門。
下秒,卻被又生緊拖住,“不要,會被看到的。”
本埠幾間公立醫院,除卻受到港府資助,尚有跑馬會、聖道基金會捐贈,不以盈利為目的,受惠於坊間市民,時常人滿為患。
自從《聶小倩》在港地上映,又生在坊間知名度上升不止一個臺階,水果檔切西瓜尚有阿叔認出,更遑論病患來往匆匆的醫院。
若是婦科排隊時被人看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又生歪在床頭,不安扭手指,不用跳黃河,已經洗不清。
“別再轉可好?我頭暈。”面前男人兩手掐腰,已經在屋裡轉了數圈。
葉令康停下,作出決定,“帶你去浸信會。”
“不要,講好不去西醫院。”又生拒絕。
可惜遭到法西斯殘酷碾壓,不由分說將她拖下樓,塞進平治房車內,司機立時發動車子前往浸信會醫院。
路上葉令康解釋,“浸信會有熟識人,不會被認出。”
又生低頭,眼淚珠子吧嗒吧嗒砸落,手背上濺出小水花。不過二十歲,做媽咪尚年輕了些,那隻小蝌蚪緊附在子宮壁上,令她極度不安,草木皆兵。
“水做的?哭什麼?”葉令康抹她淚,初為人父,其實心中也忐忑。
科技日新月異,一張細長卡片,一潑尿,便能測出有無懷孕。
又生在醫用廁所內待了將近半個鐘,就在葉令康欲破門進去一探究竟時,門被吱呀擰開,又生臉頰紅撲撲,悶不吭聲將細長卡片交給葉令康。
葉令康也看不懂,轉去求助西醫。
穿西裝打領帶的西醫生白麵皮,架一副金絲眼鏡,斯文知禮模樣,他接過看眼,道恭喜,“是了是了。”隨即又揶揄,“葉生,老來得子感覺如何?”
葉生已三十歲,與他年歲相差無幾的,早已成家。
“還行。”掃一眼有些呆愣的又生,不覺揚笑。
浸信會出來,葉令康擁她上車,兩人一時沉默,誰也未開口。
乾咳一聲,葉令康先道,“往後時間可能有些趕,不若我們先公證?”
聽到公證二字,又生心中一陣忐忑,不覺捉緊衣擺,不應反問,“日後...我能不能再工作?”
葉令康幾乎毫不猶疑,“葉家不缺錢花,不需要老婆在外打拼,安心在家養胎。”頓一頓,他補充,“逛街打牌也可。”
唾手可得的富貴在眼前,住大屋,穿靚衫,戴名寶,富貴圈裡無憂無慮徜徉半生,多少人夢寐以求。
“可是我想繼續演戲。”若說起初又生踏入這行抱有目的,眼下是真的想演好,正如唐旭德所言,女性表演者值得尊重,認真工作並不丟臉。
“別的可以,演戲不行。”葉家可以接受又生曾經演過戲,只是日後冠以夫姓了,絕不會被同意繼續拋頭露面。
又生鬱鬱吐出一句,“那我不和你結婚。”
那人沒講話。
又生眼角偷窺他一眼,不防正撞上他視線,四目相對,劈劈啪啪一陣火星四濺。
“不結婚你想怎樣。”葉令康雖然笑,但眼中卻並無半分笑意,“不出三五個月,肚子一天天鼓起,你想逢人便被問一句孩子爹哋是誰?”
“你讓我繼續工作。”又生唯有這一個要求。
葉令康瞪她,“挾天子以令諸侯?”
他眼中惱火不掩,又生縮縮腦袋,咕噥一句,“我有天子,那你倒是聽我號令啊...”
兩人各執己見,直到富康花園樓下,仍未爭出一個結果,又生氣惱,“新時代女性一樣可以撫養小孩,你不做他爹哋,有別人做,你等著,我就給他找個爹哋。”
她氣呼呼補充,“允許我工作的爹哋。”
“敢!”葉令康太陽穴突突跳,若非知她懷孕,十有八.九要掀裙擺抽她屁股。
婚前殊途同歸,婚姻殿堂前唯有一條路可走,出了殿堂,卻有無數岔道,若是迷迷茫茫繼續走,終將迷失方向,或許幸運,踏進天堂,或許不幸,共入地獄。
“葉生,我沒和你講笑話。”又生推開車門,“你若不同意,我真給他重新找阿爸。”
她月份淺,腰身依舊纖細,葉令康看她柳腰款擺頭也不回消失在樓梯口,氣得咬牙。
小混蛋,翅膀長硬,敢給他孩子重找阿爸,折斷她腿!
城門著火殃及池魚,前排司機惴惴不安問,“葉生,回、回去?”
葉令康捏捏眉心,無不惱怒,“人未搞定,回哪?啊,你來告訴我回哪?!”
話畢,啪一聲甩車門,追上樓。
司機擦擦額上冷汗,竟生出家主慘遭拋棄之感,腦中想法一閃而過,司機忍不住打寒顫,急需抽支煙冷靜冷靜。
又生還未進家門,便被追上,那人兇神惡煞,照他模樣畫副年畫,只怕能粘在門上驅煞鎮宅。
又生後退一步,後背緊貼門框,“這裡是我家,你、你別亂來,我會喊救命。”
葉令康丟她白眼,扯過她手袋,翻出鑰匙開門。
家中無人,阿婆弟弟不知人蹤,對上那人怒火沖天的雙眸,又生有些許不安。
“你想怎樣。”
“你想怎樣?”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又生不退步,“我想繼續拍戲。”
葉令康扶額,吐出一口鬱氣,“我想結婚。”
她居然聽出一絲委屈?
“可你不允許我拍戲,有時像法西斯,下一秒要將我滅掉,我時常擔心有今朝無明日。”
他沉默,訥訥道,“聽講懷孕損害智商,可能是你錯覺?”
回應他的是又生飛擲過來的靠枕。
他不偏不倚接住,有意求和,“我沒意見,到時阿爸發難,你會委屈多多。”
又生氣餒,“那我帶走他金孫。”
她的脾氣,極有可能。葉令康懷靠枕,不著痕跡靠近,伸出手臂,由後面擁住她,一手由羊絨裙擺探進,掌握她胸前豐盈,搓揉擠捏,喟歎道,“那時你僅有這麼一點。”
他另一手比劃,“奶黃包一樣,小小一團,抓都抓不住,長成奶桃全因我勤勞有功。再講...換根diao,能把你cao爽?”
“你總是這樣...”又生胳膊肘拐他。
“那是因為你從來口是心非不願承認。”他極自信,“真換掉...你會後悔。”
又生唾他死相,“我後悔沒將你鎖門外。”
他不走,手掌改覆她肚上,無不驕傲,“億萬子孫裡殺出重圍,日後這孩子必定隨我。”
隨即,他作惱,“我孩子怎麼能喊別人阿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