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兩名警員輪番盤問半個鐘無果, 期間又生細心換下咖啡,改兩杯涼茶為他們潤喉。
“多謝。”女警員道, “蘇小姐, 請你配合調查, 助我們早日偵破案件。”
又生攤手, 十分無奈,“阿sir, Madam,我依法納稅,奉公守法好市民,我有權保持沉默, 你們想繼續,可以聯繫葉氏法律顧問。”
兩名警員互視一眼, 識相起身, 分別同又生握手, 男警員道, “如果有消息, 希望蘇小姐儘快與我們聯繫。”
又生點頭,送客。
正迎上陳鳳儀買菜歸家,她以為又生做了什麼犯法事,忙詢問。
又生並不隱瞞,“阿婆,四小姐兩日前貝璐道失蹤,疑遭綁架, 至今未有消息。”
啪嗒,陳鳳儀手中菜灑一地,怔在原地。
又生彎腰撿起四散的蔬菜,安置在廚房灶臺上,“阿婆,你問問九叔,或許會有消息。”
即便她不喜四小姐,也沒曾想過要她去死。
陳鳳儀直歎氣,“十有八.九是惹到人了。”
她打電話去九叔賭檔。
對方來頭大,連九叔也莫可奈何,“阿鳳,道上有道上規矩,我不好插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論資排輩,九叔尚在對方之下,哪有他說話的份。
掛下電話,陳鳳儀面上雖不顯,心裡卻惶惶不安,“又生,你說他們會不會...”她隱去下麵話沒講。
又生懂她意思,沒講話,也不知她媽咪如何,是不是極傷心。
四姨太度日如年,這兩日緊守電話旁,半寸不離,警署已介入調查,對外封鎖一切消息,可惜毫無線索,唯有等對方電話。
此類綁架案件並不納罕,通常綁匪會主動電話,無非索要巨額現金,苦主態度良好,及時備齊現金,大多相安無事,僅有極少數要錢不要命的遭撕票,是沉海餵魚還是剁碎做貓糧,要看綁匪心情。
差佬拿他們沒法。
四姨太倒是盼望綁匪電話打來索要現金,要多少,給就是。
怪的是連等數日,毫無消息,就在莊家上下準備放棄時,終於接到電話,打電話的並非別人,正是莊太初本人。
“媽咪,我在新界,快來救我。”電話裡她大哭。
聽見她聲音,莊家上下長籲口氣,警署立刻派警車前往新界,新界地帶多山,電話裡莊太初也不知她在哪,差佬輾轉半日才在一間廢棄養雞場找到莊太初,被人綁手綁腳扔在倉庫內,唯她一人,不見綁匪人蹤。
綁架之後卻不向債主索要一個仙,恐怕是港地史上最離奇綁架案,令差佬們百思不得其解。
四姨太唯獨關心一點,“他們有沒有...”
“沒、沒有...”當著莊家人的面,莊太初支吾難言,俏臉煞白。
莊大少在一旁,對眼前這個冒牌貨沒有同情,僅有幸災樂禍,大少奶奶看不下去,頻頻向他睇眼色,示意他收斂。
大凡被綁匪綁走的,極少能全身而退,見莊太初這樣,莊家上下也大概明白是怎麼回事。
莊國棟還算鎮靜,“這事到此為止,出了莊家大門,切莫亂講。”
可惜事事哪能如他願,不幾日,本埠大小報刊上,數張妙齡靚女坦胸露.乳照佔據大半版面,莊四小姐一天之內聞名坊間大街小巷,莊家人幾度丟盡臉。
又生也有看到,沒有同情,唯感罪有應得。
連新和會大佬九叔都忌憚三分的人,莊太初偏偏往槍口上撞,要怪只怪她癡線,得罪不該得罪的人。
無論何時,擋身體的那塊遮羞布對女人而言至關重要,更遑論莊家這樣大戶,四小姐如今盛名在外,羅家要臉,原定下的婚期一變再變,似遙遙無期。
常出現在四小姐身旁的未婚夫,未免逢人被問戴綠帽一事,早已飛往三藩市度假,耳不聽心不煩。
與莊家匹敵的大戶紛紛避之,家族聯姻時皆不予考慮。
人生如戲,莫過於此,莊太初躲在家中數日不敢出門,連匆匆路過的僕人也似在嘲笑,唯有頂樓花房時常無人,她能靜坐半日。
身後傳來腳步聲,莊太初受驚一般猛然回頭,是葡萄牙女人和莊家僕人廝混生下的混血種,黃面皮,卻長一雙鴛鴦眼,他從消防梯上來,靜靜站在離莊太初極遠的紫羅蘭花架旁。
“你來做什麼?若是想嘲笑,可以滾了。”莊太初冷淡瞥他一眼,收回視線。
他仍未挪腳,嘴唇蠕動,半響才道,“我、我只是想安慰...”
莊四小姐又怎會需要一個被養作禦馬師的家奴來安慰,她緊咬牙,從齒間擠出一字,“滾。”
......
“陰晴不定,恐怕要送精神科。”
與又生相約半島喝下午茶時,四姨太無不擔憂。
又生打開手袋,拿出一張名片,遞給四姨太,“郝萬輝博士,我曾在這裡做過心理治療,或許對四小姐有幫助。”
四姨太接過,詫異,“你曾患有心理疾病?”
又生點頭,“十歲左右,想念媽咪,阿婆以為我發癲,送我去精神科,後來改看心理科。”
“你媽咪...”
“我媽咪可能認不出我。”
四姨太感到可惜,拍拍又生手背,“可憐囡囡,你媽咪將來必會後悔。”
但願如此。又生拿銀勺挖一口銀制餐具頂層的馬卡龍,甜到心裡。
半島酒店出來,四姨太與幾位富太約打牌,問又生去不去,又生委婉表示自己還有其他事。
四姨太過來人,“阿康約你?”
“我約了其他人。”那人與她久不聯繫,好似人間蒸發。
又生無不惱怒想,或許她該答應四姨太,多多參加富太們聚會,伺機結識更多有為才俊。
或許是又生叨唸生效,那人出現在《靈狐》片場,港島冬季慣來濕冷,他一身駝色羊絨大衣,手舉黑傘立在攝像機後,目不轉睛從旁觀看拍攝進度。
又生眼角餘光看見他,一時有些分神。
“Cut!”林導拍手喊話,“休息片刻再拍。”
好似與他賭氣,又生坐折疊凳上,手舉一把傘,離他極遠。
葉令康朝她走來,黑傘疊在她傘之上,乾咳一聲,解釋道,“我去倫敦看危仔。”
“他怎樣,在那邊還習慣?”話出口,又生想咬掉舌。昨晚才想好,下次再與他碰面,只需扭開頭,互作不識,管他上天入地,管他去何處。
“有熟人照顧,過得滋潤,只是失去自由,向我抱怨如廁也有左右護法尾隨。”葉令康收攏她雨傘,兩人同擠一傘下。
腦中想像那場景,忍不住笑出聲,“那危仔好可憐。”
“手這樣涼?”葉令康捉住她小手,一起插.進他外衣口袋。
又生抬眉毛看他,悶悶道,“我以為葉生遷怒與我。”
“是我小人之心。”他有意求和。
“那她...”
“以彼之道還治彼身,不過叫她嘗嘗盛名在外味道。”葉令康輕哼,好似在談阿貓阿狗。
“我不講,阿婆弟弟不講,她又如何得知?”又生難掩好奇。
“羅振中知不知?”葉令康不應反問。
“知道,四小姐未婚夫。”又生還有印象。
“危仔年少無知迷昏你弟弟,藥從他那裡拿來,是他無意透露給莊四。”葉令康點了煙,“滿肚子壞水,早晚連他一併收拾。”
又生不知他們恩怨,只提醒道,“莊家大戶,不好結仇的。”
葉令康捏她手,“誰才是四小姐?你有無半分覺悟?”
“他們並不知我是。”又生補充,”至少現在。“
“遲早會知。”葉令康睇她安心眼神,片刻,似想到什麼,他低問,“這月有無流血?”
又生面紅耳赤,“變態佬,問這做什麼?”
話畢,她反應過來,沒好氣道,“才不要當未婚媽咪。”
葉令康略感可惜,“那完蛋,阿爸講除非你懷上金孫,才給進葉家門。”
“那很好,只要葉生給機會,很多人願意有此殊榮。”
“那你?”
“不包括我。”又生笑瞇瞇道,“我現在發現,不回莊家,不做四小姐,仍然能過很好,媽咪與我做好友,大哥阿嫂認我,阿爺見我會開心,我已滿足。”
“所以...”
“所以金孫一事,我們推後再議。”又生朝他咧嘴笑,“林導喊人,我該去拍戲。”
“小混蛋。”葉令康開始後悔,本想養株菟絲花,奈何買錯種,恐怕要長成參天大樹。
幸得送子娘娘眷顧,一個多月前那隻小蝌蚪成功鑽進又生體內,引發她月事遲遲不來,拍戲忙碌,等她意識到時,小蝌蚪已化作胚胎,牢牢紮根。
歲尾已至,坊間騎樓下紛紛掛上紅燈籠,喜慶一片。
又生闔上窗簾,心情灰敗,幾欲將那人揪來狠打一頓。
電話鈴恰在此時響起,陳鳳儀在外喊她,“又生,葉生來電,講找。”
又生氣呼呼接電話,語氣不佳,“何事?”
“發癲。”葉令康聽得皺眉,“何時有空,去你家拜訪。”
“年初一,我們回城寨,初二九叔過來,初三我去拍戲,行程滿滿。”又生磨牙拒他。
聽出她話裡夾槍帶棍,葉令康百思不得其解,“我有招惹你地方?煩請蘇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一回。”
自他們拍拖,他脾氣已大為轉好。
他退一步,又生反倒不好意思起來,手指攪著電話線,偷看一眼出門買菜的陳鳳儀,小聲咕噥道,“大壞蛋,這下如你意了,我...”
她話未講完,那頭已啪一聲掛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