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間只有急診室開著門，冷冷清清的等候室偶爾有人經過。

邊讓帶著池西在等候室坐好：“你先呆著別動，我去值班醫生辦公室看看醫生在不在。”

“嗯。”

“難得這麼乖嘛！”

她沒力氣理他，只覺得身上一陣冷一陣熱，睜眼都覺得累。

邊讓又嘟噥一句：“居然還不想來醫院，燒暈在房間都沒人知道。”然後搖著頭走遠。

池西閉著眼在椅子上坐了會兒，感覺到急診室的大門再次被人打開，冷風卷著清冽的空氣撲面而來。

她低著頭把身上的衣服裹得更緊一些，聽到身後有人說：“去坐好，我看看陳醫生是不是有空。”

她一陣冷一陣熱的感覺瞬間變麻，每一根神經都緊繃在一起。

那個聲音繼續說：“去那邊坐。”

“陳醫生為什麼偏……”

跟他對話的人語氣充滿不耐，然而突兀地頓住了。

“怎麼了，西西？”

過去的大半年，池西預謀過無數次失敗的偶遇，幾乎讓她認定瞭如果不是刻意安排的相遇，再熟悉的人也可以悄無聲息地徹底消失在另一個人的世界。

可是現在這樣頻繁的偶遇，又讓她想笑。

所以如果這是命運的安排，那麼接下來呢？

她偏過頭朝小池西和易禛看去，嘴角是藏也藏不住的諷刺。

小池西被池西眼裡的冷光看得一縮，然後才想起掩飾：“我……”

易禛疑惑地看著她。

“你去找陳醫生，我自己找個地方坐。”她急急推了易禛一把，催促：“快去。”

她連續兩天的異常，讓易禛再也忍不住當作沒發覺：“你這幾天怎麼怪怪的？”

“哪有？”她心虛地躲開他的目光，又推他一把：“快去，我好難受。”

易禛難得地堅持著沒有動。

“池西。”兩人的身後傳來另一個人的聲音。

小池西回頭，看到一張陌生的臉。

然而易禛似乎並不覺得陌生。

是回來找池西的邊讓。

邊讓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下意識看向池西剛剛坐過的位置，空空蕩蕩，並沒有人。

而小池西跟著他的視線往那邊看。池西好好地坐在原位，靜靜看著她們三人，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男朋友來了？”邊讓的聲音拉回她的注意力。

小池西不明所以地點頭。

他低頭笑笑：“那我先撤了。”

小池西莫名地不知該做什麼反應。

邊讓的臉上裡帶了點只有旁觀者才懂的神色，等他走遠了，易禛才不鹹不淡地問：“跟新朋友玩得不錯？”

小池西看看邊讓消失的方向，再看看眼前的易禛，只能繼續點頭。

易禛低頭看她一眼，嘴唇抿成一條直線，然後往裡面走去。

＊＊＊

小池西一頭霧水地坐到池西身邊。

因為發燒，兩個人的臉都蒼白中透著不健康的潮紅。

她瞪了池西一眼，不滿：“剛剛幹嘛不過來幫我？差點穿幫。”

“他生氣了。”

小池西疑惑：“什麼？”

“易禛生氣了。”

“怎麼可能！”小池西笑她：“沒事生什麼氣？易禛就是這樣的，對其他人都面癱臉。”她學著易禛做了個表情：“就這樣。哎呀！你不懂… …”

池西看著她不說話。

“對不起……”

池西並沒有在生氣，她就是小池西，她明白她所有的感受和想法。一年前的她也是這樣，不會察言觀色，不會換位思考，這個世界對於她來說有那麼多理所應該的事情，就像她認為易禛非自己不可一樣，她從來沒想過易禛會吃她的醋。要不是這半年以來一個人在職場上的打拼，也許她到現在也不會成長。

她重新靠到椅子上：“記得跟易禛解釋下。”

“解釋什麼？

“那傢伙叫邊讓，偶然認識的，只是普通朋友。”

“沒關係啦！易禛不會在意！”

池西又看她一眼。

小池西縮起脖子：“哦……”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靜默了會兒。

池西呼著熱氣笑了笑：“你把陪我看病的人趕走了，還剝奪了我看病的機會。你說怎麼辦？”

小池西愣著，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池西無奈地搖頭，剛想說沒關係。身邊突然襲來一陣暖意，然後易禛的手臂帶著她最熟悉的味道，從她的鼻尖擦過，抱住了她左手邊的小池西。

她聽他溫柔地問：“怎麼在這裡發愣？”

小池西顯然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大跳，驚恐地看著他：“我沒有……”

“陳醫生現在沒病人，我帶你過去。”他把她抱進懷裡試探溫度：“怎麼更加燙了？再忍一下，打個退燒針就沒事了。”

小池西“嗯”了一聲，偷偷看眼一直低著頭的池西，小聲說：“剛剛那個人是普通朋友，偶然間認識的。你不要誤會。”

易禛有些意外，刮她的鼻子：“居然學會解釋了？”

“不是怕你誤會生氣嘛。”

易禛笑著搖頭，攬著她漸漸走遠。

兩人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前，小池西還笑嘻嘻地回頭沖池西比了一個勝利的手勢。

池西沒有動。

她知道那是還屬於池西的易禛，可不是她的易禛。

她曾經相信過萬年的冰山融化會淹沒大陸，頑石上會開出湛藍的花，而她和易禛的感情，會像冰山和頑石一樣，堅固並永存。

就像她覺得地球會一直存在，但有一天它，突然毀滅。

她不信。

池西靠倒在椅背上，用燒得無力的手臂覆住雙眼。易禛的離開就像午後突然而至的夢魘，她總覺得只要醒來就好。只要醒來，那個冷漠到彷彿陌生人般的易禛就會消失，換回她所熟悉的他。

然而如今熟悉的他就站在她的面前，卻成了更遙遠的存在。

＊＊＊

小池西嘟著嘴坐在陳醫生面前，用腳踢不遠處的盆栽：“我不打針，你看著辦。”

陳醫生皺眉：“新買的，別踢壞了。”

她置若罔聞，仍是有一下沒一下踢著，踢得盆栽搖搖欲墜。

易禛輕輕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出聲提醒：“西西。”

“踢幾下又不會死。”小池西撇著嘴收回腳：“還要檢查多久啊？”

陳醫生收起聽診器，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突然問：“怎麼今天沒見你帶新買的手錶？”

“什麼新手錶？”

陳醫生沒說話，笑瞇瞇地往電腦裡面輸入資訊：“上次替你檢查時，不是還炫耀了麼？”

小池西還是一頭霧水：“炫耀新手錶？”

易禛的眼神淡淡移到反常的陳醫生身上，陳醫生立刻笑著解釋：“逗西西玩呢！你緊張什麼？”

“什麼？”

易禛拍拍她的肩膀：“沒什麼。”又對陳醫生說：“不早了，我帶她早點回去休息。”

陳醫生繼續在電腦上打字：“不肯打針只有吃藥了。給西西開了一盒退燒藥還有些感冒藥。不是什麼大問題，但是如果燒明天還不退，那退燒針還是要打的。”

小池西不耐煩地點頭。

陳醫生突然又說：“今天雖然生病了，身體狀態可比上次好多了。”

小池西再遲鈍，也意識到陳醫生似乎話中有話，本來已經沖到嘴邊的話，因為腦海中突然閃過池西冷漠的臉而生生嚥下。但是心裡的不舒服卻沒辦法嚥下去，一張臉半黑半青地繼續坐在椅子上，冷冷盯著陳醫生。

陳醫生趕緊把醫療卡遞給易禛：“帶西西去領藥，早點回去吧。”

“我在這裡等你吧。”小池西坐著沒動：“身體不舒服，不想走。”

易禛無奈地搖搖頭：“別欺負陳醫生。”

小池西咧嘴：“你放心，快去吧！”

然而易禛的腳步聲剛剛消失在走廊盡頭，她就把手機扔到桌上：“你什麼意思？”

“易禛讓你別欺負我。”

“欺負你？”小池西嗤笑：“你一晚上陰陽怪氣的什麼意思？有問題直接問，拐彎抹角的幹什麼？”

沒等陳醫生開口，她進一步逼過去：“你在試探什麼？”

“西西。”陳醫生拉開距離：“你別想多了。”

“你別拿我當傻子！”伴隨這句怒吼，小池西把放在一邊的文件統統掃到地上：“要幹嘛直接說！”

陳醫生的眉頭深深皺起來，一邊彎腰撿檔一邊解釋：“前幾天我去易禛辦公室替你看病，你帶了塊粉紅色的手錶，錶帶細細地很適合你這個年紀的女孩子。沒見過，所以當時問了問。”

小池西警覺得看著他：“這跟你今晚那些莫名其妙的話有什麼關係？”

陳醫生突然抬頭看她一眼，遇上小池西直直看著他的眼神，又迅速低頭：“沒見你帶過嘛不是，就多問了幾句。”

“然後呢？”

“然後當時有男部員進來送檔，對話被打斷了。”陳醫生撿起最後一張紙站起來，笑瞇瞇看她：“我也想買塊同款的送給女朋友，所以今天想問問你哪裡買的。沒想到你沒帶。”

小池西抱著手臂，譏笑：“陳醫生。”

她停了停，眼睛裡藏著風暴：“那塊表，錶盤是白色金邊的，錶帶是黑色的，而且款式偏中性，錶帶並不細。”

陳醫生眼神中閃過一絲疑惑，很快用笑容掩蓋：“那是我記錯了。”

小池西的笑容越來越大：“易禛快回來了，我不想他看到我發火。而且我今天沒什麼力氣，你誠實點？”

陳醫生擔憂地看看剛整理完的桌子：“這樣說吧，那天你的各種狀態都跟你平時很不一樣，尤其是身體完全不是一直以來好好調理的狀態。作為醫生，我知道那很不對勁。”

“所以？”

“我想提醒你，是不是可能存在一個跟你很像的人……”

“哈哈哈哈哈！”他的話被小池西的大笑打斷：“陳醫生，你不覺得自己可笑嗎？”

陳醫生推推下眼鏡，給小池西倒了杯熱水放到她面前：“來來來，小祖宗別生氣。可能是我最近亂七八糟電影看多了，你看我給你道歉成麼？”

小池西黑著臉，但好歹沒再發火。

“但是那表我真的覺得不錯，要不是被送檔的打斷了，我當時就想問問，是哪裡買的？”

小池西拿回手機低頭玩：“自己慢慢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