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酒香。延四方，樂音響、遍天上。

　　該是夜晚，臨夏宮卻是熱鬧得宛若白晝。

　　為了接待烏族使臣。不論菜色還是宮內的裝飾。全都費心妝點過，精致菜餚襯上美酒，教烏族使臣與同席祝賀的群臣開懷無比。

　　由於是接待使臣，因此皇上和皇後一同出席，不僅給足了烏族面子，更令樂師們使勁全力。盼能博得皇上歡心。

　　只不過，這合該是歡笑的氣氛之下，卻依然有張臉龐，笑是笑得開，卻不似真心沉浸在宴席當中……

　　“皇上？”韓芊鈴挨近了雲仕煬，俏聲道：“您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先回宮歇息吧?”

　　剛才她就注意到了，皇上雖然還是一樣與群臣招呼、和使臣談笑風生，但由於與他相處久了，兩人感情雖不是夫妻卻也算相處得來的朋友，因此他那笑容裡有幾分真、幾分假，她可是看得透。

　　反正接待使臣的宴席原就有臣子負責，一國之首並不是非得出席不可的。

　　所以今天雲仕煬這個皇帝親自到臨夏宮來，就已經夠誠意了，若是累了，先回宮歇息也無妨，並不需要等到宴席結束。

　　“朕不是累。”雲仕煬將眸光投向不遠處，正與多利瑪互相抬槓的璐萊身上、淡聲道：“朕是心煩。”

　　煩一顆失去他掌控方向的心，煩著如何向璐萊公主解釋他的情況……

　　果然皇上難為啊！

　　從前他身為六王爺的時候，這些煩惱根本與他沾不上邊。

　　可如今，他不習慣都不成。

　　這皇帝，自由微薄，連娶妻都不能如意，權勢再大，除了能夠順應他心意為民謀福之外，對自己倒真是半點好處也無。

　　“咦……皇上心煩?敢問是煩惱些什麼呢?若是臣妾能夠幫得上忙，願為皇上分憂解勞。”韓芊鈴沒想到被稱為無所不能的雲仕煬，竟也有煩憂的時候，忍不住擔心起來。

　　看他煩得連笑都無法真心，肯定是什麼切身大事吧！

　　“這事……”雲仕煬瞧瞧韓芊鈴，他知道她心底是善良的，確實也溫柔賢淑，只不過要論起分憂這回事……

　　韓芊鈴最拿手的。卻也只能為他多添幾炷香，求上天保祐而已。

　　因此平時他是不會將家國大事對韓芊鈴吐露的，畢竟這位尚書之女，受的可不是帝王教育，而是習晝紡織。

　　不過今天這情況，卻是例外了。

　　因為令他心煩意亂的，是他將來想立為皇後的璐萊公主，而她與皇後又同為姑娘家，也許問問皇後的意見，反倒能想出好方法來……

　　“事實上，朕是煩著皇後為朕求來的好姻緣。”雲仕煬沉思半晌，決定私下與皇後相商。

　　“咦？臣妾？”韓芊鈴可真是不懂了。

　　她幾時為皇上求到了好姻緣？若真有這回事，只怕她早就大肆為皇上祝賀呷！

　　況且若皇上真遇見了好姻緣，不是應該開心點嗎？為何還煩惱呢？

　　“事實上……”知道事情不說清楚也難以得到皇後相肋，雲仕煬索性將自己對璐萊一見傾心卻遭困的事對韓芊鈴說明了一遍。

　　“這可好，公主不可能答應朕的求親了，而且朕在離開別宮前，公主還吩咐朕要好好待你。”雲仕煬淡聲應道。

　　若是韓芊鈴真願意當他的妻子，他自然會好好疼她，偏偏他們卻不是這般的夫妻關系……

　　這教他如何對璐萊開口?

　　“什麼！這怎麼成?”韓芊鈴往笑得正開心的璐萊瞧了眼，再回頭看看雲仕煬，忍不住驚聲低呼。

　　什麼疼、不疼的?她只想要她那已逝的舊情人疼她，可不想求得皇上的寵幸呀！

　　“皇上，臣妾認為，皇上既然對公主有意。就該好好談清楚，若是公主明白我倆的關系，或許就不會堅持一夫一妻，肯嫁予皇上了。”這事，關系到的不只是雲仕煬的幸輻，還有她這個皇後能不能安心為舊情人守節呢！

　　她拜佛拜了好一陣子，總算求來這份姻緣，皇上也相當滿意，既然如此，她自然要加把動，催促著這兩人共結連理。

　　因為只要他們倆成了夫妻，她離廢後的日子就不遠了啊！

　　“皇後有所不知，這約定是朕與你之間的秘密，若是說出去，必定會惹來麻煩。”雲仕煬僅是搖頭以對。

　　事情若是如此簡單。他就不會在一旁心煩。而是直接向公主言明。

　　“韓尚書是不可能同意皇後出家的，若他明白皇後與朕是假夫妻，必然會為了權勢而使盡各種手段，逼皇後與朕當真夫妻……”在他尚未有意中人的時候，這樣半推半就的決定，他自然會忍耐接受，怎麼說這也是為了國土的平和、百姓的期盼，但是……

　　在得知皇後心意，以及自己已有屬意的姑娘時，這樣的亂子他是絕對不想招惹的。

　　“皇上想得太多了吧……只是向公主說明，可不是貼皇榜召告天下啊……”韓芊鈴不懂，怎麼他們三人的私事，卻會鬧得滿城腥風血雨的？

　　“公主的性子口直心快。朕亦是欣賞她這點，但偏偏這樣性子的人，往往難以守密，朕是不想公主不小心洩了密。”倘若事情真的發生了，日後他要廢後、讓皇後重獲自由的計畫，可能會全盤皆亂。

　　而更糟的是，他與璐萊公主的婚事，亦有可能遭到有心人的破壞。

　　說不定，反對這婚事的人，還會暗中下手加害璐萊公主……

　　他是天子，一國之主。他要做的事是護國衛民，所以他不可能做出讓人受傷的決定來。

　　“原來皇上是擔心這點，不過……恕臣妾逾越，臣妾認為皇上是多慮了。”聽見雲仕燔的憂心，韓芊鈴僅是掩嘴輕笑。

　　這雲仕煬呀，治國安邦乎天下，他堪稱明君，但要說到談情說愛這姑娘家的心事，他卻連個會直言訴愛的莽夫都不如。

　　“皇後何有此言?”雲仕煬微一挑眉，真不知道韓芊鈴為何這麼認為。

　　“臣妾明白，公主就算知道秘密，也絕不會說出去的。”韓芊鈴笑得眼兒微彎。

　　雲仕煬果真是不懂女人心。

　　既然公主會覺得可惜。甚至言明若皇上未娶，她倒願意嫁到中原，那就表示公主對皇上有著極為濃厚的好感。

　　在這種情況下，公主日後不論輿誰論及婚嫁，都會把對象拿來跟雲仕煬做比較的。

　　但普天之下，能比得上雲仕煬的男子，可是少之又少，所以公主若不嫁給雲仕煬，還能夠嫁給誰呢?

　　她是過來人，相當清楚相愛卻不能相守的痛苦，所以為了她的自由、為了讓她的恩人雲仕煬過得幸福，也為了不要璐萊公主日後明曉心意後感到懊悔，她一定要讓這樁美事能夠成功。

　　“皇後為何這麼有自信？”雲仕煬記得韓芊鈴與璐萊，僅是在宴席上遠遠打過一回招呼罷了，怎能如此確信？

　　“皇上是道地的男人，姑娘家心裡頭想什麼，皇上怕是不懂的。”韓芊鈴輕笑著搖搖頭。

　　看來，雲仕煬就算在她的幫助下跟璐萊成親，日後還是得遇上許多男女相處的問題哪！

　　殊不知感情事對姑娘家而言，比那國仇家恨更重要，在心裡占著的，可是一等一的席次。

　　所以她們這些手帕交，總愛關起門來談心事，說著誰家姑娘戀上了誰，卻又很有默契地誰也不說出去。

　　這是專屬於她們姑娘家的義氣，所以……

　　同樣身為女人的璐萊公主，是絕不會把事情說出去的！

　　瞧瞧這對應當相親、卻又被禮法鎮住的才子佳人。韓芊鈴朝雲仕煬迸出了一抹柔笑——

　　“依臣妾所見，璐萊公主那邊，還是由臣妾來說明較為妥當，就請皇上放心交給臣妾來辦吧！”

　　***

　　長廊下，沁涼得不似春，倒像入夜的秋。

　　與辦著宴席的熱鬧臨夏宮相較，接連花圜的長廊下，顯得安靜許多。

　　輿侍衛招呼過，韓芊鈴引了璐萊公主離開大廳，到外邊想探探她的心意。

　　“璐萊公主。不知今晚可玩得盡興？”韓芊鈴雖想早些催促這兩人在一起。但畢竟有諸多考量。所以她索性先以輕松的談天起了頭。沒敢單刀直入問清楚。

　　怎麼說感情事都不是一時半刻說得清楚的。太急了反倒壞事。

　　“開心極了！這裡的歌曲還有菜餚，都是北方沒見過、沒聽過的哪！”璐萊伸了伸懶腰，仰頭往天空望去，眉眼裡淨是笑意。

　　“那麼，公主喜歡這裡嗎?”倘若婚事談成，璐萊就得長住中原，若她無法適應，那可麻煩了。

　　“喜歡！沒北方冷，又暖和，而且花草樹木很多，開得又漂亮，一路上還看見不少北方沒見過的動物……總之一切都新鮮極了，怪不得老有人想往中原打呢，原來你們這兒這麼舒適。”璐萊心滿意足地在長廊上輕躍，小跑步地往園子裡步去。

　　“那麼……不知公主覺得皇上如何?”既是喜歡這兒，那長住就不成問題，現在終於可以開門見山了。

　　“你問我中原皇帝呀？”璐萊眨了眨眼，偏著頭想了想，才道：“其實。我是好奇這個傳聞中十全十美的新皇帝有多好，才跑來瞧瞧的。”

　　“瞧過之後呢？”這觀感才是最重要的。

　　“挺驚訝的。”璐萊拍拍長廊欄桿，往上一躍，坐在木欄上半依著圓柱，笑應道：“我以為中原男人個頭都小、弱不禁風。沒想到這中原皇帝卻是個相貌堂堂，氣度非凡，文武雙全的好男人。”

　　說實在話，就算是在烏族，她也很少見到如此完美的男人。

　　“我想皇後你在宮裡應該很難見到外邊的世界吧，你的丈夫真的把國土治理得很好，一路上聽見的都是百姓在誇贊、感謝他，說中原出了個好皇帝，所以我挺欣賞他的。”就是因為如此，她才會萌生可惜不能嫁給這個完美男人的遺憾說詞。

　　姑娘家嘛，既然遲早要嫁，自然想找個好丈夫嫁了。

　　而她活了這十幾年，眼中見過最好的男人，雲仕煬算是當居第一吧！

　　“這麼說來，公主是喜歡皇上了？”韓芊鈴聽著，可欣喜到極點了。

　　依璐萊的說法。這兩人能夠結親的機會應該挺高的吧！

　　“當然啊。如果我們烏族裡有這種好男人，我一定會嫁給他！”璐萊猶不知韓芊鈴正套著自個兒的心意，有話直說的直率個性讓她想什麼說什麼，根本不加掩飾。

　　“真是如此？那麼……公主可顥嫁給皇上？”聽見璐萊的回應，韓芊鈴真想立刻喚人來為他們兩人辦喜事了。

　　“什麼？”璐萊微愣，靈活打轉的黑瞳霎時一僵。

　　拜托，這中原皇後在胡說什麼呀？那中原皇帝都有皇後了，她這個公主來攪和什麼？

　　秀眉一蹙，她突然想起從前曾聽過的中原後宮秘辛……

　　“我說你……該不是想套我話，看我是不是想搶你丈夫，如果我真有意嫁入宮，你就找機會先毒死我吧?”璐萊記得，這中原皇帝的後宮，常有這種事情。

　　“咦？”韓芊鈴微愣。她是哪句話引璐萊公主誤會了嗎？

　　她只是想問問璐萊的心意，若璐萊亦對雲仕煬有意，她就找時機對璐萊說清楚她與皇上的關系；如果璐萊對皇上無意。她便放棄這機會，繼續藏著秘密……

　　璐萊是想到哪兒去了啊？

　　果然就像雲仕煬說的，璐萊還真是心直口快，不只性情直率，而且還干脆得很。

　　“你放心好了，我們鳥族奉行一夫一妻，再加上我不喜歡中原男人三妻四妾的觀念，所以就算我喜歡你丈夫，也不會跟你搶的，”再說，她只是覺得中原皇帝是個好男人、好人選，如果要嫁一定要找這種男人罷了，可不是已經愛上他了。

　　因此她是絕不可能輿皇後爭寵的，她要的，是個全心全意愛她的丈夫，才不想大費心神在女人之間的爭斗上，更不想讓男人坐享齊人之輻。

　　“不是的，公主誤會了。”韓芊鈴怕璐萊再這麼誤會下去，等等她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連忙應聲道：“我只是覺得，公主與皇上身分相當、個性相合，相當匹配。若公主亦喜歡皇上，能與皇上結為夫妻。那是再好不過……”

　　“等一下，你剛才沒聽清楚嗎？我們烏族人奉行一夫一妻，所以我絕對不要嫁給中原男人當側室、小妾，或當妃子！”璐萊聽得皺眉，連連搖頭道：“再說，你也真是的，中原皇帝都跟我說了，他也喜歡一夫一妻，怎麼你這妻子卻急著替丈夫找小妾呢？”

　　看來，這個皇後八成是中原傳說中的那種賢慧女人吧？

　　除了順應丈夫以外，什麼主見都沒有，根本不會替自己打算的中原女子……

　　老實說，她怎麼聽都覺得這真是笨到極點了。

　　“皇後，不是我要數落你，你可是皇後耶，你們中原人個個拿你當榜樣看待，你卻鼓勵丈夫納妾，這樣豈不是教全國百姓都效法你。最後個個男人都三妻四妾娶個沒完?你能不能好好珍惜中原皇帝的心意。別老想著納妾呀？”璐萊越說越想歎氣。

　　這中原皇帝也真可憐，明明想好好疼愛皇後，結果皇後卻想替他找妃子……

　　“公主，這誤會可大了……”韓芊鈐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要不是因為聽過雲仕煬解釋公主的個性，她一定會慌到說不出話來。

　　不過經過剛才的談話，她倒是更想教璐萊嫁給雲仕煬了，因為璐萊不單只是個性直爽、心地亦善良。否則又怎會勸她為自己多著想？

　　如此體貼的性情，若能留在整日為國勞心的雲仕煬身邊，想必一定能為雲仕煬帶來些許安慰吧！

　　所以無論如何。她一定要把這段好姻緣給牽上才成！

　　“我與皇上之間。其實有點秘密是無法對外人說的，若是公主有意，我就慢慢解釋給公主知曉……”韓車鈴柔聲應道。

　　“秘密？”聽見這新鮮的詞兒。讓璐萊豎起了耳朵，“好啊，我聽！”

　　“其實事情是這樣的……”韓芊鈴輕聲將她與雲仕煬之間的約定說出，包括她為何要勸璐萊嫁給雲仕爆，以及雲仕煬對璐萊有著好感的事，亦一並道出。

　　而聽了實情的璐萊，只是瞪著眼往皇後瞧。

　　“哇，你們中原人還真是麻煩！”又是門當戶對，又要太子的，連成親這麼重要的大事，都只能任由旁人決定？

　　她真不懂是誰定下這規矩的，害死人嘛！

　　瞧璐萊似乎是把話聽進去了，韓芊鈴忍不住欣喜道：“那麼，公主可是明白皇上的苦衷了？”

　　他明明是想向璐萊表示他的誠心，哪曉得璐萊卻因為一夫一妻制的婚姻關系，沒肯給雲仕煬半點機會。

　　“他的苦衷我是不太懂啦，怎麼說我們兩圍的國情都下太一樣，但是……他這麼體貼你，倒是很令人感動。”就算是在烏族，會這樣細心、犧牲自己，只為了保護女人的男人，也是少之又少呢！

　　“就如公主所言，皇上他在治國時雖是嚴謹，但性情卻相當體貼。”韓芊鈴笑道：“所以我才想替皇上覓一樁好姻緣，若是公主有意……”她不求媒人禮。只顧雲仕煬幸福，那她就可以獲得真正的解脫了。

　　一樁美滿的姻緣，可以造就三個人的幸福，不是美事一件嗎？

　　“等等，我一直覺得很怪耶，就算實情是你跟中原皇帝只是朋友、不算夫妻，但是……為什麼一定要我嫁給他呀？”這是兩碼子事吧?

　　“咦？因為皇上相當喜歡璐萊公主，公主又喜歡皇上，只是礙於皇上已成親才想放棄，可現在……”既然璐萊都明白她與皇上之間的秘密約定了，婚事就可以談成了不是嗎？

　　“結果真的誤會的人是你啊?”璐萊眨眨眼，忍不住進出大笑，“我是真的很欣賞中原皇帝啊，像這種好男人。誰不想嫁？可是我還沒愛上他呀！喜歡，欣賞。跟愛上他，這是完全不一樣的耶！”

　　“什麼……那公主你……”這麼說來，璐萊根本就還沒對雲仕煬動心……?

　　“我說清楚一點好了，在我們烏族呀，男人要娶妻，得達成女人開出來的條件，並讓女人愛上他，才算是談成婚事。”璐萊笑得差點兒從欄桿上滑下來。

　　果然兩邊國情差很多，她說的跟皇後聽進去的，根本是兩回事。

　　“條件?”韓芊鈴眼兒一亮。

　　原來，事情還是有轉圜余地的啊？

　　雲仕煬身為皇帝，才智過人，要想滿足璐萊的條件。娶璐萊為妻，應該不是什麼難事才對。

　　所以，她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西，替雲仕煬這個口拙的男人問清楚吧！

　　“但不知……公主的條件是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