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實說,嫁給愛管教人的丈夫,那當然會不開心啦……」
因為司空君揚都主動提起了,紅淨悠索性游回岸邊,與他細細地討論起來。
「你沒猜錯,我是很喜歡四處玩,所以我曾經想過,如果我嫁的是個肯帶我四處遊山玩水的丈夫,那就好了。」紅淨悠半依著岸邊大石,任由雙腿在河水間拍打著,語氣雖輕鬆,卻多少滲入些許無奈。
夢想,不是那麼容易實現的。只是她運氣好,還沒被嫁出去,就先遇上了司空君揚,有人可以說說話,總好過一輩子把夢關在心裡頭。
「既可以夫妻同樂,又能夠有伴相陪,是嗎?」司空君揚靜靜地瞧著紅淨悠,她雪白的臂膀襯著灰黑的大石,看來衝突,卻又意外地鮮明。
就像她的笑、總是亮眼得令他印象深刻。
「人常言,女人不怕嫁人,就怕嫁錯人。」紅淨悠迸出輕笑。
她就喜歡司空君揚這點,跟她聊天時,一點都不用多費唇舌解釋心意。
「要問我的話,我喜歡扮成男人的你,體貼、細心!心地好又喜歡幫人,而且你也喜歡四處欣賞景色,所以如果能嫁給當男人時的你,我想我們應該會很幸福,而且人人稱羨吧!」紅淨悠仰望著天空,那藍如水洗的天色讓她想起當時初見司空君揚的感覺。
以為她是個翩翩美公子、優雅得像柳葉,細細緻致,宛若戲曲裡的才子,卻有佳人之貌……
「這倒是真的。」司空君揚臉色又是一沉。
因為,這是唯一不可行的事……
「君揚,你別那麼在意嘛。」紅淨悠還當是自己的話給了司空君揚壓力,讓善良的她懊侮著自己怎麼不是個男人,無法幫上妹子的忙,連忙出聲安慰。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呀!因為女人才知道女人喜歡的男人是什麼樣子的,所以由女人來扮男人,總是格外吸引女人嘛!」紅淨悠笑笑,又續道:「我也知道,真正的男人絕不會有你扮的司空君揚來得有魅力,所以你就別煩著該找個什麼樣的男人把我嫁出去了。」
嫁人,她不是不想,但若要嫁個她不喜歡也相處不來的人,那倒不如避居尼寺清修去。
「不行,這樣不就耽誤你了?我一定要找個比我扮的男人更好的對象……」
這麼一來,他可以當自己輸給一個天下無雙的好男人,至少心甘情願些。
唉!這輩子他從來沒怨過什麼,唯有在這個時候……
他真想恢復真正的身份,能夠把他喜愛的女子正式迎過門。
他們都已經兩情相悅,只差一句婚約了啊!卻卡在身份的問題動彈不得……
「我說君揚,如果這世間找不到那樣的好男人,我不是一樣一輩子都是君揚的小妾嗎?」而且找得越久、她歲數越大,到時候就算有好男人出現,她也已是個老婆婆了。
「這……」司空君揚瞬間有些困窘。
怎麼問題總是繞來繞去、繞個沒完,他無論如何就是沒辦法乾脆地切斷他與紅淨悠之間的緣分嗎?
「好了啦,你先別急嘛,先聽我說幾句話。」紅淨悠探出手臂,一截纖白勾住了司空君揚的手,親暱地磨蹭了幾下,續道:「其實在遇上扮成男人的你之前,因為在白陽縣見多了壞男人,所以我對成親這件事總是興致缺缺。」
「可是遇上「司空公子」之後,我發現嫁人不可怕,重要的是嫁個跟自己適合的人。」紅淨悠有些羞澀地往下續道:「我告訴你哦,我會改變想法,完全是因為你扮的司空公子,所以……我想,我應該是真心愛上當時的你了吧!」
這份感情雖是埸誤會,但對於紅淨悠來說,倒也不是全然沒有收穫。
「我說君揚,你想想看嘛,既然我愛的人是你扮出來的司空公子,那我怎麼可能又變心去愛上其他男人呢?所以你就把你扮的司空公子當成我心裡定下的丈夫,不用費心再另找婆家了……」這話一半是安慰,一半卻是真心誠意。
若是可行,她此生只願嫁司空君揚。
而既然那是不可能的事,那她就守著這份眷戀過一輩子吧!
至少,這時光雖短,對她來說卻是無比幸福的回憶啊!
「這……」司空君揚有些懊惱起來了。
越聽見她的真心,他就越不知如何是好。
這樣下去,他真要無可自拔地淪陷了……
因為,他根本不想只當她心裡的丈夫,他希望自己是紅淨悠真正的丈夫啊!
「我是這麼打算的啦……如果……如果君揚不嫌我麻煩的話,就別再把我嫁出去,讓我當你一輩子的小妾,好不好?」紅淨悠猶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向不歸路,而且還是條看不見終點在何方的道路。
可她走得情願、走得欣喜。
因為有好姊妹相陪,勝過隨便找個丈夫嘛!
她說得開心,聽在司空君揚的耳裡卻是錯愕之至。
「你說什麼?」她……願意當他一輩子的小妾?
「我想,人之所以婚嫁,為的不過是相伴罷了,我們個性合適,興趣也相近,說話又投緣。不如互相作伴啊!即使不能真的當夫妻。但我們會是好姊妹,對不對?」柔音輕訴。紅淨悠的纖纖十指緊緊握住了司空君揚的手掌,泡在河水裡的冰涼感掩不去她唇邊的暖和笑意。更為她的提議牽上了再也解不開的紅線——
「君揚,就讓我一輩子當你的小妾吧!」
所謂的習慣,果然對人影響頗深。
由於當女人當得慣、又當得久,再加上性情又非一般男人那樣易怒暴躁所以司空君揚在面對紅淨悠與自己的婚事時總是優柔寡斷、猶豫下決……就這樣成親的日子已到。
所以司空君揚連考慮要不要早些說出實情的機會都沒有,就已經被趕著披上新郎服。拜天地了。
在他為紅家買下的宅子裡,紅家二老笑得開懷,忙碌地招呼親友,大家也直說紅淨悠運氣真好,找到這麼個如意郎君。
所以在拜堂之後,大家便催促著把兩人送入了洞房。
只是……
這廂笑得開心,新房裡卻是兩樣情。
紅淨悠當自己有了個舉世無雙的好姊妹。司空君揚的腦子裡倒是亂得靜不下來。
因為紅淨悠壓根底兒沒當自己是新嫁娘,因此她也沒等司空君揚回房掀紅巾。便逕自脫了嫁衣賴在床上,所以在司空君揚回到新房時,紅淨悠身上僅剩薄薄裡衣,與這半似炎夏的天氣極為相襯,卻教司空君揚渾身熱得像要發火……
「淨悠,你怎麼……」司空君揚一下子真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擺。
瞧紅淨悠一臉沒防備的模樣,那暴露於外的細緻肌膚教他想起那一日在河邊見過的滑嫩感,更忍不住想伸手撫過。
這實在是太殘忍了吧?日後若他沒說穿身份。豈不是要日夜受這煎熬?
「君揚,過來休息吧!」紅淨悠壓根底兒下曉得自己的舉動給司空君揚帶來多少的刺激,她跳下床鋪。挨近了司空君揚的身邊,親熱地挽著手笑道。「春宵一刻值干金唷!快點換了衣服上床吧?」
紅淨悠當兩人都是大姑娘,而司空君揚又在外應付那麼多客人,想必是累癱了,所以想叫好姊妹快點休息,不然累壞了宰相夫人的身子,她可賠不起啊!
只是這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樣的玩笑話配上她引入邐思的裝扮,教司空君揚血氣上衝,差點就要失去理智。
「你這小姑娘……」司空君揚掩著無奈地搖了搖頭。「我的好計畫都給你破壞光了。」
所有放下一切、遠走高飛的想法,在見到心上人親暱地黏在自己身邊時,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管是男扮女裝還是女扮男裝,司空君揚都想把這些煩惱給丟掉。
他現在只想好好摟住紅淨悠,向她訴說自己的感情!
「君揚?」她做了什麼嗎?為何司空君揚要露出一副拿她沒轍的表情?
「我原本是真想讓你當一輩子小妾的……」司空君揚歎了口氣,隨後便引著紅淨悠到床邊坐下。
「這樣不好嗎?我很樂意一輩子陪著姊姊的。」對紅淨悠來說,這是好事,可不是什麼壞事。
「不是好不好的問題……」司空君揚揉揉眉心,彷彿在思索著是不是時候說出這天大的秘密。
正因為他有心將這小妾納入自己的懷抱,所以事情才非得攤開來說明不可,不然他大可將秘密永遠束之高閣,讓紅淨悠一輩子活在夢裡。
既然他想與紅淨悠當真正的夫妻,又不能強迫或誘騙她,那麼他就該將一切說開來,由紅淨悠自己下決定!!她是跟他,還是不跟他?
只是,若紅淨悠無法原諒他的欺瞞和身份,更無法接受他的計劃,那麼他也只好尊重她的決定。將這份濃情一輩子藏在心裡……
「那你到底在煩惱什麼呢?我倆已經瞞過大家的眼光成親了,名義上我就是你的小妾,日後用不著再擔心洪爺上門欺負人,這些事不是都依著計畫在進行嗎?」紅淨悠疑惑地左瞧右看,不懂在事情解決的當下,還有什麼值得司空君揚煩心。
「誰要你穿得這副模樣……很容易讓男人失去自制力的。」外露的細嫩肌膚、一臉天真的無辜。以及暴露在視線之下的大半白皙美腿……
能忍得住不碰的男人,不是柳下惠便是聖人,否則就是「不能」!
而他,三個都不想當。他只想當個普通男人,把心愛的紅淨悠納入懷中好好疼。
「你該不是酒喝多,頭昏了吧?」聽著司空君揚的說詞,紅淨悠忍不住想笑,「說得你好像真是個男人似的……我說你啊,現在房裡又沒別人,你不用再演戲了。可以放輕鬆了。」
「我就把一切都告訴你吧……」沒頭沒尾的,想必紅淨悠也聽不懂。
「你要說可以啊,先脫了這身衣服、輕鬆一點之後,我們躺在床上慢慢聊嘛。」嫁衣在這天氣穿著,簡直會把人悶死。紅淨悠輕扯司空君揚的衣袍,想為她褪去煩人的束縛。
「你啊……我不知道該說你是好騙還是單純……」脫衣的舉動無疑是火上添油,司空君揚一把將小手握住,重重歎了口氣。「淨悠,我老實告訴你,我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咦?」紅淨悠微愣。
現在是怎麼回事?話題怎麼會跳回這個問題上呢?
一開始,她當司空君揚是宰相微服出巡。雖然這身份是洪爺亂猜的,但是後來司空君揚也明言,她是偽裝成相府夫人胞弟的司空璉,也就是宰相夫人,所以她是個姑娘家沒錯啊!
她們才當了好一陣子姊妹,為何現在司空君揚又說自己是男人?
「好姊姊,你別說笑了……」紅淨悠攢起眉。還以為司空君揚是拿這事尋她開心。
要知道,她可是好不容易才接受司空君揚是女人的事實,也讓自己別對她有所期盼跟妄想,怎麼這會兒又……
「我們都快同床共枕了,這事能說笑嗎?」司空君揚搖搖頭,隨後便自床邊起身,將衣物一件件褪去。
新郎倌的紅袍落地,長髮飄散,交領衣襟被司空君揚左右拉開,大半胸膛暴露在紅淨悠面前,平坦得一無凹凸。
平滑的肌理帶著與司空君揚的白膚一樣的色謂,在散落的髮絲之間透露出微微的誘人氣息。
若非這脖子上連著的,依舊是司空君揚俊美的面龐,否則紅淨悠真要以為有外人闖了新房。
「君、君揚……你、呃……你這是……」紅淨悠真看傻眼了。
照理來說,看見男人裸身的她,好像應該先驚叫、再喊救命,可偏偏這個對著她坦一露半身的男人,卻是她剛成親的掛名丈夫。
而且,她還以為他是個女人。原本準備與他當姊妹,不當夫妻。好自由自在過一輩子。
但是事實似乎比她所能想像的更為驚人。她現在應該錯愕還是高興?
一開始她確實喜歡著司空君揚。甚至為他吃過醋,知道他是女人時還失望過,可此刻他卻明白地拿出了證據給她看,證明他是個男人!
她該笑嗎?笑她雖然幾經波折,依然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
不。這事不只這麼簡單吧!司空君揚明明就說他是宰相藍慕晨的妻子啊!
男人怎會娶男人?而且這位宰相夫人現在還納了她為妾!
「君揚……你究竟是誰?這又是怎麼回事啊?」完了,紅淨悠決定撒開腦袋裡混亂成一片的思緒,先找本人間清楚再說。
她唯一確定的事情就是,司空君揚絕不會傷害她。
否則他根本不用等到洞房花燭夜,早在之前就有許多可趁之機,能讓司空君揚徹底輕薄她。
但他沒動手,一直很君子,這些事說明了司空君揚的人格,也讓她略帶慌亂的心情平撫不少。
「這事……說來話長。」司空君揚拉上衣襟,往房內桌旁一坐。與紅淨悠隔開些許距離,好半晌之後,他又重重地歎了一聲。
「我確實是宰相夫人司空璉,但同時,我也是個道地的男人……」
事情的始末,得推回司空璉出生前。
當年司空老爹重男輕女,因為正妻生不出孩子而嫌棄她,另納側室,也就是司空璉的親娘。
原本司空老爹打算。若二娘生了兒子,便把正妻休了、扶正二娘。可偏偏正妻待人極好,與二娘不久便成了好姊妹,因此這決定讓二娘感到相當心疼。
為了不讓正妻被休,二娘在生下司空璉這兒子後,便謊稱是女兒。
司空老爹對此自然是失望的,但由於司空璉算是他老來得女,所以在抱到了這個千盼萬等終於出生的女兒後。他的強硬態度也漸漸軟化下來。
他不再盼望兒子,決定好好疼女兒便是。
而這個轉變,也造就司空璉後來的命運完全走樣。
因為司空老爹雖然是個清官,既不欺壓百姓又奉公守法,但是在面對家務事時,脾氣卻是又硬又臭,奸面子的習性怎麼也改不了,甚至連皇帝都親口勸過他,但司空老爹依然毫不動搖。
所以……即使司空老爹在後來接納了正妻,沒休妻、也沒再娶新小妾,但司空璉其實是個兒子的事實。卻也沒人敢開口明說,免得惹出無法收拾的火氣。
秘密伴隨著司空璉的成長,一天天越來越教人難以開口。
因為司空璉麗質天生,模樣怎麼都不像個男人,而且琴棋詩畫無一不精,所以連司空老爹到後來都頗以「女兒」為傲。
在這種情況下,若讓司空老爹明白這美麗無雙的好女兒是個兒子,說不定會氣到一命嗚呼。
因此,司空璉就這麼被養大、訂親,嫁入了藍家。
想當然耳。兩個男人即使成了親也無法成為夫妻,所以新婚當夜,司空璉立刻對藍慕晨坦言這件事。
兩個人大跟瞪小眼地同處新房。心情尷尬到極點。
結果一夜春宵不聞甜蜜聲調,只有兩人神色凝重地商量日後相處。
婚事是絕對退不得的,因為退了,司空璉的身份會被拆穿,司空老爹會丟足面子,八成會氣得休妻棄子,然後藍家也跟著被連累,當成笑話看。
畢竟這可是在朝中有著高官地位的兩大官家聯姻。不是鬧著當兒戲。
談到最後,藍慕晨與司空璉決定當假夫妻,反正司空璉見多了家裡老爹與兩個娘親的事情,不想娶妻,寧可繼續當女人,偶爾扮男人外出便是,而藍慕晨若有中意的女子亦可再娶,反正三妻四妾對男人來說相當普遍,沒人會起疑。
因此,他們倆成了宛若兄弟的夫妻,藍慕晨納了妾,他則當他的閒雲野鶴。
這樣的生活,一直到紅淨悠意外闖入他的心裡……
她擾亂了他的心。讓原本不對婚事抱希望的他,動了與她相守的心……
「所以,我是真的喜歡你,淨悠。」這話不是假言假語。而是真心誠意。
「我想與你當真正的夫妻,想疼你一輩子。」
要吐露這些事,是一種賭注,搏上他一輩子的將來。
但他放了手,因為對他來說,紅淨悠是他不願讓出的珍寶。
「我是個很自私的男人,雖然我想與你相守,卻又不能娶你為妻。因為我是宰相夫人,根本不可能把你迎過門當妻子……而且司空君揚這身份根本就是假造的,所以我什麼名分都不能給你,你等於是嫁給一個不存在的男人……」司空君揚起身步近床邊,採出手,輕輕撫過紅淨悠發愣的臉頰,在大紅燭火的映照下,她顯得甜美而嬌柔,教他幾乎不忍放開。
「可我依然眷戀你,想與你相處在一起,我不想把你嫁給別人,想敎你一輩子是我的妻……」司空君揚捧起紅淨悠的臉龐,挨近她柔聲道:「淨悠,你肯不肯嫁給這樣自私的男人、嫁給我?」
不在意世俗。不在意身份,只為了一份感情。
如今他只想知道,紅淨悠能否是他此生相伴的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