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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群叫聞人異軟禁了起來,終日鎖在房裡,除了每日送飯的僕役外禁止其他任何人靠近他的院落。
聞人異被他氣得內傷越發重了,一連幾日都覺得心肺生疼、氣血不暢。
“尊主,已經三天了。”
聞人異正要將一碗苦藥飲盡,聞言動作一頓,藥還是盡數喝下,碗卻是被他摔了個粉碎。
“他有本事就把自己餓死!”
薛凡嚇得往後退了半步,見主人又捂著胸口不舒服的皺眉,忙道:“尊主切莫動氣,您內傷未愈不宜大喜大怒。”
聞人異努力平復情緒,半晌還是忍不住問道:“群……那兔崽子的傷怎麼樣了?”
“還好尊主只用了平時的五成功力,雖然看著嚇人,但其實於性命無礙,仔細調養一月便能康復。”
什麼只用了平時的五成功力,是只能用五成功力……
聞人異那時候是真的氣瘋了,甚至他不想承認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慶幸,還好他受了傷只有五成的功力,如果在他全盛期,楚群恐怕就不是吐口血那麼簡單了。
“藥他喝嗎?”
“喝。”
聞人異哼笑一聲:“不吃飯光喝藥,他是怕傷好不了影響他報仇吧?”
薛凡不敢隨意應聲,只將頭垂得更低。
當然,聞人異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下去吧。”他甩甩手,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薛凡依言退下。
到了晚上,不知道是藥的問題還是人的問題,聞人異煩躁的睡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來回在屋子裡踱步。
他一閉上眼睛就滿腦子的楚群。楚群練劍的模樣;楚群生病的模樣;楚群受傷的模樣;楚群慘死的模樣……
他一直知道楚群一心想報仇,但沒想到他會為了報仇做到如此地步。有一瞬間他甚至有些責怪自己往日裡對楚群太過疏忽,才會在楚群用了那九寒香三年才剛剛發現。
九寒香是藥也是毒,甚至毒多過藥。楚群體質本來就寒,用了這香怕是以後就算成親也不會有自己的孩子了。
值得嗎?
帶著這樣的疑問,不知不覺聞人異竟走到了楚群的房外,正當他猶豫不決是不是要推門進去的時候,房內傳出了楚群有些沙啞的嗓音。
“是師尊嗎?”
聞人異見已經被他識破,也就只好推門而入了。
楚群被他鎖了四肢禁錮在床上,連日來不進粒米使他整個人都憔悴了下來,連眼窩都像是深了幾分。聞人異覺得自己內傷該又是犯了,左胸悶得不行。
“群兒,你該知道我是為何而來的。”他在桌邊坐下,“你要報仇我不攔你,但現在不行,你這樣子太容易出事,經脈逆行不是鬧著玩的,我絕對不會讓你下山的。”
現在說的好聽,其實往日裡他只要一想到“楚群要去報仇”這件事他就會焦慮不已,甚至有過自己替對方去報仇的想法。但他也知道這樣做了楚群必定不會高興,說不定還會恨上他……
“那師尊打算如何?一輩子銬著我嗎?”
聞人異回過神,想到即將要做的事,不敢去看對方的眼睛。
“我自有我的法子,你不必擔心。”
九寒香太過兇險,幾乎用過它的人最後都沒有好下場,非死即瘋。想要擺脫這邪物,唯有讓楚群散功,將他一身武藝廢了,才能保他平安。
只是這麼做了,楚群恐怕真的就要恨死他了吧。
楚群聞言視線轉到床頂,淡然道:“師尊,我只不過是你路邊撿回來的一隻玩物,你又何必這麼在乎我的生死?如果你覺得這幾年白養了我、覺得虧,四年前你未做完的事,現在仍然可以那麼對我,楚群絕不反抗。”
聞人異不敢置信地盯著楚群側顏,快要懷疑是不是自己突然生了耳疾。
他五指緊緊扣著桌沿:“你在說什麼胡話!”
楚群緩緩轉過頭來,面無表情地對著他一字一句道:“弟子願用這幅身體換自由。”
“啪嗒”,聞人異霎時將一小塊桌子掰了下來,楚群的話像是利刃,刺得他傷上加傷,喉頭都泛起甜來。
“楚群!小兔崽子!我這麼多年的確是白養了你,你以為我是為了自己將你鎖在這兒的嗎?!”他一把將手中木屑拋向楚群,氣得一刻也不願多待,站起來便拂袖而去。
一連幾天,聞人異沒有再去見過他。
這夜,聞人異在侍從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完畢正準備就寢,門外就傳來了雜亂的人聲,一個人猛地推開房門沖進來,正是肖奈何。
“尊主,薛凡將少主劫走了!”
聞人異一瞪眼,隨手抓過一件外袍就披在了身上,同時快步往外走去。
“不是讓你們看著他嗎?”楚群那麼大的問題薛凡卻一直隱而不報,聞人異心生懷疑一直讓肖奈何盯著點對方,沒想到還是沒盯住。
肖奈何緊緊跟在他身後:“是屬下的失職,沒有把他看住。”
聞人異嫌走的太慢,提起一口真氣躍身而起,踩著屋脊向著人聲傳來之處趕去,肖奈何見此立馬跟上。
薛時身著夜行衣,一手握著劍,一手攬著虛弱的楚群,左右圍著數十個他的舊部,各個刀劍對外,與雪神衛呈劍拔弩張之勢,場面一觸即發。
聞人異趕到楚群的院落時,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
“薛凡,你這是做什麼?”說話間他披著銀白的外袍從天而降,穩穩落在兩隊人馬中間。
“尊主……”薛凡下意識想要放下兵器,但瞥到一旁的楚群又咬牙重新將劍尖對準了對方。“薛凡有愧尊主栽培,來日塵埃落定必定以死謝罪,但今天……懇請尊主無論如何讓我帶少主離開!”
聞人異走得匆忙,連子持劍都落在了房裡,但他此時也顧不了許多,五指一收,身後一名侍衛手上的劍便被他握在了手中。
既然各自的意見不能統一,他廢話也不多說了。
“想走?那你就先過我這關!”說罷大喝一聲提劍斬去。
薛凡不敢大意,但無奈一手攬著個累贅不能自由發揮,只好步步後退,而兩方人馬見他倆動武也終於像是得到了某種指令般亂鬥了起來,一時場面頗為混亂。
只有五成功力的天山神劍仍是天山神劍,薛凡只在他手下堪堪走過六十多招就顯露敗跡,開始逐漸應付吃力起來。聞人異招招狠辣,毫不留情,正要將他當胸一劍刺個對穿時,一側突然橫出把銀亮的寶劍,劍柄雕著蓮花紋,猛地將聞人異的劍挑了開去。
聞人異旋身後撤,臉色難看地看了眼手中的長劍,只見劍刃上已多出了一個不小的豁口。
普通的劍在蓮華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楚群,你我為何非要走到這一步?”他一甩劍,看向手握蓮華的那個人。
楚群長髮披散,臉色很差,身體卻站的筆直。
“因為師尊能想到的辦法,我也想得到。”他早就猜到對方所謂的“法子”便是廢去他的武功讓他從頭再來,他知道他是為他好,可他已經沒耐心、也沒有時間那麼做了。
聞人異怒極反笑:“那你就該知道我是為救你的命!”
其實楚群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聞人異要廢了他武功是真,但廢了後,對方已想好對策——他會將自己一半的功力給楚群。他習武二十載,十年功力,足夠楚群用的。
只是沒想到這一切還沒實施,對方就要先逃了。
楚群的長髮在夜風中飛舞:“若我大仇得報,命也還在,就回來聽候師尊發落;但如果我沒能報得了仇……多數也不會有命留著,那就只能下輩子再報答師尊這些年的教養之恩了。”
走都走了,說這些好聽話還有什麼用?
聞人異咬牙:“你執意要走?”
“是。”
“好!”他從唇齒間逼出一個字,而後道,“只要你今日走出雪域神宮的大門,你我就再也沒有任何瓜葛。我無需你還我恩情,只要你日後死了,魂魄不要進我宮門半步就好。下輩子我聞人異就算投成修羅、畜生也會記得求閻王莫要讓我再遇到你!”
換句話說就是——上窮碧落下黃泉,再無相見日。
楚群本就蒼白的臉色頃刻變得再無半分血色。
聞人異心裡早已成了一團亂麻,又見白、黑兩隊人馬雖在旁邊打成了一鍋粥,卻因為不忍向曾經的同僚下殺手而陷入僵局,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發出了一聲帶著內力的喝止。
“都給我住手!”
不管是曾經的雪神衛還是現存的雪神衛竟都整齊劃一地停下了動作。
院子裡靜悄悄的,落針可聞,仿佛每個人都在看著這對師徒接下來的動作。
楚群與聞人異兩兩相對著,像是要看到彼此的心靈深處,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動,一切都仿佛凝固了。
可該來的最終還是會來。
楚群直直跪在了地上,接著向聞人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一次比一次用力,到最後磕得頭都破了。
聞人異哪還有不明白的,閉了閉眼,半晌後長長地歎息了一聲,像是要把肺裡的濁氣吐盡般。
狠話明明是他說的,這會兒卻像在刨他的心。
“從今以後我與你再無師徒之誼,恩斷義絕……”他將手中殘劍舉到面前,以左手兩指夾住,內力斷之,“猶如此劍,再難復原。”說完一拋,斷成兩截的殘劍被他插在了地上。
其實這結局他早已預見,他只是不死心,覺得楚群多少會顧念他,看來是他太自以為是了。
“要滾就快滾,恕我不遠送了!”說罷像是一刻也不願再停留,他提氣幾個起落消失在了眾人面前。
肖奈何輕咳了聲,做了個請的手勢。
“請吧。”
薛凡沒想到自己也有被請出雪域神宮的一天,一時心情複雜。他彎下腰想要扶楚群起來,卻被對方拒絕了。
楚群以蓮華支地從地上緩緩站了起來,只是還沒等他完全直起身,就捂著胸嘔出了口鮮紅的血來。那血染在他白色的衣襟上,仿佛綻開了朵悽楚的蓮。
他本就體弱,這些時日不是受傷就是絕食,早就把那些底子耗光了,整個人瞬間軟倒了下去,所幸被薛凡一把架住。
“後會有期。”薛凡最後看了眼肖奈何,背起楚群帶著他的人消失在了夜色裡。
肖奈何一直看他再無蹤影才抬手打了個手勢:“撤!”說完帶著雪神衛離開了曾經屬於楚群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