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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少主來見我。”
聞人異剛回雪域神宮,連屁股還沒坐熱呢便迫不及待地召見了楚群,他這次一走就是三個月,心中最掛念的還要數楚群那個小崽子,在中原辦完事快馬加鞭地就回來了。
在等待楚群的這段時間,他專注地撫摸著手中新得的長劍,看起來愛不釋手,只見那寶劍劍鞘黝黑,劍柄、鞘口、護環、劍標等皆以素銀打造成蓮花紋樣,“噌”地一聲,聞人異握住劍柄將劍緩緩抽出,劍刃雪白,寒光凜凜,揮動間似還可聽到劍鋒輕吟,看起來很是不凡。
“弟子拜見師尊。”
聞人異將劍一收,看向門口方向。
“群兒,你來了。”他笑著招了招手,“到我身邊來。”
隨著楚群一年年長大,他的身形變得更為修長,臉孔雖還是美麗的,但也已經脫出了雌雄莫辨的範疇,變得英氣勃勃。只是他身體仍是不好,臉上常年沒有血色,三不五時病一場,特別是冬天,雷打不動的就要咳上一咳,無論聞人異餵他多少好東西都不管用。
再說他的武功,也不知是他天賦高還是為人勤勉,本來聞人異算准以他的體質雪凝劍法頂多練到第五重,偏偏他如今已經練到了第七重,馬上就要突破第八重,讓人完全出乎意料。
“師尊先前說要下山辦事,現在事情辦好了嗎?”
歲月在楚群身上痕跡明顯,對於聞人異而言卻好像沒什麼變化,他將手中寶劍遞到楚群眼前,道:“喏,這就是我辦好的‘事兒’。”
楚群皺著眉接過那把黑不拉幾的長劍,看著看著便眼睛越睜越大,到最後不可思議地問聞人異:“這是歸劍閣的那把‘蓮華劍’?”
聞人異點頭:“正是。”
“怎會到你手中?”
“我打贏了他們閣主,這蓮華便是彩頭,所以算是我贏來的。”
楚群眉頭皺得更緊:“你去挑戰歸劍閣閣主了?”
歸劍閣乃是中原武林中一個以鍛劍聞名的門派,他們不僅鍛劍,還賣劍。但有價的劍也就不算舉世無雙的名劍了,所以他們門面上賣的都只是普通弟子鍛造的二三流凡品,真正一流的名劍從來不標價,也從來不賣。若想買,需得是一流的高手,遞拜帖,與那歸劍閣閣主約定日子比試武功。贏了,自然能得到寶劍,輸了的話若不想死便只能拿自己獨門的武功心法來換。故而歸劍閣成立百年,閣主的武功一個比一個高,甚至還有傳言說這任的閣主萬哀精通百家武功,通曉千萬克敵之法。如今聞人異取回了歸劍閣十七把寶劍中的“蓮華劍”,想也不用想就知道他打贏了那厲害的閣主,但與那樣的高手比試,自己又怎會一點傷也不受?
“做什麼這種臉色?”聞人異仍是微笑,“喜歡這把劍嗎?這是為師贈與你的弱冠之禮。轉眼你都二十了,以後就是大人了。”
楚群握著劍鞘的手一緊:“你這次下山就是去為我贏這把蓮華劍的嗎?”
聞人異以為他感動之餘不敢收此等大禮,便一搖頭:“我早有要與萬哀一決勝負的想法,這彩頭只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有沒有,我都是要去挑戰他的。”
楚群手漸鬆,眼皮微垂,視線便落在了手中蓮華劍上。
“師尊這次入中原肯定又是掀起不少波瀾吧。”
聞人異每隔幾年就要宣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在江湖上掀起驚濤駭浪,“不少波瀾”實在是說得輕了。就拿這次說,兩位用劍高手的比試被傳做百年難遇的一戰,觀戰的人海裡三層外三層將比試的山頭圍了個水泄不通,就快趕上武林大會了。
“我反正又不經常去中原,他們怎麼說我是他們的事,過個幾年也就消停了。”作為一個武癡,他從來不會去管別人說什麼,一向都是我行我素得很。
楚群抿了抿唇沒再說什麼,反手抽出長劍,身形一晃便到了屋子中央空曠之處。他起手就是一套自創的“楚氏劍訣”,舞得虎虎生風,既有短刀的俐落又有長劍的飄逸,看得聞人異不住撫掌叫好。
蓮華劍劍如其名,舞動時仿佛有無數銀色的蓮花綻開,隨著楚群的招式或開或敗,令人見之稱奇!
一套劍法耍完,楚群做了個收勢,將劍刃舉到眼前用手指撫平劍鋒顫鳴。
“真是把好劍!”他雙眼閃著光,顯然也是沒想到換了把劍感覺竟會如此不同。
聞人異見他心喜,臉上笑意不自覺便深了幾分,但看到他臉色蒼白依舊,就算舞完一套劍法也不見半點血色,那笑就又淡了下去。
“群兒,最近你身體怎麼樣了?你過來讓為師把把脈。”
楚群聞言身體幾不可見地僵了一下,好在離得遠聞人異也察覺不了。
“師尊放心,弟子的身體並無大礙。”楚群將蓮華歸劍入鞘,重新走到了聞人異身前,自然地伸出左手給對方把脈。
聞人異細細把了會兒脈,發現楚群脈象與以前一般無二,囑咐了他兩句注意休息,按時吃藥,便讓他下去了。
等到楚群退下後,他很快又招來一人,正是他手下雪神衛的首領薛凡。他此次下山並未帶薛凡,而是帶了副領肖奈何,本意是想讓薛凡在神宮坐鎮,順便……盯著楚群。
“屬下叩見尊主!”
聞人異坐在大殿盡頭的座椅上,這會兒楚群不在,他也就懶得維持端正的坐姿了,頃刻不成樣子地歪在了那裡。
“我不在的這三個月裡,神宮可有異狀?”他直截了當地問。
薛凡單膝跪在階下,朗聲道:“回尊主,神宮在尊主下山這段日子裡一切如常,不曾有異狀。”
“少主呢?”
“少主每日不是在院中練劍就是在房中打坐,幾乎不出門。”
“沒有異狀?”
薛凡看著眼前地面:“沒有!”
聞人異輕笑一聲:“很好。”他動了動手指,“你退下吧。”
薛凡很快退了下去,聞人異的臉上也漸漸斂了笑意。剛剛他發現楚群的身上有很淡的卿月草氣味,這種草喜寒、常年翠綠、開花即死,天山上就能採到,但用途不多,一般都是將它當做藥引來用。而他偏偏知道幾個會用到它的方子裡有一種正是楚群用得到的,也的確是他做得出來的。
卿月草氣味單薄,若不是他今天突然回來,恐怕楚群匆匆忙忙的還不會露陷。一想到對方可能已經騙了他好幾年,聞人異就臉色鐵青越想越氣,怒不可遏之下竟一掌將身下座椅的扶手給拍斷了。不過那之後他自己也不好受,捂著胸口緩了老半天。
他與萬哀比試,萬哀輸給了他,他怎麼樣也不可能全身而退,一身內傷自是不可免的,更何況還有些個皮肉傷。不過還算好,他養了一個月,也算養回了往日的五成功力,對付楚群那小子是綽綽有餘了。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沒去找楚群,楚群倒是先來找他了。
幾天後的一個清晨,楚群許是得了蓮華劍有了新的感悟,雪凝劍法一下便突破到了第八重,離最高境界儼然只剩兩重。劍法到了第八重之後,他第一個去找的就是聞人異,卻不是報喜。
“你再說一遍你要幹什麼?”聞人異雙眼微眯,注視著坐下的俊美青年,語氣不善。
楚群劍法到達第八重後身上寒氣愈重,一身雪衣出塵絕俗,倒比聞人異還像是雪域神宮之主。
“弟子預前往中原一報家仇,望師尊准許。”
“不行!”聞人異想也不想答道。
楚群一下子抬起頭:“師尊?”
二話不說,聞人異將一卷東西拋到他面前,楚群低頭一看,竟是一卷書——《流世千方集》。這書也不知道哪裡古怪,他只是看了一眼便臉色大變,整個人都像是僵住了。
聞人異瞪著他:“可要我翻到那一頁?”
“……不用。”楚群啞聲道,心裡明白對方必定已經知曉全部。
事實上聞人異也的確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
楚群底子弱,習雪凝劍法必定無法突破第五重,是聞人異四年前下的論斷,有理有據。楚群要想武功精進,只有靠旁的法子,而這小崽子經常光顧的藏書閣偏偏便有這麼一本書,書裡有這麼一邪門方法是教人怎麼靠外物提升自身境界的。
此法需調配一味“九寒香”,九種香料製成,卿月草為引,每晚子時焚香打坐,經年累月便會使武藝飛快精進,好似再無瓶頸。但這畢竟是邪門外道,用九寒香提升武功的人此後不但非常容易真氣逆行走火入魔,而且因卿月草性陰寒,久而久之對身體也會造成極大的傷害。
聞人異覺得自己要瘋了,怒吼:“你就算靠著九寒香報了仇又怎麼樣?你還有命活嗎?!”
楚群毫無退讓:“和報仇比起來,楚群的命不算什麼。”
聞人異深吸幾口氣,讓自己不至於氣炸了肺。這世上,竟只有他多管閒事地把楚群的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你用九寒香已經幾年了?”
楚群滯了片刻,道:“三年。”
用了三年便多提升了三重境界,再用兩年恐怕能讓他練到第十重了。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救你的時候你說過什麼?你說你什麼都會聽我的,我現在讓你不准下山,你聽還是不聽?”他以為搬出當年誓約對方總會遲疑,沒想到楚群去意已決,根本不聽他的。
楚群的身姿猶如天山上的松柏,心也像是木頭做的,不能被打動分毫。
他跪在那裡,沒有多餘的表情:“求師尊讓我下山。”
聞人異瞳孔緊縮,盛怒之下袖子一揮將桌案上的茶盞果盤都掃了個乾淨,一時脆裂聲響個不停。
“你再說一遍!”
“求師尊讓我下山。”
“再說一遍!”
“求師尊……”
“孽徒!”聞人異厲喝一聲,飛身而下,一掌便要毫不留情拍在楚群身上。
楚群本能躲閃,手上不自覺與聞人異對了幾招。聞人異見他竟然還敢與自己動手,心中更氣,一掌用了全力擊在了楚群身上,這次對方沒躲,整個人被打飛了出去,摔在了門上。
楚群當即噴出一口鮮血,捂著胸口一言不發地看著聞人異,那眼神太倔,看得聞人異越發氣惱,瞪著眼還想揍他,沒想到他兩眼一閉竟先一步暈了過去。
聞人異見他人事不省的模樣不自覺按了按自己的胸膛,發現那裡隱隱作痛,以為是自己動用內力牽動了內傷,心裡想著恐怕這次不修養個半年是好不全了。
“來人,將少主抬回房鎖起來。”
他這麼一叫,外面人才敢進來,為首便有薛凡、肖奈何。
兩人拱手領命,廢話不多說,一人抬一邊胳膊便將楚群架了出去。
待人全部走光了,聞人異盯著地上那點楚群刻出來的血跡發呆,胸口覺得更痛了。
他閉了閉眼,咒駡一句:“混賬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