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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王陣》第47章
  

  第47章

  原本神氣活現正在指揮人將劉媽拖走的男人,猝不及防從後面挨了一悶腳,直接來了個標準的屁股朝天式狗啃泥。

  「我日你個……」

  男人吐著嘴裡的泥巴,然而一句粗話還沒來得及爆出來,又被人在背上重重捶了一拳,這回直接趴在地上。

  「什麼人這麼放肆,不知道我們是黃法師的人?」一個提著斧頭砍竹子的青年氣勢洶洶衝過來,卻在距離陵洵還有十幾步遠的時候停了下來,被他那陰沉目光所懾。

  陵洵這時已經放開了最先那人,一言不發閃身而過,竹林邊足足站著七八個成年男子,卻沒有一個看清他腳下如何動作,只覺得再一眨眼,他懷中竟已經多了個啼哭的嬰孩。

  陵洵將嬰孩攬在臂彎裡,好生看了半晌,唇角這才隱約流露出一點笑意。

  「舅爺!」劉媽奮力掙脫了牽制,衝過來,眼巴巴盯著陵洵懷裡的孩子,想說什麼,又欲言又止,兩隻眼裡含著淚花。

  陵洵知道劉媽不放心他抱孩子,將軟糰子一樣的小外甥小心翼翼遞還給劉媽,目光一掃,落在角落裡一人身上,剛才他就是從這人手中奪過外甥。

  那人被陵洵的目光一盯,頓時身體僵硬,竟有種汗毛倒豎的感覺。

  「剛才是你把他弄哭了?」陵洵走到那人面前,聲音不高不低,甚至那自帶弧度的眼尾,還隱著一點和善的笑意。

  然而他越是這樣,那人越發覺得從裡到外瘮得慌,只是想著自己身後有人撐腰,才強橫道:「黃法師命人伐竹,這老婆子千番阻攔,要死要活地撒潑打滾,我們唯恐傷了小傢伙,才將他抱走……」

  「哦,所以還是你把他弄哭了。」陵洵點頭下結論,接著又問:「哪只手?」

  那人一愣。

  什麼哪只手?

  陵洵見他不答話,便道:「那就兩隻手吧。」

  話音未落,還不等周圍人有所反應,他便已經抓住那人一隻手臂,用力一拉,一擰,只聽一聲令人頭皮發麻的脆響,伴隨著慘叫,竟這樣生生將一條手臂折斷。

  在旁看著的人全都傻了眼,倒不是沒見識過比這更血腥百倍的場面,而是無法相信,一個如此細皮嫩肉桃眼含春的美人,狠起來居然這麼可怖。

  他們似乎忘了,這個人在鍾離山小舅子之前,還是大名鼎鼎的錦繡樓老闆風無歌。能將繡坊分號開到九州各地,從皇帝的錢袋子裡掏銀子的人,會是什麼好相與的角色?

  那被拗斷一隻手臂的人叫聲淒慘,想要反抗,卻發現自己好像患了軟骨病,渾身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而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陵洵竟然又抓向他的另一條手臂。

  「小傢伙也是你叫的?記住,他是清平山的主人,是這裡最金貴的人,誰也碰不得。」

  然而正當陵洵準備將這人另一條手臂也撅折時,忽然覺得一股勁力從旁捲來,讓他不得不放手。陵洵心中邪火頓起,正要一耳刮子抽過去,甭管對方是誰,敢在這個時候找他晦氣,就要倒霉,但是等他看清那阻他的是何人,頓時啞火了。

  「懲戒即可,施虐無益。」

  「你……不是說不跟來的麼。」

  「聽這邊出了事,就跟來了。」

  趁著這個空擋,那些所謂黃法師派來的人全都跑了,那個威風凜凜被陵洵踹趴在地上的男人,更是屁都沒敢放一個,比誰溜得都快。

  穆九抓住陵洵的手腕,以防他去追那些遁逃的人。

  陵洵垂著眼半天不吭聲,忽然反手抓住穆九的胳膊,緊緊扯著他衣袖,手背因用力而青筋鼓起。

  「我姐為了生下那孩子豁出了命。」

  「嗯。」

  「我又怎能容別人碰他半根頭髮?」

  「我明白。」

  只是這簡單的三個字,卻比任何勸慰都管用。

  陵洵抬起頭看著穆九,「所以你不怪我?不覺得是我衝動做了錯事?」

  「骨肉血脈,至情至性,何錯之有?」

  這還是穆九第一次在他衝動行事時,用如此溫柔的語氣和他說話。

  陵洵只覺得心中淤堵的那一團化開了,放開了穆九那可憐的衣袖,偷偷用手指抹了下眼睛。

  袁熙和王大這時才走過來。

  陵洵為了不讓穆九看出自己情緒,忙搶上前,故意抱怨:「你們怎麼這麼磨蹭?」

  袁熙沒好氣道:「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屬兔子的?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怎麼突然就跟中了邪似的?」

  陵洵方才聽見嬰兒啼哭,便心急如焚,身體先於意識行動,不知不覺竟運用了縮地成寸的陣術,而穆九追他而來,自然也以陣法加快了腳程,所以這一段山路,對他和穆九而言不過須臾時間就能走完,但是對普通人來說,還是要花費一些功夫。

  「沒什麼事,走吧,先去看我姐。」陵洵不想再提起那些讓他糟心的人,直接向陵姝的安葬之處大步行去。

  果然如他所料,鍾離山正坐在陵姝的墳塚前,自言自語地對著墓碑說話。

  陵洵才走了一個多月,可是鍾離山卻像完全變了一個人,實打實地瘦了幾圈,雖不至於形如枯槁,卻也幾乎瘦脫了相,看上去一下老了十幾歲,兩鬢生華髮。最重要的是,他整個人都沒有了以往的精氣神,雙目如死灰,好像這世間萬物,再也沒有什麼能入他的眼。

  聽到腳步聲,鍾離山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回頭瞄了一下,便繼續自言自語。

  「鍾離大哥。」

  陵洵叫了一聲,鍾離山沒有反應。

  「姐夫。」

  這一次,鍾離山的身形微頓。

  陵洵走到陵姝墓碑前,跪了下來,直勾勾盯著墓碑上「愛妻小真之墓」,半晌才輕輕叫了一聲:「阿姊。」

  七七是最後一次燒七,傳聞七七之後,亡靈便能投胎轉世,飲下忘川水,忘卻前世悲歡,算是真正意義的亡故。

  袁熙和穆九等人在陵洵之後跟著祭拜了陵姝,見陵洵似是有話要和鍾離山說,便識趣地先行離開。

  寒冬臘月裡的風總是剛硬刺骨的,然而這一天,老天好像格外柔情,竟沒在這刀光劍影的土匪山頭留下一星半點的凜冽,只讓一片素白的錦緞,在日光通透中鋪滿了山峰河谷,好像也知道今天是個溫柔的日子,因為凡間要送走一位佳人。

  「我在這裡只能寫小真。」沉默中的土匪頭子終於開口,說出的話前言不搭後語,卻讓陵洵聽懂了。

  陵洵轉過頭看鍾離山。

  鍾離山用他那滿是老繭的大手,輕撫過陵姝的墓碑,忽然笑:「想我一個泥腿子出身的癩蛤蟆,如何能將一隻白天鵝娶回家?我原本覺得配不上她,想好好幹出一番事業,讓她以後不再受苦,誰知道,她又是那樣尊貴的出身……」

  鍾離山用額頭抵住墓碑,笑著笑著忽然哭起來,哽咽道:「所以我總歸是配不上她的,甚至不敢陪她赴死,我怕做鬼也配不上她。」

  陵洵拍了拍鍾離山的背,「別這麼說,阿姊嫁給你很幸福。」

  「可是我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住……」

  「天命而已,阿姊她此生多劫,在最幸福的時候離開,也未嘗不是一種恩典。倒是你,阿姊泉下有知,看見你這樣作踐自己,能走得心安嗎?那什麼勞什子招魂陣法師,他搞出的名堂,才是真正辱沒了阿姊。別忘了你還有和阿姊的孩子。」

  「我知道……我只是……只是……」

  只是抱以最後一線希望罷了。

  若這世間真的有什麼方法能令死人復生,他願意付出一切去換陵姝的命。

  鍾離山哭得說不出話,陵洵也只能沉默作陪。

  忽然,有清風拂過,將掛在墳塚兩邊的白幡輕輕吹起。鍾離山彷彿若有所覺,忽然止住了哭,緩緩抬起頭,看向那白幡,眼神變得迷離。

  「小真……」

  陵洵向來是不信鬼神祇顧當下,可是在這一刻,他好像也感受到一種熟悉的氣息,眼中映著那飛揚的白幡,好像翩翩而去的裙擺。

  「阿姊……」他也忍不住喃喃叫了一聲。

  直到風止雲靜,白幡復又緩緩落下。

  「小真她真的走了。」鍾離山輕聲道,有那麼一瞬,陵洵覺得他的魂魄好像也跟著那陣風走了,「我剛剛看到了她,那是我第一次見她的樣子。」

  陵洵還是第一次聽鍾離山提到他和陵姝的相識,忙問:「我阿姊當時是什麼樣子?」

  鍾離山眼中滿是柔情,好像真的看到了記憶中的那個人,「很美,讓人看一眼就移不開視線,這裡,」鍾離山說著摸了摸自己的心臟位置,「跳得很快。」

  陵洵看著鍾離山形容,不知怎麼的,竟忽然想起第一次與穆九相遇的情景。

  鍾離山又道:「無歌,你可知道,在這世上,有些人,是你從看第一眼開始,便知道此生非其莫屬的。為了這個人,就算把自己的命交出去,也是心甘情願。但是這種事一生只有一次,那個人沒了,你的心也就死了,就算是活著,也是沒有心地活著。」

  究竟要對一個人用情到什麼程度,才會心甘情願為她死?沒了這個人就把自己活成一具行屍走肉?

  陵洵暗自掂量,覺得自己見穆九時心動是心動,但若說為了他自己的命可以不要,卻好像還沒到那個份上。

  情愛向來只是生命中一部分,怎麼可能會為了這個傾巢而覆?

  陵洵想得出神,目光不由往遠處飄過去,忽然發現不遠處的大樹後面藏著一人。那位置距離他們不遠,鍾離山的話,想必是能聽見的。

  只見鍾離山說完這番話,那人便從樹後離開了,腳步凌亂,背影顯得有些狼狽。

  陵洵仔細辨別,發現那竟是吳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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