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與雲仕煬說出來的秘密相較，雲慶瑞突然發現自己的擔憂簡直不能當成問題來看待。

　　雖然雲仕煬確實知道她的真正身份，也知道藍慕晨瞞著她的事情是什麼，事實卻與雲慶瑞所猜想的完全不同。

　　他們倆，只是乍聽之下像在談同一件事，可事實上卻完全沒關連。

　　而且藍慕晨所隱瞞的真相。比她的兒女私情該怎麼處理。還要來得麻煩許多－－

　　所謂「皇帝的真實身份」，指的根本不是她假扮男人登基為帝，而是更驚人的事實。

　　雲慶瑞的生母，原是朝中已故高官裴陸的獨生女，當年裴陸獻女入宮，而她也很爭氣，進宮後不久便成了先皇最寵的裴貴妃。

　　先皇因為專寵裴貴妃，再加上對雲慶瑞又疼愛有加，雲慶瑞本身又是個善良性子，所以先皇便封了雲慶瑞當太子。

　　表面上，這事看來並無不對勁之處，但問題出在……

　　裴陸根本就沒有女兒。

　　這個被他獻進宮的女兒裴貴妃。其實是他為了掌握權勢，而半路收留的歌妓。

　　而裴貴妃由於出身風塵，早已非清白之身，甚至在入宮前便懷有身孕，只是由於她心機深沉，暗中耍弄了不少手段，才讓先皇以為她尚是處子之身，她就這麼一路攀附權貴，成為後宮最得寵的妃子。

　　甚至，她還為先皇生下了雲慶瑞這個「皇子」。

　　一個其實沒有皇家血脈，而且父不詳、娘親又出身卑微的普通平民……

　　聽見這樣的消息。讓雲慶瑞的心情真是五味雜陳，雜復到極點。

　　結果她根本用不著去煩惱自己是女扮男裝還是男扮女裝，又或者自己有沒有當皇帝的才能，因為她完全沒有繼承帝位的資格。

　　沒想到她那仙逝的母后，心機居然如此深沉、這般自私……

　　為了爭寵。將平民出身的她謊稱為皇家血脈，甚至因為生皇子比生公主更討先皇歡心，所以買通太醫、欺瞞先皇，說她是兒子。

　　虧她還乖乖地聽著母后的教誨，以為自己若不以皇子的身份生活，母后便無法得到父皇歡心，會被打入冷宮，而她也不會得到父皇的疼愛。

　　現在知道了真相之後，她只覺得從頭到尾都荒謬至極。

　　雖說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是連她這個親生女兒都能犧牲，也真是夠令她感到無言以對了。

　　只不過，裴貴妃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她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計謀，在先皇駕崩。裴陸壽終正寢、她亦跟著離開人世，而太醫與內侍宮女都能守密的情況下，居然還是洩漏出去了。

　　根據雲仕煬探得的消息，將秘密說出來的人，是過去裴陸家的老總管，他在無意間將此事透露予外人知曉，卻讓忠於皇帝的人在聽得傳言後，將他逮住，以無中生有、造謠滋事，扣上了大不敬罪名。把他判了死罪。

　　只不過，死了一個老總管，卻依然改變不了秘密被洩漏的事實。

　　所以，還是有部分朝臣，知道了雲慶瑞的身世。

　　而這其中，有人不信，一笑置之；也有人不管真相如何，只認為天下既定，就別徒惹禍端，所以不願證實，更不想打探皇帝的身家背景。

　　反正既然雲慶瑞當了皇帝，又沒惹出什麼太大的亂子，他們只需盡心輔佐便是。

　　這派人馬就是以六王爺雲仕煬和宰相藍慕晨為首的臣子。

　　不過，有正就有反，所以亦有人認為，雲慶瑞既無皇家血脈，理應退位。

　　這批反對雲慶瑞當皇帝的人，以護國公雲昆祥，也就是先皇胞弟為首，引得封在西原之地的皇親諸侯發出不滿之聲。

　　雲昆祥一直就想攀上帝位，偏偏子承父業是天經地義的道理，而他是先皇胞弟卻非先皇之子，而先皇又有多名皇子可繼任，根本輪不到他。

　　所以一得知雲慶瑞其實出身平民，雲昆祥便開始聯合其他的諸侯。官員，想將雲慶瑞拉下皇帝寶座。

　　若以雲仕煬打聽到的消息來判定嘛……

　　簡單一句話！內亂。

　　而這些事，也正是宰相藍慕晨費盡心思瞞住雲慶瑞，讓他忙到昏頭轉向的秘密……

　　「這麼重要的大事，你居然瞞著朕！」

　　沉靜的書房裡爆出驚人低吼。教書案前正提筆揮毫的藍慕晨錯愕而微愣，向來極為平靜的表情難得露出了窘困模樣。

　　在得知身世之後，雲慶瑞一急，也忘了以她的身份，要向藍慕晨問個明白，只需召宰相入宮即可，而非親自上相府。直奔藍慕晨處理政務的書房，找他質問。

　　畢竟這個問題，遠比她的清白究竟在何時失去還要重要。

　　所以此時已經不是講究誰騙了誰的好時機了，對雲慶瑞來說，先找藍慕晨談開才是當務之急。

　　若不是六王爺告訴她這件事，恐怕藍慕晨會瞞她瞞到最後吧！

　　不過也難怪藍慕晨近來忙到達見她談話的時間都沒有，原來是為了護國公雲昆祥的私心。

　　怪不得她一直感到納悶，以往不管是哪邊出水災、什麼地方糧食欠收，這一堆對她來說很難處理的民間苦難。藍慕晨總能輕鬆解決，為何這次他卻能忙到半點空都抽不出來？

　　原來問題就出在這裡！

　　因為外邊關於她這個皇帝的謠傳一直停不了，再加上護國公妄想造反，所以藍慕晨才忙到心力交瘁！

　　他就這麼見外，什麼事也不告訴她？

　　就算是為她好，不想給她知道、怕她難過，但是事情都要火燒眉毛了啊！難不成等叛軍打進宮，他才想拉著她私逃嗎？

　　既然是情人，就有難一塊兒承當啊！她沒有自私到只知向藍慕晨撒嬌，卻完全不想為他付出吧？

　　虧她那一晚特地上相府示好，機會那麼好，他卻沒肯講清楚，還鬧得他倆差點兒反目成仇！

　　真是的！平時那麼聰明狡猾，一肚子的好主意怎麼這會兒什麼也派不上用場？

　　就算是因為太在乎她好了，那也別因此失去理智跟判斷的能力啊！他可是她最信賴。最優越的藍愛卿啊！

　　「關於此事……」藍慕晨以眼神對著守在門邊的僕役示意，令所有人關門退下後，他才歎了口氣，對雲慶瑞應道：「這僅是謠言，所以此話不可盡信，皇上。」

　　謠言不可信，更不可隨處流傳，動搖百姓對皇帝的尊敬與信心。

　　所以他派出人手四處探查，逮住每個有心散播謠言的人，並防止謠言四散，亂了民心。

　　甚至，他還得安撫不知打哪兒探出秘密的臣子，好教他們繼續為皇帝盡忠，而不是到處亂扯謊，讓荒唐消息亂了宮內人心。

　　當初。他打的主意是由自己出面壓下謠言，只要日子久了、沒人再到處謠傳，謠言自會淡化。

　　所以他根本沒打算讓雲慶瑞知道這件事，免得她無謂多操心。

　　反正他一定會為雲慶瑞處理妥當的，他不願她在國事之外再多擔憂了。

　　他愛她為他展露歡顏的模樣，心疼她憂心百姓的善良，所以，呵護她，便成了他後半輩子努力的目標。

　　而這些百姓茶餘飯後的小道消息，閒磕牙的話題，就別拿來煩雲慶瑞了。

　　像是談論哪個妃子是狐狸精、迷惑君王，又或是某將軍威猛如鬼神、其實是神將下凡這類屢見不鮮的笑話，根本沒必要呈報給雲慶瑞知道。

　　因此，謠傳裴貴妃慎著身孕入宮一事，亦不值得相信，與無稽之談相去不遠。

　　在他看來，這玩笑太過荒謬，只要他將消息壓下，不出半月便會為人所淡忘了。

　　而且，事實也確如他所料……

　　「皇上，如今外頭已經沒人再謠傳您是私生子，所以此事就讓它過去吧。」這是他的打算，而他也達到了目的。

　　畢竟以雲慶瑞的個性，若是讓她知道了，她一定會再度陷入自我嫌惡，認定自己果然沒資格當皇帝，但想退位又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弄個不好讓天下大亂，只會更傷她的心。

　　接著，雲慶瑞就會在皇帝職責與真實身份之間左右為難……

　　那樣的情況，他不想見到。

　　他要雲慶瑞開心過日子，他是為此才以性命相許，甚至不惜犯了自己絕不欺瞞君王的誠實聲譽。

　　即使要他替雲慶瑞攬下一切，他都頤意，只要能夠換到一個她發自真心的笑容，那就夠了。

　　為臣，替她賣命，他理國又理政；當情人，他一心付出，只願她享盡姑娘家該有的甜膩感情，知曉被呵護與疼愛的幸福……

　　「什麼叫讓它過去？」雲慶瑞不贊同地擰起秀眉，「就算百姓不提此事，但皇叔護國公的多餘心思，你覺得可以放著當沒見到嗎？」

　　這可是造反、是內亂啊！能丟著不管嗎？

　　藍慕晨還想瞞她到幾時？

　　天下之大，只手難遮。

　　不論藍慕晨的手段多麼高明，她這皇帝只要別將朝政丟著不管，總會有知曉的時候。

　　「關於護國公一事……」藍慕晨沒料到雲慶瑞連此事都知道了，一時竟提不出反駁。

　　他真的不想她知道……

　　「你說清楚！別再告訴我這只是謠言，可以置之不理！」雲慶瑞丟開了身份芥蒂，往前跨步，挨近了藍慕晨，纖細十指往他衣襟上一揪，焦急道：「慕晨！你若真心愛我，就別再瞞我！」

　　這事實，再清楚不過了。若非為了護國公內亂一事，藍慕晨何須忙碌至此？瞧他眼泛血絲，該是許久未曾好好休憩吧！

　　他難道沒想過，這樣憔悴的他，她見了……也會難受啊！

　　她明白，藍慕晨是為了護她、疼她、愛她，所以欺瞞也好，說謊也罷，他情願用他的雙掌，為她撐住天下……

　　過去，她確實總希望有人這般寵溺她，但此刻……她明白了。即使她不是個好皇帝，就算光等著被疼愛的感覺確實甜膩誘人，但她更想跟心愛的人一塊兒相守，相助，不是空等著情人搭救。

　　愛意。該是彼此傳遞，不是單獨給予。

　　所以，她也想成為藍慕晨心裡的支柱，那樣的感覺，必然更為甜蜜！

　　「慕晨，把一切都告訴我吧。我希望的，是跟你一起互相扶持，而不是只躲在你的臂彎裡……我也想告訴你我真的愛著你，所以我不想再留在宮裡，只等著你來了！」雲慶瑞環住藍慕晨的胸膛，以前所未有的堅定語氣，對著藍慕晨幽幽傾訴。

　　她的愛卿、她的好宰相……

　　他們的相許，該是互相疼愛。而不是只有她笑得開懷啊！

　　「慶兒……」藍慕晨眉心微捧。對於雲慶瑞的深情示意，他縱使有再多的理由，也只能宣告敗北。

　　她真的愛他。

　　所以，她也想陪伴他身邊……

　　這就夠了。真的一切已足－－

　　欣然一笑，藍慕晨回癱著懷中的嬌軀，往她的前額烙下充滿柔情的親吻－－

　　「好，我說……」

　　一壺上好溫茶，再襯上窗外透入的涼風，該是令人心曠神怡的。

　　不過，端坐在書房內密談的藍慕晨與雲慶瑞，卻因為話題嚴肅，所以表情完全輕鬆下起來。

　　「其實，護國公確實得知了不利於你的謠言，也說過我朝帝位不該由平民端坐，甚至差來密使同我商談，要我為國盡心力。將皇位還給正統繼承人。」這話說得好聽，但護國公顯然是沒把雲慶瑞其他的兄弟，像是六王爺雲仕煬等人看在眼底。

　　因為護國公所希望的正統繼承人，正是雲昆祥他本人。

　　「這樣不算混亂宮廷嗎？」雲慶瑞有些頭疼，沒想到皇叔都年紀一把了，還想往皇帝寶座上擠。

　　這位置坐起來一點也不安穩，皇叔白髮蒼蒼又坐不了幾年寶座，為什麼還要這麼大費周章啊！

　　「不算，這充其量只能說他對你不滿，所以想拉攏朝臣支持他，卻不能證明他造反。」在藍慕晨看來，要雲慶瑞退位這事，可不是雲昆祥說了就算。

　　不管關於雲慶瑞的謠傳是真，是假，現在當皇帝的就是她，所以比起服從那些遙不可知的將來、無法確定去向的權力，朝臣們當然更容易服從此時掌握大權的皇帝雲慶瑞。

　　再加上他這個令百姓愛戴的宰相完全支持皇帝，四處嚴查散佈謠言的人，更使得宮內人紛紛將謠傳當笑話看待，使得大事漸小、幾乎就要消失在閒談當中。

　　若非六王爺說了出來，依他的高明手段。雲慶瑞九成九會直到危機平安度過了還不曉得。

　　「關於護國公想造反的事，就如同與你身世有關的謠傳，只能說是猜測，至於為何這樣推測？自然是因為護國公平時便對皇帝寶座相當渴望。」

　　「這意思是……我們根本拿皇叔沒辦法嗎？」雲慶瑞皺皺俏鼻，有些不滿。

　　藍慕晨搖搖頭，正色道：「造反是太過嚴重的罪名，護國公身份又非同小可，若是在毫無證據的情況下去向他興師問罪，只怕會惹得他惱火，讓他馬上引兵造反。所以在他尚未興兵之前。我們也只能靜觀其變。」

　　所謂的謠言與猜測。就是在可能與不可能之間搖擺的答案，藍慕晨自然是希望此事純屬猜測，別惹得護國公真的妄自稱帝。

　　「那你打算如何？」雲慶瑞憂心問道。

　　「想辦法說服護國公，只要他能把謠言當笑話看。別想著顛覆你的皇位，我們就有時間派人混入西原，暗中調查情況。」藍慕晨伸手握住了雲慶瑞的細腕，「不過，這些事目前都還不確定，所以我才什麼都沒告訴你，不想惹你心煩……」

　　掌心的溫暖直透肌膚，溫柔的言語則讓雲慶瑞感到窩心。

　　果然藍慕晨就是這樣的打算。

　　她這情人呀……沒有人能比他更盡心盡力了。

　　「我看……如果皇叔只是發發牢騷，但還是願意安分守己、待在西原，你一定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我，就這麼瞞我一輩子。」雲慶瑞已經習慣了，藍慕晨說的話雖然都出自真心，偶爾還是得打個折扣。

　　藍慕晨輕笑著點頭。

　　反正這原本就是他的如意算盤，既然打算明說，也沒必要隱瞞。

　　空穴來風之事，如果無法一笑置之，倒不如什麼也別讓雲慶瑞知道。煩心這回事，交給他就好。

　　「就算是這樣……但如果皇叔真想造反呢。」雲慶瑞感動歸感動，但現實畢竟沒有那麼美好，「一旦內亂，我卻是最後知道的人，到時候我來得及想辦法應付嗎？」

　　適當的呵護，可以讓她有所慰藉。但過度的保護，只會讓她的下場更慘，到時候真成了一朵嬌花，只能長在藍慕晨身邊了。

　　「放心，就算內亂，我也會先替你做好準備。」要鞏固勢力、要調兵遣將，他早有打算跟安排。

　　滿朝文武。可不只他一人支持雲慶瑞。從戰功顯赫的護國大將軍到六王爺雲仕煬，乃至於掌理各郡的要臣，願意為皇上出力的大有人在。

　　否則的話。他又如何誇口要護住她的全部、讓她只懂得什麼叫開心？

　　「慕晨……」雲慶瑞只覺得眼眶一熱。

　　起身往藍慕晨鑲中撲去，她緊緊摟住了那寬闊肩膀，即使他曾惹她傷心、讓她驚嚇，令她生氣，但是……

　　那些都過去了。也不再重要了。

　　比起先前的芥蒂，此刻的相互信賴，才是真心的愛意吧！

　　「如果沒有你，就沒有我。慕晨……」這不只是為著君臣關係，還包含著他們私密的情人感情。

　　少了藍慕晨的盡心疼愛。或許她早已撐不住這重責大任；沒有他的費心呵護，她更不可能知曉什麼叫做幸輻。

　　「如果不是為了愛你，我也不會是我……」藍慕晨露出欣然微笑，他摟住雲慶瑞，緊緊地，像要將她的一切，都納入自己的臂彎當中，任誰也碰觸、破壞不到。

　　「無論如何，都請你相信我，慶兒。」沉聲進發，那是藍慕晨的決心－－

　　「我一定會保護你，此時，此刻。今生、今世，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