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卻說周曉曉回到宅中,便將店鋪作坊經營事項一併交付給吉嬸。十二月餅鋪的招牌已在鳳翔打響,腳跟站得甚穩,每日客似雲來,供不應求。因此也無須周曉曉過於操心,吉嬸又是位經驗豐富的老人,不必怎麼繁絮交接。
過得一二日,俞行知前來相邀,周曉曉便辭別吳道全夫婦。
她戴青竹笠,著青紗衫子,纏月白腰帶,跨一口雁翎刀,打了一個隨身包袱。僅攜娟子一人隨行。
同行連同俞行知,程時照,程時琪,並一眾侍衛合共一二十人。離鳳翔,取大路投京都去了。
一行人中駕兩輛馬車,主要供俞行知和程時琪兩位「病弱書生」乘坐。余人皆喬裝成普通行腳商人,騎馬隨行。
娟子初時不慣,周曉曉攜她同乘一馬,不多時她便騎駕嫺熟,自乘一騎溜達得歡快了。
如此行走了二三日,只見人煙漸稀,道路荒蕪。兩側皆是青鬆翠柏,時聞猿啼虎嘯。夾道具是群山峻嶺,連綿青黛碧紗。
程時琪在車內憋悶了幾日,逐漸不耐煩起來。這日換乘馬匹,說去兜個風,一溜煙兒跑得不見蹤影。
燕王喊他不住,欲待追上前去,又回首望望俞行知的車架,覺得有些放心不下。俞行知在車內道:「表哥,九殿下生性疏狂,不諳世事。你且去看著他,仔細出些岔子。」
程時照打著馬繞行在俞行知車邊,「誰耐煩跟著那個二傻子。倒是你,在蜀地吃了一次大虧,卻一點不見長記性。若是我不盯著,倘若讓你被這妖女暗暗害了性命,我怎生回去和姨母交代。」
車簾刷的一聲拉開,露出周曉曉的臉來。
程時照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誰知周曉曉呲了個假笑,又刷的把車簾拉上了。
車內傳來周曉曉故做嬌滴滴的聲音:「哎呀,我這個妖女坐車坐得腿好酸,行知哥哥你幫我揉一揉好麼。」
俞行知忍俊不禁的聲音:「莫要搗亂。」
程時照敗下陣來,他感覺自打封王以後便不曾受過這等窩囊氣。
隨手點兩個人:「去,追上你們九爺!一點眼力勁都沒有,還用的著我吩咐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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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程時琪一時性起,撇開眾人,策馬賓士。
一路瞧著風光秀美,只覺胸懷大暢。
不意間行過數個山頭,眼前轉出一座料峭山峰。
只見此山山勢險峻,巍巍欲傾,中間窄窄一道天梯筆直而上,四下裡漫漫皆是怪石亂草。半山坳裡的青鬆密竹之後,隱隱透出座古刹的紅牆璃瓦來,頗有些肅穆蒼涼之態。
那山腳下支了個涼茶棚子,兩個光頭和尚在那裡賣茶化緣。擺一張桌子,幾條板凳。桌上放著幾塊茶碗,一個茶壺,一個錢罐。
程時琪素日裡好逸惡勞的慣了,一下馳騁了這許多路,便覺心慌氣短,乾渴難耐。
正欲上前討碗茶水,兩個侍衛從後頭趕上,攔著道:「九爺,這荒山野嶺的吃食恐不甚乾淨,咱們自家車隊上備有食水。還請九爺稍後,待到六爺和俞五爺抵達,小的們再伺候九爺食用。」
程時琪只覺嗓子眼渴得慌,哪裡耐得住等候,只做不理會。
兩個僧人正對坐在樹下喝酒,見有人前來,卻並不上前招呼。口中道:「幾位施主若是行路口渴,桌上有山泉水泡的粗茶,盡可自取。隨心佈施即可,並不掙你茶水錢。」
說完自顧飲酒,卻是不理會他們。
一個侍衛上前,倒了半碗茶自行飲盡,又用茶水將碗洗刷兩遍,方才斟了一碗,恭敬地端給程時琪。
程時琪見那茶水渾濁不堪。喝在口中,隻略有幾分苦味,權充做茶意而已。坐在桌邊飲了幾口便放下了。
卻是嗅到風中飄來一股奇香,來自兩個和尚手中的酒罐。
程時照便問那和尚:「敢問兩位師兄,香山何名?寶刹何處?」
和尚相視一眼,均起身行禮道:「敢勞施主問詢,此山名虎穴山,山中一古寺名千鐘寺。小僧二人便是廟中行腳僧人。」
程時照行了個佛禮:「得遇兩位師兄,幸甚,幸甚。隻不是師兄們飲的是什麼酒,如此奇香。在下行路疲憊,腹中饑渴,不知可否將些酒水於我,我自備有銀錢答謝。」
那兩和尚連連搖頭:「施主有所不知,山中氣候濕寒,我等須得飲些素酒相抗。此酒乃這山中野猿釀制,名曰『猴兒酒』,可遇不可求。我等自且不夠,如何賣將與你?」
程時照聽得心內癢癢,軟磨硬泡:「確實渴乏得沒奈何,隻胡亂賣些與我便罷。」
兩位侍衛見得如此,摸出一錠大銀,呵斥道:「兀那和尚,休得如此羅唕。既是我家公子想要飲你這猴兒酒,便賣些又何妨,不曾少你的酒錢。」
那和尚磨磨蹭蹭過來桌上倒了三碗酒,捂著酒罐不肯再倒。
程時琪見酒水色如琥珀,清澈透亮,香味奇絕。心內大喜,這「猴兒酒」乃是傳說中之物,想不到今日在此地得見。
兩個侍衛也心中好奇,又見這酒水是從那和尚自飲的酒罐中倒出,便不再多慮。二人相互碰碗一飲而盡。
程時琪飲卻一碗,意猶未盡,待還想再討要,只覺腳下發軟,天旋地旋,說道:「此酒怎生這般勁大。」暈在桌上。
兩個和尚哈哈大笑。口中道:「本來見你這書生無甚包袱行囊,又有這兩個兇惡的伴當做陪,不欲理會爾等。你若是默默過去也就作罷。豈知你肥豬拱門,一意撩撥,非要送上門來,卻是怪不得僧爺爺們。」
兩個侍衛也手腳發軟,癱在地上,動彈不得。幸得其中一名叫李全之人,心志堅定,不曾昏迷。見事不對,抽出匕首紮在腿上,借著吃痛,勉強清醒,掙扎起來,乘兩強人不備,翻身上馬,逃將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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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俞行知,程時照一行乘車緩行。
見得前方一人一騎疾馳而回。
到得近前,馬背上滾下一個騎士,混身是血,口中只道:「大事不好,九殿下被兩個強人掠上山去了!」
眾人皆驚,待李全說明原委。
程時照以拳擊掌,口中罵道:「兀那蠢貨,整日知道吃吃吃!這下可好,把自己給吃沒了!」
俞行知勸道:「殿下,此刻且不是責駡之時,先想法子搭救才是。若是耽擱了時候,九殿下恐有性命之危。」
「怎生搭救?那山寺地勢險惡,易守難攻。」程時照怒道,「此地最近的駐軍是鳳祥府,來回一趟快馬加鞭,也須得三兩日。便是將那程時琪切成片曬成人肉乾,也盡夠了。」
在周曉曉的印象裡,程時照是個喜怒不定,性格變態,做事浮躁的人。
然而這一回她見識到了這位十九歲從軍,屢立戰功,少年封王的傳奇將軍的風采。
燕王雖暴怒,但也迅速地冷靜下來,果斷地分派人手去四周打探,同時調撥親信回鳳翔求援助,又親自率人潛行到山腳下探查形勢。
眾人潛伏在山腳下的亂石怪草之後,昂頭看那巍峨高山,只見連峰去天不盈尺,枯鬆倒掛倚絕壁。半山懸一古寺,劍閣崢嶸而崔嵬,一道天梯直通山寺,大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①
又見先前遣去四周的探子回報,這虎穴山上的千鐘寺原是一經年古寺,年久失修,漸無人打理。
不知何日卻來了一個名叫孫天顧的大胖和尚,此人身高八尺,武藝高強,使得一手好禪杖,聚集了二三十個賊人,占了這山寺。面上裝做禮佛的和尚,實則是夥剪徑的強人。專做些殺人越貨的,謀財害命的勾當。
程時照暗暗叫苦,低聲道:「這番真是棘手,此山地勢險峻,易守難攻。上山僅一條小道,山腳和山腰卻隱約有賊人設下明暗哨崗。即便我等強攻上去,如若那夥潑賊發起狠來,一刀割了老九項上人頭,卻是沒解救之處。」
周曉曉見無人說話,插了一句:「我有個主意。不知是否可行。」
程時照道:「汝一個婆娘能有什麼主意,姑且說來聽聽。」
周曉曉看著俞行知:「老法子,找三四好手,假作女眷上山寺進香,伺機把九殿下賺出來。餘人見機接應。」
俞行知眼睛一亮,握住她的手道:「可行!只有一點,山上乃是龍潭虎穴,情境未明,我和表哥前去即可,你卻不能去。」
「我自然是要去,你傷勢初愈,你才是不能去。」周曉曉反握他的手道,「不過算了,你我都別爭了,我們同去便是。」
程時照一頭霧水,急道:「什麼假做女眷,汝本就是女子。你是要誰扮作……」
他看見周曉曉圓溜溜的眼睛盯著他直笑。
「無稽!荒唐!汝竟敢叫孤王扮作婦人!」
周曉曉看了一圈周圍五大三粗的侍衛,將手一攤:「沒辦法,別人扮了也不像啊。」
「此事絕無可能!」
周曉曉攤手:「殿下千金之軀,自然不敢輕易涉險。既是如此,我和行知自去便是,殿下只管在山下策應。」
「胡說八道,我豈有不敢去之理!」
程時照感覺從沒見過如此惹人厭惡的女人,她總是隨隨便便幾句話就能輕易挑起自己的怒火,氣得自己暴跳如雷。
娟子在一旁聽說,撲將上來:「娘子如何能去得那險惡之地,便是要去,也帶娟子同去。」
周曉曉這次大感吃驚:「休要胡鬧,你一個小丫鬟摻和這等事做甚。」
娟子緊緊抱住周曉曉不放:「從未曾有主子赴險,奴婢躲在後方安逸的道理。娘子若要去,須得帶我同去,若有危險娟子便是死了也要擋在娘子前面。」
作者有話要說:
①李白《蜀道難》
程時照:「你這蠢貨,整天就知道吃吃吃,現在還敢再吃嗎?」
程時琪:「嗚嗚嗚,那我少吃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