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白茉臉上露出一抹驚訝的神色。
這時候很想問問他,這句話發自真心,還是僅僅為了應對白家父母。
剛剛上車前,他特意拉她到角落說,「我不想讓你受傷害,所以在你父母面前我說的任何話,你先不要當真。」
他還沒有想清楚就被程墨一個電話叫回來,他怕她之後得了承諾空歡喜。
對此,白茉不得不佩服他的毅力和謹慎。
完全抵抗美色-誘惑的強大意志力。牛逼。
白父白母得季仲的話,相對一笑,白母:「夫妻感情好最重要,有什麼矛盾說出來就行,千萬不要鬧到離婚的地步。既然你這麼說,我們就不用再說什麼了。」
白父加一句:「白茉不懂事,你替我們好好管著她。」
季仲眼角揚起幾不可見的不悅,他說:「是白茉管我,不是我管她,家裡全由她做主。」
白茉轉過頭看他,他剛剛說話的嚴肅神情映入眼簾,此刻察覺到她的目光,他立馬將笑容遞到她眼裡。
她驀地想到一句話。
同仇敵愾。
他將自己當成戰友幫襯著她,共同應對她的父母。身體上的戰友不可貴,精神上的戰友最難得。
不管他如何什麼樣的心態站出來幫她,是同情也好,是憐惜也好,總歸是善意的。
她往前傾,在他臉上印下感激的一個吻,隨意又迅速,來不及讓人回味,就已經結束。
季仲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
窗外晚霞漸現,原本緊密的車內忽地有風吹進,呼啦啦吹得車前掛件東倒西歪。
白宇的聲音飄在風裡,他問:「小妹,那你呢,你想和季仲離婚嗎?」
車內人皆是一愣。誰也沒想到他會問這麼一句話。
尷尬至極。
白茉往後看,白宇倚在車窗邊,半個腦袋側著,正好與她對上視線。
他衝她笑了笑。
這笑和季仲的不同,一眼便能瞧出是偽裝。用力過度的那種。
記憶裡,白茉與這個哥哥並不親近,從小到大兩個人之間的交流並不多,因為很難見到面,所以她對這個哥哥的瞭解還沒有對菲傭的瞭解多。
白宇不愛說話,即使每次和她見面,也是坐在一旁看著。
真要計較起來,白宇對她還算不錯。因為每次從外面治病回來,白宇是唯一一個記得給她帶禮物的人。
白茉並不移開目光,她眼裡的冷漠足以衝淡白宇虛偽的笑意,「我當然不想離,老公就是我的全部。」
白宇喃喃琢磨她話裡的意思:「全部嗎?」
白茉這時候才笑起來,眼睛彎彎,「對呀,全部。」
季仲及時打開電臺點歌頻道,甜蜜的情歌隨風晃蕩,歡快的曲調融融地往耳朵裡送。
白茉跟著哼起來,身體自由搖擺,完全沒有平時與白父白母見面時的拘束。
季仲冷靜地評價:「人來瘋。」
白父白母跟著捧場,白宇沒說話。透過後視鏡,白茉瞥到他往自己這裡看,說看也不算,更像是發呆。
而她就是他視野內的模糊焦距點。
白茉繼續哼歌,假裝什麼都沒聽到。
她讓季仲放周傑倫的《我的地盤》,從頭到尾就唱兩句「在我的地盤,你就得聽我的」,聲音嘹亮,咬詞清晰,猛地一吼,嚇得白父白母往後縮。
「神經……」
話未說完,季仲道:「好聽,唱得好。」
兩老立馬改口,笑嘻嘻:「確實不錯。」
白茉唱得更起勁。
等到快下高速的時候,剛停止鬧騰的白茉忽然發話:「不走這條路,往左邊走。」
季仲:「走左邊得繞一大圈才能回家。」
白茉:「我們先把爸媽送到酒店再回家。」
白父白母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哪有放著別墅不住去住酒店的,前兩次來都是白茉求著他們去季家住,這次怎麼,魔怔了?
白母腆著臉說:「不用麻煩,住家裡挺好的。」
白茉回頭咧嘴笑:「晚上我要和季仲做-愛,你們來了不方便。」
白家父母對白茉這個女兒,從未有過任何期望。
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顧忌。
鬧天鬧地,管他的呢。
季仲將音樂聲開大,一張臉憋得漲紅,緊抿唇角始終沒有駁她的面子。
白茉更加肆無忌憚,她問:「你們什麼時候回去?國內空氣不好。」
白母以為自己聽錯,「你說什麼?」
季仲替白茉回復:「白茉問你們什麼時候回去。」
剛下飛機就催著人回去,換做以前,從來沒有的事。
白宇替父母回答:「我們要多住一陣子,麻煩妹夫替我們找家合適的酒店。」
季仲客氣表示:「就住自家酒店,外面的酒店服務態度不好。」
季家旗下產業眾多,酒店業也有涉及。開車送到市中心,白茉不下車,任由季仲帶領白父白母往大廳去。
她閉著眼,忽地車窗被人敲了下。
白宇站在車外笑,「小妹,我買了禮物剛剛忘記拿給你。」
她一看,是海豚拼圖。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怎麼還買這個送我?」
記憶裡,白宇每年都會送她一盒拼圖,只有半邊,無論他身在何處,都會在年末的時候將拼好的另外半邊拼圖寄給她。
上面附有白父白母難得的新年祝福,所以白茉每次收到都會特別開心。白茉為了得到父母的愛,雖然很嫉妒厭惡白宇,但從來沒有表露過。
可是她不是白茉。她不需要白家父母的愛。
白宇將東西遞到她跟前,「這是我們兄妹之間的傳統,難道你不喜歡了嗎?」
白茉猶豫半秒。
就在他以為她會照常收下的時候,拼圖卻被丟了出去。
「我不喜歡。」
白宇怔怔地看著她。
「小妹……」
很難想像一個三十好幾的男人會有如此清澈哀傷的眼神。
白茉皺眉,而後打開車門,從地上重新撿起拼圖,儘量將語氣放柔:「我是真的不喜歡,從今年開始,我不想再維持這個傳統。」
黑夜裡,他白得發光,病怏怏的,問:「那你喜歡什麼,我們換個新傳統。」
她想了想,問:「只要我說喜歡,什麼都可以嗎?」
白宇笑:「當然,你是我妹妹,只要你向我要的,我都可以給你。」
他是個含蓄內斂的人,很少和人說這樣直白的話,說完自己有點不好意思,扯嘴角笑著看她。
依舊是用力過度的笑容。
白茉歎口氣,問:「你可以讓爸媽早點回去嗎?」
白宇愣住,「你不希望爸媽多留幾天嗎?以前你很喜歡的。」
白茉直言不諱:「我希望你們過兩天就回去。」
「為什麼?」
她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字道:「因為我不想讓你們打擾我和季仲的生活。」
夜風微涼,風裡摻細沙,吹得人眼裡疼。
白宇背過身去,「有季仲疼你,這很好,每個人都需要有個歸宿,看到你有幸福的歸宿,哥哥就放心了。如你所願,我過兩天就和爸媽回去。」
白茉鬆口氣。
和白家父母多待一刻,她都覺得壓抑。這種壓抑是身體與生俱來,白茉渴望著得到父母關注,她用白茉的身體與記憶,不喜歡脫離把控的情緒,間接造成的後果就是她分分鐘想拿刀捅死他們以絕後患。
只是,她現在作為一個小甜餅,怎麼能隨便亂砍人呢。
她看向面前羸弱的男人,忽地腦海中冒出個大膽的想法,只是不敢確認,得回去問過通靈玉再說。
她伸出手抓住他的衣袖,「哥哥,謝謝你的體諒,你照顧好身體。」
他苦笑著點點頭,「我知道的。」
等回到家裡,季仲想到機場她撒嬌的那個吻,下意識保持距離,「現在沒有外人了,咱倆得恢復正常關係。對我,你要矜持點。」
換做平時,白茉早就沒羞沒躁地蹭上去了。
但是今天,她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白茉扭著腰從他身邊走過,「老公晚安。」
沒有任何過分的親昵舉動。
季仲一愣。
他以為她會借著白家父母回國的藉口,利用他的維護,趁機奪取他的肉體,就像之前在機場那樣。
沒想到竟然這麼乖。說什麼聽什麼,沒耍任何花樣。
神奇。
被稱讚神奇的白茉此刻早已回到房間。
她迫不及待地招待通靈玉:「過來,我有特別重要的事問你。」
通靈玉連忙爬過去,它已經開天眼看到白茉去機場的情形,不等她發問,它已經開口道:「主人,很多任務者進行到這個事件點的時候,都會因為壓不住宿主身體的情緒而崩潰。你竟然安然無恙咧。」
她並未在意它話裡的殷勤,掐著細點問:「白家父母回國這個事件點,是每個任務者都會出現的嗎?」
通靈玉:「是的,每次季仲提出離婚不久之後,白家父母就會從國外趕回來。」
她問:「那他們每次都會待多久?」
通靈玉:「這個就不知道了。」
「為什麼?」
「因為幾乎每個任務者進行到這個事件點的時候,她們都沒能修復和季仲的關係,也就是面臨任務失敗的尾聲,任務者死後的所有事情都不能用天眼查看,所以我無法明確地告訴你白家父母每次待多長時間。」
她換個說法:「直到任務者死亡前,白家父母都一直待在B市嗎?」
通靈玉:「是的。」
她又問:「那能夠讓季仲到機場接人撐場子的任務者有幾個?」
通靈玉:「就你一個。」
她仿佛明白什麼,眼裡閃過一抹狡黠的光,「你把白宇的好感度數值調出來讓我看看。」
通靈玉調出來看,哇地一聲,「好高的初始數值哦。」
她往後一仰,繼續要求,快速查看了白宇最近半年的身體狀況。
通靈玉驚訝:「之前怎麼沒發現,白宇原來快要死了。」
她勾勾手,將通靈玉的狗頭抱在懷裡,一下一下地揉著,語氣輕快:「你說,我要是找出兇手,是不是就能破除離婚就會死這個定律了?」
通靈玉:「恩恩。」
「我要打破離婚就會死這個定律,是不是就能更快地上了季仲?」她將它的狗耳朵捏在指間揉搓,「知道我為了維持他的好感度忍得有多辛苦嗎?」
通靈玉:「……我看出來了。」
剛剛進屋,季仲碰都不讓主人碰一下。
明明在車上還那麼親昵的。
男人心,海底針。
它腆著臉將好消息告訴她:「主人,季仲對你的好感值,已經衝破70啦,他現在重新愛上你了。」
她將頭髮挽到耳後,「這個沒什麼難度,我要的是他為我發狂發瘋,我不喜歡別人愛一半有所保留,要愛就奉上全部的愛,不然就不要愛我。」
通靈玉端坐好,拍著狗爪表示讚賞:「6666。」
它想到剛才她說的話,好奇地問:「主人,你已經找到兇手了嗎?」
她沒有直接回答它的問題,緩緩地往後躺下,一雙修長的手指甲透粉,在燈下格外皙白。
找不找到兇手又有什麼要緊。
要緊的是,她要確保這一次,不再死於非命。
「今晚我要查看所有關於白宇的事,等我看完,興許我能告訴你答案。」
……
季仲一大早就被喊起來,白茉在門外有規律地敲門,「老公,起床,起床,起床……」
他以為她又要調情,畢竟,以這段時間她的脾性,只要有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機會,她就會像鼻涕蟲一樣黏過來。
季仲一邊穿衣一邊悶悶地想。
他真像個貞潔烈夫。
活兩世,就沒有比現在更謹慎負責的時候。
白茉比他想像中更為著急,不是指對他的著急,而是對白父白母的著急。平時兩個小時才能準備好出門,今天半小時就搞定了,開車的時候一直催促他踩油門。
「怎麼回事,昨天不還一臉叛逆少女樣嗎?今天又要當回乖乖女了?」
白茉哼一聲,「我趕著去跟我哥培養感情,我爸媽那種人,捂不熱,我不捂了。」
季仲喲地一下看過去。
她雙手叉腰伸長脖子關注前方路況,像是趕著去做什麼風風火火的大事。
等到了酒店,白父白母和季仲寒暄,白茉懶得打招呼,看都不看一下,徑直走到白宇跟前挽住他的手:「哥,昨晚睡得好嗎?今天我們去遊樂園,你陪我好不好?」
白宇受寵若驚,他盯著她看了許久,她保持燦爛笑容回應。
他試圖確認:「你是說去遊樂園玩嗎?」
白茉點點頭:「嗯。」
一天的時間,兄妹倆將遊樂園所有設備玩了三遍以上。白父白母著急地勸阻白宇注意身體,白宇頭一回衝他們發脾氣:「我知道,你們別管。」
白父白母不敢對兒子高聲呵斥,趁著季仲去給白茉買冰淇淋吃的時候,悄悄訓斥白茉:「你別累壞你哥……」
話未說完,白宇更暴躁了:「她第一次主動說要陪我做些什麼,你們能不能讓我清淨下!」
白家父母嚇到。
白茉拉著他往前去,「哥,別管他們,我們再去坐一次摩天輪。」
白宇瞬間收起剛才暴怒的情緒,「好。」
他們再次坐進摩天輪。沒有白父白母在旁看護,也沒有季仲在旁催她,這一次只有兄妹倆。
機器慢慢啟動後,白茉起身坐到他身側。
她抬頭,天真爛漫的神情,問:「哥哥,你喜歡我這樣陪你嗎?」
白宇點頭。
她咧嘴笑,假話說得跟真話一樣,「我也喜歡這樣陪著哥哥。」
白宇有些慌亂,喃喃道:「我以為你討厭我。」
她接話接得自然又甜蜜:「大概是因為我和哥哥見面的時間不多,你一直跟在爸媽身邊,而我卻是獨自長大。所以每次和哥哥見面的時候,我總覺得很陌生。」
白宇低下頭。
從他十歲起,他的生命裡就只有吃藥和看病這兩件事。他周圍所有人都竭力地想要延長他的壽命,卻從沒有一個人問過,他累不累,想不想要繼續活下去。
白父白母的愛,像一張巨大的網,將他緊緊包圍,勒得他喘不過氣。
有時候他挺羡慕白茉,她無憂無慮,完全地按照自己的意願活著,她不用聽到父母因為自己而整日無休止的爭吵。
他和她是兩個極端。
他有太多的愛。
她沒有一點愛。
因為他的病,這個家已經徹底畸形。幸好,白茉似乎已經成功逃脫。她不用回到這個家裡。
她有她自己的歸宿。
白宇看著她唇紅齒白的小臉,忽地很是愧疚,鼓起勇氣想將藏在心裡的話說出來,囁嚅道:「對不起,一直占著爸媽的愛。連累你出生在這個世上,真的很對不起。」
白茉眨著眼睛,淚水及時湧出來,「哥哥……」
白宇顫著手回抱住她,以想像中練習過千萬遍的姿態,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
他在電視劇裡看過,哥哥安慰哭泣的妹妹,每次都是用棉花糖哄她。白茉強得很,一次都沒有在他面前哭過,即使她被父母訓斥,回到房裡悄悄地躲起來哭,只要他一靠近,她立馬就會擦乾眼淚,張著發紅的眼睛瞪他。
後來白茉十六歲離家,到很遠之外的地方獨自學習生活,他就再也沒有機會將棉花糖遞出去。
他放柔語氣,試探問:「等會我買糖給你吃好不好?」
她點點頭,「好。」
他很是高興,悶葫蘆打開話匣子,什麼話都往外拋:「你知道嗎,我現在還存著你六歲生日那天給你買的遊樂園門票,可是爸媽不讓我出門,我想帶你出去玩,沒等我走到你門前,就已經被綁回床上。今天真是個好日子,沒人綁著我,你也願意和我一起出來玩。」
白茉擦乾眼淚,「哥,我不知道原來你這麼在乎我,我要是知道,肯定不會故意遠著你。」
白宇想要抬手揉揉她鬆軟的頭髮,動作懸空,終究沒敢碰。
良久,白茉忽然道:「哥哥,要是沒有爸媽,從小只有我們相依為命,該有多好。」
白宇一震,「你對我的需要,多過對於爸媽的需要嗎?」
白茉:「嗯,如果哥哥早一點站出來保護我,我不會每天可憐巴巴地渴望爸媽的愛。他們從來沒有愛過我,我不怕告訴哥哥,很多時候,我真的很恨他們,恨他們為什麼不能公平一點,為什麼不能看到我,為什麼要將我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她語調一轉,笑道:「還好現在我有季仲。他能給我所有的愛,我不再需要爸媽的愛了。」
白宇呆呆地問:「真的不需要他們的愛了嗎?」
她肯定道:「不需要。」
白宇喃喃道:「好,我知道了。」
等他們下了摩天輪,他第一件事就是去買棉花糖,等買來,看見她正和季仲說話,笑得比剛才在他面前還要開心。
白宇想了想,將棉花糖遞給季仲:「給小妹買的,就當你送她的吧。」
季仲接過棉花糖,遞到白茉嘴邊,「你多大人了,還吃這個。」
不等白茉開口說話,白宇道:「不管多大,小妹永遠都是需要人保護的小孩子。你要好好愛護她。」
白茉牽起季仲的手,十指緊扣:「他很愛我,我們的家庭很幸福,謝謝哥哥關心。」
白宇心酸地笑了笑,「那就好。」
前頭白父白母著急地喊:「阿宇,快過來!」
漫長的遊樂園之日終於結束,分道揚鑣前,白宇悄聲同白茉道:「小妹,今天謝謝你,你在摩天輪說的話,我都記住了。你放心,從現在開始,哥哥會站出來保護你。」
白茉含笑看著他離開。
回到家裡,通靈玉向她報導:「主人,你今天做了什麼,白宇的好感值直接飆到滿分。」
白茉往沙發上一躺,鬆氣地伸個懶腰。
「讓他放心地去死,不要連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