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畫中靈
周圍陰冷的感覺隨著白光的到來慢慢淡去, 夕陽的光重新落在兩人身上,是暖的。
莊隨見陸望知一直不發一語地盯著他看, 忍不住道:「剛才是見到什麼了嗎?怎麼連頭繩都解了下來?」
他離陸望知的頭髮不過十釐米的距離,魂氣直往他鼻子裡沖, 沖得他有些口乾舌燥,只得忍著想湊上去的衝動,從陸望知手裡拿過頭繩給他紮上。
莊隨動作儘可能輕柔小心了, 可惜他實在沒給人扎過頭髮,紮好之後瞧著不對,又屏息解開來將手指插在髮絲間,以指代梳,試圖先把頭髮梳順。
他微涼的指尖蹭到陸望知的脖子,後者驚了一下回神, 只覺這動作未免太親密了些。他從莊隨手裡拿回頭繩,三兩下給自己紮上, 輕咳道:「沒什麼,剛好是黃昏,一時不察魘進幻象裡了。」
黃昏日夜交替之時,都說是逢魔時刻, 人特別容易撞入魔障之中,大概是追蹤邪祟的時候著了道,才有了剛才的經歷。
莊隨有點好奇:「是什麼樣的幻象?」
「有兩隻邪祟裝成你和周淮的樣子來迷惑我, 但都被我識破了。」陸望知說。
莊隨又追問:「怎麼識破的?」
陸望知:「扮周淮的那個影子都沒收好, 我還當誰在牆上畫了幅《吶喊》, 還畫那麼醜。」
「那我呢。」
「你……」陸望知語聲忽然止住。
笑得不對,看他的眼神不對,動作不對,哪都不對,看他解開頭繩不阻止都算了,還沒往他身上套個金色的防護。
從什麼時候開始,莊隨在他心裡的形象竟然變得如此具體?
陸望知忍不住抬手摸了摸紮在腦後的小辮子,想起剛才莊隨急著要給他扎頭髮的情景,心口微熱。
始終沒得到回答的莊隨疑惑出聲:「嗯?」
「……」陸望知回神鎮定道,「變成你的那一隻,拐彎抹角想讓我解開頭繩,大概衝著我魂氣來的吧。」
莊隨臉上微微色變:「那你還解開?」之前鬼差甲才說過靈體都渴望能吃掉陸望知,一想到那些邪祟裝成他的樣子對陸望知流口水,他就肝疼。
「反正都是看得著吃不著,一個被我戳了個對穿,另一個被我切成兩半了,就當是給它們的死前福利吧。」陸望知左右看了看,發現幻象破了之後,那個跟著假莊隨的大衛也不見了,「你有見到大衛嗎?」
「應該還和周淮在一起,發個微信問問周淮就知道了。」莊隨掏出手機敲字。
陸望知半靠在窗邊往外看,廣場上小孩子的笑鬧聲遠遠傳來,他突然發現外面的景象和剛才在幻想裡的並沒有什麼區別,甚至連樹影的角度都沒變。
一隻手搭在他肩膀上:「走吧,我們仔細走一圈,把邪祟都清掉。」
陸望知有點玩味地收回視線,在看向莊隨的過程中看到了他拖在身後的影子。
影子很正常的投在地上,但就在他視線即將掃到莊隨臉上時,那影子忽然一個錯位,折到了旁邊的牆壁上。它變得很高很大,即使天花的高度限制了它的延伸,但仍然能看出它是一個龐然大物。
孩童的嬉鬧聲、夕陽的暖意、莊隨放在他肩膀上的手……一切忽然遠去,只剩下他和那影子對視,他不知道它長什麼樣子,但能看見從那結實修長的身軀里長出的利爪。空氣中有一陣熟悉而又陌生的氣息,像莊隨身上的味道,但又很不像,透著林間清泉的清新,又夾雜著幾許山風微涼的濕意。
陸望知沒由來的有些放鬆警惕,盯著那影子發了好一會愣。
直到有人在他臉上戳了一下:「怎麼還發起呆來了?」
他猛地抓住了那隻不安分的手指,這下好像抓住了現實的陀螺一樣,牆上巨大的影子轉瞬不見,那些遠去的東西又都回來了。
「又魘住啦?」即使被抓住了手指,莊隨仍然不遺餘力地又戳了戳陸望知的臉,不過說戳其實也不太對,他跟逗小貓一樣彎著指頭上下撓了撓,等陸望知終於轉過臉來瞪他了,才很不要臉地說:「醒了?再撓撓?」
「癢死了別鬧!」陸望知把莊隨的手拉下去,「這逢魔時刻是不是也太長了些。」
他邊說邊去看窗外,太陽終於落了下去,光線好歹是變了,另一邊莊隨的影子也變回正常。但即使周圍的一切已經恢復原樣,幻象裡那個高大的影子卻已深深烙印在陸望知心底,使他產生一種那並不是幻象的錯覺。
莊隨大概也覺得今天這情況有些奇怪:「墨衣這是出去多久了?自己家裡邪祟氾濫成災,她還不回來。」
兩人只得繞圈檢查,不過不知是日夜交替的時刻已經過去,還是有的那幾隻邪祟已經被陸望知清掉,他們上上下下搜了一遍,再沒發現有別的邪祟存在,連那個傷了手臂的阿姨也不見了,大概都是幻象。
周淮和大衛就在一層待著,他們已經在一些重要方位貼了闢邪符,但周淮明顯也被幻象魘住過,覺得這符貼得還不夠,打算回單位再去拿一些過來。
莊隨提議先吃飯,吃完回來再不見墨衣就乾脆直接佈個闢邪的陣法。
大衛因為還有練習,就沒跟他們一起,三人去附近的飯店對付了一餐,吃完再返回少年宮仍然不見墨衣的蹤影,連蛋散那邊都沒了消息。
「周淮回去拿三套闢邪符。」莊隨說,「我去趟博物館,等下八點匯合佈陣。」
周淮徑直往單位去了,陸望知跟上莊隨:「怎麼還要去博物館?」
「博物館裡放的都是真正的老物件,佈陣用著特別好使,效果倍增,每次有重要的陣需要布,我都去那借的。」
陸望知臉色頓時有些古怪:「那不都是文物嗎?能隨便讓你借?」
「文物肯定不能借,不過喬少爺自己就有很多藏品,借他的就行了。」
少年宮在中軸的西側,和西塔隔了個大劇院,博物館在它斜對角,就坐落在東塔前面。
陸望知回頭看了少年宮一眼,從識破幻象開始他心裡就一直有一個疑問。
「少年宮風水是有什麼講究嗎?」鎮守的小仙離開一段時間,居然能引來這麼些邪祟。
莊隨說:「不止是它,你再看看這四個建築的外形。」
陸望知仔細看了看,發現西側的少年宮和大劇院外形比較圓潤,沒有明顯的尖角,東邊的圖書館博物館則相反,都是四四方方有稜有角的造型。
再結合方位一想也就明白了,風水學有「左青龍要高,右白虎要低」的說法,青龍代表男子,白虎代表女子,因此位於東方青龍位的東塔是比較陽剛的方形樓體,西方白虎位的西塔卻是圓筒形的,並且就高度上來說,東塔比西塔高出近百米。
如今少年宮大劇院相當於白虎穴,博物館圖書館相當於青龍穴,外形上自然也要各自對應。它們看著好像沒什麼用處,但卻是白虎青龍的棲息之所,這重要程度就不是普通建築可比的了。
陸望知有些恍然,心想怪不得需要小仙來鎮守,這裡頭可都是實打實的大氣運,特別容易招惹邪祟。
兩人邊說話邊穿過中軸廣場,博物館這時間早就關門了,但有保安看守,莊隨和陸望知出示證件後順利進入。他們坐電梯上了三樓,這層只有一個專門放置木雕的展廳還開著,兩人穿過琳瑯滿目的展品往裡走,在最裡頭的一個獨立小廳裡找到了那座最大的金漆神龕。
神龕有靈,兩人一走近它兩米範圍,就有一團光從上面飄出來落到地上。一個穿著上世紀二十年代少爺服飾的年輕人從光裡走出來,先沖莊隨躬了躬身,又對著陸望知點了點頭。
「莊總怎麼這麼晚來?」喬少爺不知怎麼的,一見莊隨就笑得特別勉強。
莊隨笑道:「不急我們也不會晚來了,來問你借幾樣東西佈陣。」
喬少爺這下笑得更加勉強:「怎麼個急法?」
「墨衣不知所蹤,少年宮傍晚進了一堆邪祟,我怕她今晚再不見人,邪祟會越積越多,這西邊風水一壞,西塔的白虎位可能要出事。」
喬少爺聽得面色一變:「墨衣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
莊隨說:「現在還不確定,反正今天一天都沒見到她,我讓蛋散去東雲山找了,不過暫時還沒消息。這事情不能拖,在找到她之前最好佈個陣緩一緩,讓少年宮的氣場先穩定下來。」
喬少爺也知道輕重緩急,雖然明顯不想借自己的收藏,但也知道那些東西比較有用,只得嘆了口氣:「那你們跟我來吧。」
兩人便跟在喬少爺身後進了旁邊一個房間,七拐八拐之後繞出了展廳區域,來到一個儲物間。
儲物間裡堆滿了東西,四面牆上都是字畫,還有很多櫃子擺著各式古籍和擺件,雖然都一副年代久遠的樣子,但都保存得不錯,並沒有落灰。
「挑吧,看中哪個就挑哪個。」話雖這麼說,但喬少爺臉上難掩肉痛。
莊隨也沒客氣,在成排的櫃子間來來回回走了幾趟,挑了些筆墨紙硯一類的東西,在轉第五次的時候,他疑惑地指著牆上一個空出的位置:「之前這裡不是放著一幅山水畫嗎?去哪了?」
喬少爺問:「你要那個?」
莊隨點頭:「那畫還挺好的。」
喬少爺臉上表情僵住,心想那當然好啊,那是南宋的東西,要不是作者完全不出名,早就被館裡拿去展了。
「那畫不行。」他深吸一口氣說。
「為什麼不行?」莊隨奇道。
「你看了就知道了。」喬少爺飄到角落一個櫃子前,示意莊隨過去。
他從櫃子裡拿出一個收起的錦盒,打開之後從裡頭取出一幅捲軸,遞給了莊隨。
莊隨退開一步拉開捲軸,陸望知就站在他旁邊,只見那確實是一幅山水畫,筆工細膩,意趣非凡,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在畫面視覺中心的位置卻畫了個小孩。
那小孩靠在一棵樹下,右眼被垂下的樹葉擋住了,只能看見左眼以及鼻子以下的部位,但他大張著嘴,赤白著臉,似乎很虛弱的樣子。遠處山林深處也有蹊蹺,那裡藏著一條小徑,隱約還有四個人影在那裡結伴走著,總之好好一幅山水畫,明明山水是好的,就是這人畫得特別不知所云。
陸望知正看得奇怪,旁邊莊隨咦了一聲:「怎麼多了幾個人?你是又喝多了胡亂練習畫技嗎?」
喬少爺臉紅氣結:「我喝酒才不會耍這種酒瘋!」
「那誰畫的?也太缺德了吧?」莊隨低頭盯著那幾個人細看,「這線條其實還不錯,表情也生動,但也太生動了些,這樹下的小孩怎麼哭喪著一張臉?」
這也是喬少爺最不解的地方:「我要知道就好了,這是昨天它自己出現的,我那時就在旁邊看書,抬頭的時候突然看到,差點以為自己眼花。」
陸望知聽得一愣:「人是自己出現的?」
喬少爺聽見聲音轉過頭來:「沒錯,我親眼看見,畫裡慢慢變出幾個人來,甚至連山林也有些不同了。」
他說著指向畫上遠處的山峰:「就這裡,原本只有雲海,沒這截小山的。」
陸望知似乎陷入了沉思,好幾秒之後才抬起頭,他來回看了看莊隨和喬少爺。
「會不會是畫靈?」
喬少爺眨了眨眼:「畫靈?但這幅畫我檢查過了,沒成精的跡象啊。」
「不是成精的那種。」陸望知搖了搖頭,「我以前聽過一個故事,說古代某地有對夫婦坐轎經山路回家,半路上被賊人打劫,對方搶了他們東西后,把他們連人帶轎撞下山崖,這事因為沒有人證物證,成了一樁疑案。但奇怪的是,後來有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他家裡的畫突然出現變化,畫中出現了這案子賊人打劫的情景,受害人和兇手的樣子都栩栩如生,官府按著畫去捉人,竟然真的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