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推手
一本書砸到了地上,又一本,緊接著是雕花鎏金桌面上所有的器皿、文書被一股腦掃到地上,鋪著地毯的隔音地板在主人驟然爆發的怒火中,不斷發出咚咚重物墜落的聲響。
書房門口站著的保衛人員,雙手交握放在身前,雙目平視前方,假裝沒有聽見從裡面傳來的動靜。
他們還從沒見過皇甫瑞發脾氣,能讓皇甫財團主事者動這麼大肝火,想必是嚴重到最好不要去撞槍口的事情。
皇甫瑞把書房裡所有能砸的東西一股腦扔完,從始至終臉上維持著一種詭異的平靜,就像架了個不會起波瀾的假面具。
他平和的面部表情跟他手中暴風驟雨般砸東西的動作毫不協調,詭異得嚇人,讓站在他書桌前的幾個人渾身僵硬毛骨悚然,不敢抬頭。
皇甫財團董事長在空空如也的書桌後方坐了下來。
「誰在飛機上動的手腳?」
他十指交叉,優雅的表情跟皇甫謐閒散的時候如出一轍,彷彿拉家常般親切的問前面幾個人。
「你們難道不知道,我兒子在那架運輸機上?」
書房裡的人大氣不敢出,恨不得就地隱形。
皇甫瑞低頭看著腳邊一塊黃豆大小的圓形存儲晶體,伸出穿著皮靴的腳,足底輕輕在那塊晶體上碾壓。
最靠近他的一個人鼓足勇氣,輕聲道:「董事長,那密匙,是基地費了很大力氣從C-23A上弄回……」
皇甫瑞抬頭,冷冷的掃了他一眼。
那人立刻像被凍僵般屏住了呼吸,冷汗順著額頭流下。
皇甫瑞輕柔道:「遊學正把他收集的那些陳芝麻爛穀子塞進這玩意裡時,我的人就站在他旁邊,難道我不清楚這裡面裝的什麼東西?」
「是、是。」
剛才說話的那個人把自己舌頭剁下來的心思都有了。
「聯盟會議那幫廢物,一個游酒都看不住,還讓他勾搭上其他人。」
他足底繼續在密匙上碾磨,若有所思,「好在他們有人身上有定位追蹤裝置,跑不出我們眼目。」
這回沒人敢再接腔。
皇甫瑞抬眸,目光逐一掃過書桌前幾人,舉起食指,指向其中一名身穿聯盟軍制服的男人,
那男人肩上軍銜顯示他是名上校。
聯盟軍官垂放在身體兩側的手緊張的擦了擦褲管,走上前去。
他恭恭敬敬的在皇甫瑞身前蹲下身,伸出雙手,想從他足底取出那塊存儲晶體。
剛剛摸到那塊密匙,皇甫瑞抬起一半的皮靴復又重重落在他手背上,用著方才碾壓密匙一般的力道,在血肉之軀的手背上碾壓踐踏起來。
聯盟上校只叫了半聲,很快壓抑了下去,把恐懼和痛呼都吞回喉嚨裡,維持著蹲跪的姿勢,任由皇甫瑞施為。
「我只讓你們在飛機導航設置上玩點小花樣,讓他們偏離航線。」 皇甫瑞緩聲道,「是誰在飛機底部安裝的定時爆破裝置?嗯?」
皮靴底部探出尖銳鋼刃,猶如切瓜砍菜般劃過軍官手背,一半的手掌被硬生生切割下來,痙攣的五根手指猶在地毯上彈動。
那軍官再沒忍住,發出一聲痛叫,同屋的幾個人不約而同,露出人之將死的灰敗神情。
「是、是居安派那幫人,他們擔心遊學正的兒子成功找到研究中心,想故技重施,把飛機和人一併解決——」
軍官語無倫次的招認,「我們事先不知情!!真的!董事長!!我們決不會做出傷害謐總的事情!!!我以我一家老小的性命發誓!!」
另外幾人撲通一聲,先後在地毯上跪了下來,渾身發軟,嘴裡重複著:「我們不知情,董事長!!!我們在事後才發現,那個安爆破裝置的人已經被處理了!!」
「我們按照董事長的吩咐,把那個女人騙上了飛機,其外什麼多餘的事情都沒做!!」
書房門嘎達一聲輕響,卻不是從前門打開,而是從皇甫瑞端坐的背後,一個多寶閣門扇敞了開來。
冷颼颼而帶著一股惡臭的風聲,從那扇門裡飄出,同時傳出的還有彷彿野獸般的咆哮。
一雙高跟鞋卡噠,卡噠,從門內通道里步了出來,穿著白大褂的中年女性面色溫和的出現在皇甫瑞身旁。
那幾人看見她,比見到惡鬼還要恐懼,身體如篩糠般劇烈發著抖,嘴唇已經褪成了死白色。
「董事長,不要,行行好,不是我們……」
「我都說!居安派那幾個人的名字,我知道,我都說!!」
「謐總吉人天相,他不會有事;董事長開恩……!」
「森田緒美女士,」皇甫瑞溫和道,「我聽說施言在輻射塵藥劑研究上有了新進展,地面逗留時間能延長15日。與此同時,人若被喪屍感染,第一時間注射緊急阻斷疫苗的話,或許能夠爭取到24小時的肌體正常時間。是也不是?」
施言研究所最得力的女性助手,來自日本早稻田大學的博士,高級助理森田緒美,仍然是那派謙恭柔順的表情。
她微微低著頭,應了一句是。
皇甫瑞站起身來。
「正好。這裡有幾個現成的志願者,你帶下去,讓我親眼驗證一下吧。」
他起身的一瞬,那幾個被判了死刑的男人心知求告無門,互看一眼,同時發作,朝著皇甫瑞撲將上去。
皇甫瑞站著沒動,他身後森田緒美張開手心,手掌裡嵌著一顆金色小球,五指一合。
從小球中驟然爆發出來人耳幾不可聞的音波,在這間經過精密設計的書房裡,引起極其劇烈的同頻共振,剎那擊潰眼前五人五官七竅。
幾人同時覺得眼前一黑,鼻子、耳朵、眼睛、嘴唇同時迸發出殷紅鮮血,順著面部汩汩流淌下來。
而皇甫瑞和森田緒美,在同樣的音波震盪中,宛若沒事人一般,完好無缺,穩穩的站立著。
門口保衛小跑進來,將癱倒在地的五具軀體拖起,嫻熟的朝敞開的多寶閣門扇後方拖去。
「人類遲早要通過變異來適應這個危險的星球,未來屬於經過改造的新人類。」
在森田緒美的躬身目送下,皇甫瑞緩步走出書房。
她聽見他輕聲自語。
「——我是為了全人類福祉在行事。遊學正不明白,我有的是耐性,可以接著教會他兒子明白。」
「森田女士,麻煩你去聯盟會議捎個信,讓他們叫上一隊精銳士兵,把我兒子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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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沒帶多餘的水,也沒有乾粉或泡沫滅火器,只能望著不遠處熊熊燃燒的飛機出神。
那飛機燃燒得非常果斷迅速,不給人任何施救機會。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雙側機翼還宛如炫耀般,爆出了小型煙花般璀璨流散的特效,在焦枯的樹林裡升起一道又一道裊裊青煙。
幾名隊員試圖靠攏去搶救一些物資,還沒走近幾步,就被逼人的熱浪趕了回來。
荀策蹲在一塊大石頭上,手搭涼棚,嘆著氣看完了飛機燃燒的全過程。在空氣中到處迸發的耀眼火星襯托下,他的紅髮在一堆黑色腦袋中顯得格外搶眼。
片刻後,他扭過頭來看著游酒,苦中作樂的說:「往好處想,至少我們都不在那架飛機上。」
游酒沉重的回答他:「是啊。」
皇甫財團的二少爺面色沉得像鐵,抿著唇,拎著他自己的背包二話不說調頭就走。
荀策跳下石頭攔他:「小謐,別慌,回去後我替你向父親賠罪。」
他弟弟沒好氣的說:「誰要你賠罪?飛機燒了,剩下的路程都要靠步行。再不抓緊時間,藥效一過,大家都變活死人。」
他一指前方,荀策看見施言教授早已率先調頭往湖泊那邊走去,把他們落下了好幾百米。
他又回頭看看那架裝滿了皇甫謐苦心蒐羅來的各種物資裝備的運輸機,心裡說不肉痛是假的。
原本萬全的準備,就這樣被突如其來的火勢給燒得精光,等於這陣子的籌備部署全部付諸東流。
留給他們的是漫長路途的步行,穿越地面的重重危機,以及因為不得不步行,而被迫縮短的抵達新人類研究中心後能夠在其中逗留查找的時間。
施言要在裡面找的藥品、技術、物資,和游酒想在裡面打探的真相,很有可能因為時間過於短促而一無所獲。
至於他自己,再想擠出時間去打探親生父母的下落,看起來就更加希望渺茫。
他重重嘆了口氣,大步跟上皇甫謐。「背包沉不沉?我幫你拿吧。」
似乎成為了一種心照不宣的習慣,當荀策領著隊伍走在前頭時,游酒把自己落在最後,冷眼觀察著這支來自皇甫財團私人武裝的隊伍。
他並非不肯相信皇甫謐。
這位皇甫財團除了皇甫瑞外具有第二話語權的年輕男人,出身上流階層,才智聰穎,有著商人世家傳承的敏銳和洞察力。他能夠在皇甫瑞出外期間,將一個涉足十一座地下城的財團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若說不上能耐非凡,至少也有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和本事。
他和荀策自少年時代相識,其後對待這個收養來的哥哥始終一心一意。
雖然游酒不清楚他倆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據荀策說,皇甫謐的態度似乎是在一夜之間發生的改變。初見時對他愛答不理,一俟他被收養,皇甫謐簡直如同蜜糖般黏在了他身邊——況且皇甫謐對荀策的重視程度,游酒就算瞎了也能看出來。
所以他其實並不願意懷疑皇甫謐。他既然願意跟來,願意陪著荀策涉險,就沒有道理將他們一干人都陷入絕境。
但皇甫謐沒問題,不代表著他從財團私人武裝中挑選來的這三十個人沒問題。
不代表這個臨時從城東抓壯丁般抽來的,名叫鄧遠魚的駕駛員沒問題。
好端端一架運輸機,臨飛前經過幾次縝密檢測,為何竟會偏離航線,甚至自爆起火?
——還有那個臨走前,突然駕駛SUV攔道的谷曉婕。
游酒把目光遙遙投向隊伍最前方,看見一襲白大褂的施言,艱辛而固執的背著他那沉甸甸的醫用背包,像只負重蝸牛緩慢前行。
他經年累月待在實驗室和研究所,體力負荷自然不如他們這些五大三粗的漢子。
而谷曉婕作為一名年輕的聯盟軍官,伸手替他減輕負擔什麼的,再自然不過了。
游酒心裡想,我只想弄清楚她來到這裡的真實目的,並不羨慕她待在施言教授旁邊的位置。
是的,我的目的只有平安迅捷抵達新人類研究中心。
心無旁騖。
絕無雜念。
施言婉拒了谷曉婕三番兩次提出要替他分擔一些重量的好意,他此時只慶幸下飛機時福至心靈的將所有東西都帶在了身上。
重雖然比其他人重了些,他再怎樣也不可能讓女性幫他分擔。
於是他堅持著自己前行,在地面崎嶇不平的小石子中間,謹慎的挑選平整落腳點。
忽而一塊小石頭咯進鞋底,施言腳踝一拐,失了平穩,險些一個踉蹌栽倒下去。
一雙手及時攙扶住了他,然後,那雙手不由分說的,從他肩上接過沉甸甸的背包。
施言抬起頭,就看見幾分鐘前依稀彷彿還落在隊伍最後頭的游酒,臭著一張英俊的臉出現在他身側。
游酒上尉不知道是在對誰生氣。
他皺著眉,像是賭氣一般硬邦邦的道:「現在施言教授身上的物資,是我們這支隊伍中最不可或缺的物品。最好不要有任何閃失。」
「……」
施言默不作聲的看了他片刻,看見游酒眼底一掠而過的淡淡羞窘,慢慢鬆開了抓著背包肩帶的手。
然後教授側過頭去,微微抿起了唇角。